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鲜卑人南下,进攻的第一个郡城便是吕布所在的五原郡,辖内的数个县城更是被屠戮一空,若非吕布当时跟祖父入了关内,恐怕也是难逃一劫。
“吕军侯,能否留那鲜卑大将一条性命?”
一旁的戏策轻声说道,明亮的眼神之中,火光闪烁。
既然戏策要留哈蚩怙一条性命,必然有他的用处。戏策不说,吕布也不多问,点了点头,吩咐了下去。
并州将士得令,纷纷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一个个伸长脖子看戏似的望向山壁上攀爬的鲜卑人,顺便还对鲜卑人的攀爬速度,动作要领,以及臂力强度进行一系列的探讨。
谈论之余不免会指手画脚一番,大有一股指点江山的意味。
攀爬至半腰的哈蚩怙见汉军停止了动作,当下心头大喜,回头朝身后的一干鲜卑士卒鼓励道:“儿郎们,加把劲儿,我们马上就能活着爬出去了!”
虽然期间有十余名鲜卑士卒不慎坠落身亡,但好歹还有六七十名士卒跟在身后。
能活出去一个是一个,这是本将军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了。
哈蚩怙在心头默念了一番。
又爬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哈蚩怙已经能够看见山谷上方汉军士卒们被大火映红的脸庞。
“我愿降!”
哈蚩怙先大声喊了一句,将一切的尊严和荣耀都抛在了脑后。
由于哈蚩怙只会说鲜卑语,所以有近九成的并州士卒都没听懂他叽里呱啦说的什么玩意儿。
侯成也没听明白,只好问向吕布:“将军,这厮说的啥?”
“侯成,他的意思是让我们快点动手,他都已经等不及了。”隔了两个士卒的魏木生笑着对侯成说了起来。
吕布自然知道哈蚩怙这话的意思,却也不点破魏木生,只是说了句:“那个鲜卑大将,我要活的。”
其他将士听吕布这么一说,就当是吕布默认了魏木生的意思。
“个姥姥的,投胎送死还这么积极!”
侯成骂了一句,抢先一步,双手搬了块方圆石头,估计有个二三十斤的样子,直接朝哈蚩怙身后的一名士卒扔去。
那名士卒小心翼翼的只顾攀爬,以为逃出生天已经不远,心头庆幸之余,哪还会注意到头顶有石头落下,登时脑门儿就被开了个瓢,整个人带着一片猩红从石壁上直坠而下。
哈蚩怙霎时就蒙圈了,刚刚不是已经说过投降了吗,为什么汉人听到这话,反而会开始攻击他们!
“我愿降!”哈蚩怙再一次大喊了一声。
然而,头顶的攻势并未停下。一晃眼的功夫,跟在身后的几十名士卒已经所剩无几。
哈蚩怙一咬牙,也顾不得其他人了,求生的欲望使得他只能坚持着往上爬。
只要能活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哈蚩怙抬头目测了一下自己距上方的位置,仅剩五步之距。踩住山壁石头的脚用力一蹬,身子借力往上一蹭,又行进了一步。
三步。
两步。
一步……
哈蚩怙的双手已经搭上了山谷上方的边缘,只要手臂用力一拉,就能爬上去,死里逃生。
一双黑色的厚底军靴挪了过来,右腿在哈蚩怙手指上方微微抬起。
哈蚩怙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只觉后背发凉,阵阵寒意侵袭,倘若这一脚下去,自己必将摔个粉身碎骨。
哈蚩怙不敢抬头,却听得那人语气冰冷的说了一句:“把你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次。”
“我愿降,我愿降,我愿降,我愿降……”
哈蚩怙闭着眼睛放声大喊,不知说了多少遍。
第二十九章 要人()
一夜之间,从将军沦为阶下囚,哈蚩怙的心情可想而知。
马邑的血海深仇得报,算是了却了众将士的一桩心愿,也足以告慰其父母亲人的在天之灵。
袋口谷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戏策蹲坐在上方,看了一夜。
清晨,朝阳从地底再一次升起,柔和的阳光从天边洒向人间。
呵欠连天的戏策站起身来,伸直了个懒腰,眼袋微肿,双手互抄在宽大的袖袍之中,看向身旁同样一夜未眠的吕布,笑问起来:“吕军侯,在这站了一宿,不困么?”
“布自幼习武,体壮健硕,熬夜算不得什么。倒是先生,伤病尚未痊愈,理应多加调息才是。”
吕布看着这个年岁与自己相仿的羸弱男子,这个设计轻松灭掉四千鲜卑军的青年,本应该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可他却一脸平静,没有丝毫的骄傲可言。
不知怎的,戏策佝身的一瞬间,吕布竟觉得,如果不是戏策的那张年轻脸庞,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个日薄西山的迟暮老人。
戏策深吸两口大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随后问向吕布:“我在这上方看了一夜,军侯可知我在想些什么?”
“不知。”吕布回答得很是干脆。
戏策也不卖关子,莫名的叹了口气,“我在想啊,我们将这么多的鲜卑人活活烧死,将来我们是否也会天理循环,葬身火海。”
纵然鲜卑人十恶不赦,但那毕竟也是四千条生灵。
戏策将目光投向山谷之中,厚厚的灰烬铺满了地面,毫无半点生机可言。
吕布握紧拳头,铿锵有力的大声说道:“只要能将鲜卑人驱逐出并州,若真有因果报应,吕某也认了。”
此时,大营四周的巡逻士卒来报,横都校尉郑攸领了百骑前来。指名要见吕布。
按理说,宋宪伤了郑攸的弟弟,吕布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郑攸难堪,两方的关系已经算是不死不休。
若真是前来报仇的话,郑攸怎么会只带区区百骑。
吕布虽不明白郑攸此番的意图,但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大营前方,郑攸身穿青紫软甲。骑胯黑色骏马,身后跟了一百持矛骑卒。
今天一早,郑攸在营中高兴的哼着小调,心情显然十分舒畅。
昨天鲜卑人杀向袋口谷,在郑攸看来,吕布和他的一干手下已是必死无疑。
片刻过后,郑攸军中的斥候来报,说是吕布在袋口谷大破了鲜卑人,并且还抓住了鲜卑将军。
郑攸只当是消息有误,他哪会相信,四千凶悍的鲜卑人会打不过五百残兵败将?
直到接二连三的斥候重返军营,汇报的消息竟如出一辙。
郑攸再三确认无误之后,差点当场气死过去,拍桌大骂鲜卑人愚蠢无用。
同时,郑攸心里也嫉妒至极,杀死四千鲜卑军,外加活捉了个鲜卑大将,如此大的功劳,怎能不让他分外眼红。
如果这笔功劳是自己的话,再加上郑家的权势,怎么都足够升任将军了,那可是实打实的将军。
不行,我得想办法把那功劳捞过来才行。
郑攸在心头拿定了主意,召集人手直奔吕布大营,这才有了上面这一幕。
吕布带着一干士卒出营相迎,吕布是军侯,而郑攸比他高阶的校尉,吕布自然应当主动行礼,这是军营里最基本的礼仪。
郑攸不说话,吕布便开口问了起来,语气不卑不亢,“不知郑将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郑攸一开始被拒之营外,心情本就不好,如今又听到吕布这番语气,心头更是火大。但为了自己的将来,郑攸还是暂且将怒火压下,看似平常的问道:“听说你抓了个鲜卑将军?”
吕布听到这话,已然猜到了郑攸的意图,冷笑一声,回了句:“郑将军,好灵通的消息。”
郑攸见吕布没有否认,也不兜圈子,骑在马背上趾高气扬的说着:“把他交给我,咱们以前的恩怨就当是一笔勾销,如何?”
末了,郑攸还加上了一句,“你应该知道,郑家在并州的势力,不是你所能惹得起的。”
在整个汉王朝的统治疆域里,有这样一句话:世家权重可遮天,寒门卑贱如猪狗。
郑攸出生并州望族,自然看不起吕布这样的寒门武夫,觉得自己跟他多说一句话,就算是十分抬举了他。
“哈蚩怙你不可能带走,如果你要用郑家来对付我,我吕布接下便是。”
吕布昂首直视郑攸,回答得干脆无比,却又霸气十足。
若非是戏策的意思,哈蚩怙根本不可能活着见到今天的太阳,既然戏策有用,吕布才留了他一条性命。
“郑攸这鸟厮说要就要,还真拿自己当皇帝了。”
“就是,这人是我们抓的,凭啥该他拿走。”
“有能耐自己去抓一个呗。”
“你看他那怂样儿,有那胆子吗?”
“……”
吕布身后士卒毫不掩饰的议论,自然也落入了郑攸的耳朵里。
郑攸心头恨不得将这群莽汉杀之而后快,却又不能当场发作,只好退让半分,再次说道:“吕布,你就算得了这些军功,顶破天也就一个军司马的职位。这样,你把这份功劳送我,我保你为军司马如何?”
吕布面色一沉,下了逐客令:“如果郑将军没别的事,还请离开。”
郑攸见吕布不肯买账,脸色也不好看,怒斥道:“你不过一介小小军侯,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双方对峙,气氛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吕布随手抄起方天画戟在手中舞了个圆,看似无意的说了句:“我军准备训练了,万一不小心伤到将军你,那可就抱歉了。”
吕布这话中的威胁和挑衅的味道十足。
郑攸只带了一百人,自然干不过吕布这一群豺狼之徒。他本以为能够成功说服吕布将哈蚩怙交送于他,哪曾想吕布这般油盐不进。
“吕布,你等着罢!”
郑攸怒哼了一声,放下句狠话,带着一干骑卒夹着尾巴而去。
回到营中,郑攸愤怒无比的踹开帐门,将头盔一把扯下,扔在了地上。
既然你不给,那可就别怪我抢了!
片刻后,郑攸召来一干心腹将领,下达了自己的命令:“传令下去,今夜全军集合,三更冲杀吕布军营,一个不留!”
至于如何向上面汇报,郑攸早就想好,就说吕布勾结鲜卑人,进攻崞县,被横都校尉郑攸率军英勇击杀,并且歼杀鲜卑人四千,击毙鲜卑大将一名。
第三十章 反杀()
月黑风高杀人夜,今夜无月,适合杀人。
黑夜中,有一支人数过千人的队伍擒着火把,自东向西急速前行,人人披甲,手持长枪,此时已是三更天。
及至瞳孔之中映射出点点星光,这支队伍才灭了火把,摸黑前行,好在地形平坦开阔,行军速度并不曾受到影响。
率先前去探路的斥候已然折返,青年校尉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下令压低脚步声行进,距前方驻营百米处,开始冲锋,杀一人,赏百钱。
近乎三倍的兵力差距,外加趁其不备夜袭,这场战役似乎没有太大的悬念可言。
驻营处外仅有三堆篝火,巡夜的士卒更是不足十人,披着破旧的皮甲,围坐在篝火旁边打盹儿。
篝火堆里的干柴,偶尔会发出一声细小的爆炸,噼里啪啦。
夜深,人静。
已行至百米处的青年校尉哑然失笑,为了这次夜袭,他甚至连军中伙夫都配发了腰刀,一路行军更是小心谨慎,而敌人此刻却还熟睡正酣,朦然不知,连巡防的士卒都惫懒得呼呼大睡。
终究,还是高看了你。
青年校尉右手缓缓抬起,身后士卒全神贯注,屏住呼吸。
下一刻,那只右手以迅雷之势挥下。
“杀~”
上千士卒呼吼向前而冲,呈一张散开的巨网,扑向前方驻营。
百米的距离,也就几息的功夫而已。
青年校尉骑马走在最后,数十名精壮军士护卫左右,慢悠慢悠,像是前来野外踏青的闲游公子。
他出生士族,身份高贵,自然不屑于那冲锋陷阵的莽夫之举。
冲至驻营处的士卒,抬腿踹开各处的营帐,一群人蜂拥而进,黑灯瞎火之余,也不管那许多,手中锋利长枪对准床铺就是一阵乱捅。
单方面的屠杀,致使冲进帐内的士卒显得格外亢奋,杀戮般的快感在心底蔓延。
很快,这群士卒就发现了不对。
接连十几枪刺下去,居然没一个反抗的,甚至连个吭声的都没有。
掀开厚厚的棉被,床铺里竟空无一人。
青年校尉勒马停在了驻营十米处,听着帐内传出的喊杀声,他悠然的哼起了一首轻快的小调。
吕布此刻还没冲出营帐,想来已是被砍为了肉泥。
想及此处,青年校尉的脸色越发神采飞扬。
帐内的士卒很快就冲了出来,将帐内空无一人的消息报知青年校尉。
其余各处营帐也都陆陆续续的来报,并无一人。
一座空营!!!
怎么可能?刚刚不是还有巡夜的士卒吗!
青年校尉脸色有些难看,朝那蹲坐篝火旁的士卒看去,分明披甲持矛,却依旧一动不动。
随行的亲兵上前一脚踹倒了那名‘士卒’,支撑衣甲的木梗乒乒乓乓的散了一地。
木偶!
青年校尉咬牙念出这两个字眼,火苗在眼中跳动。
营帐是空的,巡夜士卒只是披甲的木偶,青年校尉不傻,立马就反应过来,他们中了敌人早已设下的圈套。
青年校尉脸色铁青,只觉得自己像是小丑一般,被人耍得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下达‘迅速撤离’的命令,期盼能够早点脱离这片是非之地。
月黑,无风,马蹄声突兀,哒哒、哒哒哒。
有一骑从黑暗中而来,持画戟,裹皮甲,一往无前。
战马奔腾撞开了茫然不知的挡道士卒,马背上的孤高男子手中画戟轻轻拨开同时而来的长枪,直刺青年校尉咽喉。
寒气笼罩住了全身,青年校尉心底泛起阵阵冰寒,急忙收枪回御,只是他这防守的功夫,在那持戟男子看来,实在不堪一击。
“哧~”
长戟穿喉,青年校尉落马倒地而亡,至死也不敢相信,这个身份卑贱的男子敢对他痛下下手。
金钱、权利、女人,都消散了……
郑攸的眼珠迸出,喉咙处血液汨汨。
吕布收戟,不曾去看死相难看的郑攸,只是低念了声:“你要我死,我自然不会留你。”
郑攸一死,手下的士卒尽皆哗然,这持戟男子冲杀而来,对其他人不管不顾,只用一招,便刺死了郑攸,委实太过妖孽。
早就伏于四周的宋宪侯成等人,一并杀出,五百士卒反倒对这一千四百余人,形成了包围之势,并大吼‘投降不死’。
郑攸手下的心腹自然不服,枪指吕布,怒吼一声:“弟兄们,随我杀了此贼,替将军报仇!”
然而,此人的话音刚落,一柄锋利的剑尖透出了胸膛,从后至前。
鲜血从身体内流出,透过剑尖,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太快,连吕布戏策等人都始料未及。
那人杀死军司马后,将手中武器主动扔落在地,跪伏于道旁,朝着吕布大吼:“郝萌愿降!”
有了人带头,其他士卒自然也都扔掉武器,跪地乞降。
郑攸平日里素来傲慢,看不起穷苦出身的手下士卒,并且喜怒无常,喜好当众责罚鞭打士卒,然后践踏其尊严。
士卒们心中无不憎恨郑攸,此番前来袭营也是迫于无奈。
而且吕布刚刚所展露出的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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