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继续那未尽的缠绵……不知道这算不算心血来潮呢?从自己更事以来,还没有哪次有成遭那么急色的。
神思缥缈,越发恍惚起来,直到身边的拉撒尼轻扯自己的袖袍。
「陛下……陛下,该上祭了……」
回魂,发现近侍们正个个眼巴巴地望向自己,尼布甲尼撒尴尬地微咳,正色。这才想起来伸出手臂,由南努大祭司扶着走上了正殿的台阶。
「王这是怎么了?」私下,拉撒尼轻声地嘀咕。
沙利薛假装没听到,把头偏向一边;三甲尼波还对自己被骂「笨蛋」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肯吱声。
知道他们两个各怀心事,拉撒尼有点泄气,却发现刚才还在一道的四将少了一个,便问:「撒西金呢?」
「刚才被从王都来的传令官叫过去了。」
「王都?是出了什么事么?」
「谁知道。」三甲尼波耸肩。
正疑惑的当口,拉撒尼看到同僚已然回归。但他发觉撒西金的神情有异,便追问:
「怎么了?」
那一向喜怒不溢于言表的迦勒底战将,露出了郁郁神情。「刚才得到消息说,赛美拉丝殿下她……」话到此处,便轻轻摇了摇头。
赛美拉丝是巴比伦王的王妃,米底国的公主。大婚十数年,虽未替王诞下子嗣,但因其地位祟高,加之性情温淑,一直被王礼待。
众人皆知,这位王妃一向体弱多病,再加上丈夫在外连年征战,一直无暇照顾,所以……
「终于……不行了么?」
念及此,拉撒尼问了一句多余的话,撒西金点点头。
「月神祭祀还没有结束呢……而且从乌尔到王都,坐船的话少说要两天……还来得及吗?」
三甲尼波拧着眉,道:「那现在该怎么办?要告诉陛下么?」
这么说的时候,其它三人几乎是商量好似地同时瞪向他。
「干、干什么!」被同僚们的恐怖目光盯得浑身发毛,三甲尼波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不会是又想叫我去吧!」呻吟一声,胖胖的脸抽搐了一下。
「去吧,三甲尼波……反正再做一次煞风景的笨蛋,王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午夜时分。
自尼布甲尼撒离开约莫三个小时,房廷感到睡意渐袭。
「我可以赐给你荣华富贵,同时也可以置你于死地。」
临别时,那狂王说的话,此时依旧历历在耳,忆起来,却是如此不真实。
如果是想要威慑,那他的目的达到了。但,为何要对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奴隶」那么执着?
真不明白……
伏在露台时间久了,晚风吹得人浑身发凉,房廷却倚在石栏边缘,昏昏欲睡。
忽然听到有「啼喈」的脚步声传来,他蓦地惊醒,有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来,却发现来人并非是尼布甲尼撒。
「跟我走吧,美男子。」拉撒尼扬扬眉毛,对着房廷戏谑道。早就知道王特意将这个外族人带回国内是对他感兴趣,之前他们的暧昧纠缠也尽数收在眼里。
嗯,王对男子嗜好,拉撒尼不置可否,只是觉得单论相貌,眼前的外族人还不如沙利薛……是长于他技么?也不知道王到底对他哪里感兴趣呢。
三甲尼波通报了赛美拉丝王妃病危的消息后,王立刻下令要连夜搭船,顺大运河回西北的王都,临行之前还特别吩咐自己不要忘记带上此人。
此举让拉撒尼多少有点哭笑不得,敢情在王的心目中,一个用来温床的男奴和帝国王妃的价值是等同的?若是教赛美拉丝殿下知晓,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不过,也确实是如此。为了加强两大帝国盟友关系,米底和迦勒底自亚述巴尼拔时代便保持着联姻,几十年如此;自己也知道,王与作为米底公主的王妃,十几年来相敬如宾,说到底也是可怜的政治婚姻……
夫妻的感情淡薄,加之王妃身体不佳,未曾生养,王的心思便更不会放在她的身上了。
好在今次得知她的病况,冷漠的王终于也紧张了一回,虽说这很大程度上,是做给米底人看的。
心中胡糟糟地想着,拉撒尼向房廷伸出手,可等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迎来响应。
怎么?
拉撒尼疑惑地打量一下眼前裹着毡毯、面颊微肿、一脸狼狈的男子,这家伙看起来应该也有二十多了吧,早已不是青涩的少年,却有张稚气未脱的面孔——此刻正忌惮地瞪着自己呢!啧啧,方才王对他动粗了吧,难怪有这样的表情。
说起来,他也怪倒霉的,在耶路撒冷被鞭笞之后,随众长途跋涉直达幼发拉底河岸,接着又被王挑中,遭粗鲁地对待……看来身在王家,不幸的方式并不只一种。
他拉撒尼只遵从王命,那至高无上的「马度克战神」的旨意。
这般念道,拉撒尼微笑着,攥过了房廷的手。
没有料想之中的反抗,那异族的男子仅仅是翕了翕嘴唇,然后操着生涩的语言,问自己:「撒拉……撒拉她……还好么?」
「什么?」
「那个……和我……在……一起的……孩子……」
蹙了蹙眉,拉撒尼想起先前部下们提到过,这个男子被带进乌尔城之前,曾和沙利薛发生冲突,引起不小的风波。
据说是因为沙利薛划开了一个犹太小孩的嘴唇──嗯,这种变态行径确实令人发指,若是换了自己也会发怒──只不过作为奴隶的他,并没有立场来反抗征服者。
「可能死了吧。」拉撒尼看着房廷,轻描淡写地说,发觉他在听到这话时,面孔变得刷白,便好奇地问道:「是你的亲人么?」
房廷头垂了下来,轻摇。
「那自之难保了,你还顾得着其它人吗?」
掌中的手在颤抖,哀恸的模样……
拉撒尼不说话了。
一瞬间,拉撒尼突然有点明白,王会青睐此人的原因了。
果然是个有趣的家伙呢!
这是要去巴比伦么?
披星戴月,被趋赶至被俘的犹太贵胄中间,房廷随众登上了船头为人首牛身有翼兽的桅船上。
听到诸人的窃窃私语,间或有迦勒底卒子们的呼喝声,念及送自己至此的巴比伦战将,临了说过的那句「都自身难保了,还顾得着其它人吗」,心情更是郁结。
虽然身处既定的历史潮流之中,可是自己的未来却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
就在房廷径自哀怜的当口,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房廷……是房廷么?」
他心中一凛,急急回首,于攒动的人群中望见一张少年的脸庞:但以理?他也被掳来巴比伦了?
「果然是房廷!」少年挤了过来,一把捞住房廷胳膊惊喜道:「我还以为再也不见到你了呢!」
「……为什么……会……在……这里?」感觉颇为意外,房廷用不熟练的语言问道。
但以理苦笑一记,「和你一样,是被掳来的呢……」略去了不少细节,他避重就轻地说:「说起来,你的希伯莱语已经讲得很不错了呢,真是太好了。」
故人重逢,却是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刻,即使勉为其难想寻找话题,可是在他国的土地上,以臣掳的身份又怎可愉悦畅谈?
看着少年由雀跃的模样转眼变得沮丧,房廷的心头一阵酸楚,然后,取而代之的则是忽而闪现的一个怪念头:但以理……太少年……巴比伦……
还记得史上著名的贤者「但以理」,便是在这个时期被掳来巴比伦的……史书经典上记载,他那时应该也是十几岁的少年。
不知眼前的但以理,是否就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但以理」呢?
怀着疑窦,房廷蹙起眉端详矮过自己一个头的男孩:名字相同、年纪相仿……这,只是巧合吧?
「对了,我来介绍几个新朋友给你认识!」为了打破冷场,少年故意拉出笑脸,招来了身后的几个身形相仿、年龄相近的男孩。
「哈拿尼雅、米沙利、亚撒利雅,这位是房廷,迦南的旅人。」
三位犹太少年同房廷行礼过后,又羞涩地挤在一道,不似但以理这般落落大方,看起来是在怕生。
一怔,房廷联想起《旧约》上提过的「但以理之三友」,就是叫这些名字!难道说眼前这四个少年,就是「圣经」上所书,日后成为赫赫有名的「贤者」的人物么?
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自己都已经历了太多光怪陆离,这个事实也并非那么难以接受。
房廷冷静下来,可激荡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知道得越多,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绝望。被历史的洪流淹没,身处真实而既定的时代中,却不再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这是他在去到加沙之前,做梦精彩都未曾想过的。
月色如练,晚风如歌,挽起多少故事,尽数消弥在夜色之中。
船只静静地驶离乌尔码头,沿着大运河平稳西行,不用多久,就能看到屹立在新月沃地的「神之门」──巴比伦城了……
河之殇卷 迦南迷途(河之殇卷第一部) Chapter 7
章节字数:6160 更新时间:07…09…12 12:13
数日后。
「王妃薨了!」
「真的假的?你可不要胡说!」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所见,赛美拉丝殿下是今天一早咽的气!」
「呀……真可怜,王刚从迦南凯旋而归,她就……」
「嘘!有人来了……」
才从宫中出来,就听到内廷中女侍们的窃窃私语……多嘴的女人,和那些大臣们一般喜欢大惊小怪。
尼布甲尼撒寻思,不悦地轻哼,疾步踱出宫门的时候,四下纷纷噤声。
十几年来自己虽对那米底王妃无甚感情,不过作为米底同巴比伦的重要亲媒,尼布甲尼撒对她还是颇为重视,从乌尔连夜赶回巴比伦探望。只可惜回来还不过半个月,赛美拉丝便香消玉殒。
以一个丈夫而言,自己并无丧妻之痛的切实感受,但若是以一个君王而言,便不得不在地位祟高的妃子过身之后,扮演一个悲伤的角色。
于是,尼布甲尼撒一早就派传令官去到赛美拉丝的故乡,北方的米底王国,通告其病逝的噩耗,然后又招来群臣商议王妃的殡葬事宜。
「将来要以依修塔尔女神的名义祭奠赛美拉丝殿下,她既是陛下的王妃、也是马度克神的神妃。」
「赛美拉丝殿下是米底的长公主,身份高贵,又嫁于王十数年,情谊深重,请王一定要厚葬她!」
「不要教米底人看我们的笑话……」
巴比伦失去女主人的早晨,大臣间的唾液飞扬,搅得上位的男子心烦意乱,可群臣们商议了半天,仍是没有确定如何善后。
就在尼布甲尼撒不耐地想要终于君臣间的会晤时,忽然有人冒出了一句:「陛下,该如何处置那俘获的一万犹太人呢?」
原本滞留在王都和乌尔城的犹太俘虏们,是要按照惯例被分散发配至巴比伦的各个属国,只是因为赛美拉丝的病情,导致尼布甲尼撒这半个月都无暇顾及其它,便耽搁了下来,如今被提到,才突然想起。
「留下其中的工所修茸巴别塔,其它的……」尼布甲尼撒顿了一顿,灵感乍现,唇角忽然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就用来祭奠我妻赛美拉丝──陪她一起殉葬吧。」
道出这么一条残酷的血令,却是以一副完全不以为意的轻闲姿态,就算是侍奉尼布甲尼撒多年的迦勒底群臣,也不禁脸色大变。
「可、可是……」还有人想提出异议,只是遭尼布甲尼撒一睨,反对的话便被径自咽入喉中。
爽快多了。
尼布甲尼撒起身,丢下面面相觑的众人,迈出议事殿的宫门。
下雨了。
五月的末旬,巴比伦的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雨珠垂于殿门的雕饰上,一滴一滴地挂落,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耶路撒冷,巴比伦,两地相距千里,景致迥然不同。
房廷凭栏而立,遥望细雨蒙泷遮盖的景色。即使隔了那么远还是看得到呢,隐没于重重椰枣林那道蓝色的城关,伊斯塔尔,那座为整个巴比伦所骄傲,亦是自己初次莅临此地,第一次倍受震撼的建筑物。
记忆中鹅卵石铺城的石路,从巴比伦港口一直蜿蜒至伊斯塔尔大门,关门墙上镶嵌着彩色的羊、鹿、龙的浮雕──门前两侧对立着的单翼人面牛身的巨大彩色雕像,狰狞的形象震摄人心!
过去仅仅在历史绘本上才能窥见的胜景,今次居然为自己这个千年之后的现代人亲眼目睹……不过,房廷却完全兴奋不起来。
繁华的古都──「神之门」,它的美丽幷非为了自己这样的人而存在的。以一个虏囚的身份瞻视此地,只会此人陷入越深的惶惑。
自己,果然是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啊……
「房廷……房廷?你在发呆么?」
听闻但以理的呼唤,方才回魂,房廷怔怔地回过头,看到了一对储满担忧的大眼。
「没有……」不忍教他替自己担心,房廷连忙否认。
「下课了呢,一道回去吧。」但以理搭上房廷的肩膀,惨淡一笑,全不似一个少年该有的表情。
回去……
这两个字,让心尖一颤,房廷知道他背井离乡的苦楚,其实自己也同他一样,到达巴比伦之后,和进入宫廷的犹太贵胄们被迫学习迦勒底的语言,有的人甚至还被改掉了姓名……
这是耶路撒冷破城之后,又一场由心灵进驻的侵略。果然是那个狂王的手段!
房廷恨恨地咬牙,却又无可奈何,自己是那么渺小……
「先走吧,但以理……我还想……看一下……书。」
「是么?」少年撇撇嘴道:「听说巴比伦的王妃今早去世了,宫里都乱成一团,最近不会有人逼着我们认字了呢。」
房廷还是摇头,但以理只得没趣地径自离开。
横横竖竖,楔形文字。
抚上泥板深凿的刻痕,千年之后无法解读的遗迹,如今在自己掌下呼吸着……这就是自己身处异时代的证明么?
直到看得眼睛酸涩,伏于案上,合起了眸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上传来温暖柔软的触觉,让人很安心。
……什么东西。
糊里胡涂地,房廷转了一下伏趴的姿势,把脸转向一侧,就这样,那个柔软的东西便贴到了他的嘴唇。
霎时惊醒!
脑子有一秒钟的空白。
然后便看清了……那是一张他绝对不想再见到的面孔!
款款而行,尼布甲尼撒路过中门的时候,还遇到宫廷师官和入朝学习的犹太子弟们,他们瞧见自己时,一个个诚惶诚恐地行礼,霎时中庭拜倒一片。
尼布甲尼撒面无表情地扫视诸人,视线试图捕捉什么,不过教他失望的是,幷没有找到那印象中的人影。
时隔半月,那夜的氤氲情事尚留在脑海中,当时被祭祀打断了,有点遗憾;之后赛美拉丝的病重,又让自己分身无暇,这般才将他搁置一边。
记得临走前,自己有交代拉撒尼把他带来王都。
一定就在附近吧……房廷?
这般念道,忽而脚步都变得轻盈。
随行的沙加薛望见自己的王上忽然面露喜色,颇为奇怪。整个早晨都为赛美拉丝王妃的病逝而闷闷不乐,怎么一转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