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的伤,几乎都是拜李肃所赐。
倘若光明正大,郑郅也不会如此恼怒,因为这些伤,全是李肃靠牺牲廷尉监的人,而偷袭得手。
真论实力,李肃根本不及自己三成。
被一个如此弱小的家伙搞得这般狼狈,即便换作他人,也同样会恼羞成怒。
郑郅一步一步的走至李肃面前,后者似是丧失了行动的力气,虚弱的冲着郑郅连连摆手,想要求饶活命。
你方才伤我时,就应该有了死亡的觉悟!
郑郅断然不会宽恕,眼中戾气大盛,口中发出愤怒的低吼:“杂碎,给我去死吧!”
锋利的剑刃从上方刺下,想要贯穿李肃的整个头颅,从头顶直入心脏。
其手法,亦是尤为残忍。
李肃心中一凛,竟是先了一步动手。他从袖袍里抓出一把白色的熟石灰,猛地抛向近在咫尺的郑郅脸庞。
郑郅如何也没想到,这个之前向他摇尾乞活的家伙,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赶忙撤剑回挡。
可,为时已晚。
第九七八章 狠()
啊!
凄厉的痛苦声,响彻了这片天空。
遭到暗算的郑郅单手捂着脸庞,踉跄倒退。
只觉得,整个脸都像是要烧着一般,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火辣辣的疼,像是要被人用烧得烫红的匕首,生生剜出。
趁他病,要他命!
李肃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辈,见到郑郅痛苦万分,他心中竟升起股变态的酣畅感。趁着郑郅不备,李肃找准机会,扑上去狠狠一刀,插进了郑郅腹肚。
正处于剧痛之中的郑郅顿时闷哼一声,挥剑就向前砍去,李肃避之不及,胸前挨了一剑,很快也渗出血水。
不过相比之下,郑郅所受的创伤明显更为严重。他的脸几乎被腐蚀大半,一双眼睛也基本废了,看不见东西,整个世界,到处都是一片黑暗。
“狗贼!”
“狗贼!”
郑郅愤怒大吼,发了疯似的在原地胡乱挥砍。
如此剧烈动作,自然加速了腹部处的鲜血流逝。
李肃在一旁急剧喘息,双目却死死盯着郑郅,现在他两都受伤颇重,接下来就比谁的耐力更好了。
“出来,给我出来!”
“你这杂狗碎!”
郑郅在林间乱窜,挥砍着手中剑,依旧怒吼不断。可比起之前,气势上明显弱了好几个层次。
任由郑郅如何大骂,李肃就不上当,也不作声,在一旁静静看着,虚眯起眼睛,像是一条蛰伏的毒蛇。
不出小会儿,血液的流失,使得郑郅不得不停下了挥砍。他也清楚,再这样下去,可能还没砍到李肃,自个儿就先流血至死。
然则就在这思量之间,李肃弓身箭步,咬牙忍痛一个前冲翻滚,顷刻间贴至近前,双手抓住插进郑郅身体的刀刃,猛地一拔。
哧!
一声轻响过后,郑郅身躯猛地一个抽搐,继而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向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四肢和头颅摆成一个大字。
被抽掉刀刃的伤口处,鲜血直流,像是决堤的泛滥洪水,汹涌而出。
郑郅倒地,看样子像是死了。
可李肃并未急着上前,而是等了好一会儿后,见郑郅确实是没了动静,不似诈死,才小心翼翼的摸上前来。
来到郑郅的尸体前,李肃伸腿踢了下郑郅手臂,然后迅速向后急退两步,见郑郅仍旧没有反应,他这才确定,这个家伙是真的已经死了。
既然死了,李肃自然没有再害怕的理由,他抬起脚,往尸体流血的腹部狠狠跺上两脚,发泄着胸中愤恨。
要不是郑郅方才大意了些,可能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李肃从地上捡起刀,照着郑郅的脖颈间,一刀斩下。
他现在已经没力气再去追杀王允了,料想着,把这家伙的脑袋割下来,也应该可以回去复命。
提着鲜血淋漓的首级,李肃另一只手捂着包扎好的胸口,拖着极为沉重的步子,慢慢向戏府中庭走去。
另一边,王允听从了郑郅的方案,沿着东面一路逃至通往府外的院墙。
此时的王允早已不复来时的精神矍铄,头发蓬散的搭拉在头顶,身上衣袍也被沿途的树枝挂烂了好几处,看起来格外狼狈。
站在院墙前,王允抬头向上望了一眼,这红泥瓦转砌成的院墙起码有两丈高,他一个年过六旬、腿脚还不利索的老家伙,不借助外力,根本翻不过去。
想起之前郑郅说得话语,王允左右看去,然而并没有发现所谓的矮洞。
他只好提着烛火黯淡的灯笼,在院墙边慢慢摸索起来。
没走几步,王允脚下似乎踢到个软毛毛的东西,他低头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去,居然是一只正趴着睡觉的流浪犬。
流浪狗所蜷缩的地方,有着个不算大的狗洞。
难道说,这就是郑郅所谓的矮洞?
王允不禁皱眉,他好歹也是世家出身。
更何况,读书之人,岂可屈身从狗洞而出!
念及此处,王允有些不悦的踢了那狗一脚。
汪!汪!汪!
熟料,流浪犬醒来之后,竟冲王允狂吠起来。
“那边有动静,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
远处,传来巡逻甲士的命令声音。
王允听得动静,顿时暗叫不好,倘若被戏策抓住,他的下场,不得而知。
眼见有十几道火光向这边走来,权衡利弊之下,王允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了,如今之计,唯有先逃出去再言其他。
老话说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年淮阴侯韩信亦是受过胯下之辱,方成大事。
王允心里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老实的蹲下身躯,跪趴在地上,沿着那狗洞,匍匐向外爬去。
等到爬出洞口,王允起身望向戏府,心中恨然。
戏策,今日之辱,老夫他日必报!
…………
月色渐深,李肃提着郑郅的首级,终于来到戏策寝睡的庭院前。
“胡统领,劳烦通禀先生,就说李肃不负使命,已擒杀奸贼,特来请先生过目。”李肃顿下脚步,向守在屋门外的胡车儿拱手见了一礼,尽管他受了较重的创伤,可脸上仍旧保持着谦卑的微笑。
胡车儿瞅了李肃一眼,然后进屋请示去了。
胡车儿前脚进屋,李肃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得阴寒,心中暗恨:不过一个江湖草莽匪寇,竟也敢与我摆谱作势,等我将来爬得比戏策高、比吕布高的时候,定要叫你跪下来磕头舔鞋!
然则胡车儿一出来,李肃又立马换上了方才的谦卑笑容。
“李肃,先生唤你进去。”
“我?”
李肃狐疑一声,却也不敢违背,将手洗干净,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里,戏策坐在榻上,头发散乱,背靠枕头,咳嗽不停。
每咳一声,脸色便会苍白几许。
李肃见状,心中顿时大为欢喜,戏策若是死了,就没人能够再压他一头,他也就有了能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
心中虽然这般想着,但李肃的脸上不能表现出来。
他瞅见置于桌面的满满一碗药汤,过去用手指贴着碗身,试了试温度,然后端起碗来,双手恭敬的递给戏策,言语间满是关心:“先生,大将军不在长安,这里的大小事务,全凭您拿主意,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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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七九章 背叛将军者,皆须一死!()
戏策微微摆手,这些苦口的中药他实在是喝得腻了。
天天喝,年年喝,也不见有一点效果。
李肃只得又将盛满汤药的陶碗放下,恭敬的候在一旁。
戏策瞅了李肃一眼,似是唠家常的说了起来:“李肃啊,你随将军有些年头了吧?”
“回先生,十九年了。”李肃不敢怠慢。
听得李肃的回答,戏策有些感慨,回想起了从前:“我也十九年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好像一眨眼,十九年就过去了……”
当年他和吕布初见的那会儿,一个是军中的底层军官,一个是落魄的穷酸文儒,十九年过去,吕布如今位高权重,戏策也成了麾下最为器重之人,吕布甚至敢把后方的兵权交由戏策。
也由此可见,这是何等的信任。
这么多年,吕布的官职不断在升,别人对他的称谓也从将军到温侯,再到大将军。只有戏策仍然唤他一声‘将军’,吕布也一如既往的尊称戏策为‘先生’,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
某天清晨,当戏策望见铜镜里的自己时,头上已生出丝丝白发。
他知道,他也老了。
戏策一个人叨叨了许久,李肃只在一旁默默听着,不敢打扰,尽管他现在身上疼得要死。
“这些年,你可曾想过背叛将军?”戏策话音一转,语气仍是十分平和。
李肃后背陡然一凉,下意识的就要回答:“先生,我……”
戏策见状,先摆手打断,目光落在了李肃身上,带有几许笑意:“想清楚再回答。”
李肃顿时喉咙一干,方才想要表忠心的话,又被他咽回了肚内。同时,李肃脑海中飞速运转起来,琢磨起戏策这话里的意思。
戏策的那双深眸,仿佛能够穿透自己的皮层,直抵内心深处。
戏策肯定是察觉出了异样,否则,不可能会特意加上这么一句。
李肃被戏策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如坐针毡。
但他也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戏策故意诈我?
如今,摆在李肃面前的只有两个选项,认,还是不认?
内心一番纠结和挣扎之后,李肃选择了后者。
在他看来,只要戏策拿不出铁证,就算有所怀疑,他也不敢把自己怎样,更何况今天自己的表现,也完全对得起‘忠诚’二字。
大不了,以后与关东的那位新帝断了联系,再无往来便是。
心中有了计较,李肃膝盖一弯,‘噗通’直接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将双手伏与地面,叩头大呼起来:“先生,卑职追随大将军足有十九载,从一个小小的什长一路升到如今的廷尉监,说是光宗耀祖亦不为过。这一切,全得赖于大将军的栽培,若是没有大将军,卑职断不会有今日之地位前程。”
“卑职虽然学识浅陋,但也晓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卑职可以在此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将军的事情。若有半句假话,今天就死在先生面前!”
李肃砰砰砰的磕着脑袋,大声说着,完全无愧于心。
这演技,绝对的炉火纯青。
“好了,你起来吧。”
戏策抬了抬手,让李肃起来。
后者稍稍抬头,瞄了一眼病榻上的文士,见他的确没有要责罚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的起身。
“我乏了,你且退下吧。”
戏策向外轻轻挥了挥手,然后宽去披在身上的外套,重新躺回了被窝。
见状,李肃心中松了口气大气,和戏策对话这片刻时间,简直比阎罗殿里还要难熬。
“先生,卑职告辞。”
李肃赶紧拱手辞别,这个破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随后躬着身子,一直退到门口处,方才转身。
就在他迈过门槛时,一只大手横空出现,猛地卡住了李肃的喉咙,然后向上一提,将李肃整个人都提在了半空。
李肃猝不及防,只觉得喉咙都快被扭断,他看向出现在门口的魁实身影,眼神惊恐,嘴里只能发出干嗬断断续续的声音:“胡、胡胡……你你你、做、什什么!”
胡车儿没有作声。
李肃扑腾起双手捶打,可由于之前受伤,根本使不出多大力气。他只能艰难的回过头去,将所有希望寄托于病榻上的那位文士:“先、先先生,救救救……”
床榻上的戏策此刻似是已经睡着,没有任何回应。
从挣扎到落幕,仅仅片刻。
胡车儿将手一松,任由眼珠翻白的李肃落在了地上。
他拖着这具尸首向外走去,口中低喃了一声:背叛主公者,你见过哪个能活?
另一边,王允从狗洞爬出。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司徒公的模样,浑身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看起来就和沿街乞讨的一般,狼狈万分。
王允拍去身上泥土,双腿有些打颤的从地上直起身来,这么大把岁数,还钻那个不算大的狗洞,也着实叫他这老胳膊老腿有些吃不消啊!
好在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王允如是安慰着自己,他准备动身回府,但转念一想,倘若今天这出戏码就是戏策所导,那么恐怕此刻的司徒府上,已经被戏策的兵马包围。
此时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王允活了这么多年,事务都看得通彻,早已是人老成精。
看来,现在得去找女儿貂蝉庇护一二。毕竟此时的貂蝉,仍是大将军吕布的宠妾,就算是戏策,也不敢对其无礼。
大将军府与戏策相距不远,也就半柱香的功夫。
当王允拖着疲惫身躯来到大将军府门外的街角处时,发现有二十余名甲士在府外稽查,吓得王允赶紧猫在了角落,只探出一双老眼观望。
瞧这些士卒的架势,可能是要通宵达旦了。
这该死的病痨鬼!
王允眼中闪过一抹怨气,心中暗恨,没想到戏策居然会提前派人在此守株待兔。
他现在是有家不能回,城里又到处都是戏策搜罗的爪牙。
现在看来,只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那就是去往在暗地里培养的死士营地。
然后,再图他法。
第九八零章 顺藤摸瓜()
借着黯淡月色,王允在宵禁之后的冷清街道上,摸索前行。
所幸的是,这一路上,并没有撞见多少巡夜士卒。
来到城西一处紧闭外门的民宅前,王允先是警惕的左右探望两眼,见四下无人,才轻轻敲响了这家门户的院门。
不重不轻,敲了三下。
很快,一名农汉模样的男人打开了院门,他见到王允这般落魄模样,眼中惊讶之色十足,但他立马便回过神来,恭敬且迅速的将王允迎入了自家。
“主公,您怎么来了?”
汉子将王允招呼入屋,端茶倒水之后,恭敬的侯立一旁。
汉子名叫王垒,太原人氏。其实他本姓不是王,因年少时穷苦,卖身进入王宅,成为一名普通的扈从。后来,王允念他忠诚,追随多年,且立下诸多功劳,故赐予王姓。
能够被主家赐姓,乃是莫大的荣耀。
于是,王垒对自家的主子愈发的忠心耿耿。
“老夫的计划,败露了。”
王允在位置上坐了良久,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似是愈发的苍老衰颓,浑身透着股深深失落,其中还夹杂着诸多不甘。
千年道行,一朝丧。
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寻常人基本承受不住。
好在王允此生坎坷,尤其是在经历过两次大起大落后,只要性命犹存,即便天塌下来,对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要不死,就总会有看到希望的那天。
王垒张了张嘴,想劝自家主公看开些,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木楞愣的站在一旁,静候王允吩咐。
“走吧,去营地看看。”
须臾之后,王允恢复好心境,从位置上起身,向王垒招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