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只剩下两个血框。隔着一层蚕纱,那女子的鼻尖与古云天的鼻尖正碰在一处,那女人正咧着一张血盆大口,也说不清是笑是哭,一对血框,留着两行血泪,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古云天的双眼。
古云天看到了这一幕,饶是他久经刑狱,此刻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足尖儿一点,抽身后退,与那屏风拉开三步远近,慌乱之中,一掌劈出。那屏风不过是普通的蚕丝楠木,哪里经得住古云天这一记开碑裂石的掌力,霎时间,摧枯拉朽,将那屏风劈开一段缺口,余劲不止,直轰在一处石台之上,碎屑横飞。
眼见那女尸被掌风一带,倒飞而出,古云天略略定了一定心神,踏过方才劈开的缺口,一步迈到了屏风之后。借着亮光,瞟了一眼那女尸,发现那女尸身上并无兵刃伤口,致命之处在颈下,血肉模糊,不似人力所致,倒像是被大型猛兽啃噬撕咬而成,眉骨眼角之处,尚有指甲划痕,应是被猛兽的利爪将眼珠生生掏出。
张宝儿也走到近前,他心中明白,此时敌暗我明,根本无法验尸,唯有先退强敌,再作计较。
正在此时,忽听“滴答,滴答”,一阵滴水之声,自殿内隐隐传来,在这空无一人的祠堂之内,不断回响,久久不绝。
第六百九十八章 灵魃()
张宝儿心中一动,便与古云天循着声音,绕过一角回廊,迈进了一间侧室,突然出现的流水滴答之声应该就是从这间屋子里传出的。
借着微弱的光亮,张宝儿扫视一周,只见屋子里摆满了血红的牌位,眼前一排木雕坐像,隐在一座座神龛纱幔之中,那神龛基座颇高,足有半人高下。
张宝儿与古云天不敢大意,一步一顿,调整内息,沿着那神龛,缓缓向前走去,一座祠堂之内除了寒风吹雨的响动与这雨水滴答的动静,便唯有他们的心跳之声最是清晰。
当他们路过一排排神龛坐像,那雨水滴答之声竟蓦然间消失不见,张宝儿不由得心头一紧。猛然间,眼睛向身侧一瞟,竟然瞧出些许端倪。原来身侧神龛里这尊坐像的衣角与其他的不同,张宝儿清晰记得其余坐像均是双手自然下放,置于膝头,衣摆自然垂下。而眼下身侧的这一尊坐像,双手虽是放在膝头,却牢牢地攥着衣角下摆,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可以依稀看出,这坐像的衣角竟是湿漉漉的。
张宝儿顿时明白,唯有从外面进来的人,才会被大雨淋湿,方才的雨水滴答之声,应是这人假扮坐像,端坐于神龛之中,却不料身上被雨水浇湿,周身雨水顺着衣角滴落下来,将张宝儿引来至此。那人眼见行藏败露,又不敢贸然出手,情急之下,将衣角攥在手里,虽是止住了滴答之声,却被张宝儿瞧出了端倪。
想到这里,张宝儿的嘴角缓缓泛出一丝笑意,只装作不知,将手中钢刀的刀身在手上拍着,发出“啪!啪!”的声音,继续向前走去,走了三四步远近。猛然间,他大喝一声,手中的钢刀脱手而出,直取那坐像胸口。
古云天见状知道有异,持着火折子,也攻向那坐像。
那坐像身着服饰与周边佛龛均是一般,在火光映照下,照出半张猫脸来,一头白发迎风而动,一双紫瞳之内竟没有眸子,左半边脸上,须毛虬结,须毛之下,隐隐有紫篆符文闪现,盘过头颈,遍及全身,张着一张大嘴,满是獠牙,正盯着张宝儿怪笑不止,犹若夜莺啼血,甚是凄厉。
那怪物彪悍至极,见张宝儿的刀来,左臂一挥,挡在咽喉之前。
张宝儿这一掷可是带着体内力量的,只听“笃”的一声,刀穿透怪物左臂,去势不减,扯着怪物身躯,钉在了祠堂墙壁之上。
怪物吃痛,怪啸不止,手脚并用,握住钢刀力一拔,将刀拔出丢在地上,同时身形一动,宛若壁虎爬虫,沿着墙壁攀行,一闪而没。
见此情景,张宝儿吃了一惊,连忙弯腰拾起钢刀,握在手里,心里暗骂了一句流年不利。
古云天面色沉重,似在思考着什么。
“古大哥,你可知这怪物是什么来头?”张宝儿问道。
古云天道:“我也不大清楚,曾经听师父说过,这恐怕是蛮人的蛮荒古术,虽非正道,却是奇诡绝伦。其中有一门养尸之术,练到极致之时,能御使阴尸为己用,以巫蛊之术强行封闭其心智,以巫法虫蛊熬肤炼体,所成之尸,不避水火,不惧刀兵,不畏生死,号之日‘灵魃’。”
“灵魃?”
张宝儿突然想起曾经的蜀州之行,他可是亲眼见识过南蛮的赶尸术,这养尸这术想来应该与赶尸体术差不多。
想到这里,张宝儿心中已有了打算,对古云天道:“依我看,要破这灵魃,一则需要找出控尸人藏身之地,二则需要探明控尸人以何法操纵阴尸,然后寻其原理,依法破之。”
古云天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张宝儿略一沉思,对古云天轻声道:“古大哥,等会你与那怪物周旋,我在一旁设法找出那控尸之人!”
“我明白了!”古云天点点头。
二人抬走出殿阁,抬眼一看,屋檐东北角处,那怪物正手足并用,攀爬而上,动作之快,不输于猿猱,犹胜轻功高手。一呼一吸之间,怪物已经张开双臂,合身向二人扑来,一双利爪遍生白毛。
古云天毫不犹豫便迎了上去,与怪物且斗且行,为张宝儿争取时间。
此时,灵魃手脚并用,上来便搭在古云天肩背之上,龇起满口獠牙,张口便咬。
古云天心头大骇,扬手一掌,直劈那灵魃面门。
谁料灵魃不躲不避,被古云天一掌劈在面门之上,也只是微微一顿,却来势不减,依旧张口咬来。
亏得古云天眼疾手快,手中铁链一抖,犹如蛟龙出海一般,自肩头绕下,射向灵魃口中,被灵魃一口咬住。古云天借机凌空而起,一脚踢在灵魃胸口之上,反手一提,铁链另一端尚还被灵魃咬在口中,被古云天发力一拉,只听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之声。
再看灵魃,口中獠牙与铁链相磨,已有火星迸发,隐隐透出一股皮肉焦灼之气,被灵魃嗅到,反而更加激发凶戾之气,紫瞳暴涨,又要扑上。
古云天此时身居半空,不等招式用老,铁链一抖,便已缠在灵魃脖颈之上,凌空而落,一脚踏在灵魃头顶之上。灵魃吃痛,扬手便是一爪,向头顶抓去。此时古云天早已借这一踏之力,翻身落地,灵魃一爪并未伤到古云天,反而抓下自己头顶一块皮肉,痛得嗷嗷厉啸。
古云天眼见灵魃凶性大发,转身拔腿就跑,手中倒扯着一端铁索,铁索那端正缠在灵魃脖颈之上,运起轻功,绕着祠堂,足不点地,便是一阵飞奔。
古云天放开身形,全力施展,只见一道人影宛若淡烟,在祠堂周围上下奔行,犹如凭虚御风,流星曳电。灵魃哪里追得上这般速度,被铁链拖着脖颈四处乱撞,或是假山湖石,或是殿角飞檐,或是窗棂门扇,均被灵魃的头脸撞得粉碎,碎屑横飞。灵魃被这一顿乱拖乱撞,一张脸早已是血肉模糊,唯有身上那紫篆符文愈闪愈亮,凶性更是有增无减。
第六百九十九章 侏儒()
古云天与灵魃相斗之时,张宝儿也没闲着。
古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时之间,若要找出控尸人藏身之所,也是殊为不易。
张宝儿灵机一动,暗自寻思:“与其大海捞针,倒不如引蛇出洞,敲山震虎!”
张宝儿略一思量,气运丹田,口中一声长啸骤然而起,气势雄浑无匹,犹如千军万马奔腾于沧海怒潮之上,吼声之中更夹杂有狮吼雷鸣、象呐龙吟之声,周身雨水被张宝儿吼声一激,四散飞扬,打得周遭林木叶落纷纷。
灵魃猛然听到张宝儿的吼声,身上符文一暗,竟不再挣扎,动也不动,任凭古云天拖拽。
眼见得这般情景,张宝儿心头暗喜:“看来所料不差,那控尸人定然是以什么只有灵魃才能听到的声音催动符文来指珲灵魃行动,此刻被我啸声压制,灵魃听不到指令,所以才一动不动。”
张宝儿猛然将啸声止住,身后一声轻微的响动传人张宝儿耳中,虽然只是一瞬,但对张宝儿来说,已经足够了。
眨眼间,张宝儿身形一动,连过两道回廊,来到一座偏厅墙外,纵身而起,探掌而入,足尖一点墙体,抽身而返,一个不足五尺高的小人,状似猿猴,被张宝儿擒住后颈,抓了出来。
张宝儿将小人丢给古云天,古云天立刻封了他穴道,铁链一抖,将那小人捆在地上。
控尸人被制,灵魃便也失去了控制,直挺挺地立在庭前,符文渐暗,一动不动。
一场恶斗总算过去,张宝儿暗自松了一口气,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奇装怪发的毛脸侏儒。
看了许久,张宝儿不禁“扑哧”一声笑了,也不顾那侏儒目光中的怨毒之色,盘膝坐下,拍着那侏儒肩背,开怀大笑。
只见那侏儒身上里里外外不知围了多少层毯子,让人看不清手脚,脸上浓眉虬髯,与那灵魃倒是酷似无比,只是这侏儒的须发似是精心修理过一般,左盘右束,极小的眼神里透着凶光,厚厚的嘴唇向上翻卷,衔着一根状似苇管之物,通体雪白,上有紫色符篆,非金非石非木。侏儒口耳七窍之内,鲜血横流,乃是被张宝儿刚才的啸声所伤,动了经脉肺腑,再配上这等相貌,甚是滑稽,一时间看得张宝儿忍俊不禁。
张宝儿瞧了瞧那侏儒嘴上衔着的苇管,抬手将它取下,放在自己嘴边,吹了一吹,竟吹不出响。正暗自疑惑之间,只觉身后一股冷风袭来,回身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灵魃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符文闪烁,垂手而立。
张宝儿不敢再吹,数个呼吸过后,那灵魃符文渐暗,凶气渐消。
张宝儿立时明白,这控尸人就是以此物控制灵魃的。
想通了这道关节,张宝儿扬声问道:“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谁知那侏儒也甚是硬气,哑着嗓子,阴恻恻地向张宝儿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刑部来的人,我劝你们还是速速回长安吧,廓州的案子,不是你们能查得了的!”
听了那侏儒这话,张宝儿眉头一皱,思量许久,张口说道:“这灵魃如此威力,炼制不易吧?”
那侏儒听了这话,甚是得意,扬声说道:“那是自然。”
张宝儿接口说道:“这灵魃一物,尸器相生,也就是说,要是我折了这根苇管,是不是便能毁了这灵魃呢?”
那小侏儒听了此言,眉宇间一丝焦虑一闪而没,随即扬声说道:“胡言乱语!”
张宝儿是察言观色的个中好手,又岂会这般好骗。眼见这小侏儒抵赖不认,张宝儿也不说穿,口中轻声说道:“哦哦,看来是我多虑了。”
语气虽是柔和无比,手上却猝然加力,“啪”的一声,将那苇管折为两段。
与此同时,只听一声爆响,张宝儿身后的灵魃也齐腰折为两段。却是骨断筋连,仍然连成一体,只是上下对折,头脚重叠,很是滑稽。
张宝儿一声轻笑,又将苇管凑到嘴边,吹了口气,却见那灵魃身上符文闪了一闪,向前挪了几步。
再看那小侏儒,眼中凶光爆射,似要喷出火来,直直地瞪向张宝儿,只可惜穴道被制,动弹不得。
张宝儿看着那小侏儒粲然一笑,张口说道:“看来我猜对了。这灵魃现在还是能动的,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指使你来的,和廓州的案子又有什么关联?倘若你再不老实交代,我便毁了你这灵魃!”
只见那小侏儒满脸痛色,眼珠乱转,思虑许久,张口说道:“你别动手,有话好说,我也是拿人钱财,受雇于人。好,我说,是……”
“是”字刚刚出口,只见那小侏儒头颈一歪,张宝儿连忙上前,伸指一探,已没了呼吸。再将那小侏儒翻过身来,只见那小侏儒背后,一根银针正插在颈椎之上。
古云天在一旁骤然起身,大喝一声:“何方妖人,装神弄鬼!”
足尖一点飘上屋顶,扫视整个古宅,却是毫无发现,只得翻身而下。古云天向张宝儿摇摇头,张宝儿恼火不已,将那手中的苇管折得粉碎,只听噼噼咖啪一阵筋骨爆响,那灵魃也已瘫在地下,筋骨尽碎,身上符文渐暗,消失无踪。
此时天光见亮,张宝儿与古云天牵过马匹,双腿一夹,沿着官道直奔廓州飞驰而去。
行了半日,远远地已望见了廓州城了。
这半日行程,张宝儿一路走来,沿途所见,净是饥民当道,饿殍遍野,更有饥民求生无路,易子而食,宛若人间炼狱。
甘州廓州蝗灾,旬月之前,朝廷已运送赈灾粮款,先往重灾的甘州救济,由五品游击将军秋白羽同六品昭武校尉周廷辅带领军士一千,一路押送,行至廓州地界,宿了一晚。第二日,正往甘州开进的途中,途经一片荒漠戈壁,领军将领与一千士兵连同粮食白银一并失踪,从此人间蒸发,不知去向。廓州地处西北,乃是大唐门户,兵家要塞,如今赈灾粮款不知去向,饥民遍地,迟早生乱。因而张宝儿才会与古云天赶赴廓州城,调查此案,追回粮款。
……
第七百章 李显之死()
“母后,您找儿臣有事吗?”安乐公主奇怪地看着韦皇后。
韦皇后叹了口气道:“裹儿,本宫最近有些看不懂了,你父皇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母后说的是!”安乐公主点点头道:“儿臣也觉得父皇最近有些变了,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意!”
韦皇后思忖道:“为了朝廷上一些小事,你父皇可能真的生本宫的气了。不过,好在本宫了解他,他是不会记仇的。思在想去,本宫觉得只有让你父皇有个台阶下,我们才能合好如初。”
“母后说的是,那我们该如何去做!”安乐公主点头附和道。
“本宫此时出面,你父皇一定不会理本宫,还是你出面吧!”
说到这儿,韦皇后附在安乐公主耳边说了一番话。
“放心,母后,这事就交给儿臣吧!”
……
李显此刻像掉了魂似的,在神龙殿御案前走来走去。御案上,山头般堆着要御批的文件。
张宝儿走后,李显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不再像原来那般软弱。李显自幼生在皇家,并非没有见识,只不过以前不愿意管事而已。振作起来之后的李显,事事亲历亲为,集思广益,颇有些明君的气象,一些正直的大臣见陛下有如此变化,心中暗自欣喜。
正因为如此,李显不可避免地与喜好揽权的韦皇后发生了冲突,与以往不同的是,李显对韦皇后寸步不离,这让韦氏心中很是不满但又无可奈何,毕竟,李显才是真正的大唐天子。
李显与韦皇后闹翻后,心中也不舒服,不仅韦皇后一连几天与他不打照面,就连安乐公主也和李显憋气,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
李显长叹一声,回想起流放时的时光:那时韦氏对我多好,白天辛苦操劳,晚上让我拱在她怀里,拍着我,哄着我,让我安心睡觉,不做恶梦。我们互相对天盟誓,相守终生,绝不背叛。都说她跟宗楚客、跟马秦客、跟杨均……其实,都是传闻,没有实据。那么苦的日子都跟我过来了,而今,一国的皇后,会那么不自爱?我不信……这几天,我也实在太不给她脸面了。这么几天都不来?其实,只你来了,几句话一说,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