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伊拉克男孩见房廷是外国人,便捧著货物过来兜售──房廷饶有兴趣地挑了几样小件的手工制品买下来。可小男孩还不走,他殷勤地递给房廷一枚金灿灿的耳轮,说:
“先生,这个多好看!戴在您的耳朵上正好呢!”
房廷一怔,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耳──他这里确实有个已经闭合的耳洞。但并不是他自己打的……而是一年前,受伤醒来後莫名其妙就长出来的。
接过了小男孩的金轮,房廷发现,那轮虽然是赝品却做得相当别致。轮上甚至还有精细的图案纹理──
威武的巴比伦瑞兽、人面牛身鹰翼兽!
看到它,房廷的眼前忽然一黑,他的手一抖,金轮立刻掉到了地上──
“先生,你怎麽了?”
小男孩的问话,房廷恍然未闻,他只是缓缓地站了起来……
风声呼啸,侧耳倾听,房廷仿佛听到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呼唤著──
他无论如何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忘记了什麽,可那记忆的碎片仍旧根植灵魂、刻骨铭心。
这一刻明明不想哭的,却不知怎的,泪流满面……
斗转星移,时间回溯两千五百年。
美索不达米亚。
小亚诸国的纷争亘古以来没有一日断绝。米底同吕底亚干戈不断,由居鲁士统帅的波斯人的势力也渐渐在东方崛起。因为内乱,埃及放弃了犹太,使之重新成为巴比伦的行省。而腓尼基的要塞城市──推罗与西顿,经迦勒底人围攻十三年之久(之前的六年+尼布甲尼撒疯狂的七年),终於於是年城破,腓尼基人归降巴比伦,年年上贡、再不敢懈怠。
七年前推罗一役後,狂王精神失常,因为没有子嗣,巴比伦的大臣和祭司们想按照传统再选出一位“代王”代理他的职责──四将之一的拉撒尼却反对道:
“巴比伦要的不是傀儡!我们需要的是一位真正有才能,能将巴比伦带出困境的贤者!”
“那麽将军以为什麽人能够担当呢?”
未假思索,拉撒尼便推荐了当年还不满十七岁的但以理。
但以理是犹太人,又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孩子──这建议自然在当时遭到了群臣的讥笑和嘲讽,可是历经七年──但以理出众的智慧与天才的政治才能渐渐被众人认可,在其不懈的努力之下,七年间,巴比伦才并未因尼布甲尼撒的疯狂而失去秩序──
巴比伦·议事殿。
“但以理那家夥,根本就忘了当年我推举的恩情!这回居然只让费沙那小子跟著你们两个去推罗!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拉撒尼吹著胡子忿忿不平地抱怨,撒西金则倚在柱子上,轻笑道:
“你错怪他了──谁都知道‘神之战车’拉撒尼将军智勇双全,坐镇国中,一定无人敢犯。何况这次,他不是派你亲侄儿代你去了吗?最近都有人说,费沙的勇力更胜当年的三甲尼波……”
“那个叛徒──还提他做什麽!”拉撒尼斥道,“当年要不是他与埃及通敌,推罗一战我们又怎麽可能惨败?!”
撒西金笑了,说:“也不知道当时是谁向王献的攻城计策──如果不是後来查出了奸细,我以为那个献计的家夥才是叛徒呢。”
“咳咳……”听到这里,拉撒尼尴尬地假咳了两声,埋怨道:“撒西金,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过去那种沈默寡言的样子……”
对於这句评价,撒西金未置一词,他知道七年来,自己改变很大。不光是自己,每个人,都变了──七年的时间,足以让少年变成青年,足以让一个沈默的人变得健谈……但是,也总有人会活在过去的岁月里,难以自拔。
刚走出宫门,撒西金迎面碰上了沙利薛。他美丽的容貌那麽多年来未曾改变,只不过,相较七年前,这“刽子手”的气质少了几分狠戾与暴躁──安静时,看上去更像一副动人的画。
看完他的脸,此时撒西金总会不经意地沈下视线,瞥一眼沙利薛左边空荡荡的袖子──那里少了一条胳膊,是七年前在推罗失去的。
他从来没有问过美男子,是如何失去它的,不过撒西金却明白──自从那以後,沙利薛不但失去了一条左臂,更失去了一颗心。
“再看,你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
沙利薛淡淡地说,语气中透著一丝冰凉,撒西金耸了耸肩膀,正欲同他错身而过,却忽然止住了步伐──
“喂。”
“干什麽?”沙利薛冷声道。
“到现在……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吗?”
美男子一怔,语调忽然变得不自然:“我不懂你在说什麽。”
“是吗?”
撒西金促狭地轻哼一声,转眼便从沙利薛身後揪出一个小跟班来──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小东西是用来干什麽的呢?”
被抓到身前的,是个高不过椅背的稚童──不过八、九岁。他有一对黑曜般的眸子,蓄著埃及式的黑色齐肩短发,白皙秀气的脸庞,看上去非常可爱。
“主……主人……”稚童被吓到了,怯怯地呼喊沙利薛,声音甜美而清脆。
“别碰她!”沙利薛怒道,一把从撒西金手中扯过稚童,那孩子顺势偎进他的怀里,温驯地就像个小动物似的。
“哟,原来是个女孩子。”摊开双手,撒西金调侃道,“你不是最讨厌小孩子的吗?什麽时候有兴趣当保姆了?”
“闭嘴!”
“眼睛和伯提沙撒长的还真像,难道你不觉得?”
听到这话,沙利薛脸孔一红,低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语毕,美男子转身就走,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女孩跟不上,只得在後面追著跑──
“主人、主人……等等乌娜……哎哟!”
乌娜摔了一跤,但她马上爬起来还想继续跟上,可是下一刻又一屁股地坐回了地面──
“……怎麽了?”
发觉小跟班没有追上,沙利薛转过问道。
“脚……扭到了……”乌娜瘪著嘴,惹得沙利薛不耐地低斥──“笨蛋!”
他弯下腰,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抱起了女孩……
望著他们渐渐走远,撒西金笑著摇了摇头──
“沙利薛是剑,无鞘的剑”。
很多年前,王曾在四将面前说的这句话──他还记忆犹新。
只不过时至今日,当年那支“无鞘的剑”似乎快要找到他的剑鞘了呢……
巴比伦·朝圣者之家。
朝会之後,但以理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住所批阅公文。案几上摆放的泥版落成厚厚的一堆,而他就埋首其中,不停地忙碌著。
忽然,但以理感到背後一沈,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人摁倒在案上──来人就著他的脖子又亲又咬,还将他的裙裾高高撩起,大手伸进蛮不讲理地一通乱摸!
“不──不要!快住手!”
但以理反抗著,可他的力量显然不及来人──所以很快就被轻松制伏。他的身子被翻转过来,迎面对上了一张意气风发的男子面容。
“那麽久,有想我吗?”男子笑著说,“我从推罗刚回来就马上来看你了──”语毕,他俯身还想亲吻但以理的面颊,却被躲开了。
“费沙……放开我。”避开男子直视的目光,但以理冷声道:“你都娶了公主了,为什麽还要对我纠缠不休?”(这里的公主是尼布甲尼撒的女儿,前文提到过他有两个女儿,这是其中之一)
“还不是你逼我娶那个女人的?你明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她!”费沙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啊!”
听到这句情话,但以理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他扳起面孔下了逐客令:
“请你马上离开,这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以理!”
“与其追求不会结果的恋情,为何不好好把握眼前的幸福?费沙……快点放弃吧。”
“说得倒好听──”费沙冷笑了一记,接道:“你自己还不是爱上不该爱的人?这样的你,有什麽资格来教训我?!”
“啪!”
刚说完,一记脆声……是但以理出手掌掴了费沙,两人同时都愣住了。
从但以理身上爬了起来,费沙捂著受掴的那侧面颊,一脸的怒不可遏:
“你居然打我……”
但以理默不作声,这模样更是激得费沙愈发恼火,正当他扬起手臂要掴回那一巴掌时,一个惊惶失措的女声忽然传进室内──
“但以理……但以理!”
一个美貌女子毫无预警地闯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王妃殿下?”
陡然看到安美依迪丝出现,但以理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忙理了理不整的衣衫──希望不要被她看出端倪来,可惜,此时的依迪丝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诉:
“陛下他……陛下他……”
“陛下他怎麽了?”
“陛下他不见了!”
但以理听闻,一怔,有点不相信,就问:
“您确信吗?”
“是真的!冬宫的每个角落我都让人找遍了──都……都没有……”说到後来,依迪丝开始抽泣。但以理看得心头一动,她这神情又教他记起七年前,在米底王的金殿之上,惊鸿一瞥的那个可人儿……
“我……我……都是我不好……”
“殿下?”
“当初……如果……如果不是我说了那麽过分的话……伯提沙撒大人他……他也不会走……”
“王……王後来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依迪丝说完,又掩面而泣──费沙见状,不耐地扯了扯嘴角:“我马上派人在全城搜查。”
“等等。”但以理阻止了费沙,引来两人注视。
“怎麽了?”
“今年已经是第七年了吧……”
但以理指的今年是狂王疯狂的第七年,这个谁都明白。
“那又如何?”
“我只是在想……神对陛下施予的‘七年成狂’的惩罚,是不是到时候,该终结了呢?”
巴比伦·冬宫。
尼布甲尼撒做了一个梦,一个七年来令他长睡不醒的梦。
再度醒来,不知今昔为何。他睁开双眼,眼前浮现的则是梦境里,遍地盛开的鲜花……有一个身著奇装异服的年轻男子躺在花海之中,睡态安详。
梦中,狂王被这景象吸引,他缓缓地靠近,可是在即将要碰到那人时,却陡然惊醒了!
狂王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这里没有什麽花海,更没有什麽沈睡的男子……倒像他久违了的寝宫。布设、雕饰一如失去失去意识前的模样,不同的是,原本曾在这方卧榻上与他同起同卧的爱人,早已不在了……
“房廷……”
嘴里喃喃地低呼爱人的名字,尼布甲尼撒低下头捂住了脸──却被那里粗糙的触感吓了一跳。原来下巴上胡须纠结,很久都未经修饰了……
我到底睡了多久?
狂王努力回想著,可是记忆却停留在眼睁睁看著房廷於自己怀中,阖上双瞳的那刻……
念及此,又是心痛如绞。
“……您将来可能会──‘七年成狂’。”
还记得,房廷在朝会上为自己所做的释梦,当时自己对此不以为然……可如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难道说,那个预言是真的应验过了吗?
一边寻思,尼布甲尼撒行至露台,居高临下地俯瞰著这座他所拥有的城市,不禁感慨:
一样的依修塔尔、一样的普洛采西、一样的通天塔和大运河……甚至连现在看到的巴比伦的落日,也同过去并无二致……
只可惜,物是人非。
叹了一声,刚想敛回视线,忽然──一座狂王未曾见识的、陌生的建筑物闯进了他的视野!
东方的杜拉,有一座高塔矗立在那里!塔上云雾缭绕,窥不见塔顶……
“喜欢的话,等塔上花开的日子,我每天都陪你来这里……”
耳畔响起自己当年的承诺,狂王胸中陡然一片清明。
那是──为房廷所建的……空中花园!
醒来之前,自己梦中的那片花海,莫非……就是那花园的景致?!
那麽……那个躺在花海中的男子……难道就是……?
日照西斜。
夕阳映照下的巴比伦城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这是一个对寻常人而言再普通不过的傍晚。
冬宫因尼布甲尼撒的忽然失踪,乱成一片──四将应召进议事殿,一时间人心惶惶。
不过在殿堂之上,但以理却安抚诸臣:
“陛下很快就会回来了,请大家不要著急。”
“说得倒轻松!那你告诉我们陛下去了哪里?”
但以理听到置疑,没有立刻应答,他只是看了看拉撒尼、撒西金和沙利薛……发觉他们三人正不约而同的,和自己一样,望著宫门外的同一个方向:
那里是刚刚才竣工的“空中花园”──从狂王上一次西征推罗到现在推罗被攻陷──整整历时七年,耗费无数金银、人力才完成。
七层的高塔,层层相累,从基底到顶部由螺旋的石级连成──顶层之上还建有一座花园,她完全按照当年狂王的设想,种满了难以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其他角落觅得的奇花异草。
而这美奂美仑、险境一般的奇景──只为了一人营造……
“其实,陛下只是去了一个七年来,他一直想去的地方──”
“所以,在陛下完成心愿之前,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吧……”
杜拉平原。
狂王攀塔的时候,他每登一级,心脏就跟著紧缩一次──
愈接近塔顶,他就觉得愈加害怕!
过去,从来就不敬畏神明的他,在这个时候却在心里默默祈祷──
第一个梦,曾教他威名远扬;
第二个梦,曾教他七年成狂;
那麽第三个梦,是否能预示宿愿得偿……自己终将找回那曾经失去的爱人呢?
塔顶花朵的芬芳渐渐扑入鼻间……狂王的心也跟著越跳越快!
究竟能不能在这座盛世花园中,觅得那人的踪迹?
要知道,这醉生梦死的七年里,他一直期待著这一天……自己能像梦中描绘的那样,可以在那风光无限的塔顶,与那人再度重逢!
这麽想著,尼布甲尼撒加快了步伐。
而再过不久,他也能看到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期待的答案了……
——全文完——
河之殇卷 番外 番外——米丽塔的恩赐
章节字数:2461 更新时间:07…09…12 12:40
和所爱的人接吻时,
如骆驼在绿洲中饮水一般,
嘴唇充满甜美的芳香,
那是难以形容的饥渴与疯狂,
深深渗入我的骨髓之中……
当狂王俯身下来,霸道地侵占著他的口舌时,房廷不由得记起《芳香园》中的这首诗。
仅仅是片刻的失神,便被吻得头晕目眩──
百般抗拒,却遭男人轻松化解,他轻笑他的自不量力,然後将之按倒在金缕交织的毡毯之上。
惶恐和著惊羞,望著那覆将上来健硕的男性身躯,一想到待会儿便会被蛮横地占有,教同样身为男子的自己,著实不甘心呢。
所以,趁著男人的指尖於自己肉身上嬉戏的空档,再次地挣扎──可下一刻,易感的股间,蓦地被收进粗糙的掌心──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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