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浓夜变成了春意怏然清风拂面的下午。自己坐在游船上,手里拿着一杯酒,懒懒的靠着船舷,望着外面的风景愣神。
为什么还没有来?为什么?红莲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连喝了几杯后,有些醉意,此时手中的杯盏忽然被人夺了去。
红莲抬眼看去,一位俊朗的假少年穿着素淡的衣裳,眉目疏朗,正好笑的看着自己。红莲在那眼神里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等的人,而素和从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神里看到了阿婼。
是你,你终于来了。素和第一次和红莲产生了同样的感受。
“销金窟的头牌怎的也要借酒消愁?”少年喝下红莲手中的酒,在红莲身边坐下。
“头牌又怎样?那些甜言蜜语,万般宠爱不过是作戏罢了。有谁会对一个妓子动真情呢?不过你买我卖罢了。”红莲伏在船边幽幽的说,眼神并不敢看向身边的少年,她害怕自己一见她,就说不出这番幽怨的话了。
“哦?你不是应该习惯了么?”少年继续说道,眼神别扭的看着红莲。她是素和,她一定是素和,绝不是什么红莲,可她为什么要迷惑我的丈夫?阿婼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最后一句话。自己哪里来的丈夫?
红莲支起身子,有些倔强的看着少年,良久直到少年有些心虚的避开自己的眼神,她才赌气道“是啊,我是销金窟的头牌,公子可知你现在见我一面,和我说上这么些话,需要多少银子?”
少年没有回话,只是淡淡一笑,便离开了游船。
你。。。就这么急着走么?为什么都不看我?难道我生的还没有那个草包男人好看么?
红莲看着远去的少年,心里又是后悔,又是生气。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她为什么也这样看待自己?如果可以选择,自己会甘心当这什么花魁么?要不是自己的父母把自己卖给销金窟,自己也不会是这个身份,或许离你也能近一些。
素和看着阿婼远去,似乎受了红莲的影响,心里也生出些难受的感觉,为什么你就不对我说些什么呢?为什么你好像不认识我了一样!为什么你走的那样云淡风轻?为什么,为什么!
从船上下来,已是黄昏将近,老妈子派人来接红莲回去,说是那男人又来找自己了。红莲带着万分的不愿踏进了销金窟,才进销金窟,画面又跳转了。
这回自己坐在高高的阁楼上,四周挂着红纱,被风吹着拂过自己的身上,摇晃的红灯笼投下斑驳的光影。这里永远都是这样的张灯结彩,每晚都像是洞房花烛夜似的喜庆。红莲放眼看着楼下寻欢作乐,迷醉放纵的客人。各个脸上油光发亮,沉醉在诱人的脂粉堆里。
“你好似很悠闲?”身边传来那熟悉的声音,红莲回头,收住眼里的惊喜,不经意间看到对方的眼里似乎闪过了一抹惊艳。
“今晚金主没来,所以乐得自在。”红莲按捺住心里的欢喜,依旧淡淡的说道。“外面风大,不嫌弃的话进屋说话吧。”
“进屋说话要多少银子?”
红莲顿住,没好气的回了句“买欢人要钱,你是来买欢的么?”说罢便回了屋子,留下那人站在屋外发呆。
终于那人还是进来了,上下打量着红莲的房间,却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俗气。房里面收拾的很素雅,素淡的纱帘,绣着空谷幽兰的屏风,旁边放着一把绿漆木琴。
红莲看着那人慢悠悠的在房间里踱步,见她停在那把琴前,开口道“要听曲子么?”
那人却是摇了摇头,坐下来随手弹起来,琴是好琴,声音脆而空,余音袅袅,不过弹得曲子却不太好,凄凄怨怨,像是怨妇的低诉。
“说罢,正室夫人来我这,是要做什么?该不会只是为了弹一曲闺怨给我听吧?”红莲苦笑,但是神情很倨傲。
“哦?终于要说出我的身份了?我还在想你要忍多久呢。”千金手下依旧不停,然而曲风已变。
“说吧,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红莲走到千金跟前,压住了翻动的手腕。
“起初,我是好奇能让他那贪新鲜的毛病改了,专心把钱投到这儿来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风华绝代,美艳动人。。。”千金站起来调笑的看着红莲,慢慢走到红莲跟前。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花魁娘子,美的带着一股子妖魅气儿。”
红莲没有回话,等着千金的下文,可是千金却就此打住,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渐渐的靠近自己。红莲有些心慌,躲闪着千金看过来的目光。
“怎么?你害羞了?”千金突然搂住了红莲的腰,靠近红莲轻轻的说了句轻佻的话。
红莲一把推开千金,不知该做何反应,手足无措的回到了桌前坐下。
“刚才的闺怨是为你弹的。男人的喜爱不过空中浮云,来的快,去的快,抓不住,握不紧。切莫为了他那样的人动了真情,要知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勾。你要是随他入了府,恐怕也会步我的后尘。”
红莲冷笑道“你为他动了真情?这是告诫我玩玩可以,但是不能入府是么?如果我偏要呢?”
“我只是告诫,你非要如此,我也无可奈何。不过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只不过名义上的联系,哪里会有真情。之前,我见你在游船自怨自艾,知你真性情重感情的女子,怕你受伤,才来劝你。”千金看着红莲的眼神有些怜惜。
“男人的喜爱如此,那么女人的呢?”红莲走向前看着千金,见她露出不解的神情,便笑了,“我胡说呢。你就当听笑话好了。”
千金转身离开。
“你要走了?”红莲连忙开口道。
“天快亮了。”
“你还会再来。。。找我么?”红莲说完便觉得不对,于是没再说话,打开门送了千金出去。
第58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六)()
红莲坐在绿漆琴前,怜惜的抚摸着她弹过的每一根琴弦。她做了她想做的事,说了想说的话,许是不会再来了。突然很后悔自己没能好好听她弹完一首曲子,以前自己总是站在阁楼上,远远的看着她坐在院子里弹琴。现在她终于坐在自己面前弹琴了,自己却不珍惜了。
屏风上的空谷幽兰是自己亲手绣的,绣的是她院子里种的兰花,不知道她走过屏风时有没有发现?绿漆木琴也是和她的那把一模一样。
现在自己的屋子里又可以多一件有关她的东西,红莲端着一个金铜小鼎,里面装着和她身上很相似的香料。
青烟绕过小鼎,带着爱恋般的缱绻缠绵,轻飘飘的弥漫在空气中,就像三月春风吹拂过她的发丝,袅袅的萦绕在自己心间。
素和已经变成了红莲,阿婼也变成了那时的正室夫人。就在她们和两人生出同一种感觉,同一种情愫的时候,原本的身份便渐渐远去了。
千金悄悄的回到了宅院,纵身轻轻一跃就翻过了高墙,步履极为轻快的回到了屋子。屋子里依旧空荡荡,自己的小丫鬟靠在门边已经熟睡了。走进房间千金这才发现原来之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了的。
自己的琴也是绿漆木琴,窗外放着自己最喜欢的兰花和那花魁房里屏风上的倒是一模一样。千金想到花魁那妖魅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神情,不禁失笑。
当日夜晚千金做了一个很迷离的梦,梦里自己还没有嫁人,依旧每日早晨坐在院子里弹琴,浇花。不过梦里边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眼远远看去,只见到远处阁楼上一闪而过的红衣裳。
“你家官人已经许久不来我这了,你来做什么?”红莲意外看到那熟悉的脸,穿的像个富家公子哥儿,脸色却苍白的过分。“你怎么了?可是病了?”
红莲赶紧带着千金去了自己屋子,犹豫了一会,推开了门,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莲花香气。红莲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千金。自己因为莲花香的味道太淡,若有如无,总感觉她会时时消失似的,便点了很多,香气浓郁才能让自己感觉到她一直都在。
“这莲花香的妙处在于轻淡,淡若无,靠近时却能闻到隐隐萦绕不去的花香才是绝妙。你点的太多了,反而失了原本的韵味。”千金忍不住开口道,可是突然想到什么,顿住不再说话。
空气中凝结着尴尬,红莲厚着脸皮倒了杯茶递给千金。“你脸色怎么这样的不好?病了?”
“我素来有这样的毛病。不碍事。你近来可好?”
“我。。。很好,众人追捧,万人争彩头,只为能和我说会子话。平日里自己想去哪就去哪,自由自在,除了身份卑贱,其他一切都挺让我满意。”红莲自嘲的笑了笑,转眼便看到千金暗淡的目光。“你。。。过的。。。好么?”
“我?不如你自在。有时候觉得世上只剩了我一人似的安静。院子里整日空荡荡的。”千金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楼下的欢歌笑语。“你这里真的很热闹,热闹的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一个人活着。”
“你喜欢我这里的热闹?我却喜欢你的清净。上次你弹了曲子给我听,今日我唱曲儿给你听如何?不过恐怕还要你为我弹奏了。”
千金但笑不语,走到木琴旁边坐下。红莲走入屏风后面,隔着屏风脉脉的看着千金,缓缓的唱着自己诉不完的幽情。千金感觉到来自屏风后那灼热的眼神,耳根渐渐红了。
自那以后千金一个在院子里,每当走过摆放着兰花的窗前,都会不经然想起那日灼热的目光。不知不觉,那道目光竟让自己有些魂牵梦绕。说不清楚为何,自己又站在了销金窟的门前。
画面不再跳转,素和与阿婼一同承受着她们的煎熬,一起经历着她们的过往,如同在扮演着自己的故事。
日子就在这样爱而不能说的无奈中流走,久久不出现的富家公子突然又出现在销金窟。而这时千金正在红莲房中,俩人共执笔对着镜子画着丹青,画里的红莲没有浓妆艳抹,一袭红衣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握着自己手的千金,眼里透着浓浓的爱恋。
窗户被风吹开,千金的一缕头发被吹到了红莲的脸颊上。红莲抬头正好遇上千金低头,两人的眼神第一次碰撞到一起,几日不见的思念,长久不得圆满的执念,都在这一刻汇集。
风吹熄了红烛,床帘轻轻落下。两人羞涩又紧张的倒在床榻上,耳病厮磨之间消弭着数日的想念与情愫。肌肤相触带来契合的满足,黑夜里两人亮晶晶的眼神在不言语中默然交汇,指尖划过每一处肌肤带来的一丝丝战栗,就像每日偷看险被发现时的心惊肉跳。
“我们离开这里好么?我有赎身的钱,我私房钱也积攒了不少。。。你愿意放弃正室夫人的身份和我一起走么?”
“离开这里?我不在意这个身份,但是如果下定决心要走,那我们应该好好规划一番。”
“好,我听你的。”
而楼下的富家公子带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官家老爷坐在一间厢房内畅聊。
“李大人此事可成?在下也不想做多大的官儿,就在不夜城当个小小的县令也就满足了。望大人成全小人这番心思。”
“这事嘛?说起来容易也容易,但也有难度。本官素闻你与这销金窟的头牌红莲姑娘是旧相识,红莲姑娘艳名远播,本官也甚是想见识见识。”
“此事容易。大人就安心静候佳人。”富家公子笑眯眯的敬了一杯酒,眼里竟是得意,等我做了不夜城的县令,第一个就要整治那些看不起我的商货老板。也用不着为了破道士的一句话,屋里放着个无趣的女人,像供着一尊佛,摸不得碰不得。
第59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尾)()
红烛滴答着滚烫的蜡泪,在烛台上留下一道血红的痕迹。可是烛台的底部的蜡泪永远都是一样的形状,不管蜡泪怎么滴答流淌,一点都不影响它堆积成的蜡泪。
因为时间已经在千金离开的那一瞬间停滞了,红莲躺在床上平稳的呼吸,却再也没有起来。
就连红莲身体里的素和也一同陷入了沉睡,素和由于身体里怨气很容易就被红莲身上的气息同化,所以她几乎从见到阿婼的第一面开始,就已经把自己和阿婼带入了红莲和千金的故事里。
而阿婼因为元神的神力,时不时会从千金的心境中脱离出来,然而失去红莲的千金情绪十分不稳定,画面时时跳转,所以就算阿婼脱离了千金的心境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阿婼又穿上了纯白的绫罗,头上戴着素白的绢花,心中传来阵阵疼痛,她目光有些迷惑的站在院子里。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摆设,还有自己手上捧着的一个还带着泥土的坛子,这是又回到了那宅子里?可是怎么感觉宅子里的摆设有些变了?这坛子是什么?!
“三娘子?你怎么在这里?夫人找你哩。”阿婼回头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妇人,头顶盘着老气的发,上面插着一支硕大宝石的簪子。
看着妇人头上的簪子,阿婼猜想她应该是有身份的人,便跟着妇人走了几个长廊到了一间宽敞的屋子。一路思考自己怎么从千金变成了三娘子。还没有进屋,一盏茶杯就摔了出来,带着滚烫的茶水和四溅的茶叶全部落在阿婼洁白的裙摆下。
“说了你多少回了,不许穿白色,不许穿白色,不吉利!你来我们家是为了冲喜的!不来是奔丧的!”屋子里头斜倚着一个中年妇人,皱着眉头,严厉的瞪着三娘子。
阿婼不知该说什么,于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等着她的数落。突然自己开口说话了,“你觉得我甘愿嫁进来是为了冲喜?”说罢,三娘子仰天长笑,眼神一一扫过这些在场的丫鬟婆子。
这些人都是那个人的后代!没想到当年那个独苗苗也能繁衍出这么多的后代!不过没关系,很快你们也会为你们祖先犯过的过错偿命!三娘子的眼神阴冷带着恨意,如一条蛰伏的蛇,吐着信子游走在这些人的身上。
“你这是什么眼神?!嬷嬷给我扒了她这身衣裳,狠狠的驯服了她!”话音刚落,她身边走出一个面目和蔼带着笑容的妇人,一边撩着袖子,一边笑眯眯的走向三娘子。
“你们可以依靠的道士,我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把他杀了。而当你们用八抬大轿把我抬回来的时候,最后保护你们的咒法就已经失效了。我也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你们。。。已经可以死了。”
那妇人还没有走到三娘子身边,身子突然自己悬挂在了空中,身子就像花洒一样,汩汩的向下冒着鲜血。而三娘子走到那妇人身下,沐浴着还带着热气的血液,鲜血落到身上时,三娘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还不够啊!不够!血还不够!”
众人震惊的都忘记了逃跑,直到三娘子说出这句话,这才慌乱的往外跑。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跑不了几步,身子也如同那嬷嬷一样掉在空中被活生生的放血。
刹那间所有人都被吊在院子里放血,一汩汩的鲜血落在地上整齐的流出了一道符文,而符文的中心放着一口坛子。三娘子颤抖着走到坛子旁边,蹲下爱恋的抚摸着坛子。
“我回来了,我来带你走。”三娘子说罢伸手从坛子里掏出一把碎成小块的骨头捧在手心里,凄凄的哭了起来。
眼前不断浮现那人生前鲜活的模样,原来的红酥手,小蛮腰,巧笑盼兮,目光流转,种种柔情似水,而今只是手心的一把碎骨,默无声息,静静的躺在手心里。不会再回应自己的任何一句话。
我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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