若宇文温真的在悬瓠,正合尉迟惇心意,他觉得自己身为叔叔、外叔祖,有责任让侄女一家团聚。
届时宇文温与妻儿重逢,场面想来会十分感人,就不知对方是哭还是笑了
“丞相,宇文温若留守悬瓠,莫非是想学刘宋陈宪,妄图以数千兵据守悬瓠,对抗王师十万大军?”
一名将领笑道,尉迟惇不以为然,他如今兵多将广,还有投石机、轰天雷等攻城利器,拿下区区悬瓠,不过是瓮中捉鳖。
但他没有盲目乐观,示意随从将舆图收起,面色平静的说道:“悬瓠为汝水左右包夹,攻打起来确实有些麻烦,当年杨逆兵马盘踞悬瓠,官军接连攻打几次都未能得手。”
“丞相,今时不同往日,我军准备充分,人力物力以及粮草充足,悬瓠守军即便负隅顽抗,又能顶多久?只是不知伪帝是否还在城中,若能一网打尽,那就省事了。”
悬瓠城里的伪帝,是不是宇文乾铿本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尉迟惇只想尽快拿下悬瓠,将豫州总管府地界的安州军赶走,避免河南局势恶化。
然后稳住陈国,集中兵力进攻荆州方城,突入荆州地界,切断山南和关中的联系。
并州总管尉迟勤,如今正和宇文亮隔着黄河、潼关对峙,而蜀地的益州总管席毗罗,想来已经领兵进军关中西面的散关。
还有治所位于汉中的梁州总管府,即可派兵顺汉水东进攻打襄州,也可派兵走子午谷威胁长安,届时宇文亮腹背受敌,还能撑多久?
尉迟惇想到这里正要上马,却见前方数骑赶来,原来是邵陵方向派人来报,说士兵在城中清理废墟时误触机关,引爆了安州军埋在地下的轰天雷,伤亡有些大,如今正在排查是否还有其他陷阱。
尉迟惇事前已经交代要提防城中有安州军的机关,现在出了这种事,他也懒得再发飙,反正军令如山,日落前不能在邵陵城里扎好营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正要再次上马,尉迟惇忽然停了下来,示意左右近前:“你们派些人,要机灵些的,到悬瓠附近散布谣言。”
“丞相,不知谣言为何?还请示下。”
“就说。。。。就说官军入邵陵,不慎误碰机关,激发埋在地里的轰天雷,人员伤亡惨重,邾王后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将领领命去安排人手,尉迟惇望向南面天空,冷笑一声:“小兔崽子,你在邵陵埋钉子扎人是吧?我让你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
宇文温从梦里醒来,在梦里,他看见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坐在马车内,被禁军们簇拥着邵陵城,结果不慎触发安州军撤退时埋在地上的轰天雷,母子俩被火光和烟雾吞没。
待得硝烟散去,满地狼藉,死人堆中,宇文维城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尉迟炽繁抱着儿子,无助的倒在血泊里,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轰天雷是宇文温下令埋的,为的是给占据邵陵的尉迟惇大军造成麻烦,轰天雷的触发机关,还是西阳王府作坊诚意出品,发火成功率达到百分之八十。
见着妻儿如此惨状,宇文温只觉心如刀绞,然后从梦里醒来,惊觉自己后背已为冷汗浸湿。
“郎主?”
“呃?”
守卫旁边的张鱼轻声呼唤宇文温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靠在沙袋垒成的工事里打盹,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炊饼,旁边地上倒着个竹筒水壶,水壶里的水已经流光了。
“嗯?寡人睡着了?”
“是的郎主,方才大家吃午饭,大王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张鱼见着宇文温有些憔悴的模样,有些不忍,劝诫道:“郎主,督促城防一事,有其他将领,郎主不要太过劳累。”
“累?现在是打仗啊!敌军即将兵临城下,一旦城破跑都没地方跑!”
宇文温又恢复了活力,把没吃完的炊饼三两下解决掉,接过张鱼递来的竹水壶,咕咕咕喝了几口,随后长吁一口气。
“郎主,呃。。。。主母和小郎君一定没事的,敌军到处散布流言,不过是想让郎主分心罢了。”
张鱼磕磕巴巴的劝着,宇文温摆了摆手,表示毫意:“寡人知道,寡人只是忧心城防。”
这是违心之言,昨日,敌军进占邵陵的消息传到悬瓠,同时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那就是邾王后的马车入邵陵时,触发埋在地下的轰天雷,结果身负重伤,如今生死未卜。
宇文温听了这个消息,在众人面前依旧谈笑风生,然后当晚就失眠,今日一早黑着眼圈到城头督促城防,张鱼看在眼里,知道宇文温心中不安。
方才午餐,大家在城头将就着吃炊饼充饥,宇文温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张鱼不敢打扰,想让郎主好好休息,结果这位忽然惊醒,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做了噩梦。
张鱼及其他侍卫不说破,但表情藏不住,宇文温见大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知道自己好像瞒不过去。
他确实担心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担心母子俩被自己命人埋设的机关所伤,理智告诉他,敌军入城前必然仔细检查有无机关,所以尉迟惇要确定万无一失,才会让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入邵陵。
那么“邾王妃为机关所伤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到悬瓠,肯定是尉迟惇要扰乱他的心智而故意为之。
但从感情上他过不了心里那关,有些懊恼、十分担心,失眠了一晚,一脸疲态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被身边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真是有些丢脸。
他有些恼怒又不好发作,只得赶紧转移话题:“王参军呢?死哪去了!”【就爱中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兵临城下 续()
眼圈发暗的王頍,手中拿着一个小册子,跟在几名士兵身后,靠着墙壁一侧拾阶而上,台阶上青壮和士兵们来来往往,要么挑着东西,要么背着物资,向城头输送物资。
因为连日骑马赶路,又未得好好休息,所以王頍颇为疲惫,脚步有些飘,他现在是个年近不惑的中年人,不再是当年长安城里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少年郎,当时的他一晚不睡都能生龙活虎。
从西阳到安陆,王頍陪同陈国降将王猛等人先是乘坐有轨马车经武昌去夏口,一开始大家还为如此新颖的出行方式所惊叹,结果半路上被夏口出发的运兵马车堵了,折腾了许久才得以前进。
这件事让正好同行的鄂州长史郑通有些尴尬,不过对于王頍一行来说不过是小插曲,到夏口住了一晚,次日乘船过江,经涢口入涢水,往上游安陆而去。
抵达安陆后,王猛等人在城里住下,等候山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宇文明的接见,而王頍却顾不得休息,跟随前往豫州州治悬瓠的援军一起北上。
军情紧急,军队行军强度很大,王頍虽然有马代步,但也跟着将士们一起赶路,翻过桐柏山申州地界,又向悬瓠前进。
途径白苟驿时,他们遇到了南下的一支队伍,虽然对方没有公开身份,但王頍还是察觉到这支队伍有些不同:大概是移驾山南的天子一行人。
这只是王頍根据蛛丝马迹所推断出来的结果,但此事与他无关,对方没有公开身份,大概出于安全考虑,王頍就当不知情,视而不见。
白苟驿位于悬瓠以南不到百里,按说接下来的行程可以不那么匆忙,但局势已经急转直下,因为丞相尉迟惇率领的大军即将兵临悬瓠城下。
王頍跟着援军昼夜赶路,终于在敌军游骑频繁袭扰悬瓠地界时顺利入城,而这支队伍,是近期抵达悬瓠的最后一只援军,下一批何时能来,没人知道。
孤城不可守,援兵绝人心散,悬瓠的形势看起来不妙,但王頍丝毫不后悔入城,他既然选择以身犯险,就有了必死的觉悟。
“坐。”
身着便服的宇文温,坐在几个沙袋上,示意王頍坐在一旁,当然,一旁也只有沙袋。
“谢大王。”
王頍行礼后毫不犹豫的坐在旁边沙袋上,和宇文温一样,是垂足而坐。
“王参军昨晚也是一夜未眠?”
宇文温看着同样是“熊猫眼”的王頍问道,还带着笑容,王頍点头称是,然后心中一凛:这位怕是要找茬。
“属下挑灯夜读,不知不觉东方露白。”
“油灯光线昏暗,王参军可要提防长此以往导致眼睛看不清东西。”
“多谢大王提醒。”
前任西阳王府记室参军刘文静,如今留在岭表广州担任要职,现任王頍,被人称为“王记室”或“王参军”,他小心翼翼的回答,生怕被宇文温借故发飙。
经过长时间接触,王頍大概琢磨出宇文温的行事风格,简而言之,西阳王要是忽然笑眯眯的和你讲话,十有**是在憋坏水,一不留神,那就要倒霉。
一般而言,宇文温不会平白无故如此,一旦发生了,要么自己招惹了对方,要么对方心情恶劣。
王頍是昨日才抵达悬瓠,没机会也没理由去招惹宇文温,但他知道宇文温心情不好,因为有消息称邾王后在邵陵为安州军所埋轰天雷炸伤,生死未卜。
邾王后尉迟氏即是宇文温的王妃,这对夫妇若按朝廷的封,是邾王和邾王后。
听到这个消息,王頍的第一反应就是谣言,他以为宇文温能想通其关键,结果现在一看,这位黑着眼圈,想来是一夜未眠,为谣言所困。
伉俪情深,西阳王也有弱点,王頍能够理解,但现在不是出言相劝的时候,因为谁越劝,就越倒霉。
“王参军?”
“属下在。”
“寡人给你看的资料,可曾看明白了?”
“大王,孤城不可守。”
“现在说已经晚了,尉迟惇即将兵临城下,跑是跑不掉的。”宇文温笑眯眯的看着王頍,心里正在琢磨如何借题发挥,王頍当然心知肚明,所以要认真应对。
“属下冒昧问大王计划要守悬瓠多久?”
“你说呢?”
“大王,谈正事要紧。”
宇文温哼了一声,收起笑容,这一举动让王頍心定不少,侍立宇文温身边的张鱼见着要谈正事,便示意其他侍卫后退,省得碍事。
“寡人,打算效仿韦孝宽守玉璧,逼得尉迟惇黯然退兵,所以不是能守多久的问题,是如何想办法让对方伤亡惨重。”
“大王昨日所给资料,属下一一看过恕属下直言,许多城防措施不过纸上谈兵尔。”
王頍不是故意危言耸听,他昨日入城,向宇文温表明军前效力的决心,对方给他许多资料,说看过之后再说,而现在,他就得说出个所以然来。
宇文温给的资料详实王頍对如今悬瓠的状况有了明确的认识,宇文温雨夜入悬瓠后,就一直在加强城防,而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决定了安州军能否在优势兵力敌军的进攻下守住悬瓠。
其中有许多措施和手段,是王頍闻所未闻的,他甚至敢确定,这些守城的方法是前无古人。
看文字描述,似乎实战的效果会不错,但王頍觉得正是因为之前从未有人用过,所以效果值得怀疑,他翻开小册子,开始提问题。
宇文温做出的决定,基本很难更改,王頍来得晚,没能参与决策,所以现在他能做的以及宇文温需要他做的,就是作为质疑者,用另一种视角来进行攻防推演。
换句话说,宇文温也有考校王頍之意。
所以王頍不敢懈怠,昨晚彻夜未眠挑灯夜读,此时已是成竹在胸,开始向宇文温发难:“大王,属下认为,官军欲在悬瓠实行所谓食物配给制,难度颇大。”
“何以见得?”
“若敌军围城,物资供应必然紧张,对于城中士兵来说,不患贫,患不均。。。”
“参军的意思,是寡人赏罚不明?”
“非也,大王要实行食物配给,尽量减少粮食消耗,需要对将士们每日口粮进行严格限制,然则守军又分安州军和归降的豫州军,大王要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实际会让有的人觉得不公平。。。”
。。。。。。
“和大王座谈的是?”
“回杨使君,那是西阳王府的王参军,掌记室事。”
“噢。。。”
杨素点点头,驻足观望,没有按原先的想法去向西阳王禀报城防事宜,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稍后再说也可以,不过身边吏员方才所说他想起往事。
王府佐官,有列曹参军,所谓“列曹”,即功曹、兵曹、水曹、户曹、仓曹、兵曹、礼曹等参军,而其中最为、最受府主藩王信赖的参军是记室参军。
记室是指掌管文书之官,王府的记室参军负责藩王的文书起草,一般来说,藩王会任命有才学并十分信任的人担任此职。
那年,年轻的杨素踌躇满志,被晋王宇文护引为记室,原以为从此官路一帆风顺,结果。。。
还好当时的皇帝宇文邕没有对晋王党羽赶尽杀绝,杨素才保得一命,人生无常,往事历历在目,他觉得自己年过不惑却依旧蹉跎,只叹时间流逝之快。
见着宇文温与其记室交谈恐怕持续时间不短,杨素请旁边吏员代为传话说稍候再来,随即领着随从转身离开,不过没有下城墙,而是沿着城头向前走去。
天子离开悬瓠往山南安陆去了,一行人轻骑上路,杨素掐指一算,今日应该已抵达申州,只要不出意外,必然能安全抵达安陆。
他的儿子杨玄感侍奉天子左右,和刘居士、宇文化及不同,是作为禁军将领追随天子一起去安陆,杨素觉得自己即便遭遇不测,好歹香火不会断。
与此同时,杨玄感也是作为人质悬瓠的安州军将领对他放心西阳王对他放心。
别人是对他杨素放心了,可面对即将兵临城下的尉迟惇大军,即便有西阳王亲自坐镇城中,杨素知道依旧有许多人心中惴惴。
不过他可不会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因为悬瓠城防已经得到明显加强,杨素仔细看过各项布置,对己方守住悬瓠有信心,而且是超乎寻常的信心。
西阳王宇文温,布置了许多闻所未闻的“工事”和防御手段,杨素自诩熟读兵书无数,却从未在书上见过如此的守城方法。
最典型的“工事”是“掩体”,杨素旁观过一个掩体是如何建成的:先用一根根树干搭建成平顶木棚,以门字形铁钉钉牢,然后用沙袋/土袋将木棚前、左、右垒起来,棚顶也铺着沙袋。
“掩体”内部有立柱支撑,这样一个土木混合的“掩体”,可以容纳一个什的兵力,掩体前方开一条缝,人在掩体里可以通过这个一尺宽的缝向外观察,也可以用矛往外捅、用弩向外射箭。
掩体后侧也有土垒,两侧开口,供士兵进出,因为设计巧妙的缘故,据说可以抵御轰天雷爆炸时产生的“冲击波”和碎片,如果有轰天雷正好在掩体旁爆炸,都无法炸伤掩体里的士兵。
对于这个说法,杨素一开始是不信的,然后宇文温召集将领们现场观摩,随机选了一个掩体,将一个大轰天雷放在掩体顶部引爆。
硝烟散去,虽然顶部沙袋有些破损但掩体安然无恙,掩体里拴着的几只羊依旧活蹦乱跳,杨素在掩体里仔细看了几遍,发现结构基本完好。
掩体的效果演示不光用上了轰天雷,还用上了巨石,一个磨盘大小的石头从城头扔下来,正好砸中墙脚搭建的掩体,结果一声闷响后大石并未将掩体砸垮。
将领们又到掩体里查看,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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