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大瀑布处那水陆转运铁路,瀑布下游黄河河道上繁忙的火轮船船队,以及渭口转运港那密密麻麻的港区起重机、堆积如山的货物、煤炭,让王世充只觉脑袋一片空白。
他就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农民,见着车水马龙,高楼广厦,震惊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长安城还是那个长安城,却和他出发前的长安城有了明显变化,变得愈发繁华、热闹以及“奇怪”。
不止长安城,前日路过的岐州洛邑,城池规模比以前大了许多,也繁华了许多,身处渭水峡道、散关道汇聚的洛邑,商队接踵摩肩,沿街邸店鳞次栉比,让以前来过洛邑的王世充甚至产生了错觉:
这是洛邑?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显而易见,当今天子即位以来,励精图治,国力蒸蒸日上,又有奇人异士相助,才能有如此之多的奇技淫巧改变人间,不然无法解释这十余年来关中发生的巨大变化。
王世充边走边想,看着穿行在山壁间的峡道,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威力巨大的猛炸药,拿来开山修路都有如此效果,若用在战场上,谁能挡得住?
连山都可炸开的猛炸药,岂是是血肉之躯能抗衡的?
无论是外敌入寇还是有人造反,装备精良的官军,可以沿着宽阔的官道,或者乘坐火轮船走水路出击,势不可挡。
朝廷兴科举,笼络天下学子,又兴海贸,财源广进,交通便利,物产丰饶,正如一轮朝日,冉冉升起。
天子年富力强,掌握着这一切,为臣子者想要荣华富贵,最便捷的办法,果然还是得讨好天子才行!
王世充如是想,他当然想要荣华富贵,妻妾成群,也不枉费自己到世上走一朝,但该如何讨好天子,确实得仔细琢磨一番。
男人,当然少不了美人相伴,那么送绝色美人?
王世充听说后妃们个个貌若天仙,甚至连皇后都是绝色美人,想来这套行不通,他就怕好不容易搜罗来的美人,天子都看不上,还白白惹来皇后记恨。
天子不缺美人,但要消受美人风情,怕是会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么就献西域奇药“强身”、助兴?
王世充回想了一下那日觐见天子时所见,天子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没有什么被酒色掏空的样子,想来不需要什么奇药“强身”、助兴。
要不送奇珍异宝,或者各种奇异装置?
王世充觉得比起火轮船、起重机,夏天的“空调”、冬天的“暖气”,天下怕是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奇异装置能引起天子的兴趣。
或者弄什么祥瑞?
感觉天子不好糊弄,搞不好弄巧成拙。。。
王世充琢磨着,心事重重,忽然听得水声大作,仿佛走入河中,不由得抬起头看去,发现自己骑马走上一座大桥。
横跨渭水的大桥。
随行吏员见着王世充惊讶的模样,赶紧介绍起来。
新修的渭水峡道,大部分路段位于峡谷南岸,沿着渭水河道前行,但在此处,河道忽然急转,宛若一个倒过来的“几”字,且拐弯处南岸山壁陡峭,于是修路时截弯取直,直接靠两座大桥让峡道穿过这个急弯。
两座桥梁,均为砖石所筑,又用“水泥”粘合,牢固异常。
虽然两座横跨河面,却不会影响航道,因为渭水上游河道多浅滩,根本就不能行船,无所谓架桥影响船只通行。
说着说着,吏员指着前方热闹的城池说到:“使君,这两座桥梁之间、河流急弯内的突出山坡,如今已是热闹市镇,有驿馆,有官军堡寨,还有邸店、客栈,热闹非凡呐!”
王世充看看天色,见着日上中天,临近午时,知道一会定要在这处驿馆吃个便饭,于是继续策马前行。
穿过热闹的路边集市,看着往来旅人、商贾熙熙攘攘,只觉有些吵。
忽然,在一片喧嚣声中,他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卖报,卖报,秦州快报!上封城郊棉田出异状,真相令人震惊!”
棉田出异状?莫非不是杀人抛尸?或者令人发指的罪行?不然怎么会有令人震惊的真相?
王世充如是想,他想知道“令人震惊的真相”是什么,便示意随从去寻那报童买一份报纸,随行吏员想要劝阻已是晚了。
见着王世充满怀期待的接过报纸,吏员心中一叹:唉,天杀的报社,成日里“震惊、震惊”,标题不要那么吓人行不行!
第三百三十九章 棉花都督()
“兰州报社出的报纸都是糊弄人的,成日里编一些夸大其词的新闻标题,没想都快到关中,买份报纸来看,还是上当了!”
“薛都督这是少见多怪了,就是到了长安,那报纸的标题都是耸人听闻,不如此,何以吸引客人来买?”
“不是,这官府也不管管么?”
“管?如何管?人家报纸的标题看起来是很夸张,却又没有歪曲事实不是?无非是话说一半,剩下半截不说,勾起路人好奇心罢了,闹到官府那里,人家报社也有也说得过去的道理嘛。。。来来来,干了这杯酒!”
客栈,于旅途偶遇的故人们正在把酒言欢,一方,是来自长安的李镖头,押镖从长安出发,前往陇右兰州,在渭水峡道双桥城,遇到了故人、兰州金城的薛东主。
薛东主单名一个举字,祖上是河东人,即河东薛氏,后来父辈迁居兰州金城,便在当地安家落户,父子两代人苦心经营,已是家财巨万的当地大户。
薛举骁勇善射,为人豪爽,喜欢交结边地豪杰,是有名的“薛庄主”。
镖行走镖,自然要和沿途各地大户搞好关系,常年押镖行走兰州金城与关中长安之间的李镖头,自然和热情好客的薛庄主有不错的交情。
今日,双方在有着东西大桥的“双桥”偶遇,少不了要喝几杯,席间,薛举说起报纸,那是咬牙切齿,却不见把手中报纸撕掉。
当然不能撕,因为报纸上刊登着许多消息,从上面能知道许多事情,无论是官府的通告,还是商讯,亦或是各地发生的奇闻异事,报纸上都有。
尤其是商讯,对于薛举来说可得时刻关注。
随着陇右织造司的成立,薛家如许多陇右大户一般,开了棉花种植园,随着棉田面积越来越大,“钱”景也是越来越光明。
所以,薛庄主变成了“薛东主”,和镖行打交道次数越来越多,与李镖头的交情自然进一步加深。
但现在,薛东主已是“薛都督”,因为薛举协助官军讨伐吐谷浑立下功劳,所以编入军府,得授“帅都督”,成了官军将领,如今奉命入京,到兵部公干。
薛举如今是官,所以没有官身的李镖头见到了薛举,可得自称“草民”,但薛举不会摆架子,一如既往的与对方称兄道弟。
薛举这几年通过看报纸,以及与李镖头等人及行商打交道,得知了关中还有更多的商机,所以他想给自家的棉花种植园寻找新的财路,除了给陇右织造司供货,再找几位“合作商”。
对此,李镖头倒是能牵线搭桥,因为镖行东主们也经营其他产业,同样需要稳定的棉花来源。
但在那之前,李镖头必须提醒一下对方:“不是李某信不过薛都督,如今不仅棉布供不应求,原棉亦是如此,鄙行东主们,谈的都是大买卖,薛都督的种植园,拿出来的原棉好歹有这个数?”
李镖头比了个手势,让薛举看了心跳加速,随后一口应承:“可以,且不论薛某家中庄园能否出产这么多棉花,若定了契约,必然能够按期交货!”
产量不够,可以买别家种植园的棉花来凑,这对薛举不难,而他家的种植园一直都在扩大,过两年,这个数就不会是问题。
谈到棉花,李镖头问起薛家种植园的情况,并提到一点:江南、岭南的棉花种植园,已经大量用生口(奴隶)做工,成本大幅下降,利润明显增加。
对此,薛举有些无奈,陇右的棉花种植园,目前主要以雇工为主要劳动力,谁都知道生口用起来省钱,问题是之前一直不好弄到足够的数量。
当然,绑架路人做奴工也不是不行,但如今官府盯得紧,大家不想惹麻烦。
年初,官军讨伐吐谷浑,薛举亦带着部曲助阵,此次作战官军斩获无数,但美中不足的是,抓的俘虏不够分,因为陇右各种植园都急需生口,僧多粥少。
还好,朝廷响应陇右“民意”,酝酿在西海地区实行特别政策,也就是允许大家捕捉生口,大张旗鼓开展生口买卖。
作为兰州当地大户,薛举当然要为朝廷分忧,其他人亦是如此,无论是官、军还是民,都在摩拳擦掌。
这件事具体怎么个操作法,须得大家一起议个“草案”,然后朝廷“定稿”,故而薛举和许多豪强大户出身的军府郎将和各地贤达,前往秦州议事。
然后选出几个军民代表去长安,到兵部接受询问,薛举便是其一,大家拿定主意,一定要让朝廷放心,相信边地豪杰会踊跃“拥军”,协助官军作战,为国分忧。
边地豪杰如何为国分忧,李镖头管不着,但他听到一些风声,如今正好碰到故人,顺便透露一二:
“薛都督,不是李某多嘴,陇右的棉花可得想办法扩产,据说朝廷又和突厥的可汗们约定,增加边市里棉布、棉花的买卖份额,可陇右各地种植园慢吞吞的扩产,我这旁人看着都着急。”
薛举听到这里,拍着食案:“谁说不是呢?可种棉花、收棉花、棉纺都得大量人手,到了丰收时节各家都在招短工,还不一定招得齐,你说这叫什么事?”
薛举说起棉花,完全没了边地豪侠的模样,从“薛都督”变成了“薛东主”,但很快就变回来。
“不过不碍事,朝廷既然开了口,那西海吐谷浑还有诸羌,自然有大把人争着帮助官军去收拾,抓了生口往种植园一扔,就不用成日里求来求去招短工。”
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的,薛举絮絮叨叨起来,话越来越多,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他结交豪杰,当然是想要经营人脉,以便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关键时候是什么时候,一言难尽,但现在很明显不是“那个时候”,如今种棉花是不错的赚钱营生,而他入了军府当了帅都督,就意味着往仕途发展有望。
这条路看起来走得通,所以薛举的别样心思就少了许多,往后率军入西海地区征战,那可是公私两便,正合他心意。
然而,他们这些新晋军府大都督、帅都督、都督,因为家中多有棉花种植园和棉纺织工场,被人讥讽为“棉花都督”。
棉花软绵绵,所以“棉花都督”听起来就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这让薛举十分不快。
其他人也不喜欢这个戏称,所以大家觉得,日后入西海地区征战,除了抓生口,怎么着都得抓几个吐谷浑的“名王”、诸羌酋帅回来,方显陇右、河西豪杰手段。
喝得一身酒气的薛举,扯着李镖头发誓:“老李,你作证,我。。嗝。。。我,一定要立个大。。。功劳,让这帮长舌鸟人也震。。震惊一下!”
第三百四十章 冰糖法司()
汴州东郡,白马津,港区一片繁忙,南来北往的商旅在此聚散,又有大量货物在此装卸,所以随着火轮船运输的兴旺,白马津已成为一个繁华的市镇。
汽笛声中,一艘渡船靠泊码头,船上乘客排队下船,沿着通道向外走去,栏杆的另一边,等着登船的人们也排成队,一上一下,井然有序。
出口处,刚下船的三个年轻人驻足而立,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邸店,仿佛是三只掉进米缸的老鼠,两眼放光。
“这边,先去这边,不然耽搁久了,东西都卖光了!”
田嘉禾低声说着,带着同伴周孝节、周绍德向前走,径直往前方一个挂着“直线穿过数个圆圈”图案做招牌的邸店而去,身后又有数人跟随。
直线穿过数个圆圈,这个图案代表着“冰糖葫芦”,所谓“冰糖葫芦”,是将野果用竹签串成串后蘸上糖稀而成的一种美食,因为糖稀多用冰糖,故而得名。
冰糖葫芦不一定用野果,山楂、荸荠、橘子都可以,其中尤以山楂做的冰糖葫芦最为可口,吃起来又酸又甜,让人回味无穷。
三人来到店前,见着排队买冰糖葫芦的顾客排成长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田嘉禾掏出怀表看看时间,随即招招手,一名随从凑上前:“郎君有何吩咐?”
“你,在这里排队,冰糖葫芦每样来六串!”
被田嘉禾点名的随从赶紧问:“郎君,万一卖断货怎么办?”
“你看着办,有多少买多少。”
田嘉禾交代完毕,带着同伴转到不远处的食肆,要了个二楼临街雅座,就座后熟门熟路的向同伴介绍:“这家食肆的驴打滚、千层糕等小食,都是远近闻名。。。。”
三只馋虫点了许多小食,津津有味的吃起来,田嘉禾见着同伴点头称赞,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待会,冰糖葫芦来了,定让二位吃得尽兴!”
“嘉禾,那冰糖葫芦果真比黄州的还好?”
周绍德问道,田嘉禾点点头:“当然,这白马津翟记食铺的冰糖葫芦,可比黄州的冰糖葫芦还要好,我也是偶然吃过一次,才知道的。。。。”
田嘉禾是家中幺子,父亲田益龙为天子潜邸元从,如今领兵镇守黎阳粮仓,而黎阳和白马津隔河对望。
跟着父亲住在黎阳田嘉禾,经常借着外出打猎的名号,偷偷跑到黄河南岸白马津,吃这里的各种美食。
反正黄河两岸通了火轮船,田嘉禾偷溜到南岸白马津吃饱喝足再回北岸黎阳,时间上完全来得及,在他看来,南岸白马津的小食可比北岸黎阳津的小食美味得多。
用来招待友人,再合适不过,其实他可以派人过南岸来买小食带回去,但如此一来就没了“偷吃”的别样刺激。
友人,当然指的是相熟的周绍德、周孝节。
周绍德之父周法明,如今任幽州总管司马,也是天子潜邸元从,而周孝节为周发明族子,是周绍德远房堂兄,两人前往幽州蓟城,路过黎阳。
但他们前几日经过白马津时,因为住的是驿馆,吃的是驿馆饭菜,根本就没出来转转,故而未曾在街边食肆用餐,现在一吃,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边吃边聊中,田嘉禾问起家乡情况。
他的家乡,当然是黄州西阳,不过随着父亲在黎阳暂居已有数年,期间偶尔回去了几次,而周绍德、周孝节这几年都在黄州读书,所以对黄州的情况颇为熟悉。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读书,田嘉禾问:“绍德,你们读了几年书,如今北上游历,不考科举了?”
“考什么科举,我们读书是为了知古,为了看兵书,男子汉嘛,功名须得马上取!”
周绍德说到这里,颇为不屑的补充:“成日里缩在屋里读书,在故纸堆里折腾学问,无病呻吟做一些酸掉牙的诗,这算什么?”
田嘉禾闻言有些疑惑:“那你们可以去读军校嘛,毕业了入新军,一样驰骋沙场。。。。”
“对,可家父让我和孝节先去军中见识见识,摸爬滚打一段日子再去军校,说是免得读书读傻了变成纸上谈兵的赵括。。。。”
交谈间,田嘉禾有些失落:“你们真好,可以从军,我几个兄长都从了军,结果轮到我,家父就说田家缺个进士,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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