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理一边指着站在左右的老伙计,还有门外院子里的护院,一边说,“这都是兄弟们的血汗钱,每一文都得来不易,老子一时不慎,被你个兔崽子坑了,你还有脸说坏事变好事?”
“蔡东主,李某是错了,没有任何借口,可原因,不是李某故意使诈,谁也不知道那螺旋桨这么快就实用我家东主说了,这祸是李某闯出来的,李某若是不想办法亡羊补牢,就打断李某的腿啊!”
“好啊,你的腿怎么还好端端的?”
“这不李某就等着在蔡东主处认完错,回去受罚呢”
李念依旧抱着蔡明理的腿,趁着对方还未气得失去理智,赶紧说下去“这新式火轮船一出,旧有的明轮船必须改装,所以”
“所以老子还得额外多花钱,给刚买的明轮船改装是吧?”蔡明理看着李念,两眼都在冒火“你们,你们卖给老子马上就要过时的明轮船,这新船刚到手,还没跑几趟,就得花大价钱改装!”
“你做这种亏心事,不怕“
他话还没说完,李念立刻喊道“蔡东主!这改造事宜,在谁家船场排队都得排许久,这期间,蔡东主的明轮船,一样和其他船行的明轮船跑航运,怎么能说跑不了几趟就得改装?”
“蔡东主是知道的,这明轮改螺旋桨,虽然是必然,可得花时间,毕竟改装的配件少,等着改的船多,官府的船必须先改,等轮到民船,今年都不一定轮得到”
“老子信你个鬼!”
“蔡东主信不信李某说的话,没关系,尽可去外面打听,别处不说,跑淮水航运的各家船行,谁敢拍着胸脯说,今年就能把船改了?”
蔡明理闻言盯着李念,良久,说道“起来说话!”
“多谢蔡东主。”李念站起身,弓着腰‘李某错了事,必须知错就改,现在,就有个亡羊补牢的办法”
“如今各大造船场,正在组织技工到黄州参加培训,学会如何建造新式火轮船,学习如何改装明轮船,待得技工学会了,并且改装配件到货,船场马上就能开工“
蔡明理反问“怎么,你的弥补办法,就是让老子的船先改造么?”
“不敢说第一,但排在前头是肯定的这改装,恐怕要到明年,如今李某说的弥补,是已找了几家商号,初步说动对方同意,由李某代为效劳,帮其寻找船行承接货运”
“蔡东主若有兴趣,李某改日牵线,把这事定下来。”
蔡明理闻言沉吟起来。
船行要承接货运才能有钱赚,这点毋庸置疑,而李念今日之所以有这一出,完全是一件意外事件所致。
去年初冬,螺旋桨推进的新式火轮船在洛阳成功试航,没过多久,这艘名为“利川号”的新式火轮船又顺利通过三门砥柱之险。
螺旋桨推进的火轮船,其航速要比使用同样蒸汽锅炉的明轮船要快很多,这意味着在相同耗煤量的情况下,新式火轮船比明轮推进火轮船走得远、走得快。
一旦新式火轮船开始推广,原有的明轮船就会被淘汰。
这个结果,其实上各地从事火轮船航运的人大多知道,因为早在几年前就有风声传出,说新式火轮船迟早会面世。
但谁也不知道这螺旋桨推进装置何时实用化,没人知道新式火轮船何时面世,所以许多船行和船主依旧购置明轮船,抓紧时间跑航运挣钱。
大家觉得,与其年复一年等新式火轮船出现,还不如抓紧时间购置明轮船跑航运赚钱,位于钟离的“永丰”船行东主蔡明理,就是其中之一。
这就像一场赌博,“下注”购买明轮船跑航运,只要赶在新式火轮船出现前回本,甚至连改装费都提前赚够了,那这场赌博就算是赢了。
如果输了,那就愿赌服输,再掏钱把明轮船送去船场改装。
蔡明理不介意赌,因为他就是因为敢赌,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于是,上门推销明轮船的李念,作为顺兴船场的驵主,成功说服蔡明理下订单,购买新船。
蔡明理为了尽快获得新船,还全额支付购船款,结果就在契约签订、购船款在柜坊转账到顺兴船场的次日,钟离城里的报纸都在说,新式火轮船试航成功。
蔡明理看了报纸差点就气晕过去,虽说愿赌服输,但他认为背景深厚的顺兴船场一定事前就能听到风声,知道新式火轮船即将实用,结果李念却故意欺瞒,骗他花钱订购即将过时的明轮船。
一想到自己和兄弟们的血汗钱就这么被人骗了,暴跳如雷的蔡明理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原是陈国一名队主,当陈国灭亡后,国破家未亡,眼见着兄弟们伤的伤、残的残,还拖家带口无以为继,眼巴巴看着自己,蔡明理把心一横,带着兄弟们上码头扛包。
钟离是淮水要津,随着天下一统,两淮再无战事,于是淮水航运快速发展,被战火摧残的钟离也很快兴旺起来,而码头则成为寸土寸金之处。
组织人手在码头当苦力扛包,不是光有力气就行的,等着吃这碗饭的人很多,竞争激烈,所以苦力队伍之间会发生矛盾,最后演变为流血冲突。
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的蔡明理及其兄弟们,靠着玩命在钟离码头站稳脚跟,好歹保住饭碗,养活自己和家人。
随后,稍微认识些字、有点见识的蔡明理决定赌一把,建立船行,将老伙计们组织起来跑航运,同时兼顾码头装卸,大家拼搏数年,总算是积累了不少血汗钱。
然后加上贷款,购买了明轮推进的火轮船来跑航运。
蔡明理带着兄弟们拼命,终于拼出个名堂,好不容易还清贷款,有了像样的明轮船船队,结果就在他满怀憧憬,决定再赌一把的时候,被人坑了。
当然,这是蔡明理的看法,若不是顺兴船场靠山不一般,他真想把船场给砸了,把下套骗他的李念绑上石头沉江。
吃了个大亏,却不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蔡明理,只能打掉牙和血呑,连个年都过不好,面对老伙计们眼巴巴的目光,只能强颜欢笑说“无妨”。
蔡明理对李念是恨之入骨,对方几次上门要“解释”,全都被他命人赶出去。
而李念就像苍蝇一般,成日里厚着脸皮绕着船行飞,非得要向蔡明理“解释”,现在,解释过了,蔡明理的气也消了一些。
新式火轮船开始推广,可见明轮船没几年好蹦跶,但现有的火轮船要改装,两淮以及江南几个大的造船场忙不过来,这一点蔡明理多有耳闻,故而李念所说“民船改装要到明年才排的上”,极大概率是真的。
那么,若他的船行这一年时间多跑航运,也是有机会将购船款赚回来的。
但这很难,因为各家船行要赶在新式火轮船大量投入航运前,抓紧时间用现有明轮船挣钱,所以航运竞争激烈,能保住老主顾都已经不错了,又如何敢奢望开拓新客户。
现在,李念给永丰船行拉来买卖,虽然不可能就此赚回购船款,但好歹有了新客户,如今是年初,若运气好,靠着这些新客户,说不定能多赚不少钱,即便不能将购船款赚回来,赚回改装费倒也不错。
即便赚不了多少钱,加上李念这又哭又喊、又是认错又是跪地、膝行抱腿哭的做派,蔡明理忽然觉得“情有可原”。
原本在蔡明理看来极度可恶的李念,厚着脸皮磨了数月,好歹磨得蔡明理的怒火消了许多,眼见着这位情绪稍微稳定了些,李念便来了个“打蛇随棍上”。
向蔡明理推销顺兴船场的改装服务。
淮水流域,能造火轮船的船场屈指可数,顺兴船场就是其中之一,而这几个造船场相互间竞争激烈,随着螺旋桨推进装置实用化,各家船舱都派人到黄州学习相关建造及改装技术。
已有的明轮船,往后都会改装成螺旋桨推进的蒸汽船,所以巨大的商机就在眼前,从今年开始,一场空前激烈的竞争在各家造船场爆发。
无论是改造旧船或者建新船,各家造船场都要尽可能稳住现有客户,然后招揽新客户,于是驵主(业务员们)倾巢而出,不断向各家船行及船主或者有意从事航运的商贾进行推销。
作为顺兴船场上一年度的“年度最佳业务员”,李念自然要先把老主顾永丰船行稳住。
现在,李念什么招数都用上了,好说歹说才把蔡东主稳住,见着对方愿意听自己说下去,他赶紧向手下使眼色“赶紧的,把资料拿上来。”
几个小年轻心惊胆战了许久,好歹守得云开见月明,见着事情有了转机,赶紧将准备好的资料从挎包里拿出来。
李念接过资料,恭敬的捧给蔡明理“蔡东主请看,这是鄙船场的改装方案,费用方面,也有几种方式解决”
蔡明理看看李念,又看看左右几个老伙计,见着大家点点头,“哼”了一声,把资料推开“这一页一页的都是字,看得眼花。”
“哎呀,是李某疏忽了,那李某就念念”
李念翻开资料,殷勤的介绍起改装服务来。
一转眼,就是半个多时辰过去,李念一行告辞,得那位满身纹身的“王兄”送出门。
他们从刚进门的人人喊打,到现在的礼送出门,实现了大反转。
几个新入行的业务员,见着驵主成功将宛若暴怒猛虎的蔡东主“降服”,还趁机成功推销了船场的改装服务,不由得钦佩至极。
面对手下的恭维,李念笑着摆摆手“你们呐,好好努力,多学着点,将来一样能行!”
“想要做推销这行,首要一点,就是要脸皮厚!”
众人纷纷附和“对,前辈说得对!”
这些后辈听不听得进去,李念才不管,他只需要顾好自己就行,不过干推销这行必须脸皮厚,倒是真的。
去年冬天,他就是在明知火轮船即将试航成功的情况下,还糊弄消息不灵通(相对)的蔡明理,赚得对方全额付费下订单,订购即将过时的明轮船。
就是靠着这一单的提成,李念成功赚到了足够的聘礼,请最好的媒婆,为自己说得一桩满意的婚事。
现在,他厚着脸皮磨,终于把蔡明理“搞定”,待得真签了契约,那么这一单的提成可不是个小数目。
届时,给自己和新妇换个大宅子的梦想,就要成真了!
,
。
第四百四十九章 排队()
河道上,一艘明轮船轰鸣着前进,两岸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岸边有水车在缓缓转动,将河水提到岸上水渠,灌溉着这些水田。
船上乘客们多为青壮,又有妇孺掺杂其间,许多人纷纷靠着栏杆,看着两岸,一个个惊讶不已
“怎么辽东种着水田?庄稼泡在水里还能活?”
“有多稀奇嘛!这就是水稻,你没见过水稻?”
“不能啊!春天冰雪化了的时候,河里的水最冰凉,水稻哪里受得了?在冀州种水稻的收成可不好,怎么在比冀州还冷的辽东就能种了?”
“对呀,辽东不是很冷么?怎么种水稻也能种活的?”
满怀着憧憬“闯辽东”的人们,看着一望无际的水田只觉难以置信,而组织乡亲们来辽东开荒的“郑当家”郑林,笑眯眯的进行答疑
“大家说的没错,辽东气候寒冷,开春时冰雪融化,河水冰凉,若是寻常稻种以此种河水灌溉,很难成活,但是”
“冷水稻就不一样了,官府推广的冷水稻种,在辽东一样可以种得很好,所以大家都看到了,临河农田种的都是水稻。”
“不过呢,这冷水稻的种植也有讲究,虽然稻种耐寒,但如今种田用的是插秧法,稻种是在较暖的水里发芽成苗,然后再将秧苗插到水田里。”
“这冷水稻在辽东是一年一熟,虽然比不得江南的交州稻一年两熟,但亩产也是不错的!”
有人问“郑当家,辽东种的庄稼都是水稻么?可俺们之前没种过呀!只会种粟、麦。”
“大家不要担心,我说过了,临河的农田好灌溉,所以种的是水稻,其他地方种的是粟、麦,当然,因为有抽水机,所以旱地也不缺水,大家尽管放心!”
“郑当家!辽东这里的旱田能用马耕么?”
“当然,辽东的平地多,旱田可以用马耕,配上轮犁,一日可以耕许多亩大家都用过轮犁,这和在冀州差不多!”
欢声笑语中,许多人再次看向两岸景色,看着一望无际的青葱水田,畅想着美好未来。
辽东是个好地方,这是官府反复向河北百姓宣传的说辞,然而一开始没多少人信。
首先,百姓们轻易不想离开家乡,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大家就想待在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不要说隔海的辽东,就说临近州郡,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去过。
孤身出远门,一去不回的几率很大,更别说跨海去苦寒的辽东,这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就是去送死。
其次,自古以来官府的信用可不怎么样,对于百姓来说,谁信官府谁活该倒霉。
若信了官府的话,背井离乡,没有亲友相助,没有宗族庇护,肯定会被贪官污吏肆意欺负、剥削,很可能半路死了,连个死讯都传不回家乡。
所以,谁去闯辽东?
当然是大户们去闯辽东。
大户们组织开拓团,到辽东闯荡,数年之后,辽东的情况渐渐为大家所知,官府说辽东好,报纸说辽东好,许多人不信,可当地去辽东闯荡的人回来后说辽东好,大家就慢慢信了。
乡里乡亲的,说的话总比外人说的话可靠不是?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去辽东,并向家乡亲友诉说自己在辽东的亲眼所见,越来越多的人觉得“闯辽东”不是去送死,在各开拓团“当家”的鼓动下,许多人的心思活络起来。
朝廷说了,辽东各地免租至少三十年,那么早去开荒,自己就能早日过上好日子!
加上从河北去辽东十分便利,在永济渠乘船到燕津,然后乘船渡海抵达辽东,路上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一开春,便有许多百姓踏上了“闯辽东”的旅程。
现在,即将抵达沈州州治沈阳的这批“开拓者”,只是无数“闯辽东”队伍中的一支,大家满怀憧憬踏上这块陌生又熟悉的土地,准备开始新生活。
河道前方,一座冒着滚滚浓烟的城池,赫然耸立在大地上。
这不是城池失火,而是大量烟囱冒出的滚滚浓烟,船上乘客饶有趣味的看着这座辽东新城,见怪不怪冒烟的无非是烟囱,要么是各种蒸汽机械的烟囱,要么是火轮船的烟囱。
这年头一个城池没有浓烟滚滚(炊烟不算),说明就是个小地方。
沈阳,据说就是汉时辽东郡的侯城,后为高句丽所据,朝廷收复辽东后,重建早已破败的候城,因为新城位于小辽水北岸,而小辽水又名沈水,故而取名“沈阳”。
沈阳是沈州州治,下辖数郡,除了玄菟郡的抚顺城(玄菟故城),其他郡县城池全都是新城,居民绝大部分来自河北或者青齐等地,是开拓者们奔赴辽东各地旅途中一处重要的中转地。
火轮船缓缓驶入沈阳港,船员拿着纸皮大喇叭在过道上来回走动,高声呼喊“沈阳到了,沈阳到了!请大家收拾好行李,排队下船!”
一路上充当讲解的郑林,招呼着乡亲们收拾行装,仔细提防三只手。
他还拿出带着统一图案的裲裆,让大家穿上,防的是一会下船后,人潮汹涌,有人走散,找不到队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