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女人不也是这样平静?他面对的,难道又是一个受亚森·罗平保护、在他的直
接影响下即便身处险境也极为沉着的女人?“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听到华
生叫他,他走过去,俯身问:
“伙伴,怎么样?痛吗?”华生动动嘴唇,说不出话。最后,费了好大的劲,
才结结巴巴说道:
“不……福尔摩斯……不是她……不可能是她……”“您跟我胡说什么?
我跟您说:是她,我说!我只有面对亚森·罗平的女人,由他训练栽培的女人,
才会糊涂发傻……现在这女人知道画册的事了……我可以同您打赌,不要一个钟头,
亚森·罗平便会得到通知。不要一个钟头?我说什么话!是立即得到通知!什么去
药房,什么一张处方马上要配……哄鬼!”福尔摩斯立即出门,来到梅西纳大街,
看见小姐走进一家药房。十分钟后,她拿着几个小药水瓶和一个白纸裹着的长瓶出
来了。但是,往回走时,有一个人尾随她,同她说话。那人手拿帽子,一副卑躬屈
膝的模样,好像在求乞。
小姐停下来,给了他点钱,又向前走。
“她同那人说了话。”英国人寻思。
他这样想,与其说是确信,还不如说是直觉。不过这种直觉相当强烈,使得他
改变战术,放弃年轻姑娘,而去跟踪那乔装改扮的乞丐。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来到圣费迪南广场,那人在布莱松住过的楼房前转来转去,
有时抬头瞧瞧三楼的窗户,注意进楼房的人。过了一个钟头,他登上开往纳伊伊的
有轨电车,上了顶层。福尔摩斯也上了顶层,在那人身后稍远的地方坐下。旁边是
一位正在读报,被报纸遮住脸的先生。电车驶到旧城墙时,那先生放下报纸,福尔
摩斯认出他是加尼玛尔。加尼玛尔指着那人,跟他咬耳朵说:
“这就是昨晚跟踪布莱松的家伙,在广场上转悠了一个钟头。”“布莱松的事,
没有什么消息吗?”福尔摩斯问道。“有,今早有他的一封信。”“今早?那就是
昨晚投邮的。寄信人还没得知他的死讯。”“正是。这封信在预审法官手中。不过,
我记住了内容:他不同意和解,他什么都要。头一次拿到的东西和第二次得手的东
西。不然,他就要动手。
“没有签名。”加尼玛尔补充道,“您明白,这封信对我们没有什么帮助。”
“加尼玛尔先生,您的高见,我完全不同意,相反,我觉得这些话很有意思。”
“上帝啊,为什么?”“为我个人的理由。”福尔摩斯随便搪塞道。有轨电车在城
堡街停下,这儿是终点站。那人下了车,不慌不忙向前走。
福尔摩斯跟着他走,离得那么近,加尼玛尔都有些害怕:“他只要一回头,我
们就暴露了。”“他现在不会回头。”“您怎么知道?”“他是亚森·罗平的手下。
亚森·罗平的人总是这么走的,双手插在口袋里,首先表示他知道被人跟踪,其次
表示他什么也不怕。”“可是我们挨得太近了!”“还不够近,还不能防止他在一
分钟内从我们的指缝里溜掉。他太自信了。”“嗬!嗬!终于见到你们了。喏,那
儿,咖啡店门口,有两个骑自行车的警察。如果我决定要求他们帮忙,并靠近那家
伙,我倒想看看他怎样从我们指缝里溜掉。”“那家伙看见两个警察并不慌,是他
在要求警察帮忙!”“妈的!”加尼玛尔大叫一声,“他真是狗胆包天!”那人确
实走近那两个警察,当时他们正打算上车骑行。他跟他们讲了几句话,然后,猛地
跳上咖啡馆墙上靠着的一辆自行车,同两名警察一起,飞快地骑远了。
英国人哈哈大笑。
“哈!我早料到了吧?一、二、三,跑啦!谁帮他呢?您的两位同事,加尼玛
尔先生。啊,亚森·罗平,他干得不错!骑自行车的警察也被他雇用啦!我刚才跟
您说了,那家伙太沉着了!”“那又怎样?”加尼玛尔气恼地叫道,“那又该怎样?
说风凉话还不容易?!”“好啦!好啦!别生气了。我们要报仇的。眼下,我们得
找几个帮手。”“福朗方在纳伊伊大街街尾等我。”“好,您顺路叫上他,然后来
会我。”加尼玛尔走开了。福尔摩斯则循着自行车辙往前走。路上尘土很厚,有两
辆车装的是有条纹的外胎,因此车痕尤其清晰。不久,福尔摩斯发现车轮印把他带
到了塞纳河河畔,那三个人转到了头天晚上布莱松去的那个方向。
因此,他一直来到他同加尼玛尔藏身的栅门旁。他看出不远处地上有一些交错
的带条纹的轮迹,表明那三个人曾在这儿停留过。正对面,有一小块突出的陆地伸
进塞纳河,顶头泊着一条旧船。
布莱松就是在那儿扔的包裹,确切地说他是让包裹落下去的。福尔摩斯走下岸
坡,发现坡势平缓,河水低落,很容易找到那个包裹……除非那三个人抢在前面找
到了。
“不,不,”他寻思,“他们没有时间……最多一刻钟……可是,他们为什么
从这儿经过呢?”有一个人坐在小船上钓鱼。福尔摩斯问他:
“您没见到三个骑自行车的人吧?”钓鱼人做了个手势表示没见到。
英国人固执地说:
“可是……有三个人……刚才在离您两步远的地方停留过……”钓鱼人把钓竿
夹在腋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事本,在一页纸上写了几个字,撕下来给福尔摩斯。
英国人身子一震。他一眼就认出手上那页纸中间写的,正是画册上被剪去的字
母:
CDEHNOPRZEO —237 炽热的阳光照在河面上,那男人又钓起鱼来。他头戴一顶
宽边草帽,上衣和背心折好放在身旁。他专心致志地钓着。钓竿上的浮子顺流漂浮。
过去了一分钟。紧张的一分钟,静得可怕。
“是他吗?”福尔摩斯想,心情十分焦灼,几乎是痛苦。他蓦地悟到了真相。
“是他,是他,只有他才能泰然自若地待在这儿,毫不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
…再说,除了他,还有谁知道画册的事呢?阿莉斯已经让人捎口信告诉他了。”英
国人忽然感到他的手,他自己的手已经握住了手枪,他的眼睛紧盯着这人的背,盯
着他脖子稍上一点的部位。只要手指一勾,这场惨剧就结束了,这位不同凡响的冒
险家的一生就可悲地结束了。
钓鱼人一动不动。
福尔摩斯紧握手枪,真想开枪了结。但同时这种违背他本性的行为又让他觉得
恐怖。这人必死无疑,事情一了百了。“啊!”福尔摩斯心想,“但愿他站起来…
…但愿他自卫……不然,就该他倒楣……还有一秒钟……我就开枪……”但是,他
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加尼玛尔带着几名侦探来了。
于是,福尔摩斯改变了主意,他猛地冲过去,跳到小船上。由于他用力过猛,
缆绳被拉断了。他扑到钓鱼人身上,双手箍紧他。他们一起滚进舱底。
“这又怎么样?”亚森·罗平一边挣扎,一边叫道,“这证明了什么?
我们两个,一个把另一个逼得没有还手之力,那才叫赢!可现在,您不知道拿
我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拿您怎么办,我们就像两个傻瓜抱在一起……”两条桨滑进
水里。小船随波漂流,岸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亚森·罗平继续说:
“天啊!事情这么复杂!您是糊涂了吧……? 这把年纪还干这种傻事!
您真是个大孩子!真倒楣!”他终于挣脱出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怒不可遏,准备不顾一切,把事情了结。他把手插进口袋,
马上骂了一声,原来,亚森·罗平已把他的手枪摸走了。
于是,他跪下身来,企图捞回一支桨,把船划向岸边。与此同时,亚森·罗平
也拼命去抓另一支桨,要把船划向河中间。“别拿……别拿。”亚森·罗平说,
“再说,这根本没用……您要是拿到桨,我也不会让您划的……换了您也会这样做。
在生活中,大家都是努力……没有理性,既然一切都是命运安排的……听着,您明
白,命运……对,命运决定让它的老朋友亚森·罗平……
胜利!时运偏爱我!”确实,小船在慢慢驶远。
“小心!”亚森·罗平大声叫道。
岸上,有人在用手枪瞄准他。他低下头。一声枪响,在他们周围激起水花。亚
森·罗平哈哈大笑:
“上帝原谅我,这是加尼玛尔朋友开的!……加尼玛尔,您这一枪开得太糟了。
您只能在正当防卫的情况下开枪……难道可怜的亚森·罗平让您发了狂,竟忘记了
自己的职责……? 呀,又来了!……可是,倒楣的家伙,您会打中我亲爱的大师呀。”
他躲在福尔摩斯身后,面对加尼玛尔说:
“好,现在我平安无事了……瞄吧,加尼玛尔,对准心脏!……再高一些,…
…往左……没打中……真笨……再来一枪……? 可是您发抖了,加尼玛尔……要镇
定,不是吗?冷静点!……一、二、三、开火!又没打中!难道政府把儿童玩具拿
来给你们当手枪?”他拔出一把又大又长的左轮手枪,瞄也不瞄,甩手就是一枪。
侦探忙用手按着帽子:一颗子弹把它穿了个洞。
“加尼玛尔,您觉得怎么样?啊!这可是名牌。先生们,再见吧。这是我尊贵
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大师的枪。”说完,亚森·罗平手一抡,把枪扔到加尼玛
尔脚下。福尔摩斯忍不住微笑,流露出欣赏的神气。多有生气!多么自然!多么潇
洒!显得多么快活!好像危险的感觉反而给他带来肉体上的快乐,好像这个奇人的
生活目的,就是寻求危险,然后以排除危险为乐。
这时,两边河岸上聚集了许多人。加尼玛尔和他的手下在岸上追着随波摆荡、
缓缓漂去的小船。亚森·罗平被捕已是不可避免,确凿无疑的事。
“大师,”亚森·罗平转身对英国人大声说,“说实话,就是把南非德兰士瓦
尔的金子都给您,您也不会让出位子吧!因为您坐的是头一把交椅!
首先比一切都要紧的,是序幕……然后,我们一下跳到第五幕,就是亚森·罗
平被捕或者逃脱。因此,亲爱的大师,我有个问题要问您。为了避免模棱两可,您
只需回答‘是’或‘不’。不要再管那案子了,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弥补您造成
的损害。再迟我就无能为力了。您同意吗?”“不。”亚森·罗平皱起眉头。显然,
福尔摩斯这样执著使他不快。他又说道:
“我坚持要您退出。这样做更是为了您而不是我。我坚持要您退出,因为我确
信您会第一个为您的卷入而后悔。最后问一遍:‘是’,还是‘不’?”“不。”
亚森·罗平蹲下去,移开舱底的一块木板,磨蹭了几分钟,福尔摩斯不知他在干什
么。然后,他站起身,坐到英国人身旁,说出以下这番话:
“大师,我想,我们来到这条河边,理由都是一个:打捞布莱松扔掉的东西,
对吧?至于我,我本来约好几个伙伴,正准备——我这身简单的衣服可以证明——
在塞纳河底作一番小小的探测。我的朋友来通知我,说您来了。
不过,我对您说实话,对此我并不感到惊奇。因为,我敢说,您的调查的进展,
我每个钟头都得到了报告。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在米里约街,只要发生任何一点能
使我感兴趣的事,一个电话,我就很快了解到了。您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说
到这儿,他打住话头。刚才他移开的那块木板浮起来了,木板周围直冒小水柱。
“见鬼!我不知刚才是怎样搞的。不过,我完全有理由想到这条旧船的舱底会
有漏洞。大师,您不害怕吗?”福尔摩斯耸耸肩。亚森·罗平继续说:
“因此,您会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我预先得知您追着要与我斗,我越是避开,
您越是渴望,所以,确切地说,我乐于跟您斗一场。斗的结局是确定的了,因为我
手上有所有的王牌。我要让我们的会面尽可能引起轰动,以便使您的失败尽人皆知,
让以后什么德·克罗宗伯爵夫人或什么德·安布勒瓦尔男爵再也不敢企图把您搬来
跟我作对。再说,亲爱的大师,别望那边……”他又停住话头,半握拳头,像望远
镜似地放在眼前,观察两岸的动静。
“嗬!他们租了条好船,一条真正的战舰,正使劲划哩!不要五分钟,就会划
过来,我就完了。福尔摩斯先生,给您一个忠告:您扑到我身上,把我捆起来,交
给我国的司法当局……你喜欢这方案吗……? 但这方案有个条件,就是在那以前,
我们不能沉到水底。如果要沉,我们就只剩下准备遗嘱的时间了。您看呢?”他们
四目相视。这次福尔摩斯明白了亚森·罗平刚才干了什么:原来他凿穿了舱底。水
在往上冒。
水浸没他们的靴底,盖过他们的脚背。但他们岿然不动。水没过他们的踝骨。
英国人抓起他的烟荷包,卷了一支烟,点燃。
亚森·罗平说:
“亲爱的大师,从我上面的话里,您只会看到我无奈地承认,我对您无能为力。
我只接受我胜券在握的战斗,躲避我没有选择场地的战斗,其实是对您屈服。是承
认福尔摩斯是我唯一害怕的敌人,是表明只要福尔摩斯拦我的路,我就不安。亲爱
的大师,既然命运让我有幸与您对话,那么这就是我要告诉您的话。我只有一点遗
憾,那就是,我们不得不双脚泡在水里谈话!……
我承认,这种情况有失庄严……我说的什么话?脚泡在水里……? 不如说屁股
泡在水里吧!”确实,水已漫过他们坐的凳子。小船也越来越往下沉了。福尔摩斯
镇定自若,嘴上含着烟,似乎在凝望天空。面对这个身处险境,被人包围、受警察
追捕却仍然快快活活的人,他绝不能流露出丝毫慌乱。怎么!他们似乎都在说,谁
会因为这芝麻小事而慌乱?不是每天都有人在河中淹死吗?这样的事值得注意吗?
他们一个侃侃而谈,一个沉思默想,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们的自尊
心暗地里在激烈较量。
再过一分钟,他们就要沉入水下。
“要紧的是,”亚森·罗平说,“弄清楚我们是在司法当局那些第一流好手赶
到之前还是之后沉入河底。关键就在这儿。因为,小船沉没是肯定的事了。大师,
立遗嘱的庄严时刻到了。我把我的一切财产遗赠给英国公民歇洛克·福尔摩斯,条
件是……啊!上帝呵,他们来得真快,这些司法当局的好手!啊,这些好汉!看见
他们真高兴。划桨的动作多么准确!哟,是您,福朗方队长?好家伙!搞来一艘战
船,这主意真绝。福朗方队长,我会向上司举荐您的……您想要勋章?当然……说
好了。您的伙伴迪约齐呢,在哪儿?
在左岸,那百来个土著中……? 即使我没有淹死,我也会在左岸被迪约齐和他
那帮土著逮住,或者在右岸被加尼玛尔和纳伊伊的居民抓住。真是左右两难啊……”
河水卷起了漩涡。小船跟着转了起来。福尔摩斯不得不抓住摇橹子的铁环。
“大师,”亚森·罗平说,“请您脱掉上衣,这样游起来方便些。不脱?
不愿意?我就穿上上衣。”他穿好上衣,像福尔摩斯那样扣得严严实实,然后,
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