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身出去走走,但没了蚊帐的庇佑,恐怕会被蚊子叮得满脸包,搞不好还会因为蚊虫叮咬染上疾病,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在蚊帐里熬。
林邑的气候实在是让人觉得太难受了,宇文温担心起自己的虎林军将士,在林邑多待一天,因为水土不服而导致非战斗减员的几率就增大一分,所以见好就收,搜刮得差不多就要打道回府。
回的当然是广州番禹,交州如今已经由“权交州刺史”慕容三藏负责,如今林邑国元气大伤,没有外患的掣肘,慕容三藏可以从容铲除交州境内的万春国欲孽,所以宇文温可以直接回师番禹。
回到番禹之后,他便能将巡抚岭表州郡的情况上奏朝廷,顺便加上攻破典冲的“好消息”,然后在番禹安心等着朝廷的回音,等着班师回朝。
基于他在典冲屠城的事实,恐怕随之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发难,到后面说不得功过相抵,连带着先前的战功都要被削掉一些。
南北朝乱世数百年,屠城司空见惯,但这不代表着将领就能堂而皇之的屠城,即便宇文温屠的是域外番国国都,也一样有可能被人群起而攻之。
比较典型的例子,是原本历史里,初唐名将程知节即隋唐演义里的程咬金,在高宗朝时晚节不保,因为在与突厥作战时屠杀俘虏、分其财物而被罢官。
屠杀,私下分财,宇文温这两样都占了,可想而知朝廷知道这个消息后,某个阵营里的大臣,会如何义正辞严的上表弹劾他。
震惊!西阳王擅开边衅,纵兵大掠、屠戮典冲,一日之内,林邑国都化作人间地狱!
男默女泪!西阳王在典冲展开杀人比赛!手持独脚铜人击杀无辜百姓逾千!
被兽兵蹂躏三日三夜,林邑王后宫佳丽血泪控诉!
“后现代主义”文体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出现,但口诛笔伐可以把宇文温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王,若是闹大了,搞不好他出征以来的战功都要被一笔勾销。
基于“自污”的原因,宇文温是故意授人以柄,但不会蠢到把能杀人的刀交到对方手上,所以,面对着汹汹物议,他只需回答:
“日南、九真百姓之仇,吾今日报矣!”
房外夜风吹过,带来了哭泣声、哀嚎声以及笑声,那是今日大获丰收的俚僚兵在享用“战利品”,声音在城中各地此起彼伏,可想而知“炮战”将会通宵达旦。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宇文温热得睡不着,但他还有很多事可以想,战斗还没有结束。。。
。。。。。。
典冲城西天郭岭,一处背风的山坳内许多人和衣而眠,一些简陋的帐篷散落其间,其中一座帐篷里,逃难至此的林邑王范梵志在篝火堆旁来回踱步,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转来转去。
他还穿着午后接见臣子时的衣服,后来出逃时因为惊慌失措,几次跌倒之后衣服沾了许多泥土,但此时此刻范梵志顾不得帝王仪表,他只关心局势。
典冲完了,敌人使出妖术攻破东门,如果不是文臣武将苦苦哀求,而他也当即立断马上开溜,恐怕此时此刻已经沦为敌人的俘虏。
还好带上了王后和王子,不然范梵志难以想象自己的妻儿会有何种下场,而他的妃子们,恐怕此时已经。。。
夜风从东南方向吹来,掠过典冲城,将哭喊声和笑声带到西侧的山坳里,范梵志听着若有若无的城中动静,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扪心自问,自继位登基以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每日都虔诚的到庙里祭拜神灵、祖宗,也从没荒废国务,怎么会。。。
作为林邑国王,范梵志当然继承了历代先王的遗志,没有忘记向北扩张领土,为国人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但继位以来,他忙着抓权,忙着控制军队,还没来得及腾出手对北边用兵,结果对方就杀过来了!
敌人的攻势凌厉,林邑军队挡都挡不住,国都半日就丢了,范梵志到现在还没回过神,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
帐篷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有人与守在外面的士兵低声交谈,片刻后那人走了进来,范梵志赶紧冲上前抓住对方:“如何?李将军带兵回来了么?”
“大王!李将军。。。李将军领兵回援都城,结果就在刚才,在城外不远处遇伏。。。全军覆没了!”
“啊!”
范梵志闻言惊呼一声,随后身体摇摇欲坠,一旁的侍卫赶紧跑上来搀住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范梵志面无血色,他没想到自己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落魄至此。
“大王,大王!敌军来势汹汹,如今又占了国都,臣以为,大王先转到别处,与勤王大军汇合后再做打算。”
“也只能如此了。。。”
范梵志有气无力的说着,他萧瑟的走出帐篷,遥望山脚处的典冲城,依稀可见城内有火光闪烁,也许是敌军宿营的篝火,也许是他的王宫在燃烧。
双拳握紧,随后无力的松开,范梵志欲哭无泪,今夜对他来说,是个不眠之夜。
第四十九章 惊不惊喜?()
次日上午,黑着眼圈的王頍,拿着厚厚的账簿来见宇文温,而宇文温同样也是黑着眼圈,两人均是一夜无眠,不过却有差别。
周军昨日入城之后便帮助林邑国库“搬家”,因为事前已经做好各项安排,所以周军的“义务搬家”有条不紊的进行了一夜。
王頍和其他军吏记账一起忙了个通宵,林邑的夜晚依旧又热又闷,却又不能挽起袖子,或者光着膀子,因为蚊子也很多,所以王頍等人遭了罪。
不过参与人员都有“辛苦费”,作为无名无分的记室参军,王頍是没有俸禄的,而“辛苦费”则不是他熬夜的目的。
宇文温就不同了,纯粹是热得睡不着,虽然没有被蚊子叮得满身包,却捂出了一身痱子,那是白日里防刺客,身上穿了太多护甲。
“大王,初步的统计结果出来了。。。”王頍将账簿交到宇文温手中,而宇文温粗略的翻了翻便切入主题:“金银有多少?”
“金锭将近一万五千斤,银锭约十八万斤。”
“这么多?你们没重复计数吧?”
“大王请放心,绝无重复!”
宇文温拿着账簿,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林邑国的富庶他早有耳闻,没想到居然能富庶到这种地步。
一斤十六两,黄金累计超过二十四万两,若按一两黄金等于十贯钱的“汇率”来换算,即是二百四十万贯铜钱。
十八万斤白银,即二百八十八万两,按一两白银等于一贯钱的“汇率”换算,是二百八十八万贯。
金、银合计价值五百二十八万贯铜钱,或者是五百二十八万两白银。
这是什么概念呢?明朝万历年间的“万历三大征”,朝鲜之役耗费约七百余万两白银,播州之役和宁夏之役各耗费约二百余万两白银。
那么有了抢劫林邑国库所得金银,宇文温再砸锅卖铁凑两百万两白银,就可以去朝鲜打倭寇了!
好吧,那是一千年以后的事情,国库里还有象牙、犀角、玳瑁、香药等值钱之物,扣去发赏和孝敬朝廷的那一部分,宇文温出征以来的军费开支,靠着抢劫所得全都能补上还有盈余。
就问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寡人有一事不明。”
“大王请示下。”
“俗话说得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虽然林邑国人为占族,文化习俗与中原多有不同,但林邑王总不会傻到的金银都放在国库里吧?”
宇文温发现了“盲点”,开始质疑王頍统计出来的数字:“寡人知道,一万斤黄金熔成一坨,不过一步见方大小,但是林邑王有那么蠢,把国库的金、银都放在一个地方么?”
“大王,典冲城周长大概八里。若以四边城墙等距计,长宽均为二里,城内面积还要扣去民宅、权贵府邸、军营、官府、王宫的区域,试问还有多少地方,能修建一个以上的国库?”
宇文温的质疑难不倒王頍,他不知道宇文温何以认为“一万斤黄金熔成一坨,不过一步见方大小”,但账目绝不会有错,而逻辑上他也能够解释清楚。
“库房首要的就是防内贼,库房越多用人越多,内贼也就越多,林邑国有海贸之利,而岭表交广一带均以金银作为通货,平日里用金银的次数会很频繁,如果国库分作几处,极易为内贼所趁。”
说得很有道理,宇文温再无疑问,不过他的兴奋点还远不只这一处:他在庙里见的神像,那可是纯金的!
“大王,恕在下直言,那么高的神像,耗金量恐怕已经超过一步见方的金锭,那神像恐怕不是实心的。”
“呃。。。可是林邑国每年有海贸之利,日积月累下来,总会囤积许多黄金不是?”
“大王,刘宋元嘉年间,宋军攻破典冲获金银无算,最后满载而归,恐怕林邑国的日积月累,至此不过百四五十年,所以在下以为,那神像即便是纯金,也是空心的。”
“无妨,无妨,总归是金的不是。”
宇文温兴致很高,国库的金银,加上金像和王宫抄掠所得,恐怕是个很大的数字,他这一趟没白来,也不枉费自己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渡海突袭。
“哎呀,你说这小小林邑国居然有如此多的金银,朝廷会不会觉得是个惊喜?”
“大王,元嘉年间宋军讨伐林邑国,相传当时的林邑王愿出黄金一万斤、白银十万斤,并放归掳走的日南郡百姓,以此换得宋军退兵。”
“寡人记得宋军最后还是攻破典冲了,所以?”
“所以宋军主帅不傻,而朝廷诸公若是在大王报的账目上,没见着抄得黄金过万斤、白银过十万斤,恐怕物议会愈发沸腾。”
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嘛。。。
阴阳账簿什么的,肯定不存在。。。
。。。。。。
今日是“惊喜日”,所以惊喜连连,宇文温看账簿看得嘴巴笑得差点合不拢,随之而来的还有其他惊喜。
那就是国库里抄出一些黄金制品,诸如金像、法器、首饰一类,熔成金锭会导致大幅贬值,所以要单独装箱带回国,而这些黄金制品在造册登记之前,还得请宇文温“过目”。
问题随之而来:为何是在造册登记之前过目?
这种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宇文温不是毫无瑕疵的圣人,也不打算让手下变成苦行僧,大家在林邑那么辛苦,捞些外快带回去给家人一个惊喜,那也是不错的事情嘛!
走在金灿灿的一盘盘黄金制品中,宇文温只觉得目不暇接,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定在一个金佛上,那金佛拳头大小,做工精良,不过在众多的物品之中,却并无特别之处。
宇文温走上前拿起金佛仔细端详,旁边的人就当做没看见。
片刻之后,宇文温面色微变,将那金佛放回原处,装模作样的“过目”,但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尊金佛,底部边缘花纹里隐藏着一串数字,这串数字说明这尊金佛是赝品,外层是金,内里是黄铜,而宇文温之所以认得出来,那是因为这金佛是他黑工坊的作品。
宇文温掌握了炼制金属锌的工艺,所以能够批量制作出假黄金黄铜,而他的黑工坊就以此制假贩假,靠着假黄金制品牟利。
结果他的假货居然在林邑国库里出现,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搜刮来的黄金和黄金制品中,搞不好一部分甚至绝大部分都是赝品,还都是宇文温黑工坊的杰作!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五十章 嘉禾()
典冲郊外,又一支林邑军队遇伏全军覆没,阵亡者横七竖八倒在道路两旁,在这种炎热的天气下,尸体很快便会腐烂,而的尸体若不及早处理,很容易引发瘟疫。
这正是周军想要的效果,所以阵亡的林邑将士,其尸体就这样在烈日下暴晒,引来无数苍蝇聚集,连带着昨日另一支全军覆没的林邑军队,形成了一个让人避之不及的“风景线”。
沉寂下来的战场不远处,宇文温闻着若有若无的尸臭味,没觉得有何不妥,战场上死人司空见惯,所以尸臭对军人来说是很寻常的气味。
此时此刻,他站在土路旁的田埂上,举目望去俱是绿油油的稻田,田里都是开始抽穗的水稻,接下来若是没有被风灾、水灾祸害,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收获稻谷了。
宇文温从田里拔出一株水稻,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起来,他之所以对这株水稻如此青睐,是因为此禾两穗。
一般情况下,一株水稻抽一根穗,也就是“一禾一穗”,若是田里出现了一禾两穗、两苗共秀、三苗共穗等生长异常的禾苗,那可是不得了的祥瑞。
这样的禾苗被称之为“嘉禾”,人们普遍认为是天下太平的征兆。
若按文绉绉的说法,“嘉禾,五谷之长,王者德盛”,而通俗一些的说法,嘉禾泛指生长茁壮的禾稻,如果庄稼长势良好就意味着粮食产量增加,粮价也会大幅下降。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百姓们有吃的就不会造反,如此一来王朝就没有内忧,从这个角度看,嘉禾代表天下太平的说法确实没错。
而宇文温之所以对这株嘉禾感兴趣,完全是触景生情,他在黄州巴州种了差不多八年的田,被人骗了不知道多少次,就是买不到想要的水稻种子。
林邑国国都数次变迁,最后定都于占城,而历史上在北宋年间,中原引进了名为“占城稻”的双季稻,在江南地区大规模推广双季稻的种植,从此粮食产量开始明显增加。
占城稻是泛称,并不局限于占城周边的水稻,泛指交州、林邑等地“一年双熟”的双季水稻,宇文温当然知道占城稻的好处,所以一直都在努力引进这种水稻自己的种田大业有质的变化。
这个时代的中原,水稻基本都是单季稻也就是一年一熟,生长周期较长,只能靠不断开垦农田扩大种植面积来提升粮食产量。
而宇文温所在的黄州,即便大规模兴修水利、扑灭钉螺开垦荒滩,能扩大的农田面积始终有限,根本比不上河南、河北那些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原,所以他增产增收什么办法都用上了。
铁犁、插秧、稻麦轮作、用发酵过的粪便肥田,效果还是有的但还不够,宇文温最需要的就是双季稻,这对粮食产量来说可是质的提升。
一年双熟的双季稻,可以在农田面积不变的情况下粮食产量大幅增加。
双季稻从哪里来?岭表交广就有,但当时岭表是陈国治下,宇文温没办法大规模收购双季稻稻种,只能求助于商贾。
宇文温每年都花大价钱求购交州稻种,但这些由奸商们运来充当货款的所谓交州稻种,每一批在黄州试种的效果都不好,不知是稻种有问题,还是耕种方法不对,反正就是没有一年双熟的效果。
向来以奸商自居的宇文温,就这么被奸商们忽悠了了一年又一年,奈何因为各种原因,他又不能翻脸,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播种,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买来的种子,种下去之后当然也有能一年双熟的,但一亩田里就那么几株,根本就没有大规模推广的可能,宇文温每次从奸商那里接过种子,都有一种明知是屎还是要吃的感觉。
现在好了,他带着兵一路杀到岭表广州、交州,现在就站在林邑国都典冲城外的稻田里,想要的双季稻就在眼前,再没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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