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可怜人,下来吧,教士老爷带你们回村庄过日子。”
“回村庄?”“呸!”
韦尔瓦和安同时啐了口唾沫。
这很正常,空口白牙,“乡亲们,出来吧,皇军不抢花姑娘”式的屁话,价值也就等于一口唾沫。
喊了十分钟左右,父子俩看到,某只看装扮很像送信人的狗崽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走到了骑士身旁。
很快,朝着山林方向呼喊的声音,增加了新的内容:
“山上的可怜人,下来吧,教士老爷说了: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绝对不会为难你们。”
“唔”安微微皱起了眉头。
“呸!”父亲又吐口吐沫:“谁在乎以前的事儿?”
又十分钟左右,呼喊的内容再次更新:
“山上的可怜人,下来吧,教士老爷还说了:只要愿意干活,村子里每天都有饭吃。”
咕咕咕
听到这个话题,几乎天天挨饿的两人,肚子同时响了起来。
山下继续加强宣传攻势:
“山上的可怜人,下来吧,村子里活儿不累
“星星消失了才会叫大伙儿干活,太阳消失了就可以睡觉”
“教士老爷怜悯,从来不随随便便打人”
“只要肯卖力,得了饿病累病的家人,也可以得到教士老爷的庇护”
“快来吧,活儿干得好,还可以经常吃到豆子”
这一轮传上来的呼喊声,听到前一两句的时候,虽然基本不信,父子俩还是禁不住有些心动,听到接下来一两句的时候,两人不由面面相觑,听到“豆子”这个词的时候,父亲终于忍不住了。
“这也算教士吗?骗人也编点像样的话啊!”
正在两人快要听不下去的时候,山下再爆猛料:
“看看这两个可怜人吧,他们也是农奴瞧瞧吧,自从跟随了教士老爷,他们再也没有挨过打,日子过得非常好。”
两人探头望去,两个拧着木棍的年轻男子,走到了被抓同伴的身边。
“呸!”
“骗子!”
瞧瞧这两个“农奴”吧:身挺笔直,甚至还稍有点强健,表情轻松,甚至还带着点笑容
“这是农奴?这要是农奴,我们就是自由民了!”
刚说完这句话,两人就看到,下面两人同时脱掉了身上衣物,缓慢地转了几圈。
由于从半山滑下来一大截的缘故,父子俩的位置,可以看清这两人脱掉衣服之后的模样:
手肘的茧痕,肩膀的勒痕,前胸的抵痕,后背的压痕,双腿的伤痕,脚踝的创痕
以及所有位置,遍布全身的棍痕!
完全不同于自由民或是更优渥的手艺人,下面两人身上的痕迹,必须极度沉重的劳作,以及长期性、经常性的殴打才会形成。——和韦尔瓦、安父子以前在村庄时的身体状态几乎一模一样。
“这”
父亲和儿子对视一眼,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惊骇。
“这真是农奴!”
“不”父亲摇摇头纠正,“应该说,是这位教士的农奴。”
“这位老爷”正如不知不觉地叫出了“老爷”这个词汇,安的声音中,不知不觉生出了希冀:“真的是想让我们下去?真的是想让我们去村子里生活?”
“看样子,似乎真有点像”父亲的语气,也凝重了许多。
“给吃的只偶尔打人天黑就可以睡觉还可以吃豆子家人也可以得到庇护!”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望着父亲的腿,安的眼中简直射出了光芒。
196分碗()
“父亲”儿子偏过头,虽然没有说出下面的话,但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将自己的倾向表现得非常明显。
“这个”
两个榜样级农奴摆到面前,活生生的证据说服力十足,连带吴清晨之前宣称的内容,也一下子变得可信了许多。
可是,说不出具体的缘由,年老的盗贼心中,总有一股淡淡的不安挥之不去。
“还是先等等。”迟疑许久,父亲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儿子深深皱眉:“这位教士老爷,难道出门的时候就想到了现在的事,特意带上两个假装的农奴来骗我们?”
“农奴是真的。”父亲表示并不是这个原因:“不过,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儿子立刻追问:“劳托卡,还有科布叔叔他们,不是都好好的吗?”
“什么叫好好的?没有立刻被打死就叫好好的吗?”韦尔瓦没法说出具体的“不对劲”,不过,要找理由的话,被抓的同伴浑身都是:“没看到劳托卡他们身上吗?都泡成什么模样了?还不知道丢到水里折磨了多久。”
“浸一下水而已”儿子表示难以理解:“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教士老爷总是扇鼻子,也许不太喜欢他们身上的味道?”
“也许?教士的想法你说了算吗?”父亲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也许是打算早点弄干净,等下剐肉煮着吃的时候方便点呢!?”
虽然明知这种可能性极低,儿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父子俩商量的时候,山下又弄出了新的动静。
抬头望着山林,教士思索了一会,便吩咐士兵们分头行动,很快收集了许多灌木、细枝、树叶。
让士兵们将从这些玩意儿堆起来,教士走远一些,又吩咐两句,一位士兵走过去,摆弄一会之后,火焰冒了起来。
“这是干嘛?”儿子看看天色:“这么早就点起了篝火?”
儿子的话刚说完,另外两位士兵走上前,抬起一大蓬刚刚浸入溪流的树枝,压到火焰上方。
瞬间,一缕浓浓的青烟,笔直地升向了天空。
盗贼群中生活了两年,父子俩当然知道这种远距离联系的方式。
问题是
“这这是叫谁呢?”
“还有士兵没到?这位老爷到底带了多少人啊?”
几分钟之后,两人知道了点起青烟的真正目的。
山林下面,“食物”、“休息”、“庇护”、“豆子”的轮番诱惑之外,三位被抓同伴的呼喊内容,又增加了新的条目:
“山上的可怜人,如果你分不清声音的方向,就抬头看看,我们在冒烟的地方”
“山上的可怜人,如果你受伤了,就大声喊话,我们会来找你”
“如果你说不出话,或者太远,就推几块石头,或者使劲摇身边的树,我们会来找你”
“这”教士老爷如此贴心,安排如此周到,儿子又一次心动了:“父亲,光是为了找几个人折磨,不需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吧?”
“谁知道呢?不做点奇怪的事,那还叫老爷吗?”很奇怪的,下面的教士做的越多,做的越好,父亲心中隐约的不安反而越强烈。
俘虏们一轮又一轮地呼喊,一次又一次地喝水,时间渐渐流逝,教士老爷又陆陆续续增加了几项或他自己想出来的,或狗崽子们想出来的新承诺,可是,山林的方向始终静悄悄的。
就这样,太阳慢慢落下,教士老爷坐下站起,又坐下又站起的间断越来越短,来回踱步时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忽然之间,安和韦尔瓦看到,看看天色,教士老爷又走到了被抓同伴的身边。
和前几次一样,俘虏们很快又增加了说辞:
“可怜人,下来吧,天快要黑了,等下就更难走啦!”
“狼和熊就快要出来了,它们可没我们这么好说话”
“下来吧,我们这里有很多人,也有武器”
“看啊,火堆点起来了”
“父亲”安再次偏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呀。”
“知道是真的,那你就快走!”韦尔瓦也抓住机会劝说儿子:“去山顶,还记得昨天过来的时候看到的那几块大石头吗?去找找,附近有个很好过夜的地方。”
儿子不说话了。
天色逐渐开始变暗。
三名士兵走到教士身边,说了几句之后,教士点点头,士兵们马上开始忙碌。
清理地面,堆砌柴火,点燃又一个火堆
提来溪水,架起锅子,初步处理好食材
“他们要做饭了”
咕咕咕
看着众人忙碌,饿了足足一天,父子俩的肚子,同时提出了最强烈的抗议。
咽下口水,紧紧地闭上嘴巴,两人默默地继续看着:
火塘弄好了,跳水烧好了,卷心菜清理了,豆子干净了,鸡
鸡!
“主宰啊!”
教士亲自动手,握着刀子,将一只使劲挣扎的母鸡提到溪边,当他转身回来的时候,手中多出了几块处理好的鸡肉。
呆在森林里面,没有严苛领地法律的约束,盗贼们当然不会对动物客气。
虽然缺少工具,也缺乏捕猎的技巧,但长时间生存的时间里,盗贼群还是偶尔能逮到几只倒霉的猎物。
儿子安,父亲韦尔瓦,两人都是开过荤的人物,那肥美的油腻味,那甜美的血腥味,深深地镌刻在两人心间。
正因为已经品尝过“肉”的美味,看到教士老爷将鸡肉一片片切碎,丢进锅子里的时候,就算隔着大老远的距离,两人似乎也闻到了记忆中那股浓浓的香味。
父子俩的喉咙使劲地蠕动,才能吞下嘴里飞速分泌的口水。
教士的动作非常快,这一边火塘煮鸡肉的时候,使用另一边火塘和小锅,同时开始处理士兵们准备好的卷心菜。
二十几分钟之后,鸡肉和卷心菜捞进了陶罐。
换上新的热水,教士老爷又开始同时煮豆子和糊糊。
再十几分钟之后,四只陶罐都装好了热气腾腾食物。
士兵们早已搬来石块,将几片木板架起来拼成了饭桌——这些该死的混蛋,居然连饭桌都随身携带——每人面前都摆好了木碗。
分餐了。
始终紧紧跟随在教士旁边的士兵站了起来,握着勺子,将大部分鸡肉分给了教士,小部分留给了自己,以及自己旁边的另一人;将豆子分给了老爷,以及农奴之外的全体士兵;将卷心菜和糊糊,分给了包括农奴在内的全部随员。
“啧啧有肉,有豆子。”安舔着嘴唇,无比羡慕地看着众人面前满满的木碗:“就连农奴都有两只木碗。”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韦尔瓦适时提醒儿子:“看看吧,叫唤了一个下午,劳托卡他们还不是得站得远远的。”
是的。
分餐的时候,劳托卡三人识趣地走开,站到远处,尽量忍住不朝饭桌的方向张望,并不时喝几口冷水以止饥火。
大约是整天没赶什么路,也没干什么活的缘故,教士和他的随员们,吃饭的速度很慢,很是让旁观的俘虏和山上的盗贼煎熬了一段时间。
足足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之后,面前食物最多,速度也最慢的教士老爷,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木碗。
抚抚肚子,教士老爷站了起来,向远处的三名俘虏招了招手。
“难道是”安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没错,就是那套把戏!”年老的盗贼很想表示一下不屑,可嘴角的口水却一下子溢了出来,“分木碗,分盘子,冲冲水喝下去,可以骗骗肚子罢了。”
“真的是要分碗了?”安的口水也无法控制了:“还冲什么水?直接舔啊!教士老爷吃的那么马虎,碗里肯定还有很多油旁边的碗里说不定也还有豆渣!”
“哼旁边那两个最受信任的士兵,他们的碗肯定也不差。啧啧,真好命啊,这辈子都没挨过饿吧竟然一只木碗都没有舔,白白便宜了劳托卡他们。”很显然,虽然看不清具体的情况,但始终紧盯着众人吃饭的过程,饭桌上众多木碗的价值分布情况,韦尔瓦心里清清楚楚:“瞧瞧吧,另外几个士兵的木碗肯定干净多了,他们基本都舔过两次,应该只能冲水唔,最后两个绝对是真正的农奴没跑了,他们的木碗,已经自己冲了好几次水。”
父子俩说话的时候,三名俘虏已经走到了教士老爷身边。
接下来,教士老爷让三人合拢手掌,然后舀了几勺水,将三人的手臂冲洗了几遍。
“这又是要干嘛?”
下一刻,山上盗贼奇怪探询的目光中,山下俘虏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教士老爷的勺子伸进了水壶旁边的陶罐,当它再次掏出来的时候,一勺糊糊,倒进了站在最前面的俘虏,合拢在一起的手掌里面。
捧着糊糊,站在前面的俘虏,双手一动都不敢动,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站在后面的俘虏,立刻跪到了地上,无论站着还是跪着,这三个叫唤了一下午的可怜人,同时流出了眼泪。
“主宰啊!”
俘虏们颤抖流泪的时候,山林里面,父子两人也同时发出了无法压抑的惊叫。
飞快地吃完手中的糊糊,将每一个手指都舔得干干净净,再借过一只木勺,舀起冷水,将整只手掌都冲水吸吮好几遍之后,不需要任何人催促,三名俘虏再次拿起卷成圆筒的羊皮卷,冲到山林附近。
“山上的可怜人,伙伴们,快下来吧!”
“你们看到了吧,都看到了吧?老爷给吃的!”
“糊糊!整整一捧糊糊,都给我们吃了!”
“快下来吧!”
由于没有统一的规划,三名被抓同伴的声音杂乱了许多,但是,由于三人远超下午叫唤时的音量,远超下午叫唤时的中气,山上的盗贼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父亲,我们快下去吧!”儿子再次提议,这一次,安的声音不大,但其中充满了坚定。
“可是”依然没有找到心中不安的原因,韦尔瓦实在难以就此下决心:“我想想,让我想想。”
“还想什么啊?”儿子已经完全不在乎行藏了,站起来大声叫道:“怕被教士剐肉下来煮了吃吗?那给劳托卡他们的糊糊算是怎么回事?提前给肉放盐吗?你做饭会放这么多盐吗?”
“别乱!别慌!”韦尔瓦用力将儿子拉下来,捂住了他的嘴巴:“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想仔细了!”
“快啊!”望着山下,儿子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陶罐里说不定还有糊糊!”
“没了!”事关食物,父亲看的无比真切:“最后给班特的时候,陶罐已经快倒过来了,抖了好几下才凑出一捧。”
“那也还可以冲水!就算陶罐不准我们冲水,也还可以赶紧下去分教士老爷的碗!”
“我知道,我知道!没看其他地方都没动吗?你以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下面那教士又是叫唤,又是点烟,又是做饭肯定早就把其他同伴都引过来了!其他同伴都没动,肯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
“等等,你等一等,让我好好想一想!”
“快啊!”死死盯住山下的方向,或者更确切地说,死死盯住教士老爷的木碗,安的眼睛里,恨不得生出两只小手。
197归心()
父子俩的争辩很快结束了。
休息片刻,教士挥挥手,两名榜样级农奴走过来,将山上盗贼们垂涎三尺的陶罐和木碗,搬到溪边洗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厨具和餐具收回之后,教士再挥挥手,几名士兵走过来,捣鼓一小会,还未熄灭的火塘上面,又架起了一锅糊糊。
三名被抓的盗贼叫唤得更热切了:
“山上的可怜人,看啊,老爷怜悯,给大伙儿准备了食物!”
“下来吧,伙伴们,热乎乎的吃食等着你们!”
“分量十足!人人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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