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忽视掉某人的恶作剧,可那明媚的笑竟莫名地吸引了她。印象中,除却沉吟一事,慕清风似乎一直是高兴的。
没心没肺地笑,肆无忌惮地闹,乐呵呵地为她做任何事……
“慕清风,你有伤心的事吗?”
“有啊。”慕清风随口应道,“比如说,暮儿你不理我,我就很伤心。”
他眨着眼,明艳的桃花目映着铺洒月光的粼粼水光,灵动非常。
暮阳瞧着瞧着,突然生出半点小心思,“那我让你伤心一下好不好?”
什么情况?!
他猛地一下愣住,无辜、不解又认真地将对岸人望着,眼睫小心翼翼地颤啊颤。
“噗嗤——”暮阳忍俊不禁。
看她笑了,慕清风意识到自己被耍。
“哼!”他气呼呼地皱了皱鼻子。而他这副委屈又傲娇的样子,只会让暮阳摇头,笑得更无奈。
哗、哗、哗。
不安分的脚荡起更大的水花。
“慕清风!你好无聊啊!”
“还好还好吧……”
089 臭不要脸:知南()
这趟行程,说白了,是用来躲情伤的。
然而暮阳不说要去哪,慕清风也不问,任马车一路徐徐地往前驶着。
马车里,暮阳鲜少开口说话,慕清风闲来无聊便撩起帘子,趴在窗边,颇有兴致地观赏沿途风景。
“暮儿,快看!”慕清风激动地大叫,“是知南塔。”
暮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层林掩映,浩渺烟云间一座塔楼高高耸立。背倚连绵群山,隐隐有种寂静苍远之感。
“知南,知南,怎么不叫知东?知西?知北呢?”
外边,车夫听到小师傅好奇的发问,哈哈大笑,“姑娘,小师傅,咱落日之前应该能到金陵城。”
“施主。”慕清风撩起车帘,端着一脸正经之色,同车夫说道,“小僧同你商量个事,你把车赶得快一些,咱们先去知南塔。小僧想去看一眼这古往今来的第一高塔。”
“好嘞!”车夫高喝了声,一记鞭子重重地抽在马屁股上。
……
知南塔坐落在皇城金陵外,总共一百零八层。
八角檐宇各吊着一串古朴精致的金铃铛,在夕阳余晖下闪动着明光。风一吹,八百六十四串铃铛叮咛作响,犹如一曲宁静古远的曲调。
暮阳驻足在高塔前,仰首看向耸入云端的塔尖,似顶天立地的擎天柱,让人肃然起敬。
知南,知难。
百姓们都说,这是当今圣上为铭记统一三国之艰难,为悼念战乱中捐躯的将士,为让世人警醒如今的太平盛世所来之不易。
可暮阳也听说,这高塔,是为某一个人而建。
知南,知南,知己在南方。
“暮儿,咱们上到顶上去看看吧。”慕清风以同样姿态仰望着,感叹着,言语中有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暮阳微微侧目,身旁的男子一身红衣袈裟,霞光勾勒着他的眉眼轮廓,竟美得像幅画。只是……一百零八层,爬到顶上去?确定不是开玩笑?
冷不防他低头望过来,勾着嘴唇,眉梢一抖,笑得邪气又无赖。暮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本能地想后退,却仍不敌他手快。
揽着她的腰,凌空跃起。几个借力、纵跃,只余底下人一片惊呼。
放在平时,暮阳肯定要冷声质问他:这双手不想要了吗?
而此时,她吃惊于慕清风绝妙的轻功,完全说不出话来。她知道慕清风名列江湖轻功排行榜第二,但如此能耐,怎会逊色于排名第一的杀手“绝”呢?
“暮儿,你瘦了!”
幽幽一声抱怨,尚处于震惊之中的暮阳猛然清醒过来。
此时,他们已到达塔顶,脚踩碧青的琉璃瓦,底下围观的人显得格外渺小。
夏日衣衫轻薄,揽在腰间的手触感十分明显,暮阳想要推开他,可脚下是倾斜的琉璃瓦和几缕轻薄的云……
“慕清风!你故意的是不是?”
“是!”
她的咬牙切齿,换来他志得意满的一声“是”,这深深的挫败感让暮阳倍感无奈,不用想也知道,此时的慕清风笑得有多得意,多讨打!
慕清风确实高兴。
他是受了戒的和尚,他可以不顾世俗的指指点点,可是暮阳不行。他看不得他的暮儿受半点委屈。
而在这高塔之上,只有清风和流云。
“暮儿,我忽然有种睥睨天下的感觉。”
良久之后,他脱口而出平淡的话语,却给暮阳一种极度震撼的感觉。她抬眼往上看,只看到慕清风的下颚和望向远处的目光。
这一眼极目远眺,望尽了万里河山。
夕阳下沉前一刻,极致璀璨的光芒铺陈在辽远开阔的土地上,一条蜿蜒的水渠映着金灿灿的余晖,犹如金龙横卧。
随后,慕清风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样大笑起来:“哈哈哈,吓到你了吧?”
暮阳淡淡道:“我只是在想,一个采花贼出身的小和尚说这话,委实……”
她停顿,慕清风忍不住问:“什么?”
“惊悚。”
“……”
※※※
在金陵的半个月里,慕清风相当不安分。
他日日拉着暮阳出去吃好吃的酒楼,逛好玩的地方,看有趣的热闹。
只是,每次吃饭时,给暮阳点上一桌美味佳肴,他却只能抱着碗素面一条一条地吸,那模样别提多委屈。
暮阳有心夹了块肉诱惑他,出乎意料的是,他竟不为所动。高冷地转了个身,拿背对着暮阳,“呼呼呼”的吸面声越来越响。
甚至有一次,他一脸促狭地提议:“不知道皇城的青。楼是什么样子的,暮儿,要不今晚咱俩过去瞧瞧?”
暮阳没理他。
他继续怂恿:“暮儿难道不想学习一下皇城之地的经营之道吗?”
终于,暮阳面无表情地接了话:“我乔装一下,进去倒是容易。至于你么……”目光凉凉地上下打量,看得慕清风心里发憷,也明白了暮阳的意思。
“我突然很想学习一下……”
“不不不!”慕清风连连摇头,拉住她,“月扇坊名气大么大,要学习也是他们学习暮儿,暮儿犯不着纡尊降贵去这种地方。”
说着,还用力地点了下头,以示他的话完全出自真心。
也是这时,暮阳才知道,声称看尽天下美色的慕清风,独独没到过金陵城!
……
离开金陵前一晚,慕清风悄悄摸进暮阳房里。
黑暗中,暮阳刚要发作,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
“暮儿,是我。”慕清风赶紧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表明身份。
暮阳以为出了什么事,于是警觉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出声。
然而,半个时辰后。
“你鬼鬼祟祟的,就为了带我来这?”皓月当空,清风徐徐。眼前是一片花圃,萤火虫缭缭绕绕,飞舞其间。暮阳吸了口气,空中弥漫着好闻的花香。
“对啊,这样才有感觉。”慕清风抬了抬下颚,示意她看向花圃中央的那间花房。
090 臭不要脸:我家()
那是一间用竹子架起来的花房,四面通透,垂着几块素白轻纱,在夜风中轻荡摇曳,别有一番意境。
屋子中央摆着五六个花架,一层一层累叠,整齐地摆放着相同的盆栽。地上也是,清一色的花盆,只留了两条仅供一人穿行的小道。
暮阳蹲下身子,好奇地拨了拨花叶:“这是……昙花?”
“嗯。”慕清风看着身前的她,难得安静地点了点头。
又一阵风吹来,吹开轻纱,月华似水倾泻而来。指下的花叶轻轻颤动着。萤火虫飞进来,盘旋着,期待着。
它,要开花了。
静静地守候着。
好奇地看花筒缓缓卷起。
屏息着看它一点一点打开外衣,花瓣层层铺展,芬芳四溢。
她缓缓站起,放眼望去。月光铺陈下,百来盆昙花齐齐绽放。花白如雪,花盏似莲,一层层,一片片,仿佛晶莹剔透的白玉,刹那间,美得惊心动魄!
似乎过了许久,又仿如一瞬之间,暮阳轻轻舒了口气。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她喃喃着,想起一个传说。
“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天罚地诛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夜色中,慕清风的声音竟有些清冷,似惋叹,似折服。
蓦然回首,暮阳看到的是他浸浴在月光中的半张脸,望着满室昙花,眸深难辨。这样的慕清风无疑是陌生的。
冷不防慕清风朝她望过来,月光照满他整张脸。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桃花目灵动如珠。
满满的熟悉感迎面而来,暮阳看着他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不禁对他即将说出口的话暗暗期待。
果然,他挑着眉说:“暮儿,我们毁了这吧。”
“嗯?”暮阳挑眉。
“我们一把火烧了它。”说着,他不怀好意地扫了眼花架上的昙花。
“为何?”暮阳问。
慕清风磊落地答:“这是顾家的花圃。”
“顾家?金陵帅府?”虽是问话,但暮阳心中已有八分确定。
“暮儿聪明!”
暮阳自是懂他的意思。但对他的扬眉请示,暮阳只笑而不语地推开他,走出花房。
……
行走在花圃间,月光拉长了她的身影。
不时,慕清风追了上来,跟在她身边若无其事地踱着步子。
余光瞥了眼花圃中央完好如初的花房,暮阳问他:“说好的一把火烧了呢?”
要知道,当初顾敏恒大闹月扇坊,废了她不少银子去修整,如今难得来趟金陵,怎能不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呢?
“哦。”慕清风随意地踢着脚边的草,“未免火势蔓延,连累无辜,小僧换了种平和的方式。”
……
次日,暮阳的马车早早驶出了皇城金陵。
帅府里,顾敏恒面对满地狼藉的昙花茎叶,暴跳如雷:“你们一个个的吃干饭的吗?贼人光明正大地进府里毁了本公子的花,居然没一个人察觉!我顾府养你们何用?别让本公子知道是谁,本公子一定弄死他!”
被骂的狗血淋头的一众护卫低着头不敢说话。
完好的花盆,齐茎断掉的花叶,还摆出个猪头模样。
这都什么仇?什么怨啊?
※※※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行,一路停。
从金都到金陵,拐至杭城,下到冗安、方定、莫甘等地,待马车驶入登封地带,已是九月末深秋时节,临平城外的树林早已是一片枯黄萧条之景。
慕清风自入了登封后,显然激动到不行,坐在马车里特别不安分,时不时撩起帘子看一眼,再扯扯袈裟坐回来,正襟危坐着,像是在克制。可不一会,又忍不住去问车夫到哪了……
如此循环往复,连车夫都懒得再回答。
住在临平城里的那几日,慕清风又激动又忐忑,把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某个黄道吉日,鼓起勇气对暮阳说:“暮儿,去我家吧,洛城。”
说这话时,他捧着碗素面坐在对面,目光炯炯地将暮阳望着,再望着。
以致于,暮阳硬生生将“不高兴去”四个字,和着米饭给咽了下去:“正好能省一笔费用。”
这简直把慕清风给乐疯了!
无聊打坐时,坐着坐着就笑了。
与车夫闲话,说着说着又笑了。
途径看到屋子里的暮阳在发呆,看看看着也能笑。
原来,有些人高兴起来真的连眼睛都仿佛要溢出笑来。
屋内,暮阳看着镜中的自己,似乎很久没有想起来的某个人,又在这一刻闪现在她脑海里。
她想起千行曾抚着她眉眼对她说的话。
“你对谁都这么笑,脸上笑意盎然,眼底却一片清冷。对他们,你的笑是三分毒药。可谁又知道,你的笑,是这世上最冰冷的。你就那么笑着,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你心底。”
可是,要把入了心底的再摘开,真的有点疼啊……
……
登封三城是边关的三道防线。
临平。洛城。上阳。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
当年弥月铁骑踏破上阳,直取洛城,长驱直入破临平,斓瓴败北。而眼前的洛城,那是种岁月沉淀下的厚重宁静,亦有牡丹城的富丽堂皇。暮阳半点想象不出它碧血黄沙、尸横遍野的苍寂景象。
慕清风是采花贼一流中最有钱的。他的宅院,就坐落在城中最繁华热闹的街口。
“暮儿,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慕清风站在自家大门前,傍晚的风吹起他的红衣袈裟,嚯嚯而响。
——出家人,无家。
然而,于他而言,无论是慕清风还是济清,他都没有家。
洛城宅院也好,戚云山碧落寺也罢。
他一直心无定所,四处放荡。
目光移向身边的女子,他再一次情不自禁地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有了“回家”的感觉。
“什么话?”久久没有等到他后半句,暮阳转身问他,却见他深深地望着自己,不禁一愣。
大门“咯吱”一声开了。
一群五颜六色的少女簇拥而出,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就是啊,公子。还以为你不要众姐妹了呢!”
月扇坊的情报上说院中下人共一十七人,皆是妙龄美婢。而暮阳看着眼前这番情景,怕是不止,再看身旁春风满面的某人,恍惚有种置身花楼名苑的错觉。
“公子,你……”粉衣少女怯怯地拉上一角袈裟,两眼通红。
“子衿!”另一碧衣女子喝住她,转而对暮阳盈盈笑道,“暮姑娘好。”
暮阳点点头,慕清风得意地对她说:“暮儿,咱们进去吧。”也不忘安抚泫然欲泣的小姑娘,“子衿乖。”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小瑶呢?”
名唤青青的碧衣女子回道:“九夜庭新来了一家戏班子,君姑娘一早就去候场子了。”
“哦。”慕清风淡淡应了声,“她也就这点喜好。”
091 神秘跟踪:嫂子()
一路上,姑娘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似恨不得将公子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洛城发生的一应大小事都告诉他。
暮阳也从中证实了慕清风的家底来源于他所经营的花茶生意,想不到他竟是洛城几大花户之一。先前在情报上看到这一段时,暮阳是坚决不信的。而眼前的事实,让她不得不信。
“啊,生意上的这种事就不要跟我说了嘛。”慕清风皱着眉,一副头疼的表情,忽然眼前一亮,“喏!我可给你们请来了月扇坊的暮阳坊主,还不趁机讨教几招?”
顿时,暮阳身上凝聚了十来道殷切的目光。
她挑眉看向暗自偷笑肇事者。慕清风立马换上正经的神情,双手合十朝她谦逊一拜:“小僧出家之人,当不该理这俗世之事。”
以前,慕清风耍无赖的时候,喜欢自称“小爷”,现在是“小僧”。眉目微敛,掩去眸中灵动的小心思,一袭红衣袈裟,配上谦逊无辜的口吻,当真让人哭笑不得。
院子里的姑娘们不愧是慕清风带出来的人——脸皮厚、自来熟,几乎日日都有人上门讨教,暮阳便也无暇去想别的事情。
慕清风整日杵在案头看她处理事务,有时姑娘们接二连三地来,他怕累坏了暮儿,索性一个个全部轰走,甚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