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清早天还没亮,太傅丁宫便来宫中请安,说是该去早朝议事了。
刘协极不情愿的从床榻起身,睡眼朦胧,往日他都要日上三竿才会起来。
突然这么早就起床,他还真有些不太习惯,掐指算算,不觉间,他已是大半月都没有上过早朝了。
嗯,是该去见见百官大臣了。
否则,朕岂非成了昏君?
念及此处,刘协意识霎时清醒了不少。他命宫女为自己穿好帝服,又用温水洗了脸,然后走出殿外,坐上御撵,往未央宫而去。
“陛下,关中大旱,百姓们颗粒无收,不少人变卖土地房产之后,仍是难熬灾荒,难民无数,请陛下定夺。”
见天子在座位上打起瞌睡,新上任的司空刘普出列,压下手中笏板,语气恭敬。
按照辈分,他还是刘协的叔父辈。
之前刘普基本上都是担任的外地郡守,直至去年年底才被调回长安。
今年关中大旱,原来的司空遭到罢免,刘普就好巧不巧的被顶上了三公位置。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三公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当。
三公之中,太尉负责‘天’,司空负责‘地’,司徒负责‘人’。
基本上一有天灾,诸如地震、洪涝、蝗灾等等,负责‘地’的司空就难逃罢官厄运。
“这么多灾民,卿等可有良策?”刘协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的询问起下方百官。
朝中大事他从来都怎么过问,近些时日又忙着偷闲玩耍去了,那些呈上来的治荒之策,他压根儿就没碰过,更别谈有什么建设性的想法了。
“回禀陛下,三年丰,三年欠,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天象在尧舜时就是这样。在丰年存粮备荒,在荒年赈济灾民,这是臣等的责任。”
司空刘普恭声答道,他悄悄瞄了眼天子脸色,见天子神色如常,才又说道:“逃难百姓皆是大汉的子民,朝廷不能见死不救,故臣建议,取出太仓贮米作粥施舍饥民。”
所谓太仓者,即京师储谷的大仓,里面存粮无数,虽不能彻底抑制灾荒,但起码能让不少灾民熬过一段时日。
“难民如此之多,仅凭太仓存贮的谷粮,恐怕也是杯水车薪吧。”群臣之中,有人不予苟同。
“那赵中郎可有其他良策?”刘协看了过去,乃是左中郎赵潜。
“这”
面对天子的询问,赵潜一时语塞。
“既然给不出更好的法子,那就先按司空说得去办吧。”
刘协此时倒也果断,毕竟人命关天,就算是治标不治本,也总比眼睁睁的看着百姓去死要好。
“陛下,臣也有事启奏。”站在群臣中的尚书郎张沅出列,躬身说了起来。
刘协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往下说。
张沅顿了顿语气,缓缓道来:“禀奏陛下,昨日有快马至长安,言大司马已经从陈留动身,不日将班师回朝。”
吕布,要回来了!
此话一出,如似巨石投入湖面,溅起巨大水花。
朝堂百官神情各异,天子更是怔楞了好一会儿后,才讷讷摆了摆手,道了声:“朕,知道了。”
朝会散去,百官各自忙活开来。
刘协回到偏殿,脸上不见半点喜色,整个人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怏怏不乐。
“陛下,御史大夫郗虑求见。”小黄门韩宣进殿禀报,语气小心翼翼,因为他能感觉得到,此刻的天子正处于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之下。
“让他进来。”刘协挥手说道。
郗虑算是天子的半个丈人,其女郗予被选秀入宫,深得刘协喜爱,很快就封了贵人。作为父亲的郗虑也因此沾光,从侍中一跃升为了御史大夫。
郗虑进殿,向天子行礼完毕之后,见天子神情恍惚,拱手问道:“陛下闷闷不乐,可是和大司马回朝有关?”
“你如何知道?”刘协面色诧异。
“臣只是瞎猜罢了。不知陛下所忧何事,说不定臣能为您分忧。”郗虑恭敬说着,稍稍一诈,便试探出了想要的结果。
唉!
刘协叹了口气,稚嫩脸庞上有着悲与喜的交加,最后渐渐浮现出一抹苦涩:“大司马不在的时候,长安城里的一切都是朕说了算,如今他回来了,朕说的话,还有人听么?”
第六六七章 班师()
听得天子吐露苦水,郗虑环顾两圈四周,随后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天子和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着:“陛下若是忧虑,臣倒是有些手段,保管让大司马回不来长安。”
声音里透着阴冷,像是毒蛇伏在草丛里,喷吐着信子。
刘协心里感到阵阵发毛,这还是那个平日里敦厚温仁的御史大夫吗?
“卿家意欲何为?”
刘协偏过头去,质问起来。
记得当初,天子受难,是吕布费尽心机的将他从董卓手里救出,重新让他过上了皇帝的生活。
虽不说能执宰天下,但好歹是衣食无忧,受天下万民敬奉。
所以不管怎么说,吕布总归是对自己有恩。
除此之外,刘协心里其实也清楚,朝中要是没有吕布镇着,估计早翻天了。
所以,吕布不能死!
至少,目前是这样。
郗虑却不管这些,自从权力得到扩张以来,他就深陷其中。以前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如今都舔着脸来求自己办事,这令郗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然而人心贪婪,尤其是像郗虑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满足。
随着接触层面的提高,久而久之,郗虑发现在他的前面,存在着一座高山,屡屡挡住了他的去路。
女儿嫁给了天子,他好歹也算半个国丈,然则却常常要看吕布的眼色行事,凭什么!
郗虑心中不甘,他以为只要能够除去吕布,自己就能够博得天子信任,取而代之也未必没有可能。
这种念头一旦滋生,就会遏制不住的疯狂增长。
如今天子有动吕布的念头,郗虑当然不会放过,趁机说道:“陛下只管安心,一切事情自有臣为您效劳。纵使失败,也绝不会牵连到陛下头上。”
听得此话,刘协心中踌躇不定,不知该不该阻止这位被全力迷失双眼的丈人。
不待刘协想明白,郗虑却先拱了拱手:“臣,告退。”
七月的骄阳如火,吕布此刻的心情也大抵如此。
眼看攻城在即,却传来关中大旱,饥荒无数的消息。
关中虽有戏策和陈宫坐镇长安,但他两终归不是朝堂上的人物,很多事情处理起来,难免会有些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无奈之下,吕布只能班师回朝,稳定关中。
好不容易攻下的陈留,也不得不暂时选择放弃。
窝了一肚子火气的吕布从陈留退至虎牢关,再从虎牢关往西,经洛阳进入函谷关。
过了函谷关,便是关中之地。
沿途之中,吕布见到许许多多的流难百姓,穿着短衣,赤着两条胳膊,头发邋遢的瘫在路边,无精打采,像是快要被烈日晒焉。
吕布令人分了些粮食出来,发放于这些难民。
然而因为吕布的施舍,越来越多的难民涌来,甚至动手直接硬抢。
负责维持秩序的冲骑营拔刀,当场杀死数十名哄抢的难民,才算稳定住了局面。
分出的这点粮食,不过是饮鸩止渴,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将军,您行行好,行行好,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有个没能分到粮食的妇人不顾一切冲至吕布面前,怀中抱着个羸弱的男孩。妇人跪在地面,苦苦哀求。
看着妇人怀中酣睡正香的男孩,吕布被这位母亲的行为所打动,同时亦是不由想起了他的那两个崽子,两三年未见,应该长高了许多吧。
“给她些粮食。”
吕布吩咐了一声,立刻便有士卒提了小袋口粮过来,交到妇人手中。
妇人颤抖着接过粮食,豆大的泪珠瞬间夺眶而出,用力磕着脑袋,感激无比:“谢谢将军,谢谢将军,民妇今生就是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的活命恩情”
“将军,救救我们,救救我们的孩子!”灾民们见到妇人的法子奏效,也都跟着跪在地上,请吕布发些粮食。
“主公,我们粮食已经不多了。”逄纪见吕布还欲放粮,出言提醒。
张开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
吕布翻身上马,狠下心来,道了声“出发”。
休息中的数万将士纷纷归队,踏着沉重的步伐,往前方行进。
只留下跪了一地的难民,哀求跪在原地大喊,只希望吕布能够改变初衷。
吕布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现在救不了这些难民。
他们之中,许多人注定熬不过这个夏天。
或许,这就是命。
途中,经过一片田野。
吕布依稀记得出发的那会儿,这里还是郁郁葱葱,生机一片。
如今,叶子枯黄,满目疮痍。
老农们坐在田坎上发呆,田地里蝗虫肆掠蚕食,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是在宣告它们的胜利。
从初春就忙着春耕播种,期待秋天有个好的收成。
谁曾想,几个月的大旱滴水不降,再加上突如其来的蝗灾,致使今年的心血,全部毁于一旦。
老农们显然注意到了大军的到来,全都从田坎边起身,敬畏的避于一旁,低着脑袋,不敢抬头直视。
看着这些最底层的质朴老农,吕布心中的火气也渐渐转为了同情。
“为什么不捉了这些为祸的蝗虫?”吕布勒马停在当道,问向这些老农。
听得吕布这话,老农们的表情霎时变得尤为紧张起来,惶恐无比的连忙摆手:“这些可都是天上的神灵,杀不得的!”
别说杀了,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否则,必定惹怒上天,降下更多的惩罚。
那个时候的人们,对天上神灵充满了敬畏。
宁肯自己遭难,也不愿亵渎了神灵。
此时,一只拇指大的蝗虫跳到了吕布手背。
吕布将其捻起,作势就要将它挫骨扬灰。
“将军,杀不得,杀不得啊将军!”
老农们见状,急得跪下大呼起来,砰砰砰的磕着响头,恳请吕布开恩,勿要杀死这只蝗虫。
万一神灵们因此动怒,连年大旱,他们以后可怎么活哟!
老农们额头磕出了血迹,吕布终是心有不忍。
松开手,眼睁睁的看着那蚱蜢从手掌中跳飞而去。
第六六八章 暗伏的杀机()
过了函谷关,便是关中弘农郡的辖区。
吕布沿途视察,当地百姓皆是苦不堪言,今年遭了大旱、蝗灾,本就没了粮食收成,靠掘食野菜草根度日,日子过得极为艰难。而朝廷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仅没有减负救济,反而还变本加厉的进行赋税征收,致使大量百姓变卖田土,流离失所。
照此下去,百姓还没饿死,就先被朝廷给活活逼死了!
着实可恨!
迎面的风,好似热浪滚来。
夏季炎热,虫鸣聒噪。
尤其是看到途中饥荒饿殍的百姓时,那股子烦躁劲儿就越发暴躁起来。
所以,吕布沿途处死了近百名为祸一方的县吏豪绅,并尽数抄没其家产,拿来赈济当地百姓。
抖了抖被汗水黏住的衣裳,吕布拧开水囊灌上两口,问向前面牵马扛戟的青年:“文稷,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主公,咱们刚出了弘农,应该进入到了左冯翊的地界。”私底下被称作‘扛戟将’的青年回头咧嘴笑着,不忘用手擦了擦额上的满头大汗,显然也是热得厉害。
过了左冯翊就是京兆尹,京兆尹的治地,便是长安。
吕布微微点头,别看左冯翊和京兆尹两地相邻,照他们的行军速度,怎么都还得走上十天半月。
换作年轻那会儿,吕布肯定早撂下队伍,一人一马的飞奔回了家中。可如今他成了三军主帅,很多事情,都不能再向以前那般凭心行事。
“前方有片绿林,传我命令,先过去歇息半个时辰,整顿好精神,再行赶路。”吕布在马背上吩咐下去,大热天行军赶路,着实是种煎熬,甚至有时候比在战场厮杀都要令人疲惫。
将令传达下去,口干舌燥的士卒们顿时精神一振,连带脚下沉重的步伐都不由的觉得轻快了许多。
林子很大,郁郁葱葱。
蝉在枝头鸣叫,依旧惹人心烦。
好在林子里树木茂盛,足以遮住灼烈而毒辣的阳光,偶有丝丝光线透过树枝之间的缝隙落在地面,斑驳丛影,倒也没那么热了。
吕布骑马走在前头,左右环顾起四周情形,在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比了个停止行进的手势,示意士卒们可以各自找地方歇息。
郭嘉松开缰绳,他倒没急着下马,先掏出酒葫芦,给自己过过酒瘾再说,仰头就往嘴里倒去。
当他在马背后仰的时候,林子的斜上角闪过一抹光亮,晃了他的眼睛。
刹那间,郭嘉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而过,他没有任何犹豫,伸手猛地推在了吕布肩头,口中陡然喝道:“快躲开!”
话语毕,一阵疾射而来的羽箭响彻。
咻!咻!咻!
咻!咻!咻!
被推下马背的吕布在地面翻滚两周,顺手握住插入地里的戟杆,起身抽出画戟,拨挡射来的飞箭。
“刺客,有刺客!”
回过神的士卒们大声呼吼起来,举着盾牌往吕布这边涌来,想要护卫主公安全。
从箭矢的密集程度来看,这些个刺客,显然都是冲着吕布来的。
有了大批的盾牌护卫,那些射来的羽箭,渐渐构不成了威胁。
“公明,你带人去将整个林子封死,不得放走一人。”
“李封,薛兰,你两马上带人去给我把这些个混账东西,全都揪下来!”
众人慌乱之际,只有张辽从容指挥。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这场蓄意的暗杀,便被平定下来。
十余名刺客被生擒至了吕布近前,强行被身后士卒按跪在了地上。
当然,参与这场行刺的人数远远不止这么几个,其他人因为不配合的缘故,全被当场格杀。
吕布坐在树下,往外张开着双腿,手肘搭在大腿上,脸色看不出阴晴喜怒,仿佛只是闲谈小事般的问着:“谁派你们来的?”
跪成一排的十几名刺客谁也没有吱声。
“看样子,是有人不希望我活着回到长安。”吕布砸吧着嘴,语气有些讥讽。
会是谁呢?
吕布想了想,旋即嘴角浮现出一抹不屑,他在朝堂上树敌不少,大多官员都畏他如虎,别看他们表面上恭恭敬敬,谁知道心里有没有藏着一肚子的坏水?
不过晓得在途中截杀,倒也算有些脑子。
吕布抬头看了看这片茂盛树林,阳光有些刺眼。他的听觉感官一向敏锐,然则今天却因那些枝头的夏蝉鸣叫,遮盖了刺客们的行动声响,所以他才迟迟没能发现树林中暗藏的杀机。
“把这些人好生关押起来,在审出答案之前,别让他们轻易的死了。”
吕布拍拍屁股起身,同张辽作了简单交代,随后便往别处去了。
这些家伙敢来行刺,估计九成都是大户人家私下豢养的死士,但既然他们都还活着,那就总会有办法撬开他们的嘴。
“哎哟!”
还未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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