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唇齿未动,脸上布有寒霜,仅从牙缝中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让斥谍先行退下,招来了戏策陈宫两人。
两人到了偏室,见礼完毕之后,出声询问:“将军这般着急唤我等前来,可是有大事发生?”
吕布微微点头,将那密信交给二人阅览。
两人看完之后,反应截然不同。
陈宫脸上的凝色极重,眉头亦是紧蹙不展,而戏策倒是表情如常,衬起下巴,若有所思。
密信中写到,天子在一帮老臣的怂恿下,已经下发密旨,令后将军袁术领兵入关。
此事若成,则关中必为袁术所有!
事出紧急,刻不容缓,陈宫当即向吕布建言:“将军,应即刻遣人飞速去往武关,让黄忠将军拒绝袁术的入关请求。否则,一旦让袁术进入关中,则后患无穷矣!”
此时的袁术并未在老家淮南,而是驻扎在荆州的南阳。南阳进入关中,不必经过函谷关,只需从西北方向的武关借道,即可长驱直入。
天子下的圣旨,如果黄忠拒不奉诏,那就是忤逆欺君,定会被那些朝臣抓住把柄,趁机借题发挥,将事情闹大。
平日里态度强硬是一码事,欺君忤逆又是另外一码事。
吕布目前还不想搞得像董卓那样,人神共愤,让天下人骂他欺君罔上。
“我倒觉得,与其将袁术拒之门外,不如放进关中,来个关门打狗。”戏策笑容玩味,带有几分戏谑。
这个方案倒是颇为清奇,吕布不由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身旁的陈宫见状,不禁微微皱眉。
“勾结袁术者,多为朝中官吏,无非是近些时日被将军打压得厉害,心怀怨恨,又看袁家四世三公,实力非常,所以才想联合着袁术把将军赶出关外。”
“既如此,我们不妨来个顺水推舟,装作毫不知情。然后将军悄然带兵回师长安,那时候再将袁术拒之门外。关中各处要塞俱是将军心腹镇守,袁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将军定可一战而破之!”
戏策缓缓说来,至于洛阳这边,反正有袁绍和曹操联手对付董卓,已经足够。更何况,吕布本身就没想过要过多掺和。
“与此同时,我们还可以书信一封,送至荆州牧刘表处,让他趁机拿下南阳,断了袁术后路。”戏策眼中笑意愈盛,补充的说了起来。
荆襄八郡,刘表控制了七郡,仅剩南阳郡迟迟没能收入囊中。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稍加怂恿,他会不动心吗?
答案显而易见。
“先生之言,深得吾心。”
吕布皱起的眉宇舒展开来,他很是中意这条计策,当即决断下来,吩咐下去:“令人盯紧南阳那边,袁术何时动身,我们就何时回师长安。”
从谷城到长安的距离,和从南阳到长安的距离,相差不大。
为了不打草惊蛇,吕布决定要和袁术同时出发。
这一回,就先拿袁术开刀。
要他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第五三五章 孤注一掷()
洛阳城北,山。
日过晌午,强烈的太阳光线暴晒着山头,山上的董军士卒有气无力的打着瞌睡。
他们被困山上已经四五天了,山上无水,军不得食,又正值炎夏,将士们的喉咙早已干得冒烟,嘴唇干裂,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不知多少回。
山下袁绍、曹操的军队漫山遍野,围住了山四面去路,旌旗飘扬,严整以待,与山上的董军将士形成了鲜明对比。
期间,董卓曾带兵多次向山下发起冲锋,然则每次都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来时近万将士,如今仅剩三千不到,其中还有大半的负伤士卒。
“翁翁,我渴。”
董白舔着干白的唇齿,娇俏的小脸儿上可怜兮兮,衣衫上布满泥土,再无往日董家小姐的光彩照人。
起初的时候,山上还有野果,可那些野果哪够这么多人果腹充饥。野果吃完,就只能靠接取清晨的露水,来润润喉咙。
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还能喝上一口水,运气不好,就只能眼巴巴的吞着唾沫。
看着宝贝孙女有气无力的样子,董卓别提有多心疼了。
“稚然,还有水吗?”董卓问向不远的李。
李摇头,满脸苦涩。
谁曾想到,风光无限的他们,会有一天,连喝一口水都变得无比奢侈。
董卓起身,把手下诸将全都召集起来。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继续坐以待毙了。否则,不等袁绍攻山,他们就已经先渴死、饿死。
大帐内,董卓扫视了诸将一圈,这些曾无比骁勇的战将,如今个个焉了吧唧的无精打采,神情疲惫。
洛阳一战,董卓麾下兵力被打得四分五散,牛辅带着上万将士不知去向,段煨则很识时务的带着手下军队,投降了袁绍。
董卓本来是想等着女婿牛辅带兵来救,结果却迟迟不见踪影。
那时董卓便知道,牛辅怕死的跑了。
至于另外一个女婿李儒,从那夜袁绍进城之后,董卓就没了他的消息,有人说他投降了袁绍,也有人说他死在了乱军之中……
董卓收回思绪,扯了扯贴在身上的酸臭衣衫。
会议的内容很短,也很果决。
今天黄昏时分,董卓将带所有将士,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冲出去,就活;
冲不出去,便死!
诸将亦是知道眼下形势,纷纷抱拳领命,唯有孤注一掷。
众将下去各自安排,董卓唤住了徐荣:“徐荣,你留下。”
准备退去的徐荣转过身来,抱拳问道:“太师,您有何吩咐?”
董卓沉默小会儿,打破了压抑的氛围:“冲锋的时候,你带着白儿……往西边突围。”
“不是往东边走么?”徐荣不解。
董卓摇头,语气和缓许多:“我们是往东,但你要带着白儿往西,去找吕布。”
说出‘吕布’这个名字的时候,董卓不再有往日的愤怒,甚至连丁点戾气都不曾出现,表现得极为平常:“吕布虽然背叛了我,但他在我麾下时,我从未慢待于他,白儿也与他女儿关系甚好。”
“如今落难,我不怨旁人,只求他能念在往日诸多的情分上,救救白儿。纵使我死,亦是无憾。”
他已被天下人弃之,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救董白,就只有吕布。
听得董卓说了‘死’字,徐荣心头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还未交战便已言死,乃是大忌。
徐荣面容沉稳,抱拳笃然:“太师,末将愿随您死战!”
董卓见状,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欣慰:“徐荣,虽然你跟随我的时间最短,但你的忠心毋庸置疑。白儿是你拼死从洛阳城里救出来的,所以这个任务,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望你不要负我所托。”
说着,董卓将腰间的云阙刀解下,交于徐荣。
他是袁绍、曹操等人的头号目标,此去已是九死一生,不想因之连累了孙女。
徐荣跪地双手接捧,沉声应道:“太师放心,纵使刀山火海,末将只要还有一息尚存,也定要护得小主周全。”
…………
山脚,巡视的袁绍和曹操立于前方空地,同时仰望山上。
“孟德,差不多该收网了。”
袁绍保持着仰望的动作,很是平常的语气下,透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
回想当初,十几路诸侯联合讨董,都没能将其击败。现如今,在他和曹操的联手下,居然就这样轻松的赢了,甚至将董卓打得狼狈不堪。
只要此番杀了董卓,天下间将无人不知他袁绍之名。
这样一来,也可以让家族里那些小瞧过他的人彻底闭嘴。他要向所有族人证明,到底谁才是袁家的后起之秀。
曹操点头,围困这么多天,也到了该收官结尾的时候。
董卓自以为占山而守,利用山岭地势令袁绍的军队冲不上去,熟不知这也是将自己逼上了死路。
山上没有食物和水,又能撑得住几天呢?
相较于袁绍的想法,曹操所想的则要简单得多,迎天子回朝堂,还宗庙于洛阳。
不管怎样,这一战诛灭了董卓,他们必将天下扬名。
谁都有青史留名的想法,袁绍和曹操也不能例外。
念及此处,袁绍一刻也不愿多等,当即喝令起来:“颜良,你即刻带人上山,给我将董卓首级取来。”
“末将领命!”
颜良大声应道,前几日若不是袁绍拦着,他早就杀上了山去。
憋了这么久,今天总算可以大杀四方。山上那些董卓军,已是强弩之末,战斗力根本不足为虑。
“主公,何须颜将军登山,某只需丁点手段,便能教董卓自己冲下山来。”担任军师的沮授捻动下颌胡须,略微泛起笑意的脸上,胸有成竹。
袁绍听得这话,赶忙询问起来:“沮从事有个妙计?”
如果能让董卓自个儿主动下来,将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损失。
沮授只说了一个字。
火。
曹操眼中霎时为之一亮。
袁绍闻言,猛地一拍脑门,恍然悟道:“我居然没想到这个!”
随后命令下去,沿山防火,将董卓给逼下山来。
第五三六章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山下的袁军士卒点起了火把,将本就燥热的夏季,更添了许多热度。
在袁绍的一声令下,一根根燃着的柴火,齐齐扔向了山林。
轰!
那些干枯的草木久未逢雨,火苗落在它们身上,只在瞬间点燃,如似瘟疫极速蔓延。
瀍山上。
“不好了太师,不好了太师!”樊稠急火火的冲进了董卓营帐。
正在帐内陪伴着孙女的董卓面有愠色,板着脸呵斥起来:“慌慌张张,没有一点大将风范,成何体统,难不成是袁绍派人打上来了?”
日落黄昏,董卓就要率军发起突围,此番行动生死未卜,所以他格外珍惜和孙女在一起的余下时光。
想在孙女心中,留下一段最好的回忆。
樊稠的大呼大叫显然是破坏了这种氛围,董卓如何能不恼怒。
樊稠此时也顾不得礼仪风范了,脸上满是着急模样,大口喘气的说了起来:“太师,袁军放火烧山了!”
什么!
董卓心头一惊,从位置上起身,赶紧走出帐外查看。
此时火势还未蔓延至山顶,但那些升起的浓烟却是正好熏到了他们这里。
“咳咳咳……咳咳咳……”
士卒们捂住口鼻,在浓烟中乱窜,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直流。
连喝的水都没有,就更别谈泼水救火了。
董卓见此情形,气得大骂袁绍卑鄙。
他本想是在黄昏时分才发起冲锋,如今形势已是迫在眉睫,不得不提前行动了。
“李傕,郭汜!”
“末将在!”
“你二人速去集合队伍,等候本太师的命令。”
“遵令!”
“樊稠,张济!”
“末将在!”
“即刻带人去查探火势,探清之后,立马回来禀报。”
“得令!”
一道道的命令从董卓嘴里脱口而出,有条不紊。
众将领命各自而去,唯独徐荣留在原处。
“翁翁,又要打仗了吗?”董白从帐内出来,闻到浓烟的气味,她也跟着咳嗽起来,娇俏的小脸儿上布满了担忧。
董卓扯来一件衣服,用力挥散开孙女身旁的烟雾,大手轻揉起孙女额头,丑恶的面庞上升起一抹慈祥:“白儿乖,翁翁安排了徐荣将军带你去吕叔父那里,你先和小铃铛玩耍些时日,等翁翁打完这场仗,就回来接你。”
“翁翁是不是不要白儿了?”董白从董卓的话里察觉出了一丝异色,这些时日,董卓不管去哪里,都将她带在身边,生怕出了半点纰漏。
为何如今又要将自己送到吕叔父那里?
董白喜欢和小铃铛快乐的玩耍不假,但这个时候,她更想陪伴在翁翁身边。因为他的翁翁啊,实在太孤独,太疲惫了。
董卓自是不会让孙女留下来陪他送死,他蹲下尤为肥硕的身躯,眼中满是慈爱,语重心长的说着:“怎么可能会不要我最喜欢的小孙女呢?翁翁答应你,这场仗打完,以后再也不打仗了,天天在家陪着你,好不好?”
小孩子都是比较容易哄的,董白听得这话,眼中雀跃连连。
以前叫翁翁多陪陪自己,翁翁总说没时间,这回好了,以后翁翁都会陪着自己。
“那你要说话算话哦!拉钩!”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伸出了右手的小指,语气里带着一丝俏皮,却丝毫不知:值此一别,便是天人永隔,再无相会。
看着孙女这般可爱的模样,董卓眼中不觉的起了泪花。回想起当年,孙女还是个巴掌大的瓷娃娃,如今一转眼,就已经快要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能为孙女挑上一位满意的夫婿。
我若不在了,别人欺负孙女,谁又会为她出头?
想到这里,董卓心中蓦然泛起许多的酸楚。
他转过身去,用衣袖抹了把眼眶,不想让孙女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好一会儿后,才重新回过身来,脸上尽量露出温柔的笑容,伸出肉乎乎的手指和孙女的勾在一起,点头答应下来:“嗯,拉钩。”
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
听得翁翁的承诺,小姑娘跳起来抱住了董卓的脖子,往他脸上用力嘬了一口,满心欢喜的大声说着:“最喜欢翁翁了。”
董卓一怔,继而老泪纵横。
随后,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徐荣,泪光闪动的眼眸里,多了几许凝重与请求:“徐荣,拜托了。”
祖孙分别的这一幕,徐荣作为旁观者,亦是感受到了那股血浓于水的亲情不舍。深受感动之下,他抱拳笃定应道:“太师放心,末将纵使舍了性命,也定会将小主送至温侯那里。”
山上的队伍很快集结完毕,查探火情的樊稠也回来了,他告诉董卓,只有正东方向的火势较小,适合突围。
刻不容缓!
董卓脸上的神色变得决绝,朝着那些汇聚起来的将士大吼激励:“儿郎们,可敢随本太师下山,让山下那群鼠辈宵小看看,我陇西男儿的雄风!”
“死战!死战!死战!”将士们愤然大吼,全无之前的哀凉,士气大振。
陇西男儿,没有怕死的孬种!
樊稠牵来黑色骏马,董卓在众人的搀扶下骑上马背,率领集结的军队出发。
下山的路走了小会儿,坐骑在马背上的董卓回头,望向后方。
徐荣在山头目送着他们远去,站在他左手边的董白,正一个劲儿的挥舞着两只小手,呼喊着“翁翁早些回来”。
那张娇俏美丽的小脸,永远留在了董卓心里。
董卓回过身来,双手握着马绳,脸上再无遗憾。
只有他去吸引了火力,徐荣才有可能带着董白,全身而退。
山脚下。
袁绍和曹操在下方排开阵势,秣马厉兵,摩拳擦掌的等着守株待兔。
“董卓这厮倒是挺能憋啊!都这么久了,居然还沉得住气,难不成是想等熟透了才下来?那可就是名副其实的烤乳猪了!”袁绍这会儿志得意满,在马背上叉着腰,可把他给厉害坏了。
听得这话,身后将士皆是哈哈大笑。
话音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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