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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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之殇-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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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踉跄间,房廷几欲摔倒。忽然掌上一热,他疑惑地抬头,看到的却是那一脸玩味的男子,琥珀色的瞳仁闪烁着意喻不明的讯息,就这么握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手,含笑。

    见之,房廷不由得心头一怵:他想干什么?

    「给你这个殊荣,同我一道……见证耶路撒冷是如何覆灭的吧。」尼布甲尼撒这么说着,单手触及房廷的面颊。

    掌上沾染的血渍便被这般……凉殷殷地涂在他被火光染金的肌肤之上……

    听得半生的语言,配合这暧昧的动作,心脏仿佛都为之撼动。

    此时房廷还不知道,于这肃杀的夜里,自己将亲眼目睹一出即将被加载史册的悲剧,如何静静谢幕……

    在房廷决心成为一名战地记者时,他便明白,那些被记载在报纸书页上的文字,只是冰冷的,若是亲历其中,便知那些感触绝非文字能够讲述清楚的。

    在加沙报导新闻的日子,每每在案前写到「此次空袭,几人丧生、几人受伤」页页的话,房廷的心情便会格外沉重。和平国家的人恐候不能体会,身处在生命时刻都会遭受威胁地方的人们,那种不知下一刻命运为何的痛苦。

    而此时此刻,这种不可名状的痛苦,在房廷的心中越发茁壮诞。

    一进入耶路撒冷城,尼布甲尼撒便令手下的人在城中尽悉放火,成千的民宅和王宫就这样毁于一旦。他还派尼甲沙利薛领人上了锡安山,焚烧犹太人的圣殿!

    眼见着晨曦中,那座举世闻名的所罗门圣殿,在一阵烈焰狂舞之后仅剩下一摊灰烬时,房廷的耳畔只能听到悲戚的恸哭与嘶哑的哀鸣

    就这么简简单单,将万千信徒心中的圣殿焚毁!眼前这个琥珀眼的狂王,不但无情地攻城掠地,更践踏了诸人的信仰!

    这就是所谓的「征服者」么?以一副踌躇满志的表情静观一切发展,抬抬胳膊便能呼风唤雨、指点江山,却永远都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

    想到这里,房廷下意识地攥拳头,不料才刚弹动了一下指尖,手掌就被对方狠狠地一握。

    对方眯了眯眼,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赛姆语,房廷惊疑地瞪向他,他却冲着房廷笑了……

    相当好看的笑容,勾魂摄魄……简直让人忘乎所以。

    一秒钟的怔怔然,回过神,心府却迎来无尽飒飒阴寒。

    难以想象,拥有这么好看笑容的男子,同时也是一个残酷的君王!

    有趣的家伙!真像头受伤的小兽呢!明明心中怕得要命,却还是要装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恐吓状。

    尼布甲尼撒捞过房廷的手,迟迟不肯放开,只因为喜欢看他一边瞪眼一边战栗的模样。

    呵,多逗弄一下,不知他还会什么反应?眼看天要亮了呢,都烧得差不多了,那接下来就来点余兴节目吧。

    这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尼布甲尼撒再次噙起一抹笑容。

    残酷的笑容。

    「把西底家带上来!」

    一声令下,侍卫们便将那叛王推前,苍老而颓然的模样较之自己十年前见的他,变化很大,几乎都快认不出了。

    此时的西底家正一脸惊恐地伏在地上,衣冠不整,满身要,还瑟瑟地抖个不停。

    呵,现在才知道害怕么?已经太晚了啊。

    尼布甲尼撒不屑地轻哼。这个貌似忠厚的老人,十年前就以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骗过了自己,以为他比约雅敬父子识时务,谁知仍是个不知好歹,妄图巴结埃及人的蚕汉!

    「西底家,你知罪么?」身边的侍卫官撒西金这般问道。

    那委顿于地的老人一听到这话,立刻冲着上位的男子磕头如捣蒜。「吾王……请宽恕、宽恕我……」结结巴巴的声音,显示出内心的恐惧。

    相当可怜的模样……

    他……就是「西底家」么?

    房廷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身狼狈的犹太王,就是那位著名的末世君王?

    史书上载,他的兄长约雅敬臣服于巴比伦,暗中又向埃及献媚,这般行为惹怒了尼布甲尼撒,便趋动王军占领耶路撒冷,虏走了才刚继位的少年王约雅斤(此时约雅敬已死),他赐名当时还叫「玛探雅」的西底家,并封他做犹太的新王。

    十年后,西底家倒戈埃及,尼布甲尼撒以讨伐叛徒之名,再度出兵犹,历时十八个月,攻陷了耶路撒冷……然后,西底家的命运是……

    忽然忆起《旧约》上的一段文字,房廷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说……男人真要像书中所言,要对他……

    天!真是如此的话,莫不是就要在自己面前实施那酷刑吧?

    「当初,我赐名你为『西底家』,便是要警告你:如若背叛巴比伦,必遭审判。可你背负着『正义』之名,却似乎没有一点自觉呢……」

    尼布甲尼撒以一副轻松的口吻这般述说着,仿佛所言之事无关痛痒,可琥珀色的眸子流转,扫过老人的面上……却是毫无温度的。

    「我要惩罚你。」他淡淡地说。

    房廷听懂了这句话,不禁瑟缩了一下。尼布甲尼撒并没有侧目看他,手掌却使劲地箍着他的手腕。

    好大的力气!就算挣扎也一定无法挣脱吧!房廷心道。论体格与力量,自己并不算弱质的男人,可是相比眼前这个长年横刀立马的武夫,那么一点力道恐怕根本就微不足道吧。

    「来人──」

    传令官领命,将几个男子押至西底家的身边。瞧他们衣着华贵、一脸惶恐,模样肖似西底家,看样子应该是他的亲族。

    尼布甲尼撒抬了抬他那空出的手,做出一个横切的手势,几个迦勒底卫士便绕至男子们的身后,以弓弦绕于他们的脖子。

    「行刑!」

    话音刚落,弦就被拉紧了──

    男子们连哼都不及哼一声,脖颈便被勒成好几节,不过一眨眼工夫,卫士们松开弓弦,他们一个个如同木偶般「扑通扑通」倒了下来……死了。

    没有人敢吭一声,就连西底家也只是睁大了双眼,嘴唇抖瑟个不停,似乎是在强忍哭喊出声的冲动。

    见到这幕,房廷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一握!

    他们……是西底家的儿子吧!史书上记载尼布甲尼撒为了惩罚西底家的不忠,曾往他的面前诛杀他的子嗣……虽然这是既定的历史,可是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进行杀戮,房廷无法接受!

    「沙利薛。」

    尸被拖下去后,上位的男子唤来他最亲近的心腹,那外号「刽子手」的俊美男人。

    刚从锡安山下来,战袍上沾满了僧侣和先知们的血渍,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容,只是见到房廷仍被主人牵在掌间,他敛起了表情,用森然的目光扫过他俩相系的地方。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房廷直觉地感到,这个俊美的战将似乎对自己充满敌意。

    不过对于巴比伦王,沙利薛的态度仍是无比恭敬地,他躬身来到尼布甲尼撒的膝前。

    尼布甲尼撒轻巧地摇起指尖,对着西底家的方向点了点,说了几个房廷听不懂的字眼,旋即,那委顿于地的老者就像遭到鞭策的兔子般惊跳起来,不住哀嚎、告饶起来。

    尼布甲尼撒……要他什么?

    不祥的预感再次萌发,房廷忽感胃里一阵翻腾

    难道说……他真的要……

    沙利薛俯首领命,然后转过身抽出自己腰间的利刃,一步步朝西底家逼进!

    「不、不要!」老人挣扎着,却被侍从们死死按住。

    锐利的刀锋于空中划过一条闪亮的弧线,几乎看不清沙利薛的动作,匕首的尖端便插进了西底家的右眼,伴着一声拉长的凄厉嘶鸣,沙利薛转动了一下手腕,然后麻利地一拔!

    血淋淋的眼球便从眼窝中被生生拽了出来!绵长的血丝,淋漓的液体……怵目惊心!

    接着,又是一声听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痛苦呻吟。房廷不忍地别开了面孔,却被尼布甲尼撒用力地扳过脸颊!

    「好好看着!」命令式地说着,尼布甲尼撒迫使房廷正视眼前。

    大张着嘴的西底家,喉间只能迸出破碎的音节,变成一对血窟窿的眼窝里径自流着鲜血,仿佛正对着初升之日,发出最后的哀嚎。

    「呜……」见到这一幕,房廷终于忍不住捂住了嘴,干呕了起来。

    兵荒马乱的时刻,亦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在亲身见识过剜人眼目的暴行之后,房廷几乎把腹中的酸水统统呕了出来,联想起半月前的凌晨时分,自己同卓昱前往亚辛遇害的府邸,看到那幕肝脑涂地的血腥场面……

    时空交错、情境相近的混乱感齐齐涌上心头,这是过去几年间,作为有过处理突发事件经验的自己,从未体验过的!

    「在想什么!」

    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慵懒的男音,如此靠近,仿佛连吹拂在耳廓边缘的执气都一下子钻进了耳道……蓦地惊醒,房廷昂起头,发现此时高过头顶的男子正以俯视之姿凝视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人的模样──非常吓人!

    什么时候……他们都靠得这么近了!房廷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尼布甲尼撒长臂一探,稳住他的身子。

    两人的身躯几乎就要紧贴在一道……暧昧的姿态。

    心绪乱成一团,房廷慌忙地推开了男子。

    尼布甲尼撒,这个出现在史书经典中的巴比伦王在同自己说话呢!算是种青睐?还是一时兴起的游戏?他没有初次相遇时终结自己的性命,而是几次三番绕过了自己,真不知该忧该喜……

    方才,尼布甲尼撒携着房廷从耶路撒冷的废墟,辗转至城外迦勒底军集结的营帐中。

    尼布甲尼撒……对于自己的执着似乎超过了一般的限度,用奇特的眼光审视,如同审视一件新鲜的玩物。房廷的心底不住地鸣警,可是他同时也清楚,那若是男子真正的意志,凭他如何躲藏,都是逃不了的。

    「为什么不说话?」视线注视下,那张略带稚气的面庞,一刻间转换过千百种神情──如此生动,是多年来长于宫廷的自己鲜有见过的。尼布甲尼撒一时间,突然萌生一股想要仔细探索他的念头。

    回到中营之前,曾与狂欢的诸将一同豪饮,几大杯麦酒下肚,不觉有点醺醺然。

    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并没有醉,只是有一点兴奋。

    围攻耶路撒冷耗费了一年半的时间,他亦有一年半没有好好地享受过被嫔妃萦绕的温存。久居迦南,开始怀念起巴比伦城的风物,今次总算夺得了胜利,便要班师回朝,此时能找到一个让自己心情闲适的玩物,真是再惬意不过的事!

    这个时候……他便适时地出现了。

    连问了几个诸如姓名为何的问题,房廷都没有回答。尼布甲尼撒并不知道他仅会说几句极简单的希伯莱语,便误以为那是骄矜的表现,却并没有生出不悦或是欲加责难的心情,只是觉得,胆敢忤逆整个小亚细亚的霸主,这样的人还真是稀罕呢。

    巴比伦皆祟尚武德,可身为帝王的自己却从来没有试过男人的滋味……

    尼布甲尼撒此时有点迷茫,不知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样荒唐的念头,不过,他还是忠实自己的感官,心随意动……抬起手臂捉起房廷的双耳……

    触及的面部肌肤是意料之外的细致柔软。

    细细打量。近处看他,其实还长得不赖。

    眼下的男子有张少年般秀气的面庞,先前都不曾认真瞧过,柔和的轮廓不似迦勒底或米底男子的粗犷,无意间窥伺到的颈侧肌肤,尽数白晰。

    想象他在受到日光洗礼之前的模样,不觉心念一动。

    真是奇怪呢!自己对于像沙利薛那样出色得多的美男子尚无杂念,为何偏偏对眼下这个连姓名都不知晓的俘虏,却生出这么多非非旖思?

    怔楞持续了十几秒,房廷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男子缓缓贴近,他的嘴唇就这样触到了自己的耳廓……

    羽毛撩拨般的轻柔,却像一道电流,急速通过皮肤直击心脏,然后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便「霍」地一下袭上神经。

    他……在干什么!

    房廷瞠圆了眼,本能地欲挣脱;却没发现自己的肩膀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圈进了男人的胸怀……如同桎梏般紧紧箍着自己的肩背,好大力呢!

    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么亲昵的行为?

    房廷惶惶然的,不知道他这般动作的目的,却直觉地感到畏惧!

    尼布甲尼撒没有让房廷留有胡思乱想的空闲,紧接着压上来的唇舌霸占了他全部的思想……

    吻。

    这是一个吻……没错吧?

    先是下唇遭舔舐,那湿润的感觉让原本就纷杂的心绪越发紊乱,房廷惊慌地扭头躲避,尼布甲尼撒却不屈不饶地追逐过来,企图加深这个亲吻。

    天哪!

    当后腰被紧紧勒住,脖颈被强硬地向上拉伸时,那条湿溜溜的舌头,便携着酒味毫无阻碍地滑进口腔中来,房廷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难以想象──拥着自己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眼见着无辜的男孩被战车辗死,眼见着一个老人被剜去眼目,眼见着一座城市于面前灰飞湮灭……刚刚浴血而归的他,却无动于衷地,又同一个男子肌肤相亲……真是匪夷所思!

    一时头脑发热,席卷心头的愤懑盖过初时的惊惶,房廷用尽力气,试图推开他!可是尼布甲尼撒却不放松手上的箝制,于是房廷便义无反顾地、冲他猛力挥出一拳!

    方才陷入意乱情迷的当口,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根本就是猝不及防,即便是身手迅捷的尼布甲尼撒,还是在闪避的时候被拳头擦到了脸!

    燃起的情欲立刻被浇熄,尼布甲尼撒松开了房廷,难以置信地抚上自己前一刻被擦到的面颊……未曾正面击中,也没伤及要害,可是一个已经沦为奴隶的男子居然敢对自己大打出手?这本身已然超越自己对他的宽容限度了……

    就算是博得自己宠爱的妃子,也没有哪个似他这般放肆的!

    游戏到此为止了──尼布甲尼撒板起了面孔。

    正要出声召唤沙利薛,让他过来处置这无礼的男子,不过在见到他一脸惊恐模样后,还是改变了主意。

    「拉撒散尼──」

    叫来狂王四将之中最稳重的男人,尼布甲尼撒深谙他的个性,知道这平民出身的心腹不像沙利薛那般手段毒辣,将这忤逆自己的贱民交于他,应该不至于致命。

    拉散散尼一听到呼唤便急急进入王的营帐,当看到气息紊乱、衣衫不整的房廷,心中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这种时候,居然没有叫沙利薛,而是唤来了自己……他的王也会有「仁慈」的时候,真是难得呢。

    
 


河之殇卷 迦南迷途(河之殇卷第一部) Chapter 5
章节字数:6072 更新时间:07…09…12 12:12
    一个多月后。

    夕阳西下,晚霞如火,清冽的河流中,漂过一丝丝殷红的血。此时,无尽的哀鸣又开始了,迦勒底的士兵们举起马鞭,抽打着任何一个他们看不顺看的奴隶。

    房廷坐在一群衣衫褴褛的犹太人中间,挨近幼发拉底河边,径自抚摩着身上遍布的伤痕。遥望耶路撒冷的方向,入目的远方尽是大片的芦苇与椰枣林,明明是浩茫的原野牧地,没有东西遮盖视野,却再也看不到昔时耶路撒冷的任何痕迹了。

    「上帝给了世界十分美丽:九分给了耶路撒冷,剩下的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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