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这个位置太过劳心费力,对于这样的父子几人确实是催命符,陈太后说的确实是大实话。
陈太后的话拉开了中国历史上最荒谬的一幕:找不到乐意做皇帝的人。由于文帝只有孝帝一个儿子,而孝帝十六个儿子在他退位那年就只剩下三个了,如今到了这个时候,孝帝的直系后代能找到的唯有忠靖王父子,以及敬帝三子水园。忠靖王远游未归,忠靖王世子水重辉闭门谢客不出门,死了皇帝丈夫跟两个皇帝儿子的陈太后抱了小儿子声称谁敢逼他小儿子做皇帝那就是咒她儿子死,她就立刻一跟绳子吊死,结果皇位的归属成了大问题。两年里死了一个太上皇四个皇帝,朝政由各派系大臣把持,没有任何一个宗室有信心能够做个有实权的皇帝,更别提皇帝的迅速替换让宗室们对做皇帝的安全性有了很大的怀疑。于是皇位犹如烫手山芋般被推来推去,僵持了五个月后,最后由文帝的六弟的四世孙水重乐得了帝位。
己未年十一月,水重乐登基,史称江炀帝。炀帝登位前家道中落,只是个闲散宗室,乍一当皇帝,他有些战战兢兢忍了半年,便逐渐开始露出了本性,一年里三次大规模分封后宫,又多次提拔后妃亲眷为官。在过去的两年里习惯了有事大家一起商量的朝臣怎么能够忍受又一个可能的厉帝出现?更何况这个皇帝根本没有什么根基。在水重乐登基一年之后,众臣一起把他撵下了台。
此时已经是庚申年年底,炀帝退位后谁来当这个皇帝其实是个大问题,所以大家才多忍了这个二货好几个月,正好这个时候终于旅行归来的孝帝幼子忠靖王水叁儿 ——他自幼身体不好所以被父母起了这么个贱名儿——一路哭号着从天津港哭到了北京城外,在孝帝与文慧皇后的坟前哭晕过去,等醒过来,发现远房侄儿被赶下了台,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了皇帝。
朝臣们选他做皇帝的理由很简单,这家伙出国多年,在国内没什么根基,他又最散漫,一定不会对朝政指手画脚,这样大家就可以继续敬帝在位时期那种“有事儿大家商量,不用担心BOSS发动蛮不讲理的等级压制”的状态。
不过大家还是预料错了一点。这位后来得到了“德”的谥号的皇帝实在不是一般的懒!开国皇帝的上朝制度已经够松散了,他又更进一步。每月一朝,且不必行跪拜之礼。“曾经,我们的大臣可以与君主坐而论道,先贤可以这样,我们自然也可以这样。”从这一刻起,中国在专*制的路上越走越乱的步伐终于被终止了,君臣关系慢慢的拐回来“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局面。随后的制度进一步被细化,皇帝逐渐从权利的前台撤出,大江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已经成为了内阁制国家。
许多人回顾这段历史,会认为或许江德帝未必是因为什么进步思想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只是懒而已。可是不得不承认,权力这朵瑰丽的罂粟不是所有人都舍得放弃的,而江德帝从制度上杜绝了后人再想重拾绝对权力的可能。
江德帝在庚申年十一月一日正式登基,次年改年号为开元,开元元年正是1801年,历史的步伐迈入了十九世纪。而中国,也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江德帝生性散漫偏又十分的执拗,的他在位期间不顾绝大部分朝臣的反对,让鸿胪寺少卿许阳陪同太子水重辉屡次出访多国,了解了许多外国的文化。开元十七年,江德帝传位给太子,自己再次踏上了周游世界的旅程。
刚刚在欧洲经历了拿破仑被流放的事件的巨大震撼的水重辉对皇位没什么欲望,在他看来,王朝的毁灭正是因为皇室对权力的过度把持。水重辉在位期间延续了他父亲不作为的习惯,他对皇室最大的维护就是在交出身为皇帝仅剩的最重要的权力:首相罢免权后争取到了“皇室优待条例”这个让当时的宗室们称为“败家皇帝弄出的败家条例”的奇怪东西。其中包括皇室人员每年可以得到的国家补贴,做生意可以得到的免税条款,与此相对的却又对可以享受这个条例的成员人数做了严格的限制,可以说,这个条例包含了种种当时看来荒谬而没有尊严但是几百年后却被后人们称为相当有远见的东西。
这里需要感谢英吉利人,他们发动的两次鸦片战争让习惯于内斗的大江朝臣学会放下争议一致对外。从洋鬼子的洋枪火炮堵在了天津港的那一刻起,成为亡国奴的危机感迅速的让几派打的像乌眼鸡似的朝臣明白了求同存异的真谛。
两场鸦片战争时隔七年,都是在江德帝在位的期间打的,全都以大江的胜利告终。懂得一些国际法的江德帝迅速的向朝臣说明了战争赔偿这些乱七八糟的惯例,对英国人恨之入骨的许子清自报奋勇的带了精通英吉利语的外甥许阳前去谈判。由于大江这边扣了大批的英吉利士兵与小贵族,所以英国人很乖的答应了种种赔款,并且很快先付了首款。不过,后续战争赔款当然拿不到手里,毕竟大江没有力量跑到地球另一边收钱。但是英国人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从此以后他们将面对超出平均水准整整五倍的关税,直到大江海关扣足了战争赔款——更可恶的是这比赔款每年都要增加相当比例的利息,所以这笔款子越赔越多。这个事件在全世界都算是一个经典笑料:原本可以勒紧裤腰带三年内付清的赔款,英国人通过赖账,让他们的商人在此后一百年间付出了多了几十倍的利息。直到1922年,在英国商人的强烈抗议下,英国首相访问大江,通过三个月的谈判,终于用7000万英镑的友情价了结了这笔让他们的内阁被骂了一百多年的官司。
当然,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十八世纪的最后一个夏天,许阳在一条向大江行驶的海船上遇到了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这家伙因为对着黛玉吟诵洛神赋而被许阳当做登徒子一顿暴揍。然后这家伙告诉许阳,他要回家,他走的太久太远了,他的父亲母亲都死了,而他居然现在才知道,三年,他整整晚了晚了三年,他说着说着大哭起来,满嘴的酒味熏得许阳直皱鼻子。
这是一个相处起来让人没办法讨厌的男人,尽管他依然会抓住每一个时机跟黛玉大念法语的十四行诗,可连黛玉后来都看出来了他并非登徒子,纯粹是生性洒脱,对美丽的东西毫不遮掩自己的欣赏,因为他同样会大赞许阳的名字起的好,他确如太阳神阿波罗般典雅而俊美。这家伙真的是大江人么?这份直爽与奔放连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许阳都消受不起,好阵子才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时间久了许阳也就懒得管他。
这个姓江的男人偶尔会喝的酩酊大醉,就像他们相识的那一天那样,许阳也会陪他喝上几杯。
“你说,做皇帝有什么好?为了个皇位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放过……皇帝,倒不如像拿破仑这样的领袖对国家负责。”江先生又醉了,趴在桌子上胡言乱语着。
“皇帝,谁能忍住皇帝梦呢?就是拿破仑也会想做皇帝的!”许阳也有些醉了,坐在一边呵呵的傻笑“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当一个人拥有没有限制的权力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要把这份权力永远的掌握在手中,甚至传给下一代。你看着吧,你崇拜的拿破仑很快就会做起皇帝梦,然后自取灭亡的……专*制制度会被历史的潮流所抛弃的,越早结束专*制统治,国家越可能早一步摆脱桎梏追上工业革命的步伐……”
“工业革命,那是什么?”
“就是,就是现在欧罗巴那边的大机器革命,就是通过科技的发展,以机器取代人力,手工业逐渐被大工业取代………”许阳乱七八糟的描述着,声音越来越轻,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往自己的舱室走去。
三年的时间有一半在船上,许阳逐渐喜欢上了喝酒,面对着辽阔的大海,带着一丝醉意,总能让他抓住那平日抓不住的灵感。他在不到三年的创作出的佳作比过去的七年都要多,尽管黛玉对此颇有微词,为着他的身体,几次三番的因为这个与他拌嘴,可他依然忍不住。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时间真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许阳的失眠症逐渐的消失了。只是每每一个人坐在月下饮酒时,依然会想起亡妻温柔的责怪声“你看你,别学姑父爱喝酒的坏脾气,喝酒伤身,别让大家伙儿担心……”,他会想起那一年,舅舅把他叫到身边劈头盖脸的那顿骂;须发皆白的老师认认真真的向他打听欧罗巴的风俗;从来都是嬉皮笑脸的许郊吊儿郎当的攀着他的脖子,非要他给自己画张素描;还有兰济和胳膊肘上的补丁,太上皇那把漂亮的胡子,老太后慈祥的笑容……
那个会笑吟吟的把酒壶从桌子上拿走的女子,再也见不到了,那许许多多曾经熟悉的面孔,全都,再也见不到了,许阳捂着眼睛躺倒在了床上。
朦胧中,许阳听见轻轻的脚步声走进来,他依稀听到窸窸窣窣的收拾桌上东西的声音。脚步声慢慢走近床边,停了下来,他的身上被盖上了一条被子,之后,半晌没有动静。许阳慢慢睁开眼睛,正对上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
喝的再醉,终有醒来的时刻。
这个世界,不是梦境,不是故事。他实实在在的存在于这里,他的喜怒哀乐左右着周围的人也被周围的人所左右。他的生命,早已融入了这个世界。
许阳慢慢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灿烂的阳光洒了一地,他看着海平面的尽头露出的黑点,轻轻的说“若为化作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我们出来得太久了,该回家了。”
十二年前,他孑然一身,被上天残忍的丢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十二年后,他望着大江的海岸线,满眼的思念,那里,于他而言,就是故乡。
*终*
尾声,番外…… 半生缘
皇帝在瞒了几天之后终于对外宣布了太上皇的死讯;当然理由是病故。可是满朝的文武谁不知道这绝对是胡扯呢?太后要见太上皇最后一面这么简单的要求都给拒绝了,说没有问题谁信啊!
尽管明知到这个皇帝倒行逆施;可他却依然是最高统治者。他在公布了父亲死讯之后似乎一下子把脑子都找回来了,迅速的开始了清算。京卫指挥司的兵马抄了许阳的家,不过只收获到一座空空的宅邸,真的是空的,除了大家具;连件衣裳都没剩。暴怒的皇帝又给林如海扣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帽子判了他流放,选的地方是基本有来无回的伊纭
周海华死在了狱中,许子清是绝对不会让他有翻身的机会的;这一点也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如果说现在的皇帝是一条老虎;那周海华绝对是他最尖利的獠牙,失去了獠牙的老虎;看着再可怕杀伤力终究有限。至少林如海不用担心自己还没踏上去伊犁的路途就不明不白的死在牢里。
丁巳年四月十三。
林如海带着镣铐,挺直着身板坐在小亭子里。身边的校官小声的对他说“林大人,现在毕竟才出城,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等走的远一些,我就把这些东西给您去下来。”
林如海微微点头“无妨,职责所在,你不必这么为难。”
那校官满脸不安,又从牛皮壶里倒了一杯水给林如海“你凑合着喝一口儿,天气热,别中了暑气。”说着眼圈便红了“我对不住您,帮不了您什么忙……”
林如海见他这样反而笑了“你看你,男子汉大丈夫,这么点事儿哭什么!满朝的大臣谁又能帮上我呢,这会儿反倒是有你,我能渴了有水喝饿了有饭吃,累了还能骑会儿你的马,这都不算帮忙那还有什么算帮忙啊!”
那校官年纪不大,显然还是一身孩子脾气,一听这话破涕为笑“等过了长亭,我就给您雇辆车。”
离京城不远 ,马路上人来车往十分的热闹,林如海这身打扮却也不算太引人注意,毕竟一年里被发配的人多了去了,更别说这阵子倒霉的人格外多。只是林如海这一身镣铐却依然端正整齐的样子倒是挺吸引人的,不过一般人也就是多看两眼罢了,所以忽然在这队兵士面前停住不走了的一辆半旧的马车就十分的招眼了。
似有感应般,林如海抬起头来,却正看到那马车的帘子被打了起来,露出那熟悉的一双眼睛。
“听说伊犁的景色不错,我正好去看看。”孟姨娘笑吟吟的说着,只是眼眶里已经有了泪。
“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好景色!”林如海只觉得自己鼻子发酸,站了起来,想说点什么,可出口的却是一句训斥。
孟姨娘并不生气,她慢慢地走下车,站在他面前,却不看他,只歪了头朝着北面连绵的群山望去“虽没有去过,可我也听你念过两句‘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想一想就觉得一定很是壮丽。我一辈子几乎都在宅院里闷着,这回说什么都要出去看看。”
林如海连连摇头“你莫要胡闹,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真跟我去了那个地方,是不是有命回来都未可知。”孟姨娘仍不看他,只慢慢的说“我自去我的,关你什么事儿?什么跟你去跟谁去的,我一个正经人家的寡妇,你莫要胡乱攀扯。”
林如海止不住落下泪来“你说的什么气话,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了这些年你为这个家做的足够多了,没有你,别说玉儿,就是我自己也早就化成一堆枯骨了。我欠你的够多了,还不清了。你,你好好的过几天自己的日子去吧!”
孟姨娘本拉着脸不看他,这会儿却泪流满面“欠什么?还什么?难道几十年的情分还用得着一笔笔的算清么!这会儿若不出事儿,你难道忍心把我赶出去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将心比心,我又怎么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儿。再说你觉得把我安排的挺好,我可不觉得,孤零零的一个人,没家没亲人,一个人守着个大院子有什么意思。”
两人正争执着,却又有一辆马车疾驰过来,跑到一行人面前停下,林如海定睛一看,前头驾车的正是家里的车夫老陈,车辕上坐着自己的书童钱贵明。
贵明儿一见林如海就从车辕上跳下来,跟老李一起跪到了林如海跟前“老爷……”后面的话在说不出后,只连连磕头,眼泪流了一脸。
林如海脸色十分的难看“不是让你们回苏州么?怎么还没走!”
贵明儿抽抽噎噎的说“走了,我爹我娘还有我妹妹都走了,他们去扬州找我哥了,他们年纪大了,跟您去伊犁帮不上什么忙还得添麻烦,所以让我跟着伺候您。”林如海气的直跺脚“你才成亲,好好的日子好好的不做,跟我去那个鬼地方干什么?”
贵明又哭又笑“我媳妇儿说了,她是被人从北方拐来的,十有□就是新疆那边的,跟我过去顺便找找她亲爹娘……”这话一出林如海硬是给气笑了“雪雁被卖到我家的时候一口的苏北话!你撒这个谎脸红不红。”
雪雁也从马车上爬了下来,跪在林如海跟前道“那拐子是苏北人,我才学了几句苏北话的,您不觉得我口音里头带着点新疆味儿么?”
这下连在一边看着的那校官都绷不住笑了:雪雁生的娇小玲珑,一口的吴侬软语,娇娇嫩嫩的典型的江南女子,跟新疆哪里能扯上半点关系?
几个人一个比一个难缠,纷纷要跟了林如海去,林如海气的吹胡子瞪眼,可心里却十分的敞亮,罢官又如何?流放又如何?到这时候,还有人愿意跟着自己,比起那众叛亲离的皇帝,自己是何等的惬意!
到这个份上,林如海知道自己是拦不住这些人了,只得由他们去。孟姨娘连他给买的房子都卖了,全兑成了金子藏在车底,等校官给林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