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泄洪,就能保其他地方平安。
如果要稳妥些,另一个泄洪区也可以开闸放水,而当地百姓,也已经被官府疏散完毕。
牺牲一部分地区,保得大部分地区安全,这叫以大局为重。
但是
当洪峰逼近荧州河段时,通济渠转运司毅然将黄河船闸全部开启,拼了命开闸分洪,想要削弱洪峰,转运使李纲为此承担着巨大风险,换来的就是洪峰势头减缓。
所以,现在长垣河段的河水水位高涨,却没到需要开闸泄洪的那个水位线,这下轮到郑通纠结了。
按照预案,当长垣河段水位达到这道水位线,郑通就可以下令下游白马、滑台开闸泄洪,天子也是这意思,千叮咛万嘱咐,说“慈不掌兵”。
但水位没过这条水位线,他就不该下令,因为这意味着沿岸河堤很大概率扛得住洪水。
若不下令,洪峰即将到来,下游白马、滑台河段再不泄洪的话,整个东郡河段就只能硬扛洪峰。
而洪峰过了东郡河段,留给下游地区的反应时间也很短,会造成一连串风险。
所以,一个很刺激的二选一摆在郑通面前开闸,还是不开闸?
。
第四百二十三章 滤沙导水()
夜幕下,黄河大堤上火光闪烁,大量点起的火把及篝火照亮了河堤,也照亮了河堤附近的河面,只见混浊的河水已经逼近河堤顶部,而无数青壮此时正拼命用沙袋垒起长墙。
洪峰过境,水位大涨,修好没几年的河堤,成了大家最后的指望,如果挡不住洪水,什么都完了。
村庄、田地、商铺、作坊,都会被洪水一卷而空。
昔日繁华的白马津,此时变成巨大工地,青壮们在官府的组织下,分工协作抗洪抢险,吃住就在河堤边,分成数拨日夜轮值。
熬到现在,只要熬过洪峰,就能保得家乡安全。
本来,官府是要放弃这片地区进行泄洪,待得泄洪闸一开,汹涌而入的河水会把东郡北部淹没,以牺牲局部为代价,保得其他地方平安。
为此,官府已经提前疏散百姓,将老弱妇孺安置在各个避水高地上。
但当洪峰经过上游长垣河段时,白马津河段并没有收到开闸泄洪的命令,于是官府组织青壮继续守在河堤上,为了保护家园,和洪峰做殊死搏斗。
现在,漫长的河堤上多处出现险情,已经有地方出现“管涌”,这是溃堤的前兆,于是锣鼓声急促起来,无数人影涌向各个管涌地段,要把喷水的“泉眼”堵上。
管涌,又称“翻沙鼓水”,是指发大水时,河堤底部土壤被河水渗透,久而久之就如同滤网,使得河水从底部而不是顶部绕过河堤,由河堤后地面喷涌出来。
这种情况,就像打仗时攻城方挖地道绕过城墙进入城内一般。
当管涌发生时,看上去就好像是地上突然冒出一个个泉眼,不停有“泉水”喷涌而出,当然,这种“泉水”可不是清水,而是夹杂着大量泥沙的浑水。
看上去更像是喷沙而不是喷水,所以又称“土沸”或“沙沸”。
如果情况严重,“泉眼”不止一处而是许多个。
若不能及时将管涌处理,那么河堤底部土壤在大水的冲刷下会逐渐流失,形成暗沟,并且越来越宽,等同于掏空了河堤的地基。
于是河堤会溃决形成破口,大量洪水随后涌入,一溃千里。
管涌出现,身处河堤现场的吏员们和将领知道大事不妙,聚集各处管涌地段,声嘶力竭的指挥青壮及士兵抢险,甚至直接加入到抢险队伍中去。
翟让便是其中之一。
和其他同僚一般,翟让在河堤上值守了月余,随着洪峰逼近,这几日他连家都没空回,与青壮们、士兵们住在河堤上,竭尽全力与洪峰搏斗。
眼下,几日没好好睡过觉的翟让,双脚踩在泥泞里,和其他人一起奋力推着满载沙袋(土袋)的小车冲向管涌处。
“镇住”管涌的最好办法,就是将河堤外的“进水口”堵住,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在“出水口”也就是管涌的“泉眼”处做文章。
但不是直接将沙袋投入“泉眼”,而是将泉眼周围用沙袋(土袋)叠砌做成围井,以制止涌水带沙防止险情扩大,这种做法有讲究,唤作“围井法”。
此法第一步,要将拟建围井范围内杂物清除并挖去软泥一两尺,周围用土袋排垒作成围井,围井高度以能使水流出却不挟带过多泥沙为好。
第二步在管涌口围井内用沙石填塞,如果涌水大而急时,可用块石或砖块填塞,压制水势,然后在井内铺设“过滤层”,以实现“滤沙导水”。
就是在围井里分层铺筑粗沙、小石子和大石子,每层厚度约为一到二尺,如一次铺设未能达到制止涌水带沙,各层可以适当加厚填筑,直至渗水变清为止。
这种“过滤层”作用是让水流走却把水中夹带的大量泥沙“留”在围井里,避免河堤底部的土壤快速流失。
如此做法,比起拿东西硬赌管涌口要好很多,因为当管涌形成时,意味着河堤地基下层开始形成透水层,人们若是堵住一个出口,大量经透水层绕过河堤的洪水,还会从其他地方“冒头”,形成新的管涌泉眼。
再堵,再冒,然后管涌处越来越多,堵不胜堵。
所以堵不如疏,让水在已有的出口继续外流,只需要把水中的沙土“留下”即可,如此一来透水层中的泥沙不会被洪水大量带走,河堤的地基没那么快被掏空,为接下来的抢险争取到充足的时间。
这种“围井法”,一开始许多人都不不知道,也不会做“过滤层”,是治水司的吏员到各地“突击培训”,才让大家多了个抗洪抢险的手段。
不知过了多久,现场的六个管涌“泉眼”都砌好了围井,当渗出来的水变清后,许多人都松了口气。
体力接近透支的翟让顾不得泥泞,直接坐在小推车上,看着周围人群,喘着气。
本来,白马津河段是要开闸泄洪的,而官府已经提前做好了疏散,还发布公告,说从今年开始,泄洪区的租庸调免四年,并且朝廷会赔偿当地百姓部分损失。
但是并没有泄洪,于是大家都燃起了希望,希望家乡能够平安渡过这次洪水。
如果有得选,他们不想要什么赔偿,因为赔偿不可能是全额的,而农田被大水这么一淹,退水后得好几年才能恢复,种下的桑树、棉树还有各种果树,好不容易才成规模,重新来过又得花许多年。
对于作坊主和商贾而言,时间和人气最宝贵,东郡北部作为泄洪区承受大水,恢复起来需要时间,但最让人担心的是黄河年年有汛期,今年东郡泄洪,那明年呢?
若每隔三五年就泄洪,人气都散了,这实业和买卖还怎么做?
翟让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立了业,靠着商铺挣了不少钱,还买了一些地,准备继续过更好的日子,若有得选,他宁愿选在河堤上熬夜抗洪,而不是疏散到别处躲洪水。
如果能保得家乡安全,等洪峰过后,农户就能收获粮食,商贾继续开门做买卖,作坊主继续进行生产,不枉费自己大半年的辛苦。
最重要的是,这次熬过了洪峰,将来再有类似规模的洪水,东郡地界就不会成为朝廷泄洪时的首选地区。
如此,才能继续聚拢人气。
和翟让想法类似的人有很多,许多商贾和作坊主得知官府没有下令泄洪而是要硬扛洪峰,激动万分之下纷纷倾囊相助,自己筹集粮食、物资运到河堤支援抗洪。
大家的念头就只有一个抗洪抢险,保卫家园。
如今的白马津河段大堤上,人人都知道洪峰今夜过境,那么只要大家再辛苦一下,确保大堤无事、熬到天亮,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正休息间,忽然听得前方河堤处传来喧嚣声,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有许多人在呼喊,翟让和其他同僚及青壮们听了,心中顿觉不妙。
凄厉的呼啸声响起,那是手摇式警报器的声音,震撼人心,无数的呼喊声随后响起,宛若涟漪向四周传去“要溃堤了!要溃堤了!”
这呼喊声听在翟让耳里,心几乎停止跳动,看看左右面色惨白的同僚,他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随后想起了生意兴隆的邸店,想起了新买的田地,想起了妻儿,想起了自己无数次憧憬的美好生活。
翟让只觉得热血涌上心头,脑袋都要炸开,抄起一把铁铲,振臂高呼“乡亲们!随我去堵口!!”
许多人惊慌失措,有人甚至打算掉头就跑,被他这么一吼,大家瞬间安静下来,又有几名吏员呼喊着“守住河堤就是守住家园”,于是经过短暂的安静后,人群沸腾起来。
差点临阵脱逃的青壮们,又变回斗志昂扬的抢险勇士,拿着各种工具、推着车,举着火把,向警报响起的地方冲去。
大堤上,有无数火光向着一个地方汇集,微弱火光汇集在一起,几乎要点燃夜空。
这段被无数火把照亮的河堤,正是响起警报的地方,已有多处漏水,片刻后巨大的轰鸣声响起,原本坚固的河堤在大水中土崩瓦解,现出一个缺口。
。
第四百二十四章 锅炉镇河妖()
由管涌引发的决堤,使得白马津河段大堤出现一个破口,几乎与河堤持平的河水,瞬间涌向破口,裹挟着大量泥沙扑向堤内平地。
破口两端,无数人冒着生命危险往破口处投掷沙袋、石块,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将破口堵上,大量捆在一起的石块和沙袋(土袋)被人投入激流之中。
但破口处的水流异常湍急,投下的大量沙袋和石块刚入水,瞬间就被冲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咆哮的河水宛若力大无穷的妖怪,不顾一切往破口钻,将破口逐渐撕裂,事已至此,人力已经无法抵挡,辛苦奋战了月余的官民,眼见着功亏一篑,不由得心中悲愤。
明明只要熬过今夜就行了,明明我们已经很努力了。。。。
完了,全完了,田地保不住,房子保不住,作坊、邸店、果园、桑园,全都保不住了!
许多人还没回过神,眼见着河水咆哮着向远方冲去,一个个呆若木鸡,就在这时,河面上传来汽笛声,让所有人的心神为之一撼。
夜色下,数个巨大的身影自上游而来,原来是几艘靠泊在附近的火轮船闻讯赶来,而这几艘船之中,最大的那艘驳船,十分引人注意。
载重量达到万斛的驳船,自身并没有动力,全靠拖船拖行,平日里是作为货船使用,而自从黄河入汛之后,这样的货船奔走各地,给各处河堤运去大量物资。
随着洪峰逼近,人们发现这些船再也不出动了,就靠泊在大堤边上的临时栈桥上,那些火轮船上烟囱每天都在冒烟,看样子是在“烧锅炉”,却又不动,白白的烧煤,让人纳闷不已。
现在,一切昭然若揭:火轮船每天烧煤,就是为了关键时刻马上能动起来!
河堤上人群中,一身泥泞的翟让看着这几艘庞然大物缓缓靠近破口,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思索片刻便两眼发直,随后脱口而出:
“天啊,他们、他们要用沉船堵口!”
旁边的人们听了恍然大悟,看着河面上那巨大的身影,本来已经暗淡的目光,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沉船堵口,是很常见的堵口封口方式,无论是抢险还是修筑拦河坝,经常用到这种方式,但前提是要堵封的口里水流不能太湍急,不然沉多少船都没有用。
特别是黄河大堤决口,因为水流湍急,必须要满载石头的大船只来堵,然而想靠人力来操纵这样的大船堵口,难度极高。
船越重,需要划桨的人就越多,而即便船只能勉强逼近缺口,湍急的水流依旧会让船身自己顺流调头,由一开始的与河堤平行变成垂直,这种时候,靠着人力转向是不可能的。
最后,堵口的船不是横着挡住破口,而是直直“插进去”,即便沉入水中,也会被水冲出破口,甚至会冲撞河堤,造成更大的缺口。
但现在不同了,有火轮船这样的船只,靠着锅炉提供的动力可以在湍急的河流中保持航速和方向,这就让沉船堵口成为可能。
但也只是可能。
对于凡人来说十分庞大的驳船,在汹涌的黄河大水面前怕也是势单力薄,若操作不当,不仅不能堵口,一样会被水流带着冲击河堤,弄巧成拙。
但不冒这个险,决口就堵不上了!
所以,几近绝望的人们,都目不转睛看着这些火轮船。
。。。。。。
“放锚,放锚,把船尾锚放下!!”
呼喊声中,驳船上的船员转动绞盘,将船尾锚放入水中,以便与已经放下的船首锚协作,让船身稳稳保持方向——船头对着上游方向。
这一点至关重要,即便驳船再大、载货量再沉,即便有两艘火轮船在同时推动驳船的首、尾以靠向河堤缺口,若没有首锚、尾锚的帮助,驳船靠近大堤决口时,也会被湍急的流水“带歪”。
由船身与河堤平行变成垂直,这样一来就无法起到堵口的作用。
而正常驳船是不会有尾锚的,如今满载重物准备堵口的驳船,事前经过了改造,加装了船尾锚,为的就是关键时刻堵口。
这样的改造,不是异想天开,而是经过实践:长江中游鄂州自江州河段,汛期时,当地官府就组织人手摸索过如何用火轮船推着驳船堵决口,积累了十分宝贵的经验和教训。
现在,就是这些经验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在机器的轰鸣声中,驳船被两艘火轮船推着靠近破口,驳船上船员分别在船首、船尾转动绞盘释放锚链,调整船身姿态,竭尽全力保证船身与河堤平行。
而破口处湍急的河水不断推着船只“变向”,几股力量斗在一起,使得绞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越靠近破口,锚链蹦得越紧,绞盘上的止逆机关也开始颤抖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崩裂。
推动驳船的两艘火轮船,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船舱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身处岸上的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破口处河水形成巨大漩涡,河堤内外形成近两丈的落差,洪流飞泄,声震如雷,站在河堤上的人,都能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动。
谁也不知道面对如此水情,这艘巨大的驳船能不能堵住破口,承受住水流的冲击。
万众瞩目之下,庞大的万斛驳船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竭尽全力维持着与河堤平行,坚定又缓慢的靠向破口。
驳船的长度,超过了破口的长度,只要能够顺利“座沉”在缺口,就一定能挡住大量洪水,为人们堵口争取宝贵的时间。
就在与破口距离渐渐缩短的同时,驳船船身慢慢下沉,那是船员在弃船之前打开了通水阀,往船舱里放水所致。
巨大的摩擦声中,驳船宛若一个盖子向破口“盖下”,水流变得愈发湍急,忽然船体传来剧烈的破碎声,在奔腾的水花之中,船体支离破碎。
驳船是木壳船体,所以经受不住破口处的水流冲击,被狂暴的河水撕裂,变成一块块破木板。
没有船壳兜住的重物,根本就无法在破口处的激流中逗留,必然像之前人们投入激流中的石块、沙袋一般,被水冲得无影无踪。
最后的手段依旧无效,目睹这一切的人们再次陷入绝望之中,许多人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