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事,不过一般都不会搞得太过分。
然而,这件事不同寻常。
这个洞坑没有清晰的轮廓,它就是那么一个洞,看上去很不像一个坟墓,不是那种整齐
的长方形。它比那些醉醺醺的中学生通常所挖的深,但它的深度并非上下相同;它呈现出一
种圆锥形,当挖墓人霍特意识到这洞坑看上去真像什么的时候,一股寒意从他背脊上升起。
它看上去就像一个人在死去之前被埋在那里,他又活过来了,于是全凭他的两手一路挖
出坟墓。
“哦,别胡思乱想了,”他低声说,“该死的恶作剧。该死的孩子们。”
一定是的。下面没有棺材,上面没有仆倒的墓碑,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没有尸体埋在
这里。他对此深信不疑,用不着去查工具屋墙上钉着的公墓详细地图。这一片的六块地归行
政委员巴斯特所有。但实际上只有巴斯特的父亲和叔叔埋在这片地里。他们的墓就在右边,
墓碑挺立着,完好无损。
挖墓人霍特记得这块地,还有一个原因。正是在这里,那些纽约来的人竖起他们的假墓
碑,当时他们正在做有关泰德。波蒙特的报道。波蒙特和他妻子有座夏季别墅在这镇上,就
在罗克堡湖边。大卫。菲利浦照管他们的房子,去年秋天,霍特自己也曾帮助大卫为他们铺
家用柏油车道,那是在树页凋落、又开始忙碌之前。今年春天,波蒙特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他,能不能让摄影师在公墓中竖一块假墓碑,拍几张“恶作剧照片”。
“如果不行,你就直说,”波蒙特对他说,听上去更不好意思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
了的事。”
“完全可以,”霍特和气地回答说,“你是说《大众》杂志?”
泰德点点头。
“哇,太了不起了,是吗?从《大众》杂志来的人!我一定要买那期杂志!”
“我不敢说我要那期杂志,”泰德说,“谢谢你,霍特先生。”
挖墓人霍特喜欢波蒙特,即使他是个作家。霍特自己只上八年级——而且是考了两次才
通过的,另外,不是镇上每个人都称他为“先生”的。
“如果他们能做到的话,杂志社的那些家伙可能也许喜欢拍你拿着手枪抢劫银行运钱车
的照片,是吗?”
波蒙特爆发出少见的大笑。“对,我想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他说,拍拍霍特的肩膀。
摄影师竟然是个女人,挖墓人霍特称她为“城里来的高级婊子”。当然,这个城指的是
纽约。她走路的时候,胸部和臀部剧烈摇摆,像安了轴一样。她从机场租了旅行车,车里塞
满了照相器材,她和她的助手居然还能作进去,这真是个奇迹。如果卡车太满,必须在她的
助手和某些器材之间做一选择的话,霍特认为,她一定会选择照相器材,而让她的助手自己
回机场。波蒙特夫妇开着他们自己的汽车,跟在旅行车并停在它后面,他们俩看上去既难为
情,又觉得有趣。既然他们自愿和“城里来的高级婊子”在一起,挖墓人霍特猜想也许他们
觉得这很有趣。”一切都很好吗。泰德先生?“他问。
“天哪,不好,但我猜会好的。”他回答说,冲挖墓人霍特眨眨眼。霍特立即也冲他眨
了以下。
一旦明白波蒙特夫妇是自愿的,霍特就安下心做观众了。他很高兴自己能离得这么近看
一场免费表演。那个女人所带的东西中,有一个老式假墓碑,顶部是圆的,它看上去更像漫
画里的那种,一点儿也不像霍特最近竖起的真墓碑。她围着假墓碑瞎忙,让她的助手一次又
一次的竖起它。霍特曾走过去问是否要他帮忙,但她傲慢的拒绝了,于是霍特又退回原处。
最后,她总算把它摆好了,又让助手忙着布光。在这期间,波蒙特先生一直站在一边
看,有时摸摸他额头上的白色小疤痕。他的眼睛让霍特着迷。
(他在照片,)霍特想。(也许比那婊子更好,而且更持久。他把她储存起来,将来某
一天写进书里,她却一点也不知道。)
最后,一切就绪,可以拍照了。那个女人让波蒙特夫妇在那个假墓碑上握了十几次手,
那天天气很冷,她指挥他们就像指挥那个娘娘腔的助手一样。由于光不对或他们的脸不对或
她自己他妈的不对,她用高而沙哑的声音一次次命令他们重做,霍特听说波蒙特先生不是那
种很有耐心的人,他期待着他对她大发雷霆。但是,波蒙特先生——还有他的妻子——似乎
觉得很有趣,并不生气,他们一次次照“城里来的高级婊子”的话做,虽然那天非常冷。挖
墓人霍特相信,如果他自己的话,他用不了十五秒就会对那个女人大发雷霆。
正是在这儿,在这该死的坑的地方,他们竖起了那个假墓碑。啊,如果他需要更进一步
的证据的话,草皮上还有圆形脚印,这是那个“高级婊子”的高跟鞋留下的。她是从纽约来
得,只有纽约女人才会在那种季节穿高跟鞋,而且还穿着它们在公墓里走来走去拍照。如果
那不是——
他的思路突然断了,那种寒意又涌上来。他正注视着摄影师高跟鞋留下的有些模糊的脚
印,当他盯着脚印时,他的眼睛偶然发现别的、更新的脚印。
二
脚印?那些是脚印吗?
(当然不是,挖这个坑的家伙把一些土扔得比其它的土远了一点,如此而已。)
不是这样,霍特知道不是这样。再他到达绿草地上的第一个土块前,他在离坑最近的一
堆泥土上看到了一个很深的脚印。
(那么,那是脚印了,接着呢?你认为做这事的人手里拿着一把铁锹四处飘荡,像一个
友好的幽灵?)
世界上有许多人喜欢自己骗自己,但挖墓人霍特不是那种人。他心理那个神经质的、嘲
笑的声音无法改变他看到的。他一生追逐过许多野兽,这脚印太明显了,不容他视而不见。
他祈求上帝,但愿它不是脚印。
靠近坟墓这堆泥土上,不仅有脚印,还有一个圆形的凹痕,几乎有吃饭盘子那么大。这
个凹痕在脚印左边。在圆形凹痕和脚印的两边(但更靠后)泥中,有些沟槽,显然是手指的
痕迹,这手指在抓紧前滑了以下。
他抬起头,在第一个脚印后又看到了另一个。在那个后面的草地上,是第三个的一半,
那是鞋上泥土成块落下时形成的。它已经倒了,但还有足够的湿度保持着印痕。。。。。。开始引
起他注意的三、四个脚印也是这样。如果他不是来得这么早,而草还是湿的,她就会碎成小
土粒,那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希望他来得晚点儿,希望他先去“仁慈公墓”,他离开家时本来是那么打算的。
但他没有,这就是一切。
脚印逐渐消失,距离地上的坑(坟墓)不到二十英尺。挖墓人霍特怀疑远处潮湿的草地
上可能还有脚印,认为自己应该去检查一下,虽然他很不愿意。现在,他又把视线投向最清
晰的那些痕迹,这些痕迹在靠近坑的一小堆土上。
手指抓出的沟槽;稍稍靠前的原形凹痕;圆形凹痕旁边的一个脚印。这些说明了什么?
挖墓人霍特还没问他自己,答案已经落入他心中。他看的清清楚楚,好象事情发生时他
就在这儿一样,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愿再跟这事发生关系的原因。太他妈令人毛骨悚然了。因
为从外表看:这里有一个人站在新挖的坑中。
对,但是他是怎么下去的呢?
对,但是他自己挖的坑,还是别人挖的呢?
对,但是从这些小草根的扭曲、磨损和断裂来看,好像草皮是被用手扯开,而不是用铁
锹整齐的铲开的,这怎么解释?
别管这些但是。别管它们。也许,不去想它们更好。只设想这个人站在坑中,这个坑太
深了,没发跳出来。那么他干什么呢?他把他的手掌放在最近的土堆中,把自己引来上来。
如果他是个成人而不是孩子的话,这么做并不难。挖墓人霍特看着清晰完整的脚印,心想,
(如果这是个孩子,他有一双大得吓人的脚。这脚至少是十二号的。)
手伸出来,引体向上。在这过程中,手在松散的泥土中滑了一下,留下那些短沟槽。然
后你出来了,你用一只膝盖保持身体平衡,造成那圆形凹痕。你把一只脚放在膝盖边,重心
从膝盖移到脚上,站起身,走开。简单的不可思议。
(某个人从他的坟墓中钻出来,然后走开了,是这样吗?也许他有点儿饿了,决定去镇
上的快餐店要一个奶酪汉堡和一瓶啤酒?)
“他妈的,它不是一个坟墓,它是一个该死的地上的坑!”他大声说,当一个麻雀冲他
大叫一声时,他吓了一跳。
对,只不过是地上的一个坑——他这么对自己说。但他怎么一点也看不到铁锹留下的痕
迹呢?为什么只有离开坑的一系列脚印,却没有绕着它、走向它的脚印呢?如果一个人在挖
的话,他会常常踩进他挖出的土中,应该会留下那些脚印的。
挖墓人霍特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技术上讲,他认为一件罪行已犯下,但你无法指控罪犯
盗墓——因为被挖的那块土里没有尸体。你最多称之为破坏行为,如果采取更进一步的行
动,挖墓人认为这不是他的事。
也许,最好把坑填上,把草皮补上,然后忘掉这整个事件。
(说到底,)他第三次告诉自己,(没有人葬在那里。)
在他记忆中,那个下雨的春日朦胧一闪。天哪,那个墓碑看上去像真的一样!当你看着
那个柔弱的助手搬弄它时,你知道它是假的,但是,当他们把它竖好,并在前面放上那些假
花时,你会发誓它是真的,真的有什么人——
他的手臂开始起鸡皮疙瘩。
“你别想了,”他严厉地告诉自己,这时,麻雀又叫起来,挖墓人霍特欢迎它不可爱但
是却极为真实和平凡的声音,“你继续叫吧。”他说,然后走向最后那些脚印。
正如他所猜测的,他可以看到草地上其它的脚印。它们离得很开。看着它们,挖墓人认
为这家伙并没再跑,但他的确没有浪费时间。四十码外,他可以通过另一种方法看到那家伙
走的路线:一个大花篮被踢翻了。虽然至此他已看不到脚印,但是,花篮应该是在他能看到
脚印的那条路上的,他只是简单的把它踢到一边,继续向前走。
从挖墓人霍特的观点看,这么做事的人,你最好别去惹他,除非你有充足的理由。
他斜穿过墓场,好象走往公墓和公路之间的矮墙。他像一个有地方要去和有事要干的人
一样行动。
虽然挖墓人霍特不善于想象,但有那么一瞬,他真的看见他了:一个大脚的大个子,大
步走在这漆黑寂静的郊外,步态从容自信,一脚踢开挡道的花篮,连步子都没变。他也不害
怕——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因为如果那里真有活的东西的话,他们会害怕他。移动,行走,
大步走,上帝保佑挡他道的人。
麻雀大叫一声。
挖墓人霍特吓了一跳。
“忘记它,朋友,”他再次告诉自己,“填上那该死的坑,再别想它了!”
他填上坑,并努力想忘掉它,但是,那天下午,戴克。布拉福德在“斯达公墓”找到
他,告诉他有关豪默。加马奇的新闻,加马奇那天早晨在离“家乡公墓”一里的35号公路被
发现。整个镇子异常兴奋,谣言和猜测满天飞。
于是挖墓人霍特很勉强的去找庞波警长谈话。他不知道加马奇的被杀和坑及脚印是否有
关系,但他认为最好把他知道的说出来,让那些吃这碗饭的人来判断。
第四章 小镇凶杀
一
近几年来,罗克堡是个很不幸的小镇。
似乎是为了证明祸不单行这句老话,最近八年或十年来,一连串可怕的事情在这里发
生,这些可怕的事情成为全国性新闻。那些可怕的事情发生时,乔治。伯曼是当地警长,人
们亲切的称他为大乔治,但是大乔治不会来处理豪默。加马奇案件,因为大乔治已经死了。
那时,警察内部一个人犯下了一系列强奸——勒死罪行,大乔治破获了这一案件,但是,两
年后,他在外3号公路被一条疯狗咬死——不止是咬死,而是名副其实的被撕开。这些事件
都非常奇怪,但着世界就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无情、可悲。
新警长阿兰。庞波那时不在罗克堡,1989年前,他在纽约州北面的一个中小城市负责公
路安全。
看着35号公路旁沟中豪默。加马奇破碎的尸体,他希望自己仍在原来的那个中小城市。
看来,这个小镇的坏运气根本没有随着大乔治。伯曼之死而消失。
哦,别瞎想——你并不希望你在别的地方。别说你想到别的地方,否则坏运气真的会抓
住你。安妮和孩子们认为这是个好地方。所以,为什么不打消那个念头呢?
)
这是忠告。庞波发现,人的脑袋总是给他的神经它们不能接受的忠告。神经说,(是,
先生,现在你提到它,那它就是真的。)接着神经开始紧张不安。
他对这类事情是有心理准备的,不是吗?在他担任警长期间,他曾在小镇路边挖出过四
十具尸体残骸,阻止过无数次打架斗殴,处理过上百次虐待配偶和儿童案——那还只是正式
报案的,但他在任这些年却很少有凶杀发生。只有四起,而且只有一个罪犯逃走了…乔。罗威
在砍掉他妻子的脑袋后逃走了。庞波对那位女士有所了解,当他收到罗得岛警察的传真,说
他们已抓到罗威时,他几乎为罗威感到遗憾。
另一起凶杀是汽车杀人案。剩下的两个很平淡无奇,一个是用刀,一个是用光秃秃的指
关节——后者是一起走到极端的配偶虐待案,只有一点很独特:妻子把醉得不醒人事的丈夫
打死,为二十年来所遭的毒打复了仇。当她受到指控时,她身上的瘀伤还清晰可见。法官只
判她在妇女教养院呆六个月,然后是缓刑六年,庞波对此一点儿也不遗憾。潘德法官这么
判,可能只是给那位女士她真正应得的东西是不明智的,她应得的就是一枚奖章。
他发现真实生活中的小镇谋杀,和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中的小镇谋杀,毫无共同之
处。小说中,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七个人在上校家中轮流用刀捅邪恶的老上校。庞波知
道,在现实生活中,你赶到现场时,总会发现罪犯仍站在那里,低头看着那一片混乱,不知
道他到底干了什么,他怎么会就这样失去控制,造成可怕的后果。即使罪犯离开现场,他一
般也不会走的很远,总有两、三个目击者能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谁干的,他去了哪儿。
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通常是最近的酒吧。一般来说,现实生活中的小镇谋杀是简单、野蛮和
愚蠢的。
一般来说。
但是,有一般就会有特殊。有时候,小镇上的谋杀案很难立即破了。。。。。。眼前这个谋杀
案就是这样。
庞波耐心等待。
二
诺里斯。里杰威克警官从他的巡逻车走过来,那车就停在庞波车的后面。晚春温暖的空
气中,两台警察专用的对将机在劈啪作响。
“雷在赶来吗?”庞波问。雷指的是雷。凡。阿伦,他是特约医师和验尸官。
“是的。”诺里斯说。
“豪默的妻子怎么样?有人告诉她了吗?”
庞波一边说话,一边挥手赶走豪默脸上的苍蝇。豪默仰面朝天,但除了突起的鹰钩鼻
外,已没剩下什么了。如果没有假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