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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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 第5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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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寡人昼夜兼程赶路,回到西阳时,果然一切应验,寡人感激涕零之际,决定庆贺一番,未曾料朝廷大军压境,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温鬼话连篇,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自己肯定是不会信的,不过戏还得演下去,所以有人要被他‘套路’了:“骨曹掾,朝廷封寡人为何爵位?”

    骨仪不想回答,但众目睽睽之下退缩太丢脸了,于是答道:“回大王,朝廷封大王为邾王,王妃为邾王后。”

    “嗯,寡人听到的消息也是这么说,不过为何朝廷要派兵攻打黄州呢?”

    “下官不知。”

    “不知?寡人也不知,朝廷可曾说寡人是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下官不知。”

    “骨曹掾是不知寡人是否逆贼,还是不知道有朝廷诏令说寡人是逆贼?”

    “下官。。。未曾听说有如此诏令。”

    骨仪觉得自己似乎中了什么陷阱,但又不得不说,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而他也不打算畏畏缩缩,至于官印的下落,他死也不会说。

    “好,很好,那就是朝廷和寡人之间一定有误会了,对吧骨曹掾?”

    骨仪沉默不语,这种话题说下去没意思,宇文温看向其他人:“诸位以为呢?”

    下面一片沉默,没有人傻到主动接这个话茬,宇文温自顾自的说下去:“丞相忧心国事,又是天子外叔祖,也是贱内亲叔叔,所以一定是有人居中挑唆,以致出现如此局面!”

    “朝廷刚封寡人为邾王,昭告天下,然后就有大军南下兴师问罪,这是朝中出了奸臣,出了奸臣呐!诸位说是不是?”

    又是一片沉默,宇文温拔刀将书案砍成两段:“怎么,都是哑巴不成!”

    “是。。。”声音稀稀疏疏,有气无力。

    “大声些!寡人听不到!”

    “是!”众人赶紧回答,这下声音倒是够洪亮了。

    几名士兵跑上来,将滚落地面的人头捡起,在场官员吓得大气不敢出,骨仪昂着头盯着宇文温,依旧不说话。

    “好,寡人今晚召集大家过来,就是要大家商量一件事情。。。”

    宇文温拍拍手,示意士兵们将东西端上来。

    “有误会,不要紧,只要澄清了误会,一切都好说,所以呢大家仔细看看这份东西,看清楚之后如无疑问,就署名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鶸() 
署名,就是在书信、公文、文稿上面写自己的名字,如果一份文章里同时有多人署名,那就是联署,西阳王邾王宇文温拿出这么个东西来让大家署名,不用想这文稿必然是檄文。

    用于晓谕、征召、声讨等的文书,尤其是声讨敌方、叛逆或揭发罪行的文书,被称为檄文,在上面署了名,一旦敌方获胜来个清算,那就不妙了。

    西阳王宇文温,虽然其世子继位为帝,其人又受封邾王,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如此封赏不过是幌子,该杀还得杀,那么宇文温要是弄出檄文,其肯定会声讨尉迟氏尤其是尉迟惇的所谓“罪行”。

    这种事情不过是笔上功夫,正要决胜负还得靠手里的兵,在檄文上署名倒没什么,关键是不要在失败一方的檄文上署名就行了。

    檄文要通告天下,在上面署名的话,自己的名字就会广为人知,胜利者一旦追究起来,不死也脱一层皮。

    宇文氏眼见着要完蛋,所以如果可以,没有谁愿意在宇文温折腾出的檄文署名,但现如今不署名肯定是不行的,那么大家就捏着鼻子认了。

    日后被人翻旧账,只能说当时是受迫,名声是差了些,好歹能保住性命不是?

    议事厅内的大小官员如是想,没人敢吭声,眼见着又有士兵在准备笔墨,许多人心中叹了一声,准备老老实实署名。

    此时此刻,他们就只希望一件事,那就是檄文的不要太过火,若是激怒了丞相尉迟惇,日后算起账来,大家都要倒霉。

    士兵们端来许多卷白纸,上面已经写了字,在场官员排成数列,每一列首尾都各发了一张,由第一个人最后一个人看了之后往后传往前传。

    骨仪是后面被带到的,未曾入列,故而他得了特殊待遇:手上那张纸,不用传。

    他本来想将这纸揉成一团扔掉,结果无意中瞥见抬头,随后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一份给丞相、蜀王尉迟惇的劝进表。

    ‘使持节都督黄、衡、蕲、罗等八州二十防诸军事、柱国大将军、黄州总管、岭南道行军元帅、邾王温,顿首死罪,上表:。。。’

    ‘下官温,顿首顿首,死罪死罪。下官闻天生蒸人,树之以君,所以对越天地,司牧黎元。。。’

    骨仪细细看下去,越看越觉得惊悚,西阳王邾王宇文温,在表中是以属下的身份,向丞相、蜀王尉迟惇劝进,列举了自大象二年来尉迟迥、尉迟惇父子力挽狂澜于既倒匡扶社稷于将倾的丰功伟绩。

    其中所列事迹,倒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宇文温更是以当今天子生父以及周国宗室的身份‘泣血上书’,恭请尉迟惇受禅,继皇帝位,拯救天下苍生。

    末尾一句话骨仪看了只觉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天不生蜀王,万古如长夜。

    冷汗顺着面颊流下,在下巴处聚成汗滴滴落地面,议事厅里的官员们冷汗直流,他们传看着这劝进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人双手发抖,有胆小的已经双腿打颤,眼看着就要昏倒了。

    行文谄媚不已,用词十分肉麻人看了只觉得反感异常,没人认为宇文温会真心劝进,之所以弄出这玩意出来让大家署名,就是要找借口杀人。

    若是这劝进表是在蜀王示意之下写的,大家必然争相恐后署名,因为不署名恐怕会倒霉,可如今却是宇文温命人写的,谁敢署名谁就会死,还得是当场拖出去砍死。

    名,当然是不能署的,可对方弄出这种意图很明显的事情来,恐怕是不怀好意,谁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万一署名或不署名都要杀人,那该如何避祸?

    他们从没和宇文温打过交道,不知道对方的品行如何,只道在场之人今晚怕是无论如何都要死上几个,就不知自己能否幸免。

    “大王!”

    一声怒吼大破了尴尬的平静,众人抬头看去,却是总管府掾骨仪在向宇文温发难。

    “大王行此荒唐之事,不怕惹来天下人耻笑么!”

    “耻笑?不如此行事,寡人何以能让儿子回到身边共叙天伦!”宇文温嘴炮发动,排骨既然已已经入锅,那么他就不客气了。

    他倒要看看,对方的舌战功力有多强。

    骨仪还以为宇文温会狡辩,未曾料对方居然如此回答,一时间准备好的说辞派不上用场,气势瞬间被宇文温压住。

    “骨曹掾!寡人问你,故蜀王是否有功于社稷?说!”

    “蜀王是否有功于社稷?说!”

    “大周若无蜀王父子力挽狂澜,国祚便早为杨逆所篡,是也不是?!说!”

    “寡人之子何德何能,要坐北朝南,受文武百官朝拜?说!”

    宇文温嘴炮功力发动五成,骨仪被问得方寸大乱,故蜀王尉迟迥、蜀王尉迟惇确实有功于社稷,还是力挽狂澜之功,说是功高难赏都不过分。

    但他骨仪没有脸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尉迟惇因此可以受禅登基称帝,来个改朝换代。

    宇文温强调尉迟氏有功于国,强调他儿子年幼无知,一开始就把辩论的节奏打乱了,又说道丞相辅政劳苦功高,却为小人诽谤进退两难,所以他要以大局为重。

    上表劝进,一来让儿子能回到自己身边,二来行尧舜之事御座为有德才之人座,避免因为政争导致战火纷飞、生灵涂炭。

    一派胡言的歪理,激得骨仪呼吸急促、满头大汗,宇文温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诡辩术,到处都是破绽,然而当他想反驳时,却发现这破绽多到都不知从何说起。

    胸中愤懑不已,骨仪只觉憋得慌,却被絮絮叨叨接连发难的宇文温问得插不上嘴,就在他聚集力气准备反击时,宇文温话锋一转,看向其他人问道:“诸位,以为寡人方才所说对与不对?”

    在场官员呆若木鸡,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骨仪好不容易理顺的辩论节奏又被打断了,就在他再度酝酿的时候,宇文温拿出一卷文书。

    “诸位,这就是寡人亲笔所写劝进表,如果无疑问,就在这上面署名吧。”

    宇文温说完,看着骨仪,露出和蔼的笑容:“骨曹掾。。。”

    骨仪刚想拒绝,宇文温直接看向别处:“骨曹掾行事异于常人,自然是不会署名的,连官印都偷的人,不可以常理。。。”

    “大王!官印是挂在后院大树。。。”骨仪脱口而出,说到后面才惊觉失言,只是已经晚了,他中了宇文温的圈套,说出了官印的下落。

    宇文温看着骨仪,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舌战还只是热身阶段就已经结束了,这位的脑筋有些直,加上年轻见识少经验不足,所以辩论起来就是一个“鶸”。

    你这么低的战斗力也想和我论战求酷刑?不觉得尴尬么?

第一百七十章 鶸 续() 
宇文温本来想好了一系列套路来怼骨仪,结果这位是个“鶸”,辩论热身战还没结束就败下阵来,他觉得有些失望,不过官印的下落有了,那么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骨曹掾,这劝进表看来是不想署名了?”

    “下官是大周臣子,自然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骨仪定了定心神说道,大象二年时他虽然是京官,却在青州公干,所以一直都是周臣。

    “骨曹掾果然不肯署名,那么诸位呢?嗯?”

    最后一个‘嗯’字声音拖得很长,明显的不怀好意,官员们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没人敢应声,个个都低头看着脚尖。

    “看来诸位是一心一意要做大周的忠臣?是么?”

    见着低下又是一片沉默,宇文温冷笑一声:“怎么,不愿意在劝进表上署名?若寡人发檄文,你们怕是也不愿意署名,不如就此别过,相忘于江湖?”

    “首鼠两端,留之何用!来人!”

    “大王,大王!!”有官员出列,满头大汗的表示愿意追随左右,马首是瞻,其他人见状纷纷附和,宇文温又看向沉默不语的骨仪。

    “骨曹掾,寡人到底是不是逆贼?”

    “下官不知。”骨仪此时面色有些苍白,但依旧不屈:“毕长史等人皆是朝廷命官,大王何故害其性命!”

    “寡人是天子生父!朝廷诏令封国的邾王!尔等派兵讨伐,有朝廷宣布寡人是逆贼的诏令么?没有吧!”宇文温顺势发飙,“是丞相下的命令,还是豫州官员擅自行事?!”

    “逼子弑父,此等恶行,尔等是何用意,是何居心!!

    骨仪愣愣的看着宇文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事情很明显,朝廷的封赏不过是幌子,丞相尉迟惇就是要把宇文氏赶尽杀绝,但这种事情他没法摊开了说。

    因为说了之后,对方再问他站在哪一方,他该如何回答?

    他不认同尉迟氏取而代之,但事实就是这样的趋势,在这里和宇文温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

    宇文温见其默不作声,看向其他人说道:“寡人此次来,就是要诛杀那些欺上瞒下的宵小,不如此不足以澄清误会。。。”

    上边说得慷慨激昂,底下一众官员心中叫苦:你不就是打算拿出檄文给我们署名么?那就快拿出来,署完名之后放我们回家行不行?说这么多废话作甚?

    想是这么想,肯定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众人默默地听着宇文温声讨奸佞,未曾料对方接下来说起的话题,和意想之中的不一样。

    “寡人知道,毕义绪还有余党,就在你们中间,具体是谁寡人不清楚,不过,欢迎大家告发!”

    宇文温让士兵安排好房间,他要将这些官员分别关押,然后营造出‘囚徒困境’的局面,逼他们相互告发,活下来的人也已经自断退路,只能老老实实听他令。

    “你们,把可疑之人的名字分别写出来,不要想着挟私报复,必须写出个所以然!”

    “寡人今晚,定要找出这些余党,如果找不出来,尔等就不用回去了!”

    所谓囚徒困境,是源于现代的一个词语,意指两个同谋共犯被分别关押后,会担心另一个人供出自己以争取宽大处理,于是直截了当把对方供出来。

    宇文温要尽可能在悬瓠待久些,那就要确保城内有一个最低限度的稳定秩序,而他的兵力不足,这就需要借助悬瓠官署原本的职能,靠基层官吏来维持秩序。

    他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不可能一下子就让这些大小官员诚心归顺,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些人相互告发,唯有如此,才能逼得大部分人站在自己这边。

    这些人写告发信需要时间,宇文温正好可以借此处理其他事情,至于那位硬骨头骨仪就免了,反正对方肯定不会写一个字。

    士兵们上前,分别押着人离开大厅,骨仪想对宇文温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吱声,默默离开。

    宇文温转入后堂,开始酝酿起“檄蜀王惇文”,说实话他的古文功底不怎么样,写公文可以,写诸如劝进表、檄文这种高难度文章就不行了。

    而方才那肉麻至极的劝进表,还是在现有的劝进表基础上‘二次创作’所得。

    西晋末年,永嘉之乱后衣冠南渡,晋国在中原仅存晋阳等少数几个苦苦支撑的据点,并州刺史刘琨收拢军民守着晋阳,当他听到宗室司马睿在江东建康组织朝廷时,写了劝进表。

    刘琨,就是成语“闻鸡起舞”男主角之一,当然他的劝进表是名作,行文并无谄媚之意,通篇都是引经据典,而宇文温是在西阳闲来无事时看过。

    然而即便他记忆力不错,奈何对于‘古文’而言是个‘鶸’,只记得个开头。

    所以今晚要怼骨仪时,临时起意在刘琨劝进表的基础上来了个二次创作,弄出一篇肉麻不已的劝进表,顺便折腾一下豫州官吏,既然没有人上钩,那么他接下来就要换一个花样。

    讨伐尉迟惇的檄文。

    奈何他真的对用‘古文写作’行,若要引经据典,还得考虑到时代因素,所以想了想还是要来个‘白话文’,至于题目。。。

    要不来个‘蜀王惇秘事’?

    宇文温如是想,正在构思如何行文以激得尉迟惇暴跳如雷,却又不会迁怒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一名将领在门口求见,他记得这位负责围驿馆,不知何故来到官署。

    “何事?”

    “大王,末将等奉命围了驿馆,要求投宿之官员到官署来,结果有人负隅顽抗。。。”

    “负隅顽抗?那就杀,还用寡人教尔等如何杀人么?”

    宇文温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今晚入悬瓠,不杀人不足以立威,遇到反抗的先警告,不听就必须杀,不然大家辛辛苦苦搞偷袭是来做什么的?

    “大王,是驿馆里有一伙人表现异常,据驿丞所述,这些人不是官员,末将等围住驿馆时,那些投宿的官员都老老实实,就这伙人负隅顽抗。”

    “你的意思?”

    “大王,末将以为,这些人怕是哪家权贵的家眷,杀,不如留着有用。”

    宇文温闻言眉毛一挑:“怎么,莫非你的部下手脚多,招惹人家女眷了?”

    “大王!”那将领闻言急得满头大汗,“末将怎敢。。。”

    “行了行了,要寡人拿主意是吧?前面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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