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康] 斯芬克司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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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晋康] 斯芬克司之谜-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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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飞打开一罐天府可乐,一罐八宝粥,又掏出一块夹肉面包吃完后,要通了龙波清的电话,他叫对方把李元龙的有关资料找出来,核对一下。龙波清吩咐手下在电脑中查询后,问:“怎么样,有收获吗?”
    “没有,这两人似乎是世界上最不该受怀疑的,举止有度,从不逾矩,心地坦荡,我担心要徒劳无功。”
    “别灰心,不轻易咬钩的才是大鱼呢。就是能证明他确无嫌疑,也是大功一件。喂,资料查到了,正好这些天有不少文章纪念李元龙先生170年诞辰,你要的资料应有尽有。”他告诉邓飞,李元龙确实是在该村出生的,他是上个世纪末即1978年出生,终生未婚。科学院院士,在癌症的基因疗法上取得突破,震惊中外。他在宇宙生命学、生命物理学、生命场学、生物道德学方面的开拓性理论研究著述,直到百年后还是科学界的圣经。他52岁自杀,原因不明,背景材料上说他的死亡比较离奇,因为一直未寻到尸首。但他写有遗书,失踪前又对手头工作和自己的财产作了清理,所以警方断定不是他杀。不过,萧水寒和他能有什么关系?他在电话中笑道:“他总不能插手118年前的一桩谋杀案吧。那时他还在他曾祖的大腿里转筋呢。”
    邓飞迟疑着没有回答,萧水寒与李元龙当然是风马牛不相及,可是,他为什么千里迢迢赶来参拜?还有,李元龙和孙思远,两个杰出的生物科学家,同是盛年离奇失踪,这不能不给他以决不是巧合的感觉。
    他在望远镜里看到三个人已经返回,上车,汽车缓缓向前开动,显然是已安排了住处。他又打开窃听器,听到三人在热烈地讨论着今晚的饭菜,萧水寒坚持一定要本地最大众化的饭菜。老人笑着答应了,问:“枣末糊?荞麦河漏?烤包谷?猫耳朵?”萧水寒笑道:“好,这正是我多年梦中求之不得的美味。”
    邓飞听得嘴馋,他丧气地把可乐罐扔到窗外。话筒里听到前边的汽车停下了,几个人下车后关上车门,然后进屋。他也把后椅放平,揣着话筒迷迷糊糊入睡了。梦中他看到萧水寒在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嚷着好吃好吃,我已经一百多年没吃上它了。
    醒来后车窗外已微现晨曦,古槐厚重的黑色逐渐变淡,然后被悄悄镶上一道金边。村庄里传来嘹亮的鸡啼。
    萧水寒一行还未露面,邓飞取出早饭,一边吃一边把李元龙的有关信息再过滤一遍。27年前,他为了增加生物学知识以助破案,曾请刘诗云先生为他开列了—些生物学的基本教科书,其中就有已故李元龙先生的几本著作。那些文章他不可能全看懂,但多少领会到一些意思。有时候他觉得科学家的思维与侦察人员有某些相似,他们的见解也是“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比如李元龙在《生物道德学》中说过:生物中双亲与儿辈之间的温情面纱掩盖了”先生”与“后生”的生死之争。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儿辈都是逼迫父辈走向死亡的凶手,而衰老父辈对生之眷恋,乃是对后辈无望的反抗。他提到过俄狄浦斯——那位杀死斯芬克司的英雄——无意中杀父娶母的希腊神话,说它实际是前辈后代之争的曲折反映。他又说,生物世代交替的频度是造物主决定的,因而有寿命长达5000年的刚棕球果松,也有寿命仅个把小时的昆虫。但不同的频度都是其种族延续的最佳选择,所以,让衰朽老翁苟延残喘的人道主义,实际是部分剥夺了后代的生的权利,是对后代的残忍。人类不该追求无意义的长寿,而应追求有效寿命的延长。
    读着这些近乎残忍的见解,他常有茅塞顿开之叹——不过,当他的老父在病床上已奄奄一息时,他照旧求医问药,百般呵护。所以他常笑骂自己是一个两面派。
    饭后老人家全家为萧氏夫妇送行,依依惜别。看来他们在一夜之间已成了好朋友。
    H300汽车开走十分钟后,邓飞才启动了自己的汽车。几天前,他偷偷地在萧的汽车尾部喷涂了一些颜色相同的特殊油漆,油漆中的微弱放射性足以使侦察卫星辨认,可以在他车内的屏幕上随时显示萧的行踪。这种追踪装置是很先进的,即使内行也难以发现。
    与他的老式汽车相比,氢动力汽车的性能要优越得多,时速常在200公里以上,让邓飞追碍焦头烂额。好在萧水寒体贴怀孕的妻子,常常有意放慢速度,每顿饭后还有一段休息,邓飞这才能勉强追上。
    汽车沿着陇海高速公路一路东行。按邓飞的猜想,萧水寒可能是到北京,到中国科学院去继续对李元龙先生的探索。但过了洛阳,前边的汽车便掉头向南,两个小时后到达豫西南的宝天曼国家森林公园。
    邓飞不久尾随追来,前边已经是正规公路的尽头,接着便是杂草丛生的碎石便道。这儿是宝天曼的边缘地带,林木葱郁,溪水清澈,空气中充满了臭氧的新鲜味道。从监视屏幕上看,前边的汽车已停在离此不足10公里的地方。邓飞犹豫着,不知是否该继续追踪,他怕与萧水寒狭路相逢。
    他决定还是先在原地等待,十几分钟后,萧的汽车已掉头返回,邓飞迅速倒车,隐藏在树丛后。萧的汽车缓缓开出便道,转入公路后便疾驶而去。
    邓飞心中疑惑不安,萧水寒长途奔来这儿,却蜻蜒点水似的随即飞走,这是一次短暂的会面,还是发觉走错了地方?从屏幕上看,萧的汽车正在毫不犹豫地急速离去,看来他已完成了此行的目的。
    邓飞决定进去看一看,他小心地寻找着便道上的车痕,十几分钟后,车痕在一所平房前消失。听见汽车声,一个中年男人打开房门,好奇地打量他。邓飞走出汽车,扬起手招呼:“你好。”
    待对方回应后,他问:“请问是否有一对夫妇来过这儿?”
    中年人穿着便装,头发已谢顶,胡须却分外浓密。他笑道:“对,我这儿很少有客人的,今天是例外。你是和他们一块儿来的?他们已离开半个小时了,按说你们应该在路上碰面的。”
    邓飞决定把谎话说下去:“是吗?恐怕我和他们走岔路了。”
    “你也是来参观那座雕像吗?”
    邓飞顺着他的话说:“对呀,能否带我去看一看?”
    “好,请进吧。”大胡子爽快地说。
    这座外表俭朴的平房,从内部装潢看相当现代化。中年人为他冲上一杯咖啡,说他姓白,是研究理论物理的,已在这个地力住了十几年。“信息高速公路的普及给了科学工作者更大的居住自由,住在山野与住在纽约同样方便。”
    “白先生的研究方向可否见告?我是个门外汉,但对理论物理也有兴趣。”
    “很枯燥的一个问题,即引力的量子化,它将导致引力与电磁力的统一。可惜还没有取得突破。”
    他简略地介绍了一些研究情况,邓飞站起身说:“对不起,能否让我现在就看看雕像?我还要追赶他们。”
    大胡子领他到了后院,院里的草坪剪得整整齐齐,几只已绝迹多年的长尾喜鹊在地上啄食。院东是山崖,中年人走过去,拂开藤蔓,说:“喏,就是它。”
    邓飞顿觉眼睛一亮:在山崖的整块巨石上雕出了一只狮身人面像,刀法粗犷,造型飘逸灵动,石像表面已微见剥蚀,看来已有相当年头。邓飞一眼看出,它的造型与天元公司门前的牙雕像非常相似。他问:“是您的作品?”
    “啊不,”大胡子笑道,“我可没有这种艺术的细胞。听说是这间房子的第一个住户留下的。”
    邓飞的脑子迅速转动着,又问:“能否告诉他的名字?”
    中年人迟疑了一下,爽快地说:“啊,等一下,我可以帮助你。”
    邓飞随他进入工作室,那儿摆着一部相当先进的电脑,他熟练地敲击着,几分钟后屏幕上显出几行文字:刘世雄于2032年投资建成这处住宅,2049年迁离,并将房产捐献给林区政府。该人简历:男,2000年生,自由职业者,未婚。迁离后去向不明,未留照片。
    大胡子见邓飞有些怅然,又热情地说:“是否需要其它资料?我帮你查找。”
    邓飞沉吟道:“请你查查他的经济来往帐目。”
    几分钟后,大胡子说:“档案中记载的费用大多是用来在信息高速公路上查询资料,购买光盘等,数量不少,每月至少数万元。看来他可能是搞科学研究的,而且有相当的经济实力。”
    邓飞默默记下了有关资料。他把进屋后的见闻仔细梳理一遍,凭他的直觉,他认为白先生的话是真实的,他并不是萧水寒此行的知情人——可是,萧水寒到底来干什么?
    又是一次科学家的神秘失踪,这绝不再是巧合。也许,在27年的监控中,邓飞第一次对萧水寒真正滋生了敌意,他已敢肯定萧水寒的圣人外衣下必定藏着什么东西。
    他真诚地向白先生道谢,然后匆匆去追赶萧的汽车。一路上,他一直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萧氏夫妇在一些历史名城游览观光了一段时间,才又来到中原某地一座工厂门前。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萧水寒把车停在人潮之外,耐心地等着。待人潮散尽后他把车开到门口意欲登记,门卫懒洋洋地挥挥手放他们进去。萧水寒开着汽车缓缓在厂内游览,见这个厂占地广阔,厂房高大,气势宏伟,但是死亡气息已经很明显了。厂房墙壁上积满了锈红色的灰尘,缺乏玻璃的窗户像一个个黑洞,不少厂房空闲着,路边长满子一人深的杂草。他们来到工厂后部的专用铁路线,站台上空空荡荡,铁轨轨面上已经生了薄锈,高大的200吨龙门吊如一个骨节僵化的巨人。
    萧水寒告诉妻子,这已是国内硕果仅存的石油机械厂了。自1848年俄国工程师谢苗诺夫在里海钻探了世界第一口油井,石油工业已经走过了300年的历程。目前国内油藏已基本枯竭,连中东的油藏也所剩无几,电动和氢动力汽车已开始全面取代燃油汽车。
    “不久你就会看到一则消息,中国最后—台油田用修井机在这儿组装出厂,此后,这项曾叱咤风云的工业将宣告死亡,就像蒸汽机车制造业的死亡一样。”他微带怆然神色补充,“衰老工业的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它只是为更强大的新兴工业让开地盘。当然,观察它的死亡过程,仍然令人悲伤。”
    邱风漫不经心地听着,她的心思已被腹内的胎儿所包占,没有空间去容纳这些黍离之情。她只是奇怪,丈夫为什么要跑到这个普通的工厂游览。
    汽车在厂内缓缓地转了两圈,向大门驶去。不过在最后一秒钟,他又把车倒了回去,停在工厂行政大楼楼下。
    人事部的宇文小姐正在对镜涂抹口红。她看见一对青年男女走进来,热情地问:“请问我能为二位作些什么?”
    萧水寒彬彬有礼地说:“我想打听一个工厂的老人,他已经在62年前去世了,可能没有人知道他。只好麻烦你查查档案,他叫库平,曾是贵厂的一名工程师。”见宇文小姐稍显迟疑,忙补充道:“我只是受一个垂暮老人之托,他有深深的怀旧之情,想验证一个旧友的生活轨迹。”
    宇文小姐慨然答应:“近百年来的人事档案都在电脑里存着,包括各人的像片和语音资料,几秒钟就能查出来。”
    十秒钟后屏幕上显示了库平的资料:库平,男,2032年生于外蒙,2052年进入本厂,一直在技术部门任职,终生未婚。50岁时即2082年冬离开本厂,去向不明。其档案一直保存本厂未转走。
    萧水寒礼貌地谢过主人,偕妻子离去。一路上邱风强忍住,才没有打听那位多愁善感的老人是准。
    宇文小姐送走客人不久,又有一个身体很健壮的老人来访,来人微笑着出示了警察证件,问:“请问是否有一男一女来过?”
    女秘书吃惊地打量着他,问:“是呀,莫非他们……”
    邓飞爽朗地笑了:“不不,你不要乱猜,我只是恰好和他们对同一个人感兴趣。”
    “库平?一个62年前失踪或死亡的人?”
    “可以把他的资料让我看看吗?”
    他看过电脑中储存的资料,宇文小姐问道:“还有一些简短的语音资料,你想不想听?”
    “当然,十要感谢。”
    语音资料只有寥寥几句:“我叫库平,汉族,生于2032年……”语音有些失真,但邓飞总觉得他的语音有某种熟悉感,他略作思索,问:“与库平共事过的工厂老人是否还有健在的?”
    宇文小姐想了想,说:“有个叫袁世明的工程师,今年85岁,他肯定见过库平。很巧,他正好在技术部工作过。”
    邓飞打听了袁工的地址,向秘书小姐致谢后就走了。
    袁工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不过思维和记忆力还相当不错。他坐在轮椅上,慢慢地回忆着说,他与库平共事不久,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实习技术员。库平是一名普通工程师,没有多少能使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事迹。关于他的失踪,袁老说那时正值石油工业第一次大衰退,很多人都被辞退,因此他很可能是另谋高就了,但此后一直没有音讯。
    邓飞清他回忆一下,库平失踪前身体状况怎样。
    “你怀疑他是急病致死?不会,他的身体一向很好,50岁的人只像三四十岁,常有人向他请教养生秘诀呢。”
    “还有什么异常迹象吗?”邓飞诚恳地说,“我觉得他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迷雾。”
    袁老沉思地说:“库平身上确实有一些神秘的东西。作为一个工程师,他的能力不错,但也不是太出色。不过,在其它领域,像哲学、生物学,常常见他有智慧的天光闪现。就在他失踪之前,他曾郑重其事地参加过一次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很多人觉得他是在发神经。竞赛题目很难,而且多是非常规思维的解法。但他的成绩不错,可以跻身前三名。他很高兴,对我说,这证明他的‘本底智力’仍保持巅峰状态。我觉得,他是在以此为自己的平庸一生辩解……我的回忆对你有帮助吗?”
    邓飞苦笑着摇头:“我恐怕是越来越糊涂了。”又是一个失踪的案例,虽然这一次不是一个科学家。萧水寒为什么对失踪者情有独钟?是良心上的内疚?当然,他绝不可能参与这么多年前的一系列谋杀。或者,他是为罪孽深重的祖辈来忏悔?邓飞觉得他的脑袋都要胀破了。“不管怎样,我衷心地感谢你。”
    当晚萧水寒在豫皖交界的一个偏僻小镇停车。邓飞也在邻近的旅馆里登记了住房。
    这是一间单人客房,冷冷的月色把爬墙虎的藤叶投射到屋内。邓飞洗完热水澡,用毛巾被裹住身子,斜依在床背上,瞑目假寐,他想把这几天的见闻梳理一遍。笔记本和钢笔就放在手边,这是他的习惯。常常在似睡非睡之际思维最活跃,一旦迸出一个火花,他就顺手记在纸上,免得清醒后遗忘。
    这两天,他窃听到不少萧氏夫妇的谈话。他当然不相信什么“前生前世”的鬼话,那只能用来骗骗邱风那样天真的傻女孩。有一点可以肯定,从萧水寒天南地北、乡村工厂的行程来看,他此行绝不是无目的的闲逛。
    那么,李元龙、刘世雄、库平,今后还要探访的某某人,以及已知的孙思远和萧水寒,必定有某种隐秘的关系。
    这是毫无疑问的。首先刘世雄家与天元大楼下如此相像的雕像,就绝不会是一个巧合。还有一点是否也算得上异常?这几个失踪者都是终生未婚,连萧水寒也曾独身四十多年。一次是偶然,两次算巧合,但四五个人的经历竟然如此相像,那就值得怀疑了。
    但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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