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借着吃晚饭的时机,大家议论起回家后的事情来。
不是他们口是心非、说变就变,一方面确实想追随西阳王杀敌,另一方面也确实是想家了。
出征在外,和亲人分别眼见着就要够一年,说自己不想家那是假的,虽然在番禹可以和胡姬‘学外语’,但依旧想着家里媳妇。
还有两鬓斑白的父母,咿呀学步的儿女,都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了。
一个月时间,足够他们和家人共叙天伦,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而对于尚未婚娶的士兵来说,他们还有额外的假期。
据说这是西阳王定下的,虎林军中还没有娶媳妇的士兵,可以申请三个月假期,获批之后,回家抓紧时间找媒婆说媒,娶个媳妇回家,争取三个月内把肚子搞大。
好歹有个一儿半女,省得上了战场回不来,家中总有个念想。
娶媳妇得有聘礼,这对许多士兵来说不是问题,此次南征大家奋勇杀敌,军功多多少少都是有的。
功劳簿上每个人的军功和应获奖赏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提前公示过,允许提出质疑,最后定下的数字,每个人都毫无异议。
而这次回去,奖赏当场兑现,据说西阳城那边已经将每个人该得的奖赏钱帛、粮食准备好,回去后马上就能找媒婆说媒了!
“我一定要让媒婆说一个大的小娘子,好生养,可劲生儿子!”
有士兵满怀憧憬说着,旁边几个哄笑起来:“你那芦柴棒搞得定么?”
“有何搞不定的!在番禹时,胡姬都说我厉害!”
“哎哟,胡姬见谁都说厉害!”
大家笑骂着,又有士兵在憧憬:“我不要大的,我要媒婆给我说个胸大的!”
“你又不是婴儿,要胸大有何用?”
“男人喜欢胸大的女人有错吗!”
笑骂声中,长手长脚的麦铁杖拿着饭菜转过一边,在几个同袍身边坐下,见着斛斯万善正与张定和说话,嘿嘿笑了起来:“定和,三十日,你的腰顶不顶得住?”
军中都是厮杀汉,说起荤腥之事无拘无束,张定和也不着恼,哼哼笑了起来:“我怕她顶不住!”
“哎哟,别到时候腿软得门都出不了,到时如何来我家做客?”
张定和只是笑,斛斯万善放下筷子问麦铁杖:“老麦,你家人在西阳安置下来了?”
“安置下来了。”麦铁杖很高兴,此次随军打回家乡始兴,他算是荣归故里,虎林军从番禹启程时,他便接了家人一起走,此时已先行一步抵达西阳,在城里军属区安置下来。
“老麦,乔迁之喜,你可得请客!”一名士兵笑道,他们这几个是同期入伍的新兵,所以关系不错。
“先缓缓,过得十五日后,再请你们来寒舍做客。”
“喔。。。”斛斯万善和另外几个士兵暧昧的笑起来,笑得麦铁杖都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大家都忙,就不要说别个了。”
这种事情,大家都明白,所以就“嘿嘿嘿”一笑了之,虽然回到西阳后都希望立刻追随西阳王杀敌,但既然能有三十日的假期和家人团聚,许多人也是真的高兴。
无论是金窝银窝还是狗窝,始终是自己温暖的家,大家出生入死,不就是立下军功改善自己以及家人的生活?
好不容易从岭表活着回来,带着沉甸甸的钱粮回家,与双亲、妻儿团聚,然后带着家人去看新分的田地,张罗着来年春耕,憧憬着来年秋收,那场景得有多温馨。
张定和此时就在憧憬着,他本是长安人,隋国还在时是宫中侍卫,后来随着街坊邻居一起,迁移到长江边上的鄂州定居,因为想出人头地,才带着妻子到西阳,投了虎林军。
用命来换军功,借以改变自家的际遇,张定和愿意如此,但他的妻子却顾虑重重,为此还经常闹别扭,而现在,张定和终于能够以实际结果向妻子证明,他做到了。
张定和此次随军南下,奋勇杀敌立下许多军功,累计起来已经可以在西阳郡分得田地,虽然那还是荒地,但周边的水利设施均已完善,只要努力耕作,数年后收成就上来了。
张定和平日里在军营住宿,而耕田光靠他妻子一个人可不行,他夫妇二人在西阳举目无亲,没什么族亲来帮忙,但这不是问题,因为张定和还有同袍,还有“组织”。
虎林军组织了“互助会”,专门服务虎林军在役或者退役军人及其家属,其中一项服务就是帮助将士们开展春耕、打理农田以及秋收,还有日常生活中展开各种互助活动,会费不高,却真的很可靠。
张定和已经盘算好了,在互助会那里雇佣佃农、租赁铁犁、购买种子,待得来年春天,把春耕做好,然后雇佣佃农负责打理新田,妻子时不时去看看即可。
到了秋天,他家就有收成了,虽然新开垦的土地头几年收成不会太多,还得扣掉雇佣佃农的开销,但肯定有粮食盈余。
这些盈余,一开始不会有多少,但张定和凭着军饷便能应付家里的日常开支,更别说他这次立下的军功,除了分田还能分得许多钱粮、布帛,省着些花,足够夫妇俩接下来一两年的开支。
田有了,房子有了,就差儿女了,所以张定和憋住了劲,回去后要抓紧时间‘造人’。
他一门心思要‘造人’,其他同袍各有打算,有的想着找媒婆说媒,有的想着分了田地如何开荒,有的则是想着如何‘理财’。
“我在日升昌柜坊存钱来个钱生钱,家里婆娘老是不愿意,怕被骗,没奈何存了一年,这次回去,存期也差不多到了,到时候看她还有何话说!下一笔,我要存个三年定期!”
第二百零九章 西阳景()
西阳城,一列样式独特的马车行驶在轨道上,拉车的是两匹马,其后的马车有两个车厢,每个车厢有四个轮子,前后串联在一起,车厢还有车棚,可以遮阳挡雨。
每个车厢的长度比寻常马车车厢明显长上一截,前后两个车厢连通,里面坐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眼见着前方有人横穿轨道,车夫敲起挂钟,吆喝起来:
“哎!让开让开!”
横穿轨道的人让到一旁,马车沿着轨道前进,在三十余步外的长条形凉棚旁停下,随车的‘乘务员’高声喊着:“青云街站到了!青云街站到了!前门上车,后门下车!”
“先下后上!不要挤!”
有乘客背着包裹从车厢后门下车,不久之后前门打开,等候在凉棚下的男女老少排队向前门走去,门口处的‘收费员’拿着纸皮大喇叭喊着:
“这趟车往西出城,往龙头山新港去的!两文钱一个人!孩童半价一文钱,只要身高不超过这个杆子就是一文钱!一直做到最后一站都行!”
“不要急,不要挤!这趟上不了,还有下一趟!在六点钟以前,都有马车经过!”
趁着乘客登车之际,车夫拿起竹筒喝起水来,片刻后登车完毕,他扬起马鞭吆喝着“起!”,凌空虚打了一鞭,驮马向前行走,拉动满载四十人的马车前进。
若是平常,两匹马是绝对拉不动搭载四十人的马车,然而当马车是行驶在“铁路”上时,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
两条铁制的轨道,由‘枕木’连接成平行线,形成一条双轨“铁路”,在铁路上行驶的特制四轮马车,用两匹马来牵引,不光能搭载四十人,还能搭载沉重的货物。
西阳城的铁路是复线双向,实际上就是平行两条铁路,每条铁路单向行驶,长度都是四十里,东西走向,东端是西阳城东郊外巴口港,西端是西阳城西郊外龙头山西麓新港。
铁路横穿西阳城,马车走一个单程,平均耗时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车票就两个价钱:成年人两文,孩童一文,可以从起点一直坐到终点。
因为是行驶在轨道上的马车,所以这种马车又叫做‘轨道马车’,一个月多前全线开通,试运行一个月后,三天前投入运营。
虽然由试运行期间的乘坐,变成了成年人两文、孩童一文,但每列轨道马车的上座率依旧超过五成。
“每天早上七点,东西对开首班车,下午五点对开末班车。。。”
轨道旁,王頍拿着一张宣传单小声念着,即是念给自己听,也是念给旁边的王猛听,他们一行将近二十人,此时正在看热闹。
王猛看着眼前这四条铁轨,有些不确定的问陪同人员:“这是包铁的木轨,还是实打实的铁轨?”
“王将军,这可是实打实的铁轨,江南大冶监炼出来的铁锭,运到西阳后再化了打成铁轨,耗资不小,全长四十里的铁路,可是用了大半年才建好。”
“这。。。”王猛本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奈何‘铁路’这事物真是天下奇闻,不由得他不好奇:“这铁路耗资不小,光靠运客的话,亏空想来要许久才能补上?”
“王将军,这复线铁路,用来客运只是方便百姓,盈利是谈不上的,不过用来运货,那就不一样了,运营三天来,每天的货运量极其惊人,想来官署收回成本,不超过半年。”
君子耻于言利,但王猛不是读书读傻了的所谓‘君子’,他为官数十载,带兵打仗、劝课农桑,知道基本的民生开支。
心中粗略估算了一下铁路的造价,还有吏员所说“收回成本,不超过半年”的说法,王猛不由得悚然动容。
吏员说了,铁路的盈利靠货运,他知道这意味着西阳的商业十分兴旺,现在的西阳已经不是他当年见过的那个长江北岸破败小城了。
十几年前,陈国江北道大都督周炅坐镇江北,治所就在西阳,王猛因为公务来过西阳,当时的西阳平凡无奇,甚至有些破败,而现在,王猛再次来到西阳时,西阳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场变化,是从八年前开始的,王猛听得吏员介绍,那时,年轻的西阳王还是西阳郡公,刚刚就任巴州现在的黄州刺史。
八年时间,黄州户数突破五万户,而西阳城的繁华程度,在长江沿岸城市里可以排在前列,王猛觉得仅从地方官政绩考核方面来说,西阳王配得上“能吏”的称呼。
眼见着接连几列由两节车厢串联、满载沉甸甸货物的有轨马车驶过,王猛体会到方才吏员所说“半年回本”的依据何在。
他这几日听人介绍,黄州西阳出产布帛、纸张、书籍、瓷器以及玻璃制品,而货运港是西阳城东的巴口港,每年的“货物吞吐量”都在上升。
与此同时,西阳城西郊龙头山西麓,是大片开垦的荒地,历经数年的开发,粮食产量逐年上升,定居的府兵及其家属越来越多,形成一个个人数越来越多的村落。
人多了,相关产业也多了,也有养殖场出现,由此在龙头山西麓出现了新港,其“货物吞吐量”也在明显上升。
西阳城和东面巴口港、西面新港之间,对于增强陆路货运能力有着强烈需求,而运力极强的轨道运输,就像及时雨般大家欢呼雀跃。
王猛从没见过一个以手工业、商业为动力急速发展的城市,看着眼前‘西洋景’有些目不暇接,而陪同的王頍见着轨道也觉得颇为新奇。
王猛和还有其他投降的陈国岭南地区主要官员,不久前刚从番禹来到西阳,休息几日后便要前往安陆,而劝降王猛的王頍是全程陪同。
王頍之前赶赴岭表时,西阳城里已经有了要建铁路的传闻,结果当铁路真的出现,王頍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现学现卖,向王猛介绍起西阳城里与别处不同的各类‘风景’。
之前他们跟着虎林军一起北上,到了江州南昌后,王猛一行人轻装上路,提前回到西阳,在这里,黄州总管府长史等一众官员热情接待了他们,到了明日,王猛一行便要启程去安陆。
王猛直到今日才从将近两个月的长途跋涉中完全恢复过来,王頍邀请他到城里走走,看看之前酒席上提起过的‘铁路’,如今亲眼看过,感觉确实不同。
对他来说,西阳城里天下独一份的铁路、钟楼,真不愧为‘西阳景’。
看‘西阳景’的不光他们,长长的轨道两旁,许多人都在看着传说中的‘铁路’,当然,王頍一行有吏员陪同,不需要和身份不明的百姓挤在一起。
前方忽然喧嚣起来,片刻后欢呼声由远及近,王猛举目看去,原来是露布飞捷。
“大捷!大捷!西阳王率领官军在豫州水淹乐口,两万强敌全军覆没!”
第二百一十章 西阳景 续()
驿馆,一场盛大的践行宴正在进行,黄州总管长史及一众官员,设宴为即将前往安陆的王猛等几位原陈国岭表降官践行,对方接下来会有何任用,旁人不得而知,但礼数是要做到的。????·KANSH·
南北对峙数百年,时有降将、降官在新朝时来运转、步步高升,即便不考虑‘死灰复燃’的可能,接人待物太过苛刻,传出去也会影响名声。
所以一众黄州总管府官员是真心诚意款待过客,更别说以总管府署的财力,举办个丰盛的践行宴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得益于西阳城商贸愈发兴盛,城中食肆、酒肆的烹饪水平越来越高,再加上“炒”的烹饪技法愈发成熟,驿馆伙房的烹饪水平也逐日提高。
今日酒宴上各色佳肴都是特色菜,东坡肉、酱肘子、烧鸡、烧鸭是必有的,还有许多美味佳肴,都是物美价廉的食材烹饪所得。
此时侍女摆上各位食案上的,是西阳佳肴“香煎鹅肝”,已是开筵以来第二次上的菜,因为客人们对其接受程度高,所以是临时加做了一回。
对于许多家境殷实的人来说,平日里的饮食基本不碰内脏,无论是家畜还是家禽的内脏,一律不吃,原因有很多,但对于座上贵客王猛来说,纯粹是因为从没吃过,所以不是很习惯吃这种东西。
在来到西阳之前,他甚至没吃过“炒菜”,不过既然赴宴,总得给主人面子,而主持酒宴的黄州官员也提前征询过他们的意见,确定没有谁忌口,才让伙房准备了“香煎鹅肝”这道菜。
尝试着吃了一小口,大家发现这道菜出乎意料的好吃,王猛从中发现新的问题,趁着刚敬完酒,向坐在一旁的王提问:“用鹅肝入菜如此流行,西阳的鹅很多么?”
王此时已喝得满面红光,但他酒量了得,所以神志清醒得很,听得王猛发问,他笑了笑:“何止是多,城外有许多养鹅场,家养的鹅要多少有多少。”
怕说服力不强,王将其中缘由细细道来。
西阳的养殖场多,供应鸡鸭鹅,羽毛做箭羽,绒毛做羽绒,下的蛋做咸蛋,肉拿来烹饪,而因为有了“炒”这种烹饪技巧,内脏同样也被做成各种菜色。
香煎鹅肝就是比较有名的一道菜,因为鹅肝的供应量大,所以西阳城里大大小小的食肆、酒肆,都有这道菜。
鹅肝只是西阳养殖业雄厚实力的一个缩影,得益于对羽绒制品的巨大需求,西阳的养殖场中家禽饲养规模很大,从而带来了一个正面影响,那就是家禽以及禽肉的价格很低。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平日里要能经常吃到肉很不容易,主要是消费不起,可黄州及周边州郡的百姓就沾了光,因为西阳极其便宜的家禽价格许多人都能经常吃上禽肉了。
而食盐的输入,保证了腌制肉制品的产量,鸡鸭鹅蛋可以做成咸蛋,而肉类还可以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