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人自治,这个方案在别人看来,极为冒险。
严信则以为不然,正如戏策所说,只要把军队掌握在自己手里,羌人就翻不起太大的浪来。
如今五原郡的兵力,与并州其他郡县相比,完全当得起强盛二字。
八百陷阵,两千狼骑,魏木生训练的四千飞骑,外加本郡原有的千余歩卒。
大汉军营设有明确规定,州郡内未起战事,每个州郡的兵力必须控制在八千以内。
至于从颍川迁来的九千八百名黄巾降卒,则没有算在编制以内,算是一股私人势力。五原实行军屯制,他们充当了大部分劳力。
为防万一,严信给他们全部上了五原户籍,省得到时别有用心的人来找茬,说吕布暗中蓄养部队,图谋不轨。
起初的时候,的确有想过全部充入军营这一打算,后来经过商讨,姑且作罢。
一是军中条令不允许,二是这么多的士卒,开销巨甚,以五原目前的生产力,根本养不起,否则也不会实行军屯。
再加上近两月给东羌人投入大量的战马和装备,原先从鲜卑人那里收缴的战马兵器,已经所剩无多。
战争、装备和训练,最为劳民伤财。
五原的郡城外墙,城楼上两道身影,一高一低。
“怕冷还出来,真的是。”穿着厚裘的少年灌了口酒,嘴里略有微词。
戏策驼背,缩着身子,将手收进袖袍之中,全身上下,仅有一张平凡瘦削的脸,露在外边。
“我第一次来五原的时候,这座郡城残败不堪,毫无生机。城内的百姓就像是孤魂野鬼在城中游荡,也是冬天,他们光着脚,就那么走着,浑然不觉得冷”看着少年喝酒,戏策不自觉的咽了咽喉咙,缓缓回忆起来,语气里透着股怅然。
少年将酒葫芦扔给戏策,白狐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打住打住,我可不想听你叨叨,年纪轻轻的就跟个老头儿似得伤春悲秋,没劲透了。”
“没劲你还天天跟着我跑。”戏策笑问,接住酒葫芦的他灌了口酒,霎时间一股暖流顺着喉咙,进入到了五脏六腑之中。
那感觉,就像肚子里升起了一把火,暖烘烘的。
“不让我跟着你,可以啊!放我走,我郭奉孝保证今生再也不踏足这鬼地方一步。”
“别介啊,并州多少美貌女子等着你去拯救。高阳那妮子就挺不错的,你要有心思,我给你撮合撮合,怎么样?”
“戏志才,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特别猥琐。”
“呸呸呸,别瞎说,我可是个守身如玉的正人君子。”
“臭不要脸!”
两人唇枪舌战一番,谁也奈何不了谁。
此时,城下有名背着襁褓的女子走出城外,在前方结冰的河畔驻足。
“哎,有时候我挺羡慕吕布这家伙,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郭嘉叹了口气,他来这里整整一年,只要下午日落时分登上城墙,就准能看到严薇背着小家伙,在河边等着丈夫归来。
春夏秋冬,一天不落。
“真是执着呢。”
郭嘉从戏策口中听过严薇和吕布的故事,他对这位追求幸福而敢于反抗的世家千金,心存钦佩。
想到这里,郭嘉收回目光,瞄了眼身旁的青年,揶揄起来:“戏志才,你也老大不小了,难不成还想等到钟意的女子才肯成亲?”
“情啊爱的,不适合我们这种人。”提及这个话题,戏策眼眸中流露出几许哀伤,微微摇头。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尽是读书人。
“那你这盘棋准备下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郭嘉呡了口酒,从颍川回来的路上,戏策沿途收养了近百名孤儿,回到并州悄悄的进行训练。这些孩子所学的,甚至比狼骑营的训练项目还多。
如此煞费苦心,恐怕是为了将来作为暗间。
戏策仿似没有听见,望了望天,伸出手,一片纯白的鹅毛落入了掌心。
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很快便给大地披上了素白的衣裳。
站在河边的女子望向远方,秀美的眸子里像是在期待着什么,怔怔出神,趴在背上的女儿酣然入睡,传出轻微的呼吸声。
夫君,你听到了吗?
就算全世界在下雪,
就算候鸟已南飞,
还有妾和玲儿,
在这里,
等你归。
第三零三章 一家,三口()
哒哒的马蹄在空旷原野响起。
火焰色的战马飞速驰骋,从长安到五原上千里的路程,只用了不到一天半的功夫。
前方的城廓映入眼帘,马背上的将军愈发催促起胯下骏马。
归心似箭。
仅仅两个晃眼,赤菟在城门口停下了疾驰的四蹄。
负责看守南门的青年门侯正想过来按例盘查询问,当他望见马背上的男人后,双目满是不敢置信的急跑上前,随后抱拳行礼,言语间满是激动:“卑职薛兰,拜见将军!”
昔日为祸一方的爪牙,如今也成了守城门的小校官。
吕布对薛兰印象很深,但他此刻心却不在这里,只是同薛兰点了点头,便骑马入了城中。
薇娘,玲绮,我回来了!
吕布拍马狂奔,一时间,脑中飘过无数重逢的画面。
如今的五原郡在严信的治理下,井然有序,蓬勃发展。仅郡城内的百姓人数,就已经突破三万,如果将郡内九县的人口数全部加起来,足有十二万人。
比起吕布走的那会儿,可谓是天翻地覆。
经过郡守府门前的大道右拐,就是自家的小院。
吕布下马,往着院门方向走去,激动忐忑的心境在这一刻,安宁无比。
回家了。
叮铃
吕布耳朵微动,他听到了铃铛的响声。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院门右边大树底下,有个穿着厚袄绒靴的小家伙,红彤彤的稚嫩小脸儿,戴着毛茸茸的小虎帽,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上走着,留下一串串的小脚印。
两名婢女跟在左右,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
叮铃叮铃
小家伙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银铃般的响声。仔细看去,原来在她腰间别有两个串在一起的铃铛,一个赤焰纹身,一个银白如月。
吕布差点当场落下泪来,这是我的女儿啊!
在他想象中的温馨画面,是小家伙欢笑着跑来迎接,亲昵的唤着他阿爹阿爹。
而此时此刻,吕布心里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楚难受,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慢慢走了过去,两只长满粗茧的大手在衣襟上揩了一遍又一遍,柔和的眼眸中只有那个踢着积雪的小不点。
两名婢女见到陌生男人往这边走来,心生警惕。然而当看清来人相貌时,她两先是一愣,继而福身行礼,喊了声‘老爷’。
小家伙见到吕布走至近前,在她的小脑袋里,可从没有过这么一号人物。怯怯的往后缩了缩,抓着一名婢女的裙摆。
婢女将小玲绮抱起,吕布搓了搓手,待到冰凉的手掌热和一些,他才伸出手去,眼中充满疼爱和希冀:“来,让爹爹抱抱。”
熟料小家伙根本不领情,也不去看吕布,两只小手环住脖子,直接趴在婢女的肩头。
婢女本想将小家伙递到吕布手上,然则小家伙抓得太紧,她又不敢太过用力,只能面露尴尬的看着近前风尘仆仆而归的家主。
吕布见状,伸手握住小玲绮的腋下,稍稍用力,便将小家伙抱到了怀中。
哇呜哇呜
小玲绮见落入了这个‘坏人’的魔爪,顿时大哭起来。
“玲儿,我是爹爹啊。你不记得了吗,以前你最喜欢爹爹抱的,别人抱你会哭,只有我抱,你才会笑”
吕布心痛如绞,一个劲儿的说着,眼泪涌至眼眶,双眼也跟着湿润起来。
女儿这一哭,击碎了他这个当爹的心。
小家伙可听不懂这些,依旧嚎啕大哭,同时也不忘用力的推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
担心女儿后仰下去,吕布换了个手势,用左手搂着小腿,托住屁股,右手护着女儿的后背,随后微微摇晃,两滴滚烫的泪珠落在了女儿额头:“小玲绮,你别哭啊!爹爹以后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纵使面对生死危机的困境,吕布也从未流过一滴眼泪。
然而此时满腔的愧疚,却让这个铁骨铮铮的男儿,不禁泪落两行。
哇呜的大哭声悄然间停了下来,小玲绮摸了摸脸上热乎乎的水珠,抬起小脑袋,乌溜的眼珠里充满疑惑,这个看起来好凶的人,怎么也哭起了鼻子。
是因为害怕吗?
小家伙本能的想着,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掌,擦去吕布眼角的泪水,学着娘亲哄她时的温柔模样,奶声奶气:“乖不哭不哭”
见女儿给自己擦去泪水,又好心的安慰自己,吕布更是鼻子发酸,口中答应下来:“阿爹听你的,不哭,不哭。”
“我怎么听见玲儿在哭,是不是摔着”
院子里走出个容颜秀美的女子,儿女的痛,连着娘的心。
话只说到一半,后面的便戛然而止。
她就那么怔怔的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看向抱着女儿的那个男人,连眼睛都不敢眨上一下,生怕这只是场梦。
吕布抱着女儿脚步轻轻的走了过去,站在女子面前,伸手抚着她的脸颊,语气里是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有的柔情:“薇娘,我回来了。”
葱白的纤细手指慢慢触摸到那只宽大的手掌,从指尖传来的温度,可以确确实实的感受到,这不是梦。
五百一十七天的漫长等待,她的夫君,终于回来了。
“我不在家的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吕布满怀愧疚,他这个丈夫和父亲当的,真是太不称职。
严薇摇头,“这是妾身应该做的,倒是夫君在外面征战辛苦,风餐露宿”
话还没有说完,一只大手将她拉入了怀中。
吕布低头亲吻妻子秀发,眼中藏有万千柔情,低声喃喃:“薇娘,你知道吗,我好想你。”
“妾身也是。”严薇含情脉脉,她此刻也抛去了女子的矜持,环抱着吕布腰腹,钻进了自家男人的胸膛。
好暖和。
如此甜蜜温馨的画面,在小家伙看来,意味可就不一样了。
她张开粉嫩小嘴,露出两排尚未长齐全的洁白乳牙,狠狠往吕布耳朵咬去。
敢欺负娘亲,咬死你这个大坏蛋!
画风陡变。
沉浸于幸福之中的吕布猝不及防,俊朗的脸庞上呲牙咧嘴:“小祖宗,你轻点,疼疼疼!”
第三零四章 虎父有虎女()
晌午时分,煮好的饭菜端上桌来。
屋内香气弥漫,吕布肚里的馋虫早就垂涎不已。这两天狂奔赶路,基本没吃过东西,腹中空空。
一阵狼吞虎咽过后,三个大碗里的饭菜皆已见底。
哇,好厉害!
小玲绮扶着桌角,偷瞄这边风卷残云的吕布,乌黑的眼珠里充满了崇拜的闪亮光芒。
平日里,她连一小碗碎米粥都吃不完,而屋子里这个像巨人一样的大家伙,居然能吃这么多。
不经意间,父亲的形象在小家伙的认知范围里,变得高大起来。
吃得半饱之际,严薇端着小米粥出来,准备给小家伙喂食。
“噜噜”小家伙摇着脑袋,表示抗议,她不喜欢吃这个。
现在的吕绮玲才一岁半,只会说一些个简单的字词。每当不会表达的时候,她就挥舞起小手,比起一些她觉得正确的动作,嘴里也不忘跟着噜噜。
这副可爱的模样着实将吕布给逗乐了,他放下手中碗著,起身走来,温和说着:“薇娘,我来喂吧。”
从妻子手中接过小米粥,吕布蹲下身子,用汤匙从碗里舀了一小勺,吹了吹热气,递向女儿:“小铃铛,来,张嘴,啊”
小家伙很喜欢腰间的两个铃铛,所以严薇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做‘小铃铛’。
周岁礼的时候,小家伙抓周,笔、墨、纸、砚、书籍、首饰、胭脂
数十样东西物件摆在面前,你猜她抓了什么?
她居然抓了根做饭用的勺子。
这令满怀期望的众人颇为惋惜,虎父未必有虎女呀!
小时候抓到的东西,会决定今后一生的命数。
这是当时人们普遍认同的道理。
严薇对此倒是没有过多的想法,在她这个当娘的看来,女儿今后未必非要大富大贵。即便当个普普通通的人,只要能够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得到想要的幸福,那就比什么都好。
看着递来的汤匙,小玲绮本能的往后缩了缩,抱住娘亲的腿,怯生生的偷瞄起这个该叫爹爹的大个子。
她现在见到吕布不哭,可不代表认可了他。
家中上到娘亲,下到婢女,清一色的皆是女子。突然冒出这么大个男人,小家伙一时半会儿肯定接受不了。
“这是你逼我的。”
女儿不给面子,吕布严肃起脸,当场撂下狠话。
随即,他将手里的汤匙方向一转,投入到自己嘴里。
咀嚼的瞬间,吕布脸上流露出销魂的美味模样,与之前的严肃脸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然后便看见他做作无比的开始了新的表演:“哇,真的好好吃呀!”
“小铃铛,要不要尝一口试试呀?”吕布挑了挑眉眼,试图引诱起来。
小家伙完全不为所动,甚至于小眼神里,还透着浓浓的嫌弃。这种套路,在娘亲用了几十次后,已经不新鲜,也不管用了。
吕布也不气馁,这个方式不行,那就再换一个。
“吃完这碗小米粥,阿爹就给你打一套拳,怎么样?”
“噜”
“那我们去堆个大大的雪人,比爹爹还高,好不好?”
“噜”
“”
“”
“吃完这个,咱们就去骑大马怎么样?”
“大马!”
小家伙的眼中光彩四溢,显然是听懂了吕布的意思。
说了这么久,总算来了个有用的。
吕布舒了口气,学着小家伙自创的动作,手脚并用的比划起来:“吃了饭饭,就可以长高高,长高高以后,就可以骑大马。”
“大马,大马”
小玲绮松开抓着娘亲的小手,高兴的手舞足蹈。
随后她主动走到吕布面前,张开了小嘴。
吕布将汤匙里的米粥吹了又吹,确定不烫之后,才喂进小家伙的嘴里。
小玲绮一心想着要骑大马,面对递来的米粥是当仁不让,大口大口的嚼吃起来。
看着女儿将一小碗米粥吃了个底朝天,吕布心中升起股父亲才特有的骄傲。这比打了胜仗,还要令他感到高兴。
哼哼,十几万鲜卑人我都能降服,要是还奈何不了你这小虎崽,那我这爹当的,不是很没面子。
父女间的斗智斗勇,看得一旁的严薇掩嘴偷笑,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活宝,会是令鲜卑人闻风丧胆的大汉将军。
“大马大马”吃饱喝足的小家伙拉着吕布裤腿,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小星星。
大丈夫一言九鼎,更何况是对女儿。
上一世的愧疚和遗憾,使得吕布这一世,想要用更多的疼爱来弥补。
他轻轻抱起小家伙,爽朗笑着:“走,爹爹这就带你去骑大马。”
出至门口,吕布吹了声口哨,正悠闲溜达的赤菟很快跑来。
赤菟高逾九尺,从头到尾长一丈,四蹄粗壮,火焰般的鬃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