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曳相思- 第15部分

　　　　“哦？快讲讲！快讲讲！到底怎么回事？”清原兴趣颇浓，直催道，“十八年前？那江薏苒是老庄主的女儿么？怎么我从没听说过江家历史上还有这么一位名人？”

　　　　暮阳看了眼一旁的千行，千行正也默契地看向她。

　　　　两人一对视，千行铺开新的画纸，听暮阳说：“今天我便来当一当说书人，与你们讲一个十八年前的故事。这是个一般说书先生都不知道或知道也不敢说的故事。”

　　　　暮阳缓步踱到栏边，仰首望向当空皓月，亭角上的灯笼在她脸上投下一圈光影。夜色中，她清淡的嗓音幽幽然传来。

　　　　“万仞山庄的女人生来无不美艳高傲，其中尤以江薏苒为甚。她的美丽——妖冶魅惑，嗜血惊魂。十八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十八年后却无人问津。她的过去，她的存在，因那一场诛杀彻底封存抹煞。如今风景如画的白子湖，有谁还记得当年月冷如霜、寒鸦扑簌，三天大雨也未能洗净染血的湖面与堤坝？”

033　江湖秘闻：魔途（）　
那时，江老还是万仞山庄的庄主。承蒙圣上明主恩德，御赐“侠义忠勇”匾额高悬于明堂之上，一时间万仞山庄风光无限。

　　　　相比儿子江川，他更疼爱女儿江薏苒。江川为人正直却古板，江薏苒却明媚得好似二月里最活泼烂漫的黄莺鸟，侠义果敢，也张扬刁蛮，骨子里透出来的倔性与他如出一辙。

　　　　在江薏苒十八岁那年，江老把镇庄之宝赠与她行走江湖。他期待着江薏苒入世历练后能成为一代女侠。

　　　　彼时新朝平定，江湖安稳的表象下各种波涛暗涌。江薏苒初入江湖不久，最先让她扬名的不是她手中的玄丝绕，而是她亦妖亦仙的美貌。

　　　　玄丝绕乃墨玉海下万丈深千年玄铁丝所制，江家先祖因缘际会所得，历经几代才制成了绝世武器。据说是通灵性的，江薏苒被它折磨了三个月才成为它认定的主人。

　　　　人们却只觉得江薏苒使用起玄丝绕来颇为神奇，几不可见的玄丝不知从哪里飞出便已眉心见血，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甚是曼妙。

　　　　她的美貌引来裙下之臣无数，可就是有那么一个特殊的存在，对她不屑一顾。

　　　　那是她出闺阁后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是她的此生至爱。

　　　　然而，她爱上的是江湖中人人惧骇的紫微宫暗卫司司主——杀手“灭”。她清楚记得，“灭”看她时的眼神只有冷漠与冰冷，连寒冬腊月的雪都比他有温度，更别提半丝温柔。

　　　　有时她会想，或许……连死于灭剑下的亡魂都比她幸运，至少能得一个眼神停留。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常说，九重天上的神仙可以为了一个“情”字堕仙成魔。而她江薏苒为了一个连正经名字都没有的杀手入了炼狱魔途——紫微宫。

　　　　自古正邪不两立，何况是武林第一世家、朝野称道的江家？

　　　　父辈将她从江家族谱除名，她却不管不顾，只身杀入紫微宫。“灭”袖手旁观她与明卫司司主“绝”的厮杀，一天一夜，她浑身是血终于取而代之成为新一任明卫司司主。就连大魔头紫微宫尊主都对她露出惊叹之色，唯独灭，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离去。

　　　　※※※

　　　　“明卫司司主的代号是‘绝’？”清原大惊。这个紫微宫她是如雷贯耳，虽然已经消失十多年，但毕竟在中原武林盘踞多年，江湖中偶有人提及，她也听说过一点关于两大杀手组织的头儿，却不知明卫司司主竟然叫“绝”！

　　　　暮阳给了她一记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

　　　　自那以后，江薏苒腰间便挂上了代表身份的“绝”字令，与灭相继出任务。

　　　　江薏苒事事争先，不是非要赢他不可，而是想让他多看自己一眼。紫微宫两大明暗卫司司主，杀手绝专诛个人，杀手灭专灭满门。江湖因此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武林世家相继灭门，英雄豪杰纷纷丧命。她手上染了无数人的鲜血，包括人称“神通”的江家奇才，她的三侄儿——江肖明。

　　　　终于，江薏苒成了人人喊杀的女魔头。

　　　　那一年，她与灭打赌，最终却是联手诛杀了书香世家岑氏满门——当年的金都四霸之一，难分胜负。

　　　　江湖中，人人自危，生怕一不留神便成了紫微宫的下一个诛杀对象。不久，但凡有点名气的江湖人士悄悄集结金都商讨对策，并邀他二人共赴白子湖畔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江薏苒自负武功高强，孤身前去赴会。

　　　　白子湖是金都城最负盛名的风景名区。歌舞灯会、吟诗作赋，一度成为金都年轻才俊、名媛淑女最爱去的地方。

　　　　而这一晚，白子湖褪去了诗情画意，背倚高大开阔的白子山，湖畔边上、柳堤旁、凉亭游廊内黑压压的百来个人。那些人严阵以待，神情庄严而肃穆，手中的火把将白子湖照得一片通亮。

　　　　空中传来女子妖异妩媚的轻笑，带着几许嘲讽与不屑，一道火红的身影飞过湖畔上空。

　　　　飞翘的亭檐上，一双玉足轻点。

　　　　大红罗裙如血欲滴，开着大朵大朵黑丝曼陀花。美目轻挑，白皙精致的面容配上嗜血红唇，如斯妖冶魅惑，只一眼便教白子湖畔众人丝丝倒吸冷气。

　　　　水面倒映着火光，波光粼粼。岸上，有人提剑质问，有人抡锤大骂，有人啧啧叹息。原本多少武林前辈对江家小女抱有期望，却不想成了这番光景……

　　　　“生死有命，遇上我是他们倒霉。”翻着慵懒的眼线，江薏苒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底下的声伐。

　　　　“他。娘的！”某个粗犷且沉不住气的江湖侠士骂了声难听的，结果才一声便戛然而止。飞丝不经意间穿透他咽喉，他瞪着眼向后倒去，一脸的难以置信。

　　　　江薏苒勾着唇，指尖一勾，收回玄丝，对众人眼中的惊恐习以为常。唇畔微动，妖妖娆娆吐出“该死”二字。

　　　　她的残忍与傲慢激怒了众人，一场围杀由此展开。

　　　　身后飞舞的大红裙摆在空中张扬，伸展开来似一张巨大的网，数十条玄丝飞射而出，几不可见却瞬间夺人性命。

　　　　玄丝绕饮过无数人的血，越来越魔性。武林英豪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万仞山庄镇庄之宝的可怕。血色火光难掩他们眼中的惊恐。

　　　　然而，江薏苒到底低估了这些所谓的“正道中人”，为了杀她出尽招数。

　　　　玄丝玄丝，玄铁之丝。它的天敌是世间最纯粹的玄铁磁，同样产自极北极寒之地墨玉海。她不知道，世间唯一一枚玄铁磁竟也在万仞山庄。

　　　　当玄丝反射回来穿透她肩胛骨时，灭出现了，反手一挡，为她震开五六把朝她劈来的刀剑。

　　　　玄铁磁忽闪忽闪地在众人手中传递，四面八方毫无章法又似步步为局地引诱着玄丝绕。灭一身墨黑全湿透，血不停地往下淌。到最后，她眼睁睁看着玄丝并着一把长剑穿过灭的胸膛。

　　　　那样高大的背影在她眼中倒下，她突然红了眼，长袖挥舞玄丝尽回袖中，浮光掠影般朝灭倒地的方向飞去。所过处，长剑挥来，她抬袖挡，一路杀过去，也一路被人杀过去。

　　　　她单手扶着灭越来越冷的身体，在血雨腥风里大开杀戒。

　　　　有人说，她疯了，赶紧趁她真气大乱杀了她。

　　　　她确实疯了。

　　　　披头散发，满眼猩红。飞扬的眼线，妖异的黑丝曼陀花，她像从地狱归来，只想饮尽这帮人的血！

034　金都商会：选举（）　
“然后呢？”见暮阳停顿下来，清原忍不住催她。

　　　　“然后……”暮阳轻轻看了她一眼，转而望向千行笔下的画作，每张纸上都有个大红衣衫绣黑花的女子，眉目妖娆，十分传神。

　　　　她轻笑，“紫微宫尊主率着部下赶到，在刀光剑雨中带走了他二人。那场围杀，紫微宫大败，死伤无数，就此消失于中原武林，江湖中人也都默契地避而不谈，毕竟他们赢得并不光彩，也毕竟当年带头召集众人的是江薏苒之父——前万仞山庄的庄主，江老。”

　　　　整个故事听完，清原不胜唏嘘，问：“那他们还活着吗？”一顿，又说，“那么重的伤，想来是活不成了。”想想又有不解，“可这与城东柳氏一族有何干系？”

　　　　最后一问倒是问到了点子上。暮阳回道：“当年白子湖血案，柳家虽未正面出场，却是那场厮杀暗中最大的出资者。”

　　　　亭子里陷入了沉默。

　　　　千行最后一笔勾画完成所有画稿，眼前伸来一只玉手拿走他的画作。

　　　　“你们要的答案我给你们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暮阳微顿，含笑将画纸放在邢晏兄妹眼前，缓缓道，“你二人自行掂量。”

　　　　邢晏盯着宣纸上红衣似血的妖媚女子，桌下的手不断握紧。清原也皱着眉十分挣扎，到底把江家牵扯进来了，再查下去后果谁都无法估量……

　　　　“我还有疑问。”清原目色清明地望向暮阳，“现今在登封三城屡屡犯案的杀手绝，与当年紫微宫明卫司司主有何联系？为何他们都腰悬绝字令？”

　　　　暮阳看了她一眼，“我只能说她们不是同一个人。许是因为他们作案手法相似，江湖中人便以此称呼，许是现今这个杀手绝在故意模仿江薏苒，谁知道呢？”

　　　　“又或许，他也是紫微宫的人，这十八年来紫微宫压根没有消失，而是隐退。”清原望着夜色幽幽然接道，“也许，如今这个杀手绝就是新一任明卫司司主。”

　　　　暮阳不可思议地望向她，眉间微挑，颔首道：“不是没这个可能。”

　　　　“师兄。”得出这个猜测，清原既激动又忐忑。邢晏面色有些沉重，拉过她朝暮阳作揖：“谢坊主替我兄妹二人解惑。眼下天色已晚，在下与师妹先行告退。”经过千行时，又道，“多谢千公子仗义相助，我兄妹二人不胜感激。今晚叨扰公子与坊主雅兴，在下惭愧，改日再登门致谢。”

　　　　暮阳挑眉看千行与他客套，心想，明明她才出力最大的一个，何以千大公子得到的谢意比她还重。

　　　　“吃味儿了？”

　　　　冷不防有人问她，她循声望去，只见案台前千行长腰微折，低眉敛目地在清洗画笔，握笔的指骨修长分明，额角垂下一缕青丝在夜风中轻荡。

　　　　许久得不到回应，千行抬眼看她。猝不及防四目相对，暮阳一怔，当即收回目光，心下有些不知名的尴尬。

　　　　千行却恍若未见，继续垂头洗墨，问她：“方才清原姑娘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他们还活着吗？”

　　　　暮阳转身走出凉亭，清凉的夜风送来她清雅寡淡的声音。

　　　　“那般重的伤，如何活得下来？”

　　　　※※※

　　　　夜深，所有人都已歇下，暮离居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暮阳坐起来，黑暗中，她床前弓腰立着一道黑色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听着！我要整个中原武林都知道，玄丝绕已重现江湖。”

　　　　※※※

　　　　城东柳家的覆灭，给金都城带来最直接的影响应该是金都商会群龙无首，这势必会影响金都城一众豪门商贾的切身利益。

　　　　自古王朝更替，分分合合，各朝各代均讲究“重农轻商”的治国之道。而先斓瓴国主承帝设立直议堂，开堂议事首日谈的便是更改古制，寻一条农商共济的良策。金都城便成了第一个试点，成立了古往今来第一个商会。

　　　　而今一统天下的亦是位绝古旷今的明君，他能人善用，广纳谏言，在朝廷的大力支持下，如今辛隶王朝各城池均设有商会，是商人集思广益之所，发展得极好。金都商会更是其中典范。

　　　　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金都商会自柳家血案发生之日起就已开始筹备重选金都商会会长一事。

　　　　暮阳数日前收到商会请帖，邀她参与盛会。这些日一直与邢晏兄妹纠缠，一晃眼便到了重选金都商会会长的日子。

　　　　加入金都商会，成为商会的一员，并不容易。财力、名声、影响力，缺一不可。更重要的是，得有会中德高望重的前辈牵桥搭线。

　　　　花柳巷唯独月扇坊一家载入了金都商会名册，便是承蒙柳老的一封推荐函。不然，即便月扇坊是四霸之一，也是进不去的。几年经营下来，暮阳倒是在商会立稳了脚跟。

　　　　重选商会会长是举城关注的大事，一应商会成员悉数赴会。恰逢月前市署令出金陵皇城代君巡视天下商会，此时正好来到金都，府衙大人自是诚邀他一同前往。

　　　　这一日，暮阳盛装打扮，出门时正好撞上迎面走来的千行主仆俩。千行摇着扇将她打量一番，再看她时眼中盈溢出赞许神色。暮阳这身打扮极为妥当，端庄稳重，倒是一点不输千菀当家主母的风范。即便置身于芸芸商贾之中，也颇有架势气场。

　　　　“公子，你说以坊主现今的地位，她会成为新一任商会会长吗？”眼前绛紫身影逐渐远去，红丫头喃喃着问出疑惑，似已忘却先前的不愉快。

　　　　“不会。”千行淡淡否定，面上一派沉静。

　　　　“为什么？”红丫头大为不解，侧着头问他，“先不说柳老与坊主的交情深厚，单是月扇坊金都四霸的名头，就再没有谁能比她更适合了。”

　　　　“人走茶凉，交情再深那也只存在于她与柳老之间，何况商会的人只唯利是图。再者她是女子，又身处风尘，那些个巨贾富商谁会心甘情愿臣服于她呢？”

035　金都商会：孤立（）　
此次商会选举不同以往。因市署令袁大人的到来，一众商会成员早早地到了选举现场。

　　　　暮阳此行只带了木九一人。木九头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心下好奇又紧张，跟在坊主身边目不旁视的，生怕让人看了笑话，丢坊主脸面。

　　　　那一处笑声连连，木九隔着几幅盆景瞧了眼，只见几家商行老板围着柳二爷谄媚巴结，柳二爷连连道着“不敢不敢”、“过奖过奖”，却无半点谦虚模样。

　　　　木九一扫而过未做停留，面上学了七分暮阳的不动声色，心下却一阵腹诽。

　　　　临行前，坊主说过，柳二爷接手柳家庞大的家业，正春风得意得紧，进入商会是顺理成章的事。她倒觉得柳二爷是小人得志，不会有好下场。

　　　　“咦？”

　　　　暮阳听到木九讶异轻呼，望向大门，那扭腰而来、一副媚态的女子不正是凌月楼的当家——花娘！

　　　　惊讶的不止她们，很多人对着花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与暮阳站一处寒暄的几位老板悄声议论着“她怎么也来了？”

　　　　花娘轻蔑地朝暮阳方向递了个挑衅的眼神，直奔场中央柳二爷那处。

　　　　木九心下有些不安，心想花娘定是借柳二爷之手得到了推荐函，她素来与坊主不和，此番堂而皇之地进入商会肯定要与坊主对着干！

　　　　转眼瞧见坊主气定神闲地继续与人寒暄，半点没将花娘的挑衅放在心上，木九又想：坊主什么风浪没见识过，花娘刚入商会根基不稳，哪能与坊主相提并论？

　　　　不久，市署令袁大人与府衙大人海威一道前来。袁大人一身清骨，只说来旁观盛会，勿需顾及他在场，选举按正常方式举行便是。

　　　　十五位对商会会长之位有意的商行老板轮流演说完毕，袁大人微微点头，想是很满意。海大人在旁陪坐，不动声色。这可苦恼了底下拿选票的人，提笔的手一再纠结。

　　　　暮阳看了眼对面，花娘早已写好选票，命身旁小婢投进票箱，再一脸自信地回视她。暮阳提笔写时，问木九：“花娘身边的丫头就是小灯么？”

　　　　木九点头称是。

　　　　暮阳这票投给了杨氏珠宝商行的杨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