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祁接下来的话让张懿心头一松,他依旧对卡祁抱有幻想。只要此战一胜,就算将士们知道他勾结了鲜卑人,他同样可以反客为主,说是卡祁故意离间,想要陷害于他。
在张懿满含期待的眼神之中,卡祁伸手顺过身旁士卒手中的角弓,然后从马腹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狼毫箭,叩于弓弦,用食指和中指捻起箭尾,瞄准张懿,拉了个饱满。
“着!”
随着卡祁的话音落地,锋利的箭簇以闪电之势,破空而去。
嗤~
张懿还未明白发生何事,便感觉到身躯在马背上晃了两晃,随即一股剧痛感,袭遍了全身。
他低头看着胸口处的半截箭杆,满脸的不敢置信,他是如何也没想到,卡祁的这一箭居然是奔着他来的。
若非有甲胄护身,这一箭,足以要了张懿的性命。
“张刺史,我的这份大礼你可还算满意?”卡祁将角弓往旁一扔,笑意盎然。
“竖子,是儿最无信也!”
张懿指着卡祁破口大骂,体内气血翻涌,急火攻心之下,张嘴一大口浓血喷出,摇晃着身躯几乎坠下马背。
这一刻,张懿全明白了。
鲜卑人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吕布,从一开始,他们就瞄准了自己。偏偏他自个儿还浑然不知,一步步的走进鲜卑人设好的陷阱,甚至还时常为此沾沾自喜。
所谓的杀死吕布,保张懿上位,也不过是卡祁使用的障眼法。为的就是博取张懿信任,然后一步步的引诱张懿入局,最后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和地点,将整个汉军,尽数吞掉。
这样一来,不仅吕布这个心头大患得以去除,连带整个并州的主力,也一并解决干净。
一石二鸟,何乐而又不为。
“我真是蠢啊,居然会信了鲜卑人的鬼话!”
张懿仰天长叹一声,落下了马背。
鱼尾坡外的十里处,蹄声如雷。
当望见所来的军队打着汉家旗帜时,韩悝几乎是喜极而泣,挥舞着手掌大声喊着:“将军,将军,我在这儿!在这儿!”
在众多将士的拼死护卫之下,只有他一人,侥幸逃了出来。
韩悝的叫声,引起了吕布的注意。
此刻的韩悝早已不再有以往的风光,身上的锦袍破烂了好几处不说,连头上的玉冠也不见了踪影,披散着头发,脚下的鞋履也不知在何处跑掉了一只。
惊慌和恐惧,占据着他的脸庞。
当望见领头的将领是吕布之时,韩悝几乎当场晕死过去。
毕竟在吕布死的时候,他还特意前去看过其尸首。
“给他一匹马。”吕布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声。
听闻此话,韩悝也断定了吕布没死。
于是,先前的那股子傲慢劲儿又上来了,颐指气使的说着:“吕布,我现在命令你,带着你手下的这帮将士,安安全全的送本监军返还洛阳。”
吕布余光瞥了韩悝一眼,径直抽出魏木生腰间战刀。
寒光一闪,韩悝还未反应过来,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将刀重新插回魏木生的腰间,吕布连尸身都懒得去看,交代了一声:“木生,回去记得写封奏报,就说监军御史英勇阵亡,为国捐躯。”
第一六零章 一人,即是一军()
魏木生点头记下,心中对吕布的崇敬,再度上升了一个档次。
杀伐果断,这才是他的将军。
要说韩悝,这也是他自己作死,明明给了一匹马让他活命,他却非要老寿星吃砒霜,强迫吕布送他回洛阳。
越是接近鱼尾坡,从战场方向往外逃离的士卒,就愈发多了起来。
吕布上前拦下两名手臂受伤的士卒,询问起里面的战况。
那两名士卒显然不认得吕布,但从衣着打扮也能看出,眼前的青年是一名将军,遂将逃离之时的情形同吕布说了一遍。
吕布听完,心头是又惊又气,这才多久,居然就阵亡了大半将士。
现在的鱼尾坡,几乎是战局已定。
就算将身后这三千骑卒全部投入战场,同鲜卑人血战到底,也照样扭转不了这已经分出胜负的败局。
吕布当机立断,凝起眉头同身旁的魏木生几人说道:“刚刚所制定的作战计划全盘放弃,现在,重新听我将令。”
既然这场仗已经输了,那吕布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损失降到最小。
“宋宪,侯成,等会儿你两率狼骑营从右边进入战场,进行游走骚扰,拖住鲜卑人的骑军主力。”
“领命!”
“魏木生,曹性,你两领剩下的两千余骑,从左方伺机突破。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都务必给我挖开一道口子,让从战场里退出来的将士安然撤离。”
“领命!”
吩咐完毕,吕布再次叮嘱了一遍:“记住,我们这次是以救援为主,不必跟鲜卑人死斗纠缠,一旦救下袍泽兄弟,就带领他们突围出去。两个时辰以后,咱们在东边三十里处回合。”
众人应命。
将来能不能同鲜卑人一战,就看这次能救下多少汉军将士了。
站得高,看得远。
坐镇鱼尾坡上的步度根满心舒怀,下方的汉军已是强弩之末,逃走的士卒连十之一二都不到。只要将剩余的汉军全数剿灭,整个并州,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当步度根收回目光,深棕色的瞳孔里,映出了一团小小的黑焰。
他将手搭在额头中间,往极远的前方眺了眺,比任何人都先看到那支裹卷着烟尘而来的黑甲骑军。
“哦,还有汉军?”
步度根有些出乎意料,由于隔得太远,他并未看清那领军的将领是谁,只能远远望见有近三千汉军骑卒,正往这边赶来。
一路急奔至战圈外两里的位置处,这支骑军又以二一的比例分作两条支流,往左右两边环绕突进。
坡上的一位鲜卑将军见了,露出几分不屑,嗤之以鼻道:“这帮汉人,莫是以为单凭这两支骑军,就能扭转乾坤,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不,是三支。”忽然间,步度根的脸色变得尤为凝重起来。
三支?
身旁的诸将皆是一愣,擦了擦眼,再度往那边望去。
有一人,手握画戟,催动胯下火龙驹,正以闪电般的速度,往战场之中冲来。
“大王,你不会是在寻我开心吧,一个人也能算作一支部队?”
这名轲比冢手下的将军再度轻视无比的大笑起来,显然是不认可步度根刚才的说法。
然而很快,这名鲜卑将军便傻眼儿了,张着嘴巴,望着下方那个左突右冲的汉将,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此人就像是江海里盘踞已久的恶蛟,猛地一下扎进巨浪翻滚的潮水里,溅起大片血花。
来去如风,莫有人能挡之。
就像是在漫天浩瀚的星空里,你却一眼就能望见那颗最为璀璨的星辰。
“真虎将也,若能降得此人,何愁本王南下大计不成。”步度根先是赞赏了一声,随即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的长叹了一声。
他知道,吕布此人,终不会为他所用。
另一旁的卡祁则是脸色阴沉,他今天一早还向步度根信誓旦旦的保证,吕布已经死于张懿之手。
而现在,吕布居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
这不是当众打他的脸吗?
眼中的怒火迸发,卡祁恼怒至极的咬牙低吼一声:“张懿老贼,你居然敢耍我!”
说罢,气极的卡祁将胯下战马一拍,朝着下方张懿所在位置,径直扑杀过去。
此刻的张懿对此还一无所知,忍着万般疼痛将胸口的箭矢拔出,又止了血,在一干将士的搀扶下,重新骑回马背。
这场仗已经没得打了,所以他要尽快的撤离此处。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正当张懿调转马头,准备发起突围,却忽然听得前方将士急切喊道:“主帅,小心!”
张懿心中一惊,回头望去,卡祁此时已经破开他身后的数十名护卫,长槊一出,不待张懿有任何动作,就直接将张懿打落下马。
咱们的这位刺史大人,本身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先前中了一箭,现在又挨上这么一记重击,身子骨早已是千疮百孔,苦不堪言。
不等张懿起身,卡祁直接伸出手掌,拎住张懿的领口,一把将其提起,带往前方冲去。
而另一边,在战场之中往来冲锋数次的吕布已经救下了六名汉军将领。
本来已经快顶不住的郭焕见到吕布前来,瞬间又萌生出了新的斗志,朝着吕布哈哈大笑着:“我就说你小子命大,怎么可能就随随便便的被人毒死。”
“郭将军,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带着你周围的这些士卒往左边突围,魏木生会在那边接应于你。”吕布喘着粗息,来回的奔波厮杀,显然耗费掉他不少的体力。
眼下的形势危急,郭焕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当即朝吕布抱了个拳,道了声:“保重!”
护送着郭焕撤离后,吕布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再度杀返而回。
此时,一匹乌棕色的战马挡在了吕布前头,这匹战马的主人左手持着长槊,右手提拎着并州的刺史兼镇北将军。
“吕布,下马受降,否则,我就杀了张懿。”卡祁的话里透着一股狠劲儿。
如今的张懿被卡祁一只手拎在空中,像是只扑腾无力的小鸡,乍一听卡祁要杀了他,脸色吓得惨白一片。
唯一能活命的机会,就是要吕布受降。
可吕布,不是在前天夜里,就已经死掉了吗?
难道说,韩悝给的小瓷瓶里,装的并非毒药?
张懿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活命才是第一。
“吕将军,快救救本刺史,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啊!”张懿大声的说着,只要自己能够活下去,投降就投降了吧。
吕布看了眼这位曾在并州呼风唤雨的刺史大人,眼中涌起一抹浓浓的悲哀,“我大汉数百年的铮铮铁骨呢?”
不等张懿回话,卡祁右手用力一拽,蛮横的力量几乎勒得张懿喘不过气来。
“吕布,本帅命令你,立刻下马受降!”感觉到痛楚的张懿大声叱喝起来,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被卡祁活活勒死的。
吕布似是没有听见,将目光放在卡祁身上,“上次五原县没能决出胜负,这次,再来比比?”
第一六一章 突围()
鱼尾坡上,有樽身躯如塔的巨汉,浑身战意十足。
吕布驰骋的身影在他眼中闪动,上一次同吕布交手,已是数月前的雁门关外,两人斗了个平手,未分胜负。
如今吕布就在下方,作为鲜卑第一勇士的蛮赫儿,自然是极度渴望,再同吕布一战。
感受到身旁巨汉的强烈战意,步度根哈哈大笑,抚着下颚处的胡辫,拍了拍蛮赫儿的肩头:“去吧,替本王摘下这颗骁勇飞将的头颅。”
有了步度根的首肯,巨汉眼中战意暴涨,提起近百斤的长狼锤,猛地一拍胯下九尺高的神骏,朝着下方吕布所在位置,急冲而去。
“头儿,鲜卑人的战圈在不断收缩,弟兄们已经快顶不住了,咱们也撤吧!”带着数百狼骑营的宋宪,愣生生的杀开一条血路,赶到吕布身旁,急切的将眼下形势报知了吕布。
望着缨盔下满脸血迹的宋宪和众将士,吕布当机立断,将赤菟往左侧一摆,大声喝道:“我们走!”
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如果再耗下去,整个狼骑营都得交代在这里。
“吕布,你当真不管张懿的死活?”卡祁眼神阴戾,紧紧攥着手里的最后一枚棋子,他不信吕布真敢惘顾张懿的性命。
若是以前,也许吕布还会上前一救。
至于现在么,你会对一个处心积虑想要你死的人,心存仁慈吗?
吕布冷漠一笑,眼中是前方冲来的数千鲜卑铁骑,手中画戟旋了个圈,催动胯下赤菟,发狠地冲了上去。
身后的狼骑营奋力跟上,嘶吼着挥舞起手中甲刀,同迎面而来的鲜卑骑军,拼杀而过。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上千具的尸身从马背上坠下,有汉人的,也有鲜卑人的。
吕布未曾回头,只顾一路往前突围。
冲锋而过的鲜卑骑卒,调转马头,急追而上。
原本负责接应的魏木生已经带着救下的残兵败将从左边撤离出去,留在那里的,是近万人的鲜卑骑军。
他们摆开阵势,堵住了吕布的去路。
如一面面厚重的城墙,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杀!”吕布狠一咬牙,面色稍显狰狞,如今已退无可退,唯有杀出一条血路。
“杀!”身后众将士卯足气劲儿,愤吼之声响彻天地。
在吕布奋勇冲击之下,身后的狼骑营一连破开数十道围堵,往东直奔了二十余里,鲜卑人才罢手而去。
蔚蓝的天空,一洗如碧。
青色的草原上,堆积着数以万计的阵亡将士,流出的血液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溪流,哗啦啦,哗啦啦。
鱼尾坡一役,以汉军的大败而收尾,最高统帅亦身死鲜卑人手。
梦想留名青史的张懿,也的的确确因此载入史册,不过却是遗臭万年。
在约定的地方,吕布见到了魏木生以及救下的一众将士。
见到吕布之后,以郭焕为首的众人纷纷起身相迎,他们能够活着走出鱼尾坡,全都要归功于吕布肯舍命前来搭救。
经此一役,所有人也都看清了张懿的真正面目,怪不得他之前总是攻无不胜,原来都是暗地里和鲜卑人串通好的。
清点了一下将士人数,从先前的五万有余,到现在仅仅只剩两万出头,不仅阵亡大半,活下来的士卒,大多也都负伤在身。
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成了眼下最大的难题。
原先张懿帐下将军数十位,现在,两双手都数得过来。
有人建议,先退回雁门关,据关以守;也有人建议,向朝廷求援,再请拨些兵马;还有人建议,等来年翻春,气候暖和了再打……
邬堡内的堂屋里,烛火摇曳。吕布来回的踱着步子,面色凝重,他始终找不到将来的路,所在何方。
下方的戏策已经喝完了沏好的第二杯热茶,见吕布依旧愁眉,不由问道:“将军,你是想打,还是想撤?”
“我当然想打,可是,单凭这点人手,我们赢得了吗?”吕布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恍惚。
战场之上,一个人的实力再强,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听着吕布这股子英雄气短,戏策将手中茶碗重重一放,不由的爆了声粗口:“人手不够,我们可以找朝廷去要,只要将军想打,那就打他娘的!”
此话一出,恰如醍醐灌顶。
吕布步子一顿,侧头望向戏策,迷茫的眼神里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将手中竹简狠狠往地上一掷,右手成拳击在左掌之上,口中低喝:“没错,打他娘的!”
既然决定了要打,那另外一个问题又随之而来。
鲜卑人现在所处的西安阳,距成宜最多也就只有一天半的功夫。倘若明天鲜卑人就朝成宜进军,那仅凭吕布现在的这点人手,是如何也挡不住步度根大军的。
一旦往后撤退,步度根肯定会直接往南扑来,原先那些无数儿郎抛头颅洒热血所夺回的城池属地,又将重新归于鲜卑人的践踏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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