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儿见了姜皎却一言不发,这让姜皎心中一阵发慌,就算是面对当今天子李隆基,他也没有这么失态过。
张宝儿看着自己对面的姜皎,终于问道:“姜掌柜!好久不见,还好吧?”
姜皎见张宝儿说话了,终于松了口气。
“托定国公的福,姜某一切安好!”姜皎小心翼翼道。
“还是按照潞州时的习惯,叫我宝儿吧!你若叫我定国公,恐怕今日我们就无法往下说了。”张宝儿淡淡道。
姜皎愕然,他不解地看着张宝儿。
“知道我为什么称呼你姜掌柜而不是楚国公吗?”
姜皎摇摇头。
“那是因为我当你是在潞州时的朋友,可以与你说几句朋友间的话,若称你为楚国公,那就只有与你说官话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姜皎听了心中有了一丝感动,他沉默着点点头。
“还记得当年在潞州我与你共同商议合作的那桩大生意吗?”张宝儿突然问道。
“记得!”
姜皎怎会不记得,当年张宝儿告诉他,要得真富贵,还是帝王家。张宝儿让他全力辅佐当时只是旁枝的临淄王李隆基,当时他还不太相信,谁知道今天……
就在这一瞬间,姜皎突然明白了,他对张宝儿的敬畏源于何处,就是他对时势的准确把握能力。
张宝儿又问道:“这桩生意做成了,姜掌柜赚得几辈子也用不完,不知下一步有何打算?”
“这……”姜皎还真没有想过下一步。
姜皎知道张宝儿不会无缘无故问这句话,他试探道:“不知宝儿可否教我?”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张宝儿并没有回答姜皎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讲起故事来:“从前,有个生意人,因为经营有方,赚得万贯家财。后来,他觉得有些累了,就不想再做生意了。按说他有的是钱,就算不再做生意,也应该日子过的相当惬意。可是,他偏偏染上了一个恶习。没过两年,不但万贯家财分文不剩,而且自己也成了叫花子。”
姜皎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张宝儿再言语,他疑惑地问道:“讲完了?”
“完了!”
“他染了什么恶习?”
“赌博!”张宝儿笑意吟吟道。
姜皎恍然大悟:“难怪呢,十个赌徒九个输,倾家荡产不如猪。活该!”
转念一想,张宝儿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讲这个故事,他又问道:“不知宝儿是何意?”
张宝儿盯了姜皎好一会,却并不说话。
姜皎不知张宝儿是何意,沉默了好一会,他咬咬牙,起身向张宝儿深深一躬道:“姜某愚钝,请宝儿恕罪,还请宝儿直言。”
张宝儿叹了口气道:“姜掌柜,你坐吧!”
姜皎惶惶坐下。
“要想听我真话,你必须对我讲真话,姜掌柜,你能做到吗?”
姜皎点头道:“宝儿,我保证句句是真!”
“姜掌柜你既是陛下的功臣,也是陛下的好友,我听说你能跟陛下的妃子们同榻而坐,同桌而食。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这说明陛下对你礼遇甚高,有了陛下的信任,不谛于赚得了万贯家财!”说到这里,张宝儿神色突变,厉声质问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染上那赌博的恶习呢?”
“我……我……何时染上赌博的恶习了?我没有!”姜皎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没有?”张宝儿冷哼一声道:“那我问你,张说是否找过你,告诉你江山是你们拼了命打下来的,还得你们坐才是正理。陛下心向姚崇,此人跟你们这些功臣不是一条心,你们不能坐视不管!还说你姜皎与陛下和皇帝关系好,让你去劝劝陛下。他还教了你一个主意,说保证既不让陛下起疑,又让姚崇当不成宰相!可有此事?”
姜皎疑惑地看着张宝儿:“确有此事,宝儿,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是如何得知的并不重要,你是不是后来果真去找了陛下,结果被陛下识破了?”
“是!”
“这不是赌博是什么?”
“啊?”
“我问你,你现在的一切是谁给你的?”
“是陛下!”
“你既然知道是陛下给你的,还不与陛下一条心,在暗地里算计陛下,你这不是赌博是什么?别以为你和陛下关系好,就忘乎所以了。要知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惹恼了陛下,他可以让你富可敌国,同样也可以让你一无所有。我不相信,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张宝儿的话让姜皎头上冒汗了。
“自古至今历朝历代,功臣是没有几个好下场的。很多功臣韬光养晦还逃不过皇帝的猜忌,更何况是那些自以为有点功劳就不知好歹飞扬跋扈之辈呢?”
姜皎脸色苍白,汗水也滴了下来。
“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与赌博何异?所不同的只不过故事中的那人赌的是钱,而你姜掌柜赌的是命。”
姜皎听到这里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姜某知错了,请宝儿教我。”
“你知道陛下现在最想做什么?”张宝儿问道。
“让姚崇回朝!”
“算你聪明!”张宝儿淡淡道:“你先将功赎罪,设法达到陛下的愿望,取得陛下对你背叛的谅解。这件事办完之后,若你能下得了决心,就辞官回乡。若舍不得官位,就做个不管事的哑巴,好好享受你的荣华富贵。若再像现在这般招摇,必死无疑。”
“姜皎谢过宝儿的指点,只是我如何才能说服那几人呢?”
张宝儿摇摇头道:“这我就帮不了你了,得你自己想办法,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着吧……”
……
在张宝儿紧锣密鼓暗中操作之时,李隆基也没闲着,张宝儿说过必须说服魏知古,此事才会有十足的把握。相比起张说,魏知古就好对付多了。
李隆基专门宴请了这名四朝老臣,在酒宴中,李隆基对魏知古在则天皇帝、中宗皇帝、睿宗皇帝以及如今的功绩详数了一番,对他的兢兢业业与忠心大加赞赏。这一招果然奏效,魏知古被感动的涕泪俱下。李隆基趁机放下架子恳请魏知古,请他帮忙让姚崇入朝。见皇帝对自己如此信任,魏知古毫不犹豫地拍了胸脯。
搞定了魏知古,李隆基这才松了一口气,剩下的就看宰相们议政的结果了。
……
第七百五十九章 父辈仇恨()
赵朗真此刻正在街上闲逛,每看见一家古董店,他都要进去瞧一瞧,一连数日,没有收获。
赵朗真是三天前到达长安城的,他是接到张宝儿派来的快马送信,这才急急赶到长安的。可到了长安,张宝儿却一直没有见自己,张宝儿只是派华叔来告诉他,让他稍安勿躁,静待消息。
无奈之下,他只好在长安城四处转转。
这天下午,赵朗真进了一家名叫诚宝斋的古董店。他的目光在货架上浏览,当一只残缺的玉杯进入视线时,他的脖子陡然间伸长了。
赵朗真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慢慢地走到玉杯跟前,凑过去细看。这只玉杯破得有些蹊跷,好似被什么利器从上到下劈成了两半,所以严格地说,赵朗真看到的只是半边玉杯。令他更为激动的是:这半边玉杯上刻着四个字“攻无不克”。
找了这么多年,今天终于被找到了,一定要揭开藏在玉杯中的秘密……
赵朗真心中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赵朗真才意识到,他不应该表露出自己的心情。店掌柜要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肯定会故意加价。
果然不出所料,当他问价时,店掌柜狮子大开口:“一千两。”
虽然有思想准备,赵朗真还是大为惊骇:“就这么一只破杯子,你凭什么卖这么贵?”
“我说一千两,还是便宜你了。既然你嫌贵,我现在反悔了,价格翻一倍,两千两。”老板似乎算准了他会买,眨一下眼皮涨了一千两。
赵朗真懊悔不迭,不敢再争辩,一咬牙道:“两千两,我买了。”
买下这半边玉杯,赵朗真回到了客房。
等到夜深人静,赵朗真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取出随身的包裹。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里面是半边玉杯,上面刻着“战无不胜”四个字。赵朗真从怀里掏出买回来的半边玉杯,把两个半边合在一起,凑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整体。看着玉杯在月亮下发出晶莹的寒光,赵朗真不禁想起许多年前父亲的嘱咐。
赵朗真的曾祖父赵志,是太宗皇帝手下的将军,因作战勇敢立下赫赫战功。赵志有个朋友叫裘伯川,也是将军。裘伯川在赵志取得一次重大胜利后,送给他一个精美绝伦的白玉酒杯,上面刻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八个字。
赵志非常喜欢这份礼物,每回出征都把玉杯带在身边。
后来有次战争暂时失利,赵志独自在帐篷中饮酒,苦苦思索克敌制胜的计策。突然,他发现一条红色的小蛇,悄悄地爬向玉杯。情急之中,他挥手去驱赶小蛇,结果被蛇在手上咬了一口。
赵志大为恼火,抽出宝剑,将小蛇砍成几段。
砍死小蛇后,赵志感觉头昏,以为是酒喝多了,靠在桌子上睡过去,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随军的郎中检查他的尸体,发现是被毒死的。那条红色的小蛇,俗称“一线红”,是一种少见的毒蛇,人畜被它咬伤后,迅速昏迷至死,一般都来不及抢救。
赵志死后,他的儿子也就是赵朗真的祖父赵文新,打算将玉杯作为父亲的陪葬品。
给赵志检查过尸体的郎中,却悄悄地告诉他:“你父亲的死可能与玉杯有关,但到底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清楚。”
这么一来,赵文新便留下玉杯,请了不少江湖异人仔细检查,始终没发现问题。有天晚上,他独自在书房中拿着玉杯,翻来覆去地看。突然从屋脊上飘下一个蒙面人,挥剑砍向玉杯,将它削成了两半。赵文新又惊又怒,拔剑和蒙面人斗在一起。两人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蒙面人受伤离去,并抢走了半边玉杯。赵文新身受重伤,无力追赶。
事后,赵文新多方探查,最终没寻回被抢走的半边玉杯。
临死前,赵文新将此事嘱咐给他的儿子,也就是赵朗真的父亲。结果,赵朗真的父亲也没能完成此事。
回忆到这儿,赵朗真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他喃喃自语道:曾祖父啊曾祖父,如果你的死确实与这只玉杯有关,我一定……
话没说完,只觉头顶上一股疾风袭来,赵朗真暗叫不好,赶紧向一旁躲开。等他稳住身形时,发现一个蒙面人站在对面,蒙面人冰冷的剑尖抵住了他的喉咙。
蒙面人伸出一只手:“我不想伤害你,我只要你手上的玉杯!”
赵朗真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略一思忖便想起来了,顿时又惊又怒:“你是诚宝斋的掌柜。你一路跟踪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玉杯吗?”
“既然你听出了我的声音,我就不隐瞒我的身份了。”
蒙面人冷笑着说,“我开古董店,摆上半边玉杯,就是为了找到另外半边玉杯。只要谁愿意高价购买,就说明他很可能收藏着另外半边,果然不出我所料。实话告诉你,这只玉杯虽然做得极为精美,却是害人之物。你留着它只会给你带来祸患,还是给我,我会当着你的面毁掉它。”
赵朗真听他说玉杯是害人之物,心中一动,故意大惑不解地问:“这么好的一只玉杯,怎么会是害人之物呢?”
蒙面人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是天大的秘密,但我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要毁掉它,不会让它再害人。这只玉杯在一种特殊的药物中浸泡了很久,酒倒进去后,渗透到杯中的药物与酒混合后,会散发出一种气味,这种气味人闻不到,却能引来一种剧毒的蛇。所以,用此杯饮酒之时,方圆几丈之内,若有那种毒蛇,饮酒的人就非常危险了。”
听到这儿,赵朗真一甩手,将玉杯重重地摔在地上,表情无比沉痛:“曾祖父啊曾祖父,你果然是被你的朋友害死的。”
蒙面人大吃一惊:“你是赵志将军的后人?怎么可能呢?几十年前,赵家被朝廷抄没家产,全家发配岭南,听说他们在路上被仇家暗算,惨遭灭门之祸。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第七百六十章 政事堂()
“你说得没错。只不过在那场惨祸中,我侥幸逃脱了。你,你为什么对玉杯的秘密知道得那么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会是裘伯川的后人吧?”赵朗真疑心大起。
“事已至此,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蒙面人撤了剑,扯下头罩,转过身去说,“当年我的曾祖父因为妒嫉他的朋友屡立战功,生出残害之心,特意送了这只玉杯给他,最终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了那位朋友。但曾祖父临死之时生出悔意,却又不敢当面向朋友的后人谢罪,只好嘱咐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祖父,想办法拿回玉杯毁掉,以免继续害人。结果祖父只拿回了半边,正想办法拿另一半时,赵家遭遇重大变故,剩下的半边玉杯下落不明。为了找出它,我的祖父和父亲费尽心血,却毫无线索。这事情到我手上,我便想出开古董店的办法,最终一路追查到你这里。”
蒙面人说到这儿,突然一剑刺进自己的胸膛。
赵朗真没想到他会自杀,赶紧扶住他:“你,你又何必这样?”
“今日我以死谢罪,相信我们的祖辈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蒙面人说完,缓缓地倒了下去……
……
大唐朝的最高决策部门,是位于大明宫中书省内的政事堂。
大明宫建在宫城东北方地势高爽的龙首山上,是贞观八年太宗皇帝为了给太上皇养老专门修建的。选择这个地点是因为长安城原本倚靠龙首山而建,地势起伏不平,而皇上居住的宫城恰好建在清明渠与龙首渠经过的地势低洼的地方,夏季潮湿郁热,冬季寒冷非常。
宰相议事的政事堂在大明宫,这让他们节省了许多奔波于路途的时间。
此时,政事堂内摆着的五个椅子上,只有四个人就座,其中一个椅子是空的。毫无疑问,空的这个椅子,是前几日在骊山被流放的郭元振的位置。四名剩余的宰相,看着那张空的椅子,心中多少生出些感慨。
中书令张说首先说话了:“诸位,陛下让我们复议姚崇入朝一事,大家都说说看,都什么意见。”
政事堂里的规矩有些奇怪,正常的情况下,应是由宰辅首领尚书令居于上坐,主持议事。但由于太宗皇帝曾任过尚书令,所以从二品的仆射便成了尚书省的长官,在官品上他们与中书令和侍中差着一级。为此,自高宗皇帝以来,宰辅议事一向由中书令领衔。但是,这并不说明中书令权力最大,因为,在政事堂中,从四品的卫尉卿与正二品的中书令在议事时具有同等的发言权。在这个圈子中能够形成所谓宰臣领袖的因素不是官位,而是皇上对某人的亲近与信赖程度,再有就是处理政事的能力。
张说之所以能作为宰辅首领,不仅仅因为他是李隆基做太子时的老师,还因为他能熟悉处理各项政务。本来,刘幽求是李隆基登基的最大功臣,完全可以依仗李隆基信任成为首辅宰相。可是他只是从一名县令直接到如此高位,有些政事他不一定能处理的了。李隆基当然也清楚一点,故而还是让张说做了宰辅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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