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儿起身笑道:“醉春阁佳丽如云,却都远不及她们的掌柜。”
成娇柳眉轻蹙道:“不知你有什么事?”
张宝儿拱手道:“我来向你了解一些令尊生前的事情。”
成娇瞪着他道:“这么说,你是来查案的?”
说着话,她的眼角闪过一丝泪光。父亲在时,成娇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而如今,整座醉春阁都落在她稚嫩的肩上,她不得不曲意逢迎,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突然发现,世上原来有那么多的烦恼,对父亲的怀念之情更甚了。
张宝儿点点头。
成娇冷冷道:“阿爹的事我从来都不过问,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用问了,没事我先出去了,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跟伙计说。”
张宝儿见她转身欲走,一把扯住,脱口说道:“我要你……”
眼看成娇眉毛竖立起来,他急忙松手,却为时已晚,成娇玉掌一挥,扇了过来,张宝儿猝不及防之下,生生挨了一巴掌。
张宝儿被掴的退了两步,碰翻了桌上的花瓶,只听到”咣当“一声,花瓶掉在地上摔碎了。
几名伙计冲进来,呼啦啦围住张宝儿,挥拳撸袖,瞧这架势,只须成娇一声令下,便要将他大卸八块一般。
华叔也跟在这几名伙计之后,张宝儿向他施了眼色,华叔点点头,又退了出去。
张宝儿揉着脸颊,对成娇苦笑道:“你要打也让我把话说完再打嘛,我要你的帮助。你想想,若不能把凶手找出来,你阿爹在九泉之下怎能瞑目?”
成娇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但女孩儿家天生脸嫩,为了掩饰心中的歉疚,她冷冷地道:“对不起,我对你的好意没兴趣,这事不需要你管,你走吧。”
后面的伙计一推张宝儿:“听到没?我家小姐对你没兴趣,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快滚!”
此人生得虎背熊腰,一看便知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种。
成娇小脸“腾”地红了,叱道:“闭嘴!”
另一名瘦猴儿似的伙计道:“吴……吴……吴炳,你真……真傻,小姐不……不是对他没……没兴趣,而是对……对他说……说的那个事……没兴趣。”却是个结巴。他这话原本无可挑剔,但此时说来,倒好像承认了成娇对张宝儿有兴趣似的。
成娇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这两名伙计在醉春阁干了多年,碍于情面,又不好过分斥责,只低声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张宝儿忍着笑,心想真也难为她了,一个小姑娘,整天面对这样一群男人,怎能不心力交瘁?
“且慢。”张宝儿止住众伙计,“你们帮我寻几样东西,分别是小白菊、枸杞、陈皮、蜜饯、红枣、山楂、金银花、茉莉花,每人两样,速去速回。”
伙计们面面相觑,向成娇望来。
成娇气结而笑:“嗬,他们是你的伙计?”
张宝儿道:“借来用用,你是个大掌柜,别太小家子气嘛。”
成娇抱肘冷笑:“好,那你告诉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这是一个与你有关的大秘密。”张宝儿诡秘地附在她耳旁,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几个伙计竖起耳朵,心急火燎地盯着他们。
成娇莫名其妙,道:“你说什么?”
张宝儿煞有介事地道:“怎样?够惊人吧?”转向几个伙计,“你们也想知道?”
伙计们胡乱点头,迫切之情并不逊于成娇。张宝儿道:“那就快把我要的东西找来。”
几个伙计齐声应是,一窝蜂似地跑了。
成娇恍然大悟,跳脚道:“站住!”
却已无人肯听。
“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成娇恨声道。
转过身来,与张宝儿对视半晌,忍不住一笑,拉了张椅子坐下,“好吧,我便看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张宝儿便也在她对面坐了,笑道:“迷魂药。”
大约一盏茶光景,几个伙计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八个纸包,分毫不差地堆在张宝儿面前。
张宝儿一面拆包,一面说道:“取一壶开水。”他拾起桌上的茶壶,将八样东西酌量投进去,等吴炳提来开水,先将茶壶外壁浇了个遍,然后倒入壶中。
成娇奇道:“你这不是泡茶吗?”
第六百一十章 线索中断()
“这可不是一般的茶。”张宝儿手按壶盖,振振有辞,“这叫‘八宝菊花茶’,有清热解毒、明目去火之效,常饮更可驻容养颜,利气轻身。算你有福,我看你面容憔悴,体虚气短,才亮出这手绝活。”
成娇不禁愕然,才知他大费周章,竟是为了让自己喝他一杯菊花茶。
张宝儿当然是大费了周章了,为了获得成娇的信任,他专门去了宋郎中那里讨来方子,然后将方子背熟,现在果然用上了。
张宝儿满斟一碗茶,双手捧到她面前,笑道:“方才无意冒犯了你,现在给你奉茶赔罪啦。”
成娇也不客气,接过茶盏,轻啜一口,但觉甘甜如饴,味道果然与普通的菊花茶大相径庭。
她喝了一碗,抬头望向张宝儿:“我帮不上你什么忙,我爹死的时候,也没什么先兆,本来好好的,突然就……”
成娇感念张宝儿的关怀,态度有所松动,说这话时,语气颇为柔和。
张宝儿哈哈大笑:“你看,药效不错吧?一碗茶落肚,火气全消。”
成娇轻声道:“不怕你笑话,我自幼没娘,爹又是个粗心汉子,从没人这样关心过我。”
张宝儿道:“是了。像我这么好的人,你不忍再欺负了吧?”
成娇脸上一红,又见众伙计神情古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心中愈发局促,低叱道:“看什么看,忙你们的去吧。”
几个伙计东跑西颠,巴巴地盼着那个大秘密,到头来却变成两个人的卿卿我我,泄气之余,多少还有些不甘。
等他们离开,成娇又给自己斟了一碗茶,边喝边道:“听说那军器监主簿徐继祖,是死在一个叫洛宁的妓女床上。这个洛宁我认得,她曾经是醉春阁的姑娘,因为貌美,攒了不少钱。她已经为自己赎了身,去向不明,直到徐继祖的事传开,我才听说她到洛阳开了一家青楼。”
“那家青楼叫什么名字?如果有必要,我要去会会她呢。”张宝儿寻味着她的一席话,觉得这是一条重要线索。
成娇道:“江南春。”
张宝儿点点头,又道:“明天我就去趟刑部,看看与这件案子相关的东西!”
说罢,张宝儿挑开窗帘,向大厅望去。这时厅内已经热闹起来了,觥筹交错间,飘荡着欢声笑语,姑娘们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像一只只彩蝶,在厅内穿梭飞舞。
张宝儿对成娇道:“我的身份你先别告诉别人,为了查案,这几日我要住在这里,不知方不方便?”
成娇道:“这里有许多闲房,你若不嫌吵,便搬进去住吧。”
张宝儿大喜,连连点头道:“求之不得。”
结巴得成娇吩咐,引张宝儿上楼,推开一间房门,“就……就是这……这间了。客官…有……有什么……需要,只管叫……叫小的。”
张宝儿道过谢,关上房门,走到窗前望了望,下面便是醉春阁的后院,成娇的闺阁,矗立在几棵桂树之间。
张宝儿叹了口气,成娇给他的感觉,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纯净,蒙骗这样一个小姑娘,任谁都会感到愧疚。第一步计划已经成功了,接下来便是有条不紊地展开调查。
正思忖间,成娇娇小的背影出现在花园中。
张宝儿打了个唿哨,见她扭头望来,笑着拱手道:“这房间不错,谢谢你啦。”
“不用。”成娇皱皱眉,头也不回地进楼去了。
次日一早,张宝儿带着吉温、华叔与成娇来到刑部。
吉温仔细翻看案卷,徐继祖在欢爱中猝死,刑部的仵作验了尸,没有发现死因,只在现场找到一张画符。再往下看,除了肖成确定为撞柱而死,其余皆“查无伤痕,死因不明”。吉温又将几张画符一一比对,笔迹完全相同,确系出自一人之手,但肖成和狱卒那张,却多着两个小孔,位于无常鬼的长舌上。
吉温看每份尸格的落款,韩奇、陈千里、长宁公主、肖成及四名狱卒的验尸者,均为太医院一个叫张松的医官。张宝儿牢牢记下了这个名字,离开刑部后,他们直奔太医院。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张松今天没有上值,什么原因,院使也不清楚。张宝儿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询得张家的具体地址,匆忙赶去。
“你怀疑张松隐瞒了什么秘密?”成娇步履如飞,紧紧跟住张宝儿。
张宝儿边走边道:“有一点。死了这么多人,他竟没发现任何破绽?我看他这个太医,应该回家卖红薯去了。”
成娇歪着头道:“鬼害人会留下破绽吗?”
张宝儿道:“你相信是鬼害人?那你还跟我东跑西颠的干什么呢?”
成娇不觉莞尔:“看你怎样捉鬼呀。”
张宝儿笑道:“身边有个阎王爷,我还怕捉不到小鬼?”
成娇奇道:“我怎么成阎王爷了?”
张宝儿一本正经道:“整天冷着一张脸,不是阎王爷是谁?”
成娇又是一笑。
说话间,二人转入一条小巷,只见一群人聚在张家大门外长吁短叹,议论纷纷。张宝儿心猛地一紧,快步走过去,便听里面哭声震天,果然出了大事。
“来晚了!”张宝儿沉声道,和成娇对视一眼,分开人群,挤进张府。
张松的尸体停放在堂屋,脖颈左侧有一条醒目的伤口,足有两寸多长。据张家人介绍,今天早晨,张松像往常一样去太医院上值,刚出大门,便听他一声惨叫,等家人赶出来,他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张宝儿怅然若失,毫无疑问,张松是被灭口的!出了丧事,两人不好久留,很快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张宝儿一直冥思苦想,觉得线索虽然中断,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恰恰证明,张松知道一些秘密。而作为验尸的太医,他的秘密只能在死因方面,若能弄一具尸体验验,没准便会有重大发现。
想到这儿,他问成娇道:“你与崔文利相熟吗?”
第六百一十一章 犯险()
成娇道:“一般。你要干什么?”
张宝儿招手唤来一乘马车:“这么往来奔走,太辛苦你了,咱们上车说。”
成娇道:“我没那么娇气。”
她见那车夫笑嘻嘻望着自己,便觉脸颊发烫,只道是在笑话自己和张宝儿孤男寡女,同车而行,纵然明知张宝儿一番好意,也只在心里感激,无论如何不肯上车。
张宝儿拗不过她,只好继续步行,边走边道:“肖成虽是撞柱而亡,但起因却是看过‘裴凤’所画的鬼符,突然发疯,我怀疑他大概中毒了。所以想让你问问崔文利,肖成死后葬于何处,我要重新验尸。”
成娇慨然应允:“没问题,我现在就去。”
张宝儿道:“不急,已经过了晌午,今天到此结束,明天再说。”
成娇道:“你回去等消息吧。怕我累坏,就给我准备一壶菊花茶吧。”
张宝儿对她的执拗深有领教,当下不再多言,便让吉温先回去,自己与华叔回了醉春阁。
张宝儿先去灶房寻一壶酒,就着冷菜喝了,这才回房。
甫一进门,便听身后脚步声响,一人紧随而入,却是华叔。
“有什么发现吗?”
华叔手中托起一枚药丸,在张宝儿眼前晃了晃。
“什么?”
华叔将药递于张宝儿:“这是我在成轲房中找到的,你看是不是毒药?”
张宝儿托着药丸,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摇头道:“不像。明天给宋郎中瞧瞧,他是行家。”
华叔略显失望:“自从成轲死后,他的房间便空着,遗物俱在,收拾得很整齐。我在抽屉里发现这种药丸,便偷了一颗,还以为他是被毒死的呢。”
华叔出去以后,张宝儿迅速泡了一壶八宝菊花茶,藏在怀里,鬼鬼祟祟地下了楼,从后门出来。
这时花园里的人都已散去,只剩下满园的花花草草。那几棵桂树尤为显得鹤立鸡群,淡白色的小花挂满枝头,丝丝缕缕的香气停在空中,凝然不动,到了这里,仿佛一切都变得虚无了。
忽然人影一闪,树后走出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刚才在园内浇水的老仆。
“公子好。”他畏畏缩缩地打一声招呼,向后面走去。除了侍弄花草,他还负责看守后门,在花园的后角门附近,有一间小屋,便是他的住处。
张宝儿问道:“老丈,你认得我?”
“公子叫我老何便好。”他脚下不停,扭头冲张宝儿咧嘴一笑,“适才听几个伙计谈论你,看公子一表人才,想必是了。”
张宝儿目送他钻进小屋,心中不住苦笑,原来伙计们谈天说地的话题竟然会是自己。
成娇的小楼门窗紧闭,重帘低垂,张宝儿知道她生性腼腆,但大白天挡着窗帘,还是让人觉得不太合适。
张宝儿叩了叩门,无人应答。他轻轻一推,并没有闩,遂闪身而入,唤道:“成小姐。”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回应,张宝儿并未多想,举步上楼。
楼上的布置跟大多数的少女闺房一样,简单而婉约,内外由一道造型别致的月亮门隔开,外间摆放着妆台、衣柜和书架,内间则只有一张床。张宝儿透过珠帘,隐约看见床前站着一人,如同老僧入定,纹丝不动。
张宝儿未经成娇许可便进入她的闺房,已经很冒昧了,珠帘后面的世界,是万万去不得的。他远远停住,望着帘后的背影笑道:“在面壁思过呢?”
成娇依然不动,也不答。
张宝儿干笑道:“那就是在想心事呢?”
帘后的影子像块木头似的,哼也未哼一声。
“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下张宝儿沉不住气了,一个箭步蹿过去,便要挑开珠帘,一看究竟。
就在他手指刚刚触到帘珠的一刹那,里面的人忽然转身,挥动一柄利斧,直斩他胸际。变故突发,张宝儿来不及作任何抵抗,只本能地向后一仰,便听“啪”的一声,藏在怀里的茶壶被砍了个稀碎,碎片刺破肌肤,胸前霎时一片殷红。
落珠缤纷中,夹着一张狰狞可怖的脸,那上面疮疤纵横,惨不忍睹。
华叔破窗而入,也顾不得那么多,拎着张宝儿的脖领便落在楼外的草地上。
华叔严阵以待,可等了半晌,那人却像见不得光的幽灵一般,并没有跟出来。
前面的人被响声惊动,相继拥进花园,围着张宝儿询问事由。
吴炳道:“公子,你跟我们小姐打架啦?”
结巴道:“胡……胡说!我们小姐……在……在……”
他似乎也觉得说话实在吃力,抬手向前面指了指。众人望去,果见成娇正飞快赶来。
张宝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上的窗户,摇头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怕说出实情,会给众人造成恐慌,若传出去,更会影响到醉春阁的生意。
成娇明白他的良苦用心,驱赶众人道:“没什么好看的,都回去吧。”
等众人散尽,张宝儿解开衣衫,拔出钉入肉中的几块茶壶碎片,笑道:“若不是茶壶老兄替我粉身碎骨,咱俩现在已经阴阳相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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