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能够啊,官府说期限就快了,一准能回家。”
“官府说的话能信?他们还说一年服力役或兵役日子不长,满一月又二十日就行了,如今我们来这里都三个月了!”
“哪还能怎的,在这里守水寨好过在沿江烽燧哨堡,要是一不留神给独脚铜人捉了去。。。哼哼。”
被征召来的士兵们聊着天,他们平日就是老百姓,被官府征召之后穿上不合身的戎服,拿把歪歪扭扭的长矛就是兵,也没什么训练反正上了战场就听天由命了。
官军出征历来都会夸大兵力,一千说成五千、一万说成五万、五万说成是二十万,他们就是拿来凑数的,帮着战兵们打杂兼做苦力,要是开打了就去壮声势。
运气好的熬过几个月平安回到家里,运气不好的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当然这总比世代军户好得多,那真是祖孙三代都做奴隶,做将官们的奴隶。
能分在这樊湖水寨做事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里风平浪静好得很,不用在沿江烽燧哨堡担惊受怕,江对面那个周国的巴州刺史独脚铜人可是厉害得紧。
自从年初闹出的那个‘决战西阳之巅’后,沿江陈国百姓都知道‘独脚铜人宇文温’的故事,当然故事传来传去传多了,没人记得拗口的后三个字,唯独剩下大名鼎鼎的‘独脚铜人’这前四个字。
铜人,还是独脚的!听起来就是很威猛的样子。
所以百姓们未必知道自己的州郡父母官是谁,但是说到江北周国巴州的刺史,人人都知道叫做‘独脚铜人’,而且还是喜食人肉、强抢民女入府那啥的恶人。
许多被俘的官军士兵被带到巴州西阳城,然后被这独脚铜人拿来风干做成‘东坡肉’下酒,周军战船在江面上横行无忌,沿江陈军个个心惊胆战,所以这些人能在离岸数十里的樊湖驻扎,每日安安稳稳的发呆那是天大的福气。
“今夜莫非都不得睡么?”有人抱怨道,眼见着已是傍晚又看看现在的情形,搞不好大家都得风餐露宿了,水边蚊子又多,本来就瘦得没有几两血,再被到处都是的蚊子吸上几口那就风吹倒了。
“莫要说话,湖面上有船过来了!”忽然有人低声喊道。
众人抬头看去,南边的湖面上果然有了动静,隐隐约约看见些小船,也不知是打渔的渔船,或者是别有所图的贼船。
。。。。。。
水寨大门外官道上尘土飞扬,似有数量不少的骑兵向水寨赶来,守门士兵见状心中暗暗提防,寨门已经关闭并且放有重重拒马,弓箭手们也做好准备随时放箭。
本寨主将下午时带人赶去武昌城公干,临走时特地命令加强警戒以免敌军偷袭,虽然许多人觉得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但是军令如山没人敢违抗。
片刻后有百余骑近前,人人都是官军服色,他们见着寨门紧闭便放慢速度,靠近寨门之后高声喊着奉命增援请开门。
“有公文么?有调令么?将军有令,没有这些东西就不许进来。”寨墙上有士兵喊道,“不是我们不讲理,你们要是再靠近就得放箭了!”
“你们将军?就是方才入城时那几个?要不是他说水寨有变,上官哪里会让我等赶过来!”领头的骑兵也是高声喊着。
“没有公文和调令,得等将军回来才能决定了!”
“啰嗦,你开还是不开!”
“再靠近就放箭了!”
那名骑兵闻言正要破口大骂,被旁边的劝住,那些骑兵见着守军如此认真也没再叫骂,个个下了马牵着走向不远处的樊水边。
“他们的马怎么回事,一个个歪瓜裂枣的,看起来不像是战马。”守门副将说道,他们在寨墙上看得分明,这些饮马的骑兵身形倒是彪悍,只是相比之下坐骑就有些羸弱。
那些马一个个蔫不拉几的,与其说是战马还不如说是拉车的驽马,看身板要日行百里都够呛,按说这样威猛的骑兵应该是精锐,亦或是那位将领的部曲,好汉就应该配上好马。
“管他呢,兴许好马在马厩有人照顾着,骑着的这些是备用马。”有人猜测道,这年头战马一个个都金贵着,兴许这些骑兵平日里骑的都是备用马,在官道上巡逻想来也用不到战马,估计都是得两军交战冲阵时才骑乘。
“无论如何,没有验明身份就不能放人进来,反正寨门已关他们想冲也冲不了。”
守军正严阵以待免得来人是乔装打扮的周军,却见这些骑兵在樊水边惬意得很,人马都在痛饮河水,有的人甚至脱下铠甲透气散热。
有个没脑子的在上游脱裤带撒尿,下游几步外正在喝水或洗脸的见状破口大骂,一群人追着那傻瓜喊打喊杀,寨内守军见着如此情景放松了许多。
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友军,不过没调令或公文就是不能开门!
“万一他们真是来增援的友军。。。”有士兵问道,“到时将军回来又是一顿臭骂。”
“手续不全放人进来才会被一顿臭骂呢。”副将嗤之以鼻,“将军不是向来从严治军么,是他亲口说没有调令、公文就不能放人进来,我们不放人难道错了不成?”
正冷眼旁观间,官道上又有十余骑疾驰而来,当前一人身着明光铠气势十足,见着那百余骑兵在河边饮马先是放缓速度,随后策马上前大骂怎么不进寨。
那些饮马的骑兵争辩说水寨不开门,将领便策马来到寨门前叫门:“快开门,本将奉命率兵增援!”
守军自然是要对方出示公文和调令之类凭证,结果那将领还真就把一块令牌扔了上来,众人细细检查发现是本寨主将的腰牌。
“奇怪,怎么将军会把这腰牌给人。”副将惊疑不定,不过也有人认为是情有可原,也许将军一时间写不了公文什么的,干脆就把这腰牌让对方带来了。
“我总觉得不对劲,这腰牌可是将军随身携带,万一是半路让人给劫了。。。”
“呸呸,这种不吉利的话莫要乱说。”
外头的将领高声喊着快开门,守军们想要开门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不开又没有正当理由,毕竟腰牌确实是真的,万一真误了事可吃不了兜着走。
正要犹豫间,寨内有士兵慌慌张张的跑来报信说情况不对,湖面上有许多小船在聚集,虽然没有靠近但是越来越多,留守的几个副将正在犹豫是不是派船去驱赶人准备迎战。
正紧张间,寨外那将领破口大骂守军贻误军机后果自负,招呼着其他骑兵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就要原路返回,守门副将见状急了眼赶紧喊住对方。
“开门,马上开门!”
他觉得对方手上有腰牌做证明,要是不开门说不过去,如今有贼人觊觎水寨准备动手,多加百余精锐总不会错,万一对方就这么负气离去肯定得说不少坏话,到后面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寨门很快打开,内外拒马搬走之后骑兵进寨,领头将领一进来讲话就阴阳怪气,一下说贵军好大的规矩连腰牌都差点不顶用,一下又说是不是要开门费,要不回城之后让将军拨些钱粮慰劳慰劳诸位。
守门副将陪着笑脸一个劲的解释说情况特殊,主将离开时严令注意警戒以免被人偷袭,如今贼人可真就是来了。
“来了?官道就一条,本将怎么没见到其他人?”
“是从湖那边来的,还划着船。”
“划船,水战?我们是骑兵,派不上用场!”那将领没好气的哼哼着,“方才被将军派来增援,心急火燎的还以为是有贼人围攻寨子,那等贼人攻上岸再说吧。”
说话间骑兵们俱已入寨,他们下马走着不动声色的拉长队伍距离,守军的点都放在湖面上,那些船匠和新练水军士兵则惴惴不安的拿着武器发抖。
留守的副将们商议已决要派船出战,将湖面上那可疑的小船们驱散,虽然水寨处于上风向,不怕对方放出火船火攻,但是就这么对峙着总不是办法。
数艘战船正要解缆,忽然间寨里惨叫声连连,那些刚入寨的骑兵忽然拔刀砍向旁人,猝不及防之下许多人被当场砍翻。
一只鸣镝窜上天空,湖面上的小船闻声向着营寨冲来,忽然发难的那些骑兵们将营寨搅得天翻地覆,喊声此起彼伏:“大周天兵在此,投降不杀!”(。)
第八十七章 兴师问罪()
西塞山西侧江面,庞大的船队正向着上游前进,战船上无数旌旗成海遮天蔽日,这是陈国江州水军的主力船队,如今正气势汹汹的溯江而上兴师问罪。
在他们前方数里处,同样是规模不小的船队在顺流而下,那是倾巢而出周国的水军船队,继前不久袭击西塞山得手之后再度南下,要在西塞山江面和陈国水军决战。
陈军是水陆并进抵达西塞山,西塞山原本的水、陆营寨已化作一片白地,而之前抵达的援军也于韦源口一战损失殆尽,他们原以为周国水军会缩回五洲避战,未曾料对方竟然敢南下决战。
“大场面,大制作,演员阵容豪华,国际知名导演执导,参与的群众演员以十万计。。。”宇文温饶有兴致的说着,他拿着千里镜正在江北岸边看着即将到来的决战。
旁边的张鱼干咳一声,对于这话他不知道该如何接,郎主似乎是自言自语,但若是要接过话茬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因为他听不懂。
前两句还好理解,后面说的一堆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有一点张鱼倒是可以确定:郎主如今的心情很好。按照他自己的心得,郎主开始一本正经胡言乱语的时候就是心情极佳之际。
不由得宇文温不高兴,在他的积极‘嘲讽’下终于‘拉怪’成功,把江州水军主力从湓口老巢给拉了出来,江州刺史、长沙王陈叔坚如今怕是红了眼,不但要将周军战船碾碎,还要将五洲戍荡平。
最后就是“拿下西阳城,活捉宇文温”,到时候陈军把他捉去建康城献俘太庙,游街之后千刀万剐,享受宇宙大将军侯景的待遇。
面对宇文温的‘嘲讽’,就算是佛都有火,倒不是宇文温亲自写的山寨版檄文有多么狗血,完全是局势恶化使然。
水陆大军驻防的西塞山变成了公厕,周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后续赶到的援军又来了个韦源口之败,除了些许溃兵逃得性命外,韦源口戍囤积的粮草连同俘虏都被打包一空。
火上添油的是武昌那边的樊湖水寨遇袭,数十条新造战船被付之一炬,水寨守军、水军士兵还有船匠等杂役没死的都下落不明,从武昌至韦源口这段长江防线严重糜烂,由不得陈军当缩头乌龟。
西塞山驻军完蛋,江防形同虚设,若不将周国水军主力解决,孤零零的武昌城迟早被围,如果武昌完了,夏口也就差不多了。
江州湓口亦为江防要地,驻扎的水军实力比年初时郢州夏口的水军只高不低,因为关系重大故而不能轻易出动,只是再这样坐视下去他们迟早也要面对周军的进攻。
原先有西塞山驻扎的水军在前边顶着,江州水军可以安心驻防湓口,现在能阻止周国水军肆虐的唯有他们,所以宇文温是真的捅了马蜂窝。
他负责放嘲讽圆满完成‘拉怪’任务,接下来就是负责‘输出’的周法尚出场,宇文温指挥水战没经验如今在江北岸边作壁上观,而周法尚作为水军总管则是在江中指挥决战。
“小鱼儿,你觉得双方胜算有多少?”宇文温问道,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决定和人分享观战的乐趣。
张鱼嗯嗯啊啊了许久,最后才说大约是五五开,宇文温问有何凭据,张鱼摸摸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官军在上游,如今刮的是西北风,所以是顺风顺水,按常理来说是必胜。
这种情况下顺风顺水的官军若是放出火船,陈军要倒大霉,然后官军战船强舰突入,被火船烧得乱七八糟的陈军哪里抵挡得了。
“那么为何又说双方胜负是五五开呢?”宇文温问道,他当然不是搞不清楚状况,只是存了心让张鱼‘深度思考’。
张鱼也不怯场侃侃而谈:江州水军一败那么江州门户就会大开,陈军知道这一利害关系,也知道逆水甚至逆风不利,但是即便如此还要决战说明是有备而来。
对方定然是极有把握取胜才敢冒险,虽然他不知道陈军为何有如此信心,但南朝水军百年积累下来的水战经验是个很大的优势。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说得连我都动心了。”宇文温点点头,“那就拭目以待吧。”
。。。。。。
大江之上,船阵之中,江州刺史、长沙王陈叔坚站在甲板迎风伫立,他看着座舰周围擂鼓前进的金翅大船热血沸腾,江州水军主力倾巢而出,就要在今日和周军决一死战。
这是迟来的决战,自从在峥嵘洲败退之后,陈叔坚一直在等着这个时刻的到来,上次在五洲对方避战保船算是有自知自明,如今也许是偷袭西塞山得手后骄傲自大,竟然敢和官军对决。
江州水军不比郢州水军弱,他们和上游的巴、湘州水军一样实力强劲,主要原因就是地利:巴、湘二州位于洞庭湖畔,操练水军极为方便,而江州水军就在彭蠡湖操练。
这两处湖泊生活着渔民,他们自幼就在水边长大水性不错,天生的水手娴熟的驾船能力,都是合格的水军兵员而且数量多,召入军中短暂训练一段时间即可成军。
兵员充足而木材也不缺,彭蠡湖畔树木丰盛,不说渔船成千上万,就是水军的大船也比郢州的多上许多,加上数万娴熟的水军士兵,江州水军对于击败周军充满信心。
“大王,北面的策湖确认没有异常。”一名将领近前禀报,陈叔坚点点头,他转过身对旁边的将领行了一礼后说道:“此战就有劳诸位了。”
“不敢当,为国奋战理所当然!”众将亦行礼朗声说道,此战关系郢、江二州安危,是陈叔坚召集众将商议后做出的决定,也就是说胜败在此一战。
陈叔坚亲自领兵主要是鼓舞水军将士,而具体作战指挥则由水军将领们进行,此次作战前他们认真分析了敌我双方长短,已经做了万全准备。
眼见着双方船队渐渐接近,距离在渐渐缩短但还要过一会才接战,陈叔坚再度回想各处细节,以免有准备不当之处影响作战。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首先要避免的就是峥嵘洲之战那种情况再次发生。
那一战,周军利用巴口附近一处大湖临江的特点,预先埋伏战船在其中,待得陈军杀到上游的峥嵘洲后,周军来了个匪夷所思的陆地行船,从那大湖搬运战船入江抄了陈军的后路。
此次双方在西塞山江面大战,又有类似的情况:西塞山对面的北岸,内有大湖名曰策湖,相传为三国时江东孙策操练水军之处,此湖离江边极近又有水道勾连,关键是位置正好在陈军后方。
策湖口附近原有陈军营寨,为之前西塞山横江铁索的北岸固定点,后来西塞山失守这营寨也被周军攻破占领,不过避免重蹈覆辙,陈军派出战船接近岸边侦查。
桅杆上的瞭望手仔细观察湖面是否隐藏有战船,或者是能运输战船入江的道路,慎重起见还凿沉几艘战船挡在策湖口边。
现在得到的侦查结果是策湖无异常,策湖南岸离江边只有数百米远,近岸的战船凭着桅杆的瞭望手可以看清湖区,所以周军在湖里藏匿战船的可能性很低。
当然战船若是在策湖深处他们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