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船壳兜住的重物,根本就无法在破口处的激流中逗留,必然像之前人们投入激流中的石块、沙袋一般,被水冲得无影无踪。
最后的手段依旧无效,目睹这一切的人们再次陷入绝望之中,许多人抱着头瘫倒在地,欲哭无泪。
而就在这时,零星的喊声响起,随后引发一片欢呼:“水小了!水小了!!”
许多人踮起脚往前看,发现破口处多了一道长条物体,宛若门板一样挡在破口处。
这物体是如此坚固,以至于迫使河水只能从两其端涌入缺口,缺口处的水势瞬间少了大半。
再看看那物体,其露出水面的部分还有驳船的残骸,人们借助火光的映照看去,发现这竟然是一大坨水泥块。
一个万斛驳船船舱大小的水泥块!
他们竟然用水泥在船舱里直接凝固成一个大型水泥板!
目睹这一奇迹的人们,欢呼雀跃着,在吏员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扛起沙袋、推起小车,往破口处倾倒大量填充物。
施虐的河妖,被锅炉驱动的火轮船牢牢镇压,再无先前肆无忌惮的模样,无数人抖起精神奋力堵口,顾不得休息,顾不得叫苦。
当大家累得精疲力尽时,原本崩溃的河堤破口,渐渐“愈合”,先前破口而入的洪水没了后续,渐渐消失在河堤后广阔的平原里。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泥地里与人背靠背打盹的翟让被欢呼声吵醒,迷迷糊糊揉着眼,发现东方露白,他看向依旧高涨的黄河河面,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
“怎么了?嚷嚷啥呢?”
一名吏员兴奋的摇着翟让的肩膀,又哭又笑的大声说着:“水位降了,水位降了!”
“洪峰过去了!我们熬过来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榜样的力量()
大浪拍岸,水浸河堤,要不是临时垒起来的沙袋墙使得河堤“增高”,河水就要越过河堤,将堤后济州地界化为泽国,守在堤上无数个日夜的人们,看着堤外河水,一个个面色凝重。
河堤上垒起的沙袋墙又称“子堤”,实际上无法把水都挡住,但有了这道沙袋墙就可以防浪,尤其当洪水水位逼近河堤顶部时,波浪会不断拍打河堤,大量河水会漫过河堤,即为“漫堤/坝”。
由土石所筑的河堤最怕漫堤/坝,所以水位过高时必须在河堤顶部垒起沙袋墙,济州官民已经完成了这项任务,又拼命堵管涌,接下来能否扛住洪峰,就看运气了。
黄河汛期洪峰自洛州孟津起,顺流而下,沿途州郡奋力抗洪,最后都将洪峰“礼送出境”,其中尤以汴州东郡白马津河段尤为惊险。
洪峰过境时,白马津河段大堤决口,亏得守堤官民奋力抢险,将一艘万斛驳船沉在决口,遏制水势,再拼命填石块、沙袋才将洪水堵住,总算是守住了河堤。
现在,轮到下游的济州河段大堤抵御洪峰,而洪峰一路东进未得多少宣泄,其势只有更大,济州河段大堤面临的危险,比起上游白马津河段更大。
风险大,但希望也有,上游沿岸地区接连扛住洪峰,极大鼓舞了坚守河堤月余的官济州官民们,他们也想保卫家园,守住即将丰收的田地、树林,守住自己那些值钱或者不太值钱的家当。
只要熬过这个洪峰,就很大可能熬过汛期,接下来再过不久,就能看到丰收的场景,无数人为了看到这个场景,宁愿日夜驻守在河堤上。
为的就是那一丝希望。
而济州刺史宇文化及,同样满怀希望驻守在河堤上,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心中有些焦躁怎么还不决口呢?
心中如是想,但他却笑容满面的巡视河堤,向满脸疲惫、一身泥泞的吏员、青壮们鼓劲,嘘寒问暖。
在战场上,若主帅身先士卒,能够极大鼓舞士气,同样,在抗洪的战场上,父母官和大家一起驻守河堤,不畏艰辛,将生死置之度外,同样能极大振奋人心。
堤上的人们,见挽着裤腿走在泥泞中的宇文使君沿着河堤巡视,一个个激动不已,听了宇文使君的勉励之语,一个个信心满满,誓要守住河堤,守住家园。
时值正午,伙夫们挑着一筐筐热腾腾的炊饼、一桶桶放了盐的热汤走上河堤,将饮食逐一分发,宇文化及为了表示亲民,也和其他人一样,直接蹲在堤上吃喝起来。
按说这时不是吃饭的时候,因为一日两餐(朝食、夕食)是百姓的生活常态,从没有“午食”之说,但为了给终日守堤而劳累的人们补充体力,如今河堤上实行一日三餐。
宇文化及一边吃,一边看着四周,河堤上垒起了厚实的沙袋墙,河堤外几个河段停泊着随时准备堵口的火轮船及驳船,河堤内一片泥泞里,是已经被处理的许多管涌泉眼。
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宇文化及却再次焦躁起来怎么还不决口呢?
刺史为一州长官,肩负防汛抗洪重任,若所管辖地区抗洪不利出现决堤导致重大伤亡,刺史可是要倒霉的,所以宇文化及虽然病恹恹,却依旧坚守在抗洪抢险第一线。
河堤上风大,又潮湿、泥泞,他一个身体不好的人在河堤驻守简直是受罪,吃倒是还可以,就是不得好好休息,按说他这个年纪不怕熬夜,但宇文化及的身体状况却不能和同龄人相比。
他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本以为自己已经看破红尘,对人世没有多少留念,但随着生命之火渐渐虚弱,宇文化及的心态慢慢起了变化。
他的夫人年轻,他的儿子还小,他的弟弟不成器,他要是走了,妻儿该怎么办?
夫人会不会改嫁?改嫁了儿子怎么办?老头子总不能又活上二十年,护着孙子长大,那个当叔叔的又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怕是护不得侄子多少
我儿子以后该怎么办?
凭什么我这么倒霉?你们一个两个过得好好的?
你们这帮穷鬼,凭什么妻儿团圆、过得比我好?
思思念念之下,宇文化及开始愤愤不平,他看不惯那些平民百姓一脸憧憬未来美好生活的模样,看不惯别人家庭幸福美满。
最好,一场洪水过去,让你们家破人亡!
一想到济州地界发大水导致无数人妻离子散,宇文化及就觉得痛快,仿佛身体都好了许多。
但这种想法只能藏在心里,绝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觉得天子的耳目怕不是就潜伏在自己身边。
所以,宇文化及很好的履行了职责,亲自在河堤督促抗洪抢险。
然后亲眼看着满怀信心的人们目睹河堤决口,一个个绝望的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这种场景光是想就让他觉得兴奋,所以
怎么还不决口?
宇文化及看着堤下不远处几个已经堵上的围井,抽了抽鼻子。
要是又有水喷出来,那可就精彩了。
河堤出事,若抢险不力,地方官可是要倒霉的,但本来上游地区该泄洪却不泄洪,导致下游本来可以熬过去却熬不过去,宇文化及知道这里的大堤真要决口,天子的刀可砍不到他脖子上。
所以,只要尽人事,就能听天由命,真要溃堤了,怪谁?
怪那个没有及时下令泄洪的人呗,反正怪不到本官头上。
宇文化及如是想,手里炊饼还剩最后一截,刚要将其吃掉,忽然一声巨响传来,吓得他一哆嗦,手中小截炊饼掉落地面。
堤下原本已经堵住的管涌泉眼附近,忽然有几道水柱喷射出来,那一瞬间水花绽放,场面十分“壮观”,宇文化及见着这“喷泉”向外喷洒着大量泥沙,脑子一片空白。
怎怎么回事?
刺耳的锣声响起,伴随着吏员们的呼喊“管涌!管涌!!”
河堤上许多人很快反应过来,拿着各种工具、沙袋呼啦啦往管涌处跑,宇文化及站起身,刚要振臂高呼,却觉得脚下颤抖,随后巨响传来。
不远处的河堤忽然喷射出几道水柱,随后开裂,宇文化及见着此情此景,脑海里还没浮现出“溃堤”这个念头,那河堤的裂口变大,河水汹涌而入。
“决口了!决口了!!”
惊慌失措的喊声过后,是刺耳的呼啸声,吏员们摇响手动警报器,就近组织人员堵口,无数青壮呼喊着向缺口处涌去,宇文化及也是其一。
站在缺口边,他振臂高呼“快,马上堵口!”
青壮们见着使君站在第一线,哪里顾得害怕,奋力将石块、沙袋投入破口,如今这破口还不大,只要手脚快,要堵上应该没问题。
更别说,不远处还有火轮船待命,有了沉船堵口的手段,应该能保住大堤。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宇文化及现场指挥极大鼓舞了人心,所以,他的“托”也适时发话“使君!此处危险,还请使君退后!”
此是应有之义,父母官在河堤指挥抢险,没必要站在破口处,万一出了事,佐官们一个个都要倒霉。
得了台阶的宇文化及,自然就往后退,就在这时,脚下河堤忽然垮塌,使得宇文化及和几个吏员及随从滑落,落入破口处。
亏得破口不大也不深,又有青壮们投下的木栅(捆着沙袋、石块等),他们几个才没汹涌而入的河水冲走,而是抓着障碍物,狼狈不堪的向上爬。
“快救人!快救人!”
呼喊声中,许多人不顾危险跳下决口,拼命扯着宇文化及往上走,刺史要是在面前被水冲走而旁人袖手旁观,可想而知会被朝廷如何算账。
又有许多扛着沙袋、推着车冲来的青壮,没看见之前发生什么,只见身着官服的官吏在破口处忙碌,瞬间热血上涌,脑子就要炸开起来。
之前,官府作防汛抗洪动员时,为了鼓舞士气,组织青壮们看“西阳戏”,戏是抗洪抢险戏,说的是黄州一次抗洪抢险过程中,长江大堤即将破口,现场官员奋不顾身,第一跳下去,和随从一道拉起人墙,奋力抢险,保得大堤安全。
现在,淳朴的青壮们见着当官的果真身先士卒跳下去堵破口,只觉全身热血沸腾,一个两个嗷嗷叫着,扛着各种物资往破口里跳。
“大家快下来!拉人墙!拉人墙堵破口!”
。
第四百二十六章 热血沸腾()
下午,洛阳城里,报童们挥舞着手中报纸,在各条大街上高声呼喊着“号外!”,过往行人听了报童的呼喊声后,纷纷驻足,侧耳倾听。
报纸,刊载着大量新闻和商讯,如今已是长安、洛阳,晋阳、邺城等大都会常见刊物,也是重要的消息载体,背着挎包、挥舞着报纸喊“号外”的报童满街跑,如此情景洛阳百姓已经习惯了。
报纸定期发行,一般是隔日一期,然后当日早上发售的报纸名为“早报”,下午发售的报纸名为“晚报”,无论哪种报纸都有序列编号。
当前一期报纸出版,后一期报纸尚未出版的时候,报社对发生的重大新闻和特殊事件,为了迅速、及时向读者报道会临时编印报纸,因为这种报纸不列入正常序列号,是为“号外”。
所以,当报童们出现在街上,高呼“号外”时,意味着有重大事件发生。
“号外!黄河洪峰已过济州!济州刺史投河救堤!”
济州刺史投河!!!!
这个震撼性的消息,让行人们听了目瞪口呆,许多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议论起来。
怎么救堤还得要济州刺史投河?这是怎么回事?
洪峰过境济州,济州地界到底出事没有?
还是说,河堤决口,全靠济州刺史投河才救得河堤?那济州刺史是死是活?
种种疑问,自然要看报纸才能得到答案,于是报童们手中的“号外”很快便销售一空。
与此同时,各食肆、酒肆、茶肆里,说书人们也在向客人们讲述“刚听到”的内幕消息洪峰过境济州,济州刺史投水背后的真相。
说书人的消息很灵通,不仅有道听途说,也有正规渠道,可信度虽然比不上报纸,但也差不了太多,而且有时候报纸上不好说的“内幕”,说书人都能说个“子丑寅卯”,满足了寻常百姓的好奇心。
所以,各食肆、酒肆、茶肆都会有说书人“常驻”,招徕不少顾客前来消费。
一家寻常无奇的茶肆里,说书人摆开架势,要向围在四周的茶客说一说那济州抗洪的“内幕消息”,不过在此之前,该说的开场白还是要说的。
“诸位,诸位!李某今日所说,也许与事实多有出入,所以,一切都以官府公告为准,李某现在这么一说,诸位街坊也就这么一听,当不得真,千万当不得真!”
这种“免责声明”,在听客们看来就是废话,奈何每次开场,对方都要重复一遍,大家也只能耐着性子听。
“咳咳,话说前几日,洪峰抵达济州河段,官府为防不测,将百姓疏散,但为守护河堤,依旧组织青壮上堤驻守,要保得家园平安”
“那济州使君为鼓舞士气,也在河堤上吃住,济州官、民见着父母官如此身先士卒,自然信心倍增”
“未曾料洪峰来势汹汹,比其经过上游各地时更加凶暴,济州河段水位徒然上升丈余,河水漫过河堤,堤上多处出现险情”
“青壮们奋力抢险,眼见着就要将险情化解,忽然!!!”
说书人说到这里,声调猛地加大数倍,那“忽然”两个字宛若晴天霹雳,吓得在场许多茶客为之一愣。
“河堤上喷射水柱,未及众人回过神来,只见那段河堤忽然垮塌,河水随即汹涌而入!”
“破口两端青壮赶紧投掷石块、沙袋试图堵口,然则河水汹涌,急切间难以压制,那济州使君正好在一旁,见着吏员、青壮面露难色,又见破口渐渐扩大,于是”
说话声戛然而止,说书人慢悠悠的喝茶润喉,急得现场茶客抓耳挠腮,却不好催促。
片刻,说书人再次开口“那济州使君见着破口难堵,须得组成人墙挡水,以便打桩堆沙袋,然则左右俱有难色,于是振臂高呼”
说书人顿了顿,提高音量“据说在场的人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使君高呼‘国家养士五十余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言罢,便纵身一跃,跳入破口之中!”
听到这里,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虽然他们之中不少人没见过破口,但也听说过河堤破口水流湍急,大石块扔下去都会被冲得无影无踪,更别说是人跳下去。
结果那位济州刺史就真跳下去了!
在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解之下,听众们“得知”事发现场那惊心动魄的抢险过程,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幕情景岌岌可危的大堤上,面对河水猛灌的决口,那位济州刺史眉头紧锁。
如果不堵口,大水会把破口越冲越大,然后河堤就完了,济州就完了。
想到这里,他紧握双拳,看着一个个心惊胆战的吏员和青壮,又看看汹涌而入的河水,高呼口号,随即跳入破口之中。
左右为此壮举震撼,顿时热血沸腾,无论官、吏还是民,一个个不再犹豫,接二连三跳进破口,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硬是在破口出拉起一道人墙。
人墙被水冲垮,然后又顽强的连接起来,跳进破口的人越来越多,接着有了第二道、第三道以及第四道人墙。
人墙挡不住洪水,却能缓解水势,官民们浸泡在大水之中,用血肉之躯硬阻挡洪水,其他人抱着木桩也跳下来,在人墙后奋力打起桩,连接成栅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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