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房廷又想起了狂王──尼布甲尼撒,自离开那时起,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想他,可是实际上却无时无刻地,心中充盈著对方……他的音容,他的身躯,他的不可一世。
“喜欢的话,等塔上花开的日子,我每天都陪你来这里……”
房廷还记得,自己在观看那未建成的花园时,狂王对自己的许诺,只可惜,两人间的朝朝暮暮点点滴滴,到如今统统已成过往。
就像一个应被历史铭记的伟大君王一样,房廷知道,尼布甲尼撒的事迹将镌刻在泥版和浮雕上,“空中花园”的旷世爱情千古流传……就是在这样的传说面前,房廷自形惭秽,他丧失了勇气和机会向狂王倾吐思念与爱慕……这段感情无疾而终,只因为……
他什麽都不曾说过。
天刚亮,戈壁中的寒气未消,背上忽尔一暖,教房廷拉回了绵长的思绪,他转过头发觉是沙利薛,正替自己披上一件御寒的鹿皮外套──
美男子神情讪讪,看上去不太自然,他也不像往常那样,一开始就冲著房廷大呼小叫,而是安静地陪其站在沙地上,任凉风吹拂。过了好一会儿,才纳纳地开口,问:
“你那麽喜欢陛下的话,为什麽不干脆留在他身边呢?”
房廷心头一刺,没有吭声。
“耶路撒冷就在大马士革的下边(西南方向),我现在便能立刻送你过去。不过一旦到了耶路撒冷,你也许一辈子都没办法再回巴比伦了──这样的话,也不後悔吗?”
定定地望了望沙利薛认真的表情,房廷轻轻颔首,做出了最後的决定。
说不後悔全是骗人的。
他的胸中满是悔恨,可是已经……
太迟了。
虽然遭到群臣反对的谏言,狂王仍执意西征。五月,他集结了国内约两万士兵,向西面的推罗城挺进──
推罗,腓尼基的海城,它位於迦南之西北,黎巴嫩以南,濒地中海,该城易守难攻。早在二十年前,纳波帕拉撒尔王便使得小亚细亚南面的诸国臣服,但唯有推罗是个例外。
六年了,北方的米底同吕底亚的纷争持续了六年,同时推罗也顽强地抵抗著巴比伦,六年间,虽然推罗也有顺服朝贡的时候,可是迦勒底的军队却没有一次成功地打破那座顽强的壁垒。
洪水尚未退去,便要进攻推罗──尼布甲尼撒的决定不免有点意气用事。不过誓要拿下这座铁铸城池的他,在出征之际还是一如十几年来驰骋疆场时的意气风发──角龙的王冠上顶著旭日,俊美的巴比伦王驾著他的金色战车,伴随著马度克的号角声,一路由新月沃地驶向了地中海。
是月尾梢。
迦勒底人的军队绕开了叙利亚沙漠,花了近半月的时间上溯约旦河抵达黎巴嫩──
一晚的休憩之後,便雷厉风行地展开攻势──狂王旨在速战速决,不过在首战中他很快便发觉自己太低估对手的实力了。
投石机、攻城锤,迦勒底人的铜戈铁骑──过去战事中巴比伦无往不利的神话,似乎在推罗的防御工事前相形见绌。因为恃有埃及的庇护,腓尼基人甚至敢於出城迎战。
十几天对峙下来,令虽然持有重兵但是却不占优势的狂王焦躁不堪,他预备从各个属国再次抽取兵力,却被拉撒尼劝阻:
“陛下,敌寡我众,但是推罗濒海,埃及可以从海上源源不断地支持它,而我们又不能阻断运送的航道,还得劳师动众地从东方摄取粮草,养活士兵──再调人马太不明智。”
“那麽你说怎麽办?!”
一个多月了,尼布甲尼撒原本设想如果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征战之中,便可减轻思念带来的苦楚,谁知适得其反,房廷失踪生死未卜──他根本没法从容。一个多月的坐卧难安,一个月的夜不能寐,折腾得他身心俱疲,加上这边战事又毫无起色,无疑又是一重打击。
“陛下……”拉撒尼跪下亲吻狂王握有权杖的右手,说:
“您是马度克的战神,请相信巴比伦会获得胜利。所以这种时候,请您一定要冷静。”
“请不要再担心伯提沙撒大人──他是‘神之护佑’,一定会受到马度克的荫庇。只要他还在小亚细亚,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找到的。”
狂王沈默,因为拉撒尼的劝慰而稍稍宽心,他蹙著眉,努力平复最近越来越无法控制的暴躁心绪。
拉撒尼见状,继续谏言,道:
“其实如果对推罗来硬的不行,陛下何不换一种攻城的方法?我有一个主意……”
河之殇卷 空中花园(河之殇卷第四部) 第78章
章节字数:3365 更新时间:07…09…12 12:39
叙利亚。
原本抵达大马士革之後,便准备出发去迦南的沙利薛与房廷,因为狂王突然西征,不得不推迟了行程。
“要去耶路撒冷势必沿约旦河南下,可是陛下这次进攻推罗,军队就驻扎在河边……”
说到这里,沙利薛神情有些黯然,他对尼布甲尼撒这次征战没有召回自己和鹰之骑颇为介怀,再怎麽说他都对狂王忠心耿耿,却未曾料到相伴二十载,末了却被自己最尊崇的主人遗忘了。
“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阁下……”房廷知谙美男子的心思,这般歉声道。
“和你没关系!”沙利薛脸孔一热,急忙打断了房廷的话──虽然遭贬谪是因房廷而起,不过那晚的失仪却是他的责任!他不该对狂王的情人存有染指的念头,所以落得如今的地步也算是咎由自取了吧。
如今也没有功夫继续感伤,既然选择了背离王意的道路,他只得继续沿著这条路走下去了。
“现在不可能取径他处,所以要走河边的话,不得不等陛下退兵……”沙利薛说道,瞄了一眼房廷──虽然自己口头上答应及要早送他回耶路撒冷,可潜意识里,总希望能多挽留他一些日子。
可能的话,战争一年半载都不会停止,那麽长时间,“伯提沙撒”和自己说不定能够……
该死!又在胡思乱想了!沙利薛拧紧了眉头,正要把邪念挤出脑袋,忽然听到房廷轻声地嘀咕:
“十三年……”
“什麽?”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麽,美男子质问,但见房廷一脸怅然,答道:
“陛下要花了十三年的时间才能攻陷推罗。今年,是第六年……还有七年的时间,巴比伦才会退兵。”
听闻,沙利薛一怔──重新打量著房廷,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虽然早先他就知道“伯提沙撒”预言未来的能力,今天亲耳听到,仍旧十分惊奇。
“将军!”
出神之际,忽然传令官入内禀报,拉回了沙利薛的思绪──
“怎麽了?”
来人遂在耳边说了一句,令沙利薛的脸色骤然大变。
“跟我去推罗。”
昔日同僚会面的时刻,连最基本的寒暄都尽数省去,撒西金冷硬地直言,教沙利薛猝不及防。
“是陛下让你来的吗?”
“你说呢?”撒西金的回答让人摸不著头绪,听得沙利薛正要发作,又听他接著问道:
“他在你身边吧。”明明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谁?”沙利薛心虚地反问,只见对方露出一抹罕见的戏谑笑容,道:
“令吾王不眠不休、疯狂找寻的恋人,除了‘伯提沙撒’──还有谁呢?”
此话一出,美男子立刻把手按在了剑柄上,惹得撒西金笑意更深──
“放心吧,陛下还不知道,我对你们的故事也没有兴趣,倒是你的反应……很有趣呢。”
沙利薛把手放了下来,头别向了一边:“我现在不能跟你走。”
“又是为了他?”
撒西金旋即收敛了笑容:
“这就是你所谓的忠诚吗?”
沙利薛不吱声,眼看撒西金一甩围巾衣大步流星地离去,他把牙关咬得死紧。
“你全都听到了?”
看到房廷立於营帐之外,沙利薛问询,房廷点了点头,神情看上去有点异样。
“我现在必须去推罗,你可以选择留在大马士革等我回来……或者,我派属下送你去耶路撒冷,有些冒险,但是你执意要走的话,只能这样。”
握住房廷细瘦的肩膀,此时沙利薛期待的答案是房廷说愿意留下等待自己回归,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他仍抱著一丝希望。
望著沙利薛,房廷欲言又止,感觉对方有些不耐地箍紧了自己的双肩,他低下了头──
“对不起……”房廷颤颤地说,不敢直视沙利薛的企盼的目光──
“请带我去推罗……”
一霎那,听到房廷所言,美男子浑身僵直,他楞在当场,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於是使劲晃著房廷的肩膀再次确认道:
“你说什麽?再说一遍!”
“请带我去推罗……请让我再见他……再见他最後一面!”
就在房廷最终决定去留的时刻,因为撒西金的话,一股难以名状的强烈的思念之情盈满了他的内心,使之动摇起来!
“你在戏弄我吗?!”
沙利薛恼羞成怒地低吼了一声,将其一把推开。房廷朝後踉跄了几步,眼看沙利薛就要疾步离开,赶紧上前拽住他的袖袍,不依不饶地哀求道:
“对不起……这是最後一次了,请帮帮我。如果教阁下为难的话我可以自己想办法再从推罗去迦南……”
就好像春祭最後一夜他所下的决心,在刹那间被一种莫名的、前所未有的恐慌扯得七零八落。不知为何,房廷忽然好想再见到狂王,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他都愿意追随──
但是这麽做不但冒险而且困难重重,期间可能还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他恨透了自己的优柔寡断,恨透了自己的举棋不定……偏偏却又压抑不住那想要见面的冲动。
“你──”使劲甩也甩不开房廷的钳制,沙利薛此时真想痛揍他一顿然後置之不理──可是一旦看到那张苍白清秀的面孔,那对黑曜般清澈湿润的瞳仁,自己如何又硬得起心肠拒绝他呢?
“好吧,我帮你……就见最後一面。”
推罗距离大马士革并不遥远,只需两天的马程便可以轻松到达。
但躲过旁人的目光却不容易,所以房廷在刚进入约旦河河域时,便将脸和手涂黑,混在沙利薛的随从中,进入了迦勒底人沿河的驻地。
两天後。
日幕时分,沙利薛应召进入尼布甲尼撒的营帐,房廷则站在鹰之骑的集团中守候,虽然天晚了,来往的也不会有人特别留意他的容貌,可房廷还是谨慎地以面巾遮挡自己的脸孔。
骆驼和马匹的嘶鸣间或响起,士卒们井然有序地饮食,磨砺兵刃……除了沙利薛的属下恐怕谁都不会想到,狂王夜以继日搜寻的对象,竟然会躲在他眼皮底下。而房廷心怀惴惴地看著眼前一切,心思渐渐飞到了一年前,自己作为“巴比伦之囚”一员,被掳至新月沃地的艰难时刻。
那个时候面对尼布甲尼撒的强势与霸道,他惶恐终日,生不如死……可时过境迁,转眼间一年过去了,房廷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同狂王相处的短暂岁月中,对其萌生爱意……
临别的时刻总是痛苦的,房廷曾决意离开,到如今却又摇摆不定──这样偷偷追随狂王到了推罗,只求见他……最後一面。
没过多久,营帐内传来骚动的声音,率先走出来两个侍从把垂帘向两边撩起,接著,有个身著金色甲胄的男人被人前呼後拥地走了出来──
遥遥的,只见他一头金色的长发此时随性地披散在背上,任微风吹拂……俊美的面目於眼前一晃而过──房廷还想再瞧仔细一些,可那人已经把身子转了过去。
见状,心脏仿佛陡然从高处蓦地坠下──怅然若失的感觉刹那盈满胸间。
房廷的视线紧紧胶著著那金色的背影,直到沙利薛冲著这边递来警告的眼色,他方才收敛了目光,慢慢把头低了下去。
这麽近,那麽远……
十几步的咫尺天涯。
看到狂王安然无恙,房廷宽慰地背过了身子──
看来没有自己的日子,他一样过得很好。也许再不用多久,时间就会冲淡一切,两人之间所有的往事也将被沙子尽数埋没……
他总算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了。
不知道为何,尼布甲尼撒总觉得背後有人注视著自己,他心不在焉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猛然一阵眩晕来袭,狂王不稳地晃了晃身子,侍立的拉撒尼急忙从一旁扶住。
“陛下?”
拉撒尼担心地问询,却被一把推开!
“房廷……”
捂著隐隐作痛的前额,尼布甲尼撒喃喃地低语,听得周遭的将军们各个莫名其妙──此时,在场的唯有一人心知肚明。
沙利薛紧张地在自己的队伍中找寻房廷,没有发觉他的身影,想必应是躲藏起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忽然瞥到撒西金在看自己,对方别有深意的目光令他很不舒服地别过了头。
尼布甲尼撒则大力地拨开围绕的人群疾步走向中营,他环视四下,拼命找寻著……却徒劳无功,他找不到那失踪的情人,更无法向其传达思念的强烈。
房廷没有看到这一幕,他也不会知道──
他自以为会被时间冲淡的感情,正煎熬著狂王……那不可一世的心灵。
河之殇卷 空中花园(河之殇卷第四部) 第79章
章节字数:3454 更新时间:07…09…12 12:39
次日的黎明时分。
在迦勒底人准备新一轮的攻城之前,沙利薛把亲信的部下召唤到跟前,将房廷交予他,并吩咐要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之送至耶路撒冷。
“谢谢……”
临别的时候,房廷一句话还未讲完,沙利薛便催促他上路。
跟著护送的士官才刚走了两步,忽然又听到他在後面喊了一声“等等”。
房廷转过身──於是,一个吻猝不及防地袭上了他的脸颊!
那记亲吻短促又轻柔,房廷一怔之下,沙利薛不容他反应,便狠狠地将其推开了。
“滚吧!永远都别回来了!”
他这麽说,用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语调──房廷心头一窒,仰起头还想看看沙利薛的表情,对方却快速地扭身,那头也不回、大步离开的模样就像一个别扭的孩子……
望著沙利薛渐行渐远,房廷苦笑著,转过身登上了对他而言此番最後的旅途。
临晨。
地中海六月的毒日才刚初绽光芒,数万迦勒底士兵便集结阵前,由狂王的将军们带领著,为了新一日围攻推罗的战役,蓄势待发。
焦躁的马声低嘶,无人私语……任谁都清楚在这一场仗,是何等关键的一役!
如果成功了,便能一举拿下推罗,若是失败了,或许三年五载,推罗的城门都将会对巴比伦紧闭!
对於这点,金色战车上的王者再清楚不过,可此时他凝神遥视不远处敌方的壁垒,心中却盘旋著完全与战事毫无干系的念头。
昨晚那个时候,狂王回过头,匆匆一瞥,看到了无数张面孔,那麽多人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但他就是感觉,房廷在那里……就在他的身後!
这“幻觉”,始终教人耿耿於怀!
於是他又想起,枕边的细语呢喃、耳鬓厮摩时的海誓山盟……春祭十一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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