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发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和管事们聊起天那是谈笑风生,不过这不代表他放松警惕,目光时不时在周围扫来扫去,然后发现几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
街角,乔装打扮的吴明,和身在胙国公府门前的张定发远远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面色如常的沿着街道向前走去,几名同伴紧随其后。
吴明是西阳王府典卫,虽然品级低但也是正经的官职,之所以要如此藏头露尾,是因为“工作需要”。
西阳王妃携世子到邺城探亲,此事非同小可,所以王府司马张定发按照“预案”拟定了一个方案,他本人率领王府卫队护卫车队,是为在明;而吴明率领猫队暗中保护,是为在暗。
时局微妙,西阳王又远在岭表,所以他们必须慎重行事以策万全,如今王府车队平安抵达邺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算是和张定发碰过头,吴明得安排自己的手下去放松放松,他看着繁华的街道,用北地口音的官话嚷嚷着:“走,大家去见识见识!”
。。。。。。
“你啊你啊,都是两个孩子的阿娘了,怎么会还和小孩子似的,动不动眼眶就红。”
“女儿只是,只是思念父母。。。”
书房内,眼眶通红的尉迟炽繁啜泣着,方才她在正门处见着母亲王氏差点哭出来,入了府见着了尉迟顺,看见父亲面容憔悴的模样,忍不住就哭出声来。
“三娘勿忧,为父无恙。”尉迟顺气色确实不好,但并不是身染重病,而是由于为父守陵累的,他见着女儿和外孙回家,十分高兴。
“父亲,女儿此次回来,带来了许多名贵草药,还请父亲好好调理,莫要病倒了。”
“无妨,无妨。”尉迟顺笑起来,其实王氏已吩咐后厨开始准备药膳,正在给他调理身体。
尉迟明月此时坐在姊姊身边说着话,两人一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如今的尉迟四娘愈发明艳动人,姊妹俩如日月般交相辉映。
去年,丞相尉迟迥去世,作为儿子的尉迟顺当然要守孝,但是种种原因,他没办法守满三年。
父亲去世,儿子依例要守孝三年共计三十六个月,但是尉迟家的情况特殊,四郎尉迟惇要继任丞相一职主持朝政,所以是以日代月,守了三十六天就完事。
而三郎尉迟顺,作为尉迟迥最年长的嫡子,蜀王位和丞相一职都没分,按说要守满三年,但是考虑到女儿尉迟明月的婚事,却不能守满。
去年,天子即将把尉迟明月接入宫册立为皇后,结果婚事因为尉迟迥去世而耽误了,而大周的皇后之位,必须属于尉迟家的娘子,所以尉迟明月的出嫁事宜,不能拖太久。
作为折中,尉迟顺要为亡父尉迟迥守孝一年,这一年可是实打实的守孝,他在尉迟迥的陵墓边结庐而居,一住就是一年。
穿着麻衣,没有锦衣玉食,每天吃的都是素食,没有酪桨、酒水,更别说肉食,每日里还要洒扫父亲的陵墓,风雨无阻。
这不是装给人看的表面功夫,而是尉迟顺心甘情愿,即便父亲续弦之后,宠爱其所出的尉迟惇、尉迟佑耆,平日里对两个幼子多有偏袒,但尉迟顺对父亲并无怨恨之意,满是丧父后的悲痛之情。
出殡之日,尉迟顺哭得死去活来,在父亲的陵墓旁结庐而居后,时不时在墓碑边上坐着,和父亲的在天之灵絮絮叨叨。
他的两位兄长已故,所以守孝还要把亡兄的份算上,茅草屋肯定比不上府邸住得舒适,冬天冷夏天热,晚上蚊子又多,也亏得尉迟顺行伍出身体格不错,在茅草屋熬了一年虽然面色憔悴了些,但并无大碍。
见着尉迟炽繁带着外孙回来探亲,又见着尉迟明月即将出嫁,尉迟顺心情不错,女儿孝顺,他颇感欣慰,如今尉迟炽繁回来得正好。
一名少年在管家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观其年纪比尉迟炽繁之子宇文维城大不了几岁,那是尉迟顺的嗣子尉迟嘉德,未来的胙国公。
“阿耶,阿娘,四姊。。。三姊。。。”
尉迟嘉德向房内众人行礼,他原是尉迟顺的侄子,不过之前已经举行过继仪式,成为尉迟顺的嗣子,因为是第一次见到三姊尉迟炽繁,所以有些局促。
“来来来,和三姊好好说说话。”尉迟顺让嗣子做到自己身边,尉迟炽繁拿出一个小盒子,作为见面礼送给自己的弟弟。
尉迟嘉德接过礼物之后没有贸然打开,而是收好之后端端正正的坐着,尉迟顺看着一家人有说有笑,笑着点点头:“三娘回来了,一家人正好团聚,到时候四娘出嫁,一起热闹热闹!”
第七十一章 作孽啊!()
夜幕降临,胙国公府后院,书房里灯火通明,胙国公尉迟顺及世子尉迟嘉德离开,剩下夫人王氏与两个女儿和外孙聊天。
尉迟炽繁作为西阳王妃,自然是跟着西阳王宇文温在山南黄州居住,距离邺城一千多里,虽然平日里书信不断,但难得回娘家一趟,所以王氏怎么都得和女儿好好聊聊。
还要和外孙宇文维城说说话,小家伙学会写字之后,有模有样的写起信来,和阿娘尉迟炽繁的信一起送到邺城,那半通不通的行文王氏看了忍俊不禁。
宇文维城居然还给姑母尉迟明月写信,同样也是半通不通尉迟明月看了只是笑,这也是她这一年来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
去年,丞相尉迟迥去世,身为儿子的尉迟顺要为父亲守孝,胙国公府从此一片素色,王氏和未嫁的尉迟明月虽然不用结庐而居,但不必要的消遣就都免了。
尉迟顺在陵墓守了一年,王氏身为尉迟迥的儿媳,在胙国公府里也守了一年,尉迟明月虽然不用守那么久,但父母既已如此,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活泼”。
胙国公府这一年来可谓是“无丝竹之悦耳”,身为未来皇后,尉迟明月又不方便出门,年经轻轻的她在胙国公府几乎是闭门不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年来和出家没什么区别。
还好,做姊姊尉迟炽繁不停往家里送书,加上宇文维城的来信尉迟明月打发了不少时间,如今总算是要熬到头了。
尉迟炽繁关心的问道:“母亲,宫里有消息了么?”
“宫里正在算良辰吉日,到时候我们再从中选几个日子,转回去让宫里最后定下来就行了。”
“哎呀,也不知道是何时,若是不太久,那女儿便多住几日。”说到这里,尉迟炽繁看向妹妹:“到那一日,等母亲为四娘梳妆,我也来帮忙。”
听着母亲和姊姊议论自己的婚事,尉迟明月没有去年那么羞涩,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有赖于去年姊姊给她的那本书名不可说的“秘籍”,她大概知道什么是男女之事。
也就是大概,毕竟这种事太那什么,她可没脸向母亲“提问”。
正恍惚间,宇文维城的小脑袋凑了上来:“姑母。”
“嗯?棘郎有何疑问。”
“姑母的名字,我知道是怎么来的。”
“哟,棘郎是瞎猜的吧?”
尉迟明月和小外甥的关系不错,毕竟当年在安陆时,她和父母就住在宇文温一家隔壁,尉迟明月每天都跑到姊姊、姊夫府里,找姊夫的继女宇文氏玩,所以也经常逗弄还是婴儿的宇文维城。
“才不是呢!阿耶可是仔细琢磨过姑母的名字!”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个女人瞬间沉默下来,场面有些尴尬,因为童言无忌,说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事实。
西阳王宇文温是尉迟明月的姊夫,你说你一个当姊夫的,成日里琢磨小姨子的名讳是怎么个意思?
尉迟明月的脸一下就红了,她马上想起往事,想起姊夫带着自己去玩、去逛街的情形,更想起五年前,在使邸探望重伤昏迷的宇文温时,被对方误认为是尉迟炽繁而抓了手的往事。
王氏同样有些尴尬,她这女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着调,当然那是杞王头痛的事情,本不该她这个岳母来操心,结果现在。。。
看向容貌十分相似却别有风情的两个女儿,王氏心中叫苦:哎哟,作孽啊!
最尴尬的是尉迟炽繁,她从儿子的话里琢磨出不对劲来:夫君居然对尉迟明月起了心思?这可如何是好?
宇文维城是个小孩子,哪里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让三位大人五味杂陈,他回想了一下,说道:“嗯。。。我记得,阿耶说过来历的。”
“天人炽繁地,悉平等犹如砥掌,无沙尘秽荆棘瓦石,唯琉璃水精明月珠玉。”
宇文维城好不容易把这段话背出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于是开始卖弄起阿耶当日跟他说的话:“阿耶说了,阿娘的名讳‘炽繁’,还有姑母的名讳‘明月’,想来是处于此处。”
“这一段话的出处,想来阿娘是不知道的!我也是在书坊和阿耶翻书时,阿耶琢磨了许久才琢磨出来的。”
听到这里,王氏愣住了,而尉迟炽繁则明显松口气,尉迟明月一手扯着宇文维城的耳朵:“你,小家伙,敢直呼长辈名讳,是不是讨打?”
“姑母!外甥只是按着阿耶的说法再说一遍嘛!”
“胡说!你这小家伙写个信都写得文字不通,怎么会把这么长一段话记得如此清晰?”
“那是阿耶说的,和阿娘、姑母的名讳有关系嘛!”
见着儿子和尉迟明月在斗嘴,尉迟炽繁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刚才可真是太吓人了,她问王氏:“母亲,莫非。。。女儿觉得,这段话似乎是佛经?”
“是啊。。。这么多年了,为娘的都记不清了。。。”
王氏笑起来,心里如负重释,这原来是误会,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她开始向女儿说起往事。
王氏生下老三时,和尉迟顺一琢磨,决定取名“繁炽”,有繁荣昌盛的意思,所以“尉迟繁炽”这个名字,又有“尉迟家繁荣昌盛”的意头在里面。
作为权贵家族的妇女,注定要为家族的利益而与其他家族联姻,若能多为夫家生子,可为两家联姻带来更多的好处,所以尉迟三娘的名字,一开始定的是“尉迟繁炽”。
不过王氏后来又为尉迟顺诞下老四,夫妇为四娘取名时,无意中从一段佛经里得到启发,那就是“天人炽繁地,悉平等犹如砥掌,无沙尘秽荆棘瓦石,唯琉璃水精明月珠玉。”
和许多权贵一样,尉迟顺夫妇信佛,所以觉得这段佛经是佛祖的启示,故而把三娘的“繁炽”换成“炽繁”,再给四娘从“琉璃”、“明月”、“珠玉”中取名,以便姊妹俩的名讳前后呼应。
珠玉太俗,琉璃的璃和“离”同音不吉利,那就是“明月”,所以尉迟三娘的名讳是“尉迟炽繁”,四娘的名讳是“尉迟明月”,都是有寓意的。
尉迟明月闻言恍然大悟,她也一直在想自己的名字到底有何寓意,当然之前想的是姊姊叫“炽繁”,那就是满天繁星,而自己是“明月”,那就是天上的月亮。
不过依旧有些恍惚:原来是这样啊。。。
得胜的猫儿欢胜虎,宇文维城见自己说的没错,连祖母都认同了,只觉得兴奋异常,如果有尾巴的话,那尾巴可就要翘起来,而尉迟炽繁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却盯向儿子。
“棘郎,你何时去过书坊?还是跟阿耶去的?嗯?”
“啊?啊。。。”
宇文维城惊觉自己的一桩秘密无意间被他自己说出来,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发冷,他最怕的是阿耶,但阿耶还经常陪他玩,至于第二怕的阿娘么。。。
“棘郎!这是怎么回事?你何时去过书坊的?”
尉迟炽繁瞬间抖起做阿娘的威风,宇文维城马上蔫下来,他那日不想去学堂就装病,结果被阿耶识破,死缠烂打之后,居然赚得阿耶带着他去书坊看如何印书。
这是父子俩的小秘密,阿娘可是三令五申不许他到书坊那么危险的地方去,结果。。。
“啊,啊。。。阿娘,孩儿内急。。。祖母!孙儿憋不住了。。。孙儿要去更衣。。。”
宇文维城还小,所以演技很假,王氏也不说破,笑着点点头:“去吧去吧。”
见着小家伙“哧溜”一声跑出去,尉迟明月莞尔一笑,而尉迟炽繁无奈的抱怨着:“这孩子,都被他阿耶带坏了!”
第七十二章 打算()
翌日上午,胙国公府花园,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正和胙国公世子尉迟嘉德玩耍,虽然两人是甥舅关系,但年纪差不太多,所以辈分对于宇文维城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此刻,宇文维城正在向小舅舅展示如何玩“飞车”,他手上拿着的飞车,又称“竹蜻蜓”。
竹蜻蜓由两部分组成,一是竹柄,二是“翅膀”,竹柄和翅膀形成“丁”字,玩的时候双手一搓竹柄,然后手一松,竹蜻蜓就会飞上天空。
这在西阳已经是很常见的玩具,但是尉迟嘉德却是第一次见到,玩着玩着觉得颇为有趣,和外甥的关系很快便融洽起来。
宇文维城此来,带了很多“装备”,还特地用名为“百宝箱”的木箱装着,打开之后让尉迟嘉德看花了眼,什么空竹、陀螺、沙漏,还有可以用来烧蚂蚁的放大镜,以及十分神奇的万花筒等等。
尉迟嘉德就着光亮看万花筒,只觉得震撼异常,宇文维城见小舅舅喜欢,小手一挥便把这宝贝送给对方。
他见着小舅舅似乎什么都没玩过,便好奇的问:“舅舅从来没玩过这些么?”
“没呢。”
“那有去摸过鱼么?玩过泥巴么?捏过面人么?”
宇文维城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见小舅舅都是摇头,他不由得奇怪,不过没有追问那么多,又拿出一件东西和对方分享起来。
用竹子做的唧筒,往唧筒两边塞上湿的纸团,然后拿推杆一捅,嘭的一声,另一端的纸团便射了出去。
眼花缭乱的玩具尉迟嘉德目不暇接,他比宇文维城大几岁,可玩起东西来反倒不如对方老练,而且和活蹦乱跳的外甥比起来,有些束手束脚。
尉迟嘉德,是故资中郡公尉迟谊之子,大象二年时,相州总管、蜀国公尉迟迥在邺城起兵反杨,派人到晋阳劝说并州总管李穆一同起事。
并州总管府治下有朔州,尉迟迥之子尉迟谊为朔州刺史,见着李穆举棋不定似乎要投向杨坚,便带着部曲往邺城潜行,结果半路被李穆抓获并送往长安。
不久之后尉迟谊遇害,尉迟迥和李穆的宿怨里又添新仇,所以后来周国攻入关中之后,尉迟迥没有放过李穆家族。
万幸的是,杨坚虽然杀了尉迟谊,但放过了他的几名幼子,没有将其送入蚕室净身,所以尉迟谊的血脉延续下来,这也是尉迟迥放过杨坚之弟杨瓒的一个原因。
从大象二年被关到后来为官军解救、回到祖父身边,尉迟谊的几个幼子渡过了将近八年的软禁生涯,他们的阿耶和阿娘没了,没有人对他们嘘寒问暖,成日生活在恐惧之中,所以造成性格上的软弱,变得唯唯诺诺。
尉迟嘉德比宇文维城大几岁,即便不说辈分,按着孩子们玩耍时的惯例,自然是年纪大的说了算,可如今反倒是宇文维城拿主意,玩什么、怎么玩,都是宇文维城说了算。
昨晚尉迟炽繁和母亲王氏彻夜长谈,所以今日睡过头,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没了掣肘的宇文维城,此时愈发活跃起来。
见着小舅舅的竹蜻蜓挂在树上,急切间又没有竹竿去打,他二话不说便开始挽袖子。
胙国公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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