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自是不用多讲,将门世家,深得天子信任,又替大汉朝屡立功勋,军中将士对其多有敬畏。
在其右方,有个粗眉浓眼的中年将军,乃是右中郎将朱儁。其少年时因孝而闻名乡里,在光和元年被任为交州刺史,大破叛贼梁龙,封为都亭侯。
此番同样作为讨贼主力之一的朱儁,却于一开始就被黄巾军连连击退,若非皇甫嵩援救及时,他很可能就要血洒颍川。
“他身后之人是谁?”
吕布望见站在朱儁背后的佐官,其面容刚猛,给人以雄悍彪武之感。
曹操显然也是认得,遂缓缓讲起:“此人唤作孙坚,吴郡富春人。据说他在十七岁的时候,一个人干翻了十几个海上抢劫的强盗,因此在吴地名声大震,被称之为江东猛虎。说起来也是与我同岁,现被右中郎将征为佐军司马。”
顺着讲解完一些颇为有名的将领后,曹操又讲起了堂内其他的显赫人物。
颍川有名的人物不少,但要排论第一位,肯定是这位垂垂老矣的陈家家主,陈寔。
陈老爷子生于永元十六年,历经九朝天子,今年也恰好是他的八十寿辰。
他与同郡的另外三人钟皓,荀淑,韩韶,合称颍川四长。想当年,这四人就算放至整个汉王朝,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现如今,其他三人入土多年,陈老爷子却依旧健朗。
照此下去,再活个两三年,完全不在话下。
在座的诸人无一不是其后辈晚生,任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声陈公或是陈老太爷。
就在前年,陈家的玄孙问世,达到了五世同堂。陈老爷子也从曾祖父,晋级成了高祖父。
在老人的身边挨坐着个清秀少年,眉宇间透着股勃然英气,乃是陈寔的孙儿,陈群。
早在陈群幼年时,陈老爷子便断言,将来兴旺陈家宗族的必定会是此子。
陈群虽未成家,但在族中却已是叔祖级别的长辈人物。
汉王朝爆发过两次党锢之祸,陈家得以脱险,全要归功于老爷子的先见之明。
当初张让的父亲去世,葬在颍川。虽然一个郡的人都参加了葬礼,但却没有一个名士愿意前去吊唁,张让感觉很是耻辱,却唯有陈寔参加了葬礼。
也正因如此,张让感念陈寔的恩德,所以对陈家才格外保全。
说完陈家,曹操将目光挪向陈寔右侧的中年男人。
钟演,颍川四长里钟皓的曾孙,同样是豫州境内有名的世家大族,其兄长钟繇正于洛阳担任廷尉正一职。
朝廷也屡次招他为官,但这个时代的士人大多都是蕴有风骨,不是你叫我去做官,我就会去。
简单讲完钟家,曹操将重头戏放到了另外两个青年身上。
尽管二人看上去年岁相仿,又都穿着天蓝透澈的丝制衫衣,但表情和气质实在差了太多。
年长的青年表情木讷,神情略微有些涣散,整个人如是被束缚一般,显得愚笨无比而年岁稍浅的,则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腰间衔有美玉,同人礼貌的交谈时,给人以春风拂面的舒爽之感。
正应了那句诗词:举觞抬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曹操刚想为吕布细细介绍一番时,一名士卒从远处焦急慌乱的迅速跑来,跪倒在府堂门外,急切万分的禀道:“将军,蛾贼来犯!”
第二一六章 就这么简单()
堂里的诸位世家人物听得黄巾来袭,霎时脸色大变。
皇甫嵩亦是眉头拧起,没曾想刚吃了败仗的贼军,居然这么快就抵临了新郑城下。
好在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刚毅的国字脸透着果决,朝堂内众人说道:“诸位,且随本将去城头一看。”
来到城楼,下前方地面上站立着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服装各异,兵器也是五花八门。唯独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头上都裹有黄巾。
“皇甫老儿,赶快下城受降,或许还可饶你不死!”叫阵的黄巾将领见到皇甫嵩冒头,手中枪尖遥指城墙,叫嚣万分。
“投降!投降!”
数万黄巾摇旗叫喊,声势震天。
城墙上不少世家老爷都被吓得变了脸色,甚至还有极个别的腆起脸皮,满是担忧的朝皇甫嵩说着:“皇甫将军,这新郑城还保得住吗?如果保不住,就请你赶紧派些士卒,将我们往北护送至安全城镇。”
“诸位勿要慌张,这新郑城虽说算不上重镇要塞,但也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攻克得下。”皇甫嵩语气平和,尽量安抚起躁乱的人等。
城下的黄巾军将近五万,之前官军同其作战时,大多都是输多胜少。
尽管前两天在长社扳回一局,但军心和士气依旧不稳,需要通过正面战场的胜利,来提升三军士气。
然则这个节骨眼儿上,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皇甫嵩也不敢贸然出击。
疆场是将军们的归宿,但却不是这些世家老爷们的葬地。
大汉的江山,靠世家支撑,所以皇甫嵩就必须保住他们的性命。
吕布见皇甫嵩踌躇未决,出声问道:“将军,不战吗?”
皇甫嵩未答,将目光侧过,问向身旁的温谦公子:“文若,你以为如何?”
唤作‘文若’的青年公子神态如常,对城下的叫喊声置若罔闻,徐而答之:“眼下蛾贼士气正盛,我等可暂避其锋芒。只要据城以守,贼军强攻不下,自当退去”
皇甫嵩深以为然,前几天也正是因为这个青年的献策,汉军才得以在长社郊外火烧连营,大破蛾贼。
曹操望向那荀家公子的眼中充满了欣赏,不过他更好奇的是吕布的看法,便出声问道:“吕将军,你觉得城下蛾贼如何?”
“乌合之众。”吕布未做多想,随口答道。
“哦?有何高策?”曹操精神顿时一振,以为吕布有了破贼之法,紧忙询问起来。
那边的荀家公子显然也听到了吕布的言论,微微侧过目光,想听听这位北境将军的独特见解。
“冲过去,干掉缩在后方的贼军主将。”吕布比了个斩的手势,答案简单粗暴。
“能有这么简单?”
曹操怔愕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说得轻巧,吃根灯草。
战场可不是逞匹夫之勇的地方。
城下黄巾军好歹也有四五万人,城中诸将,有谁敢去?
稍不留神,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吕布不答曹操,转身朝皇甫嵩抱拳:“末将请战。”
嘎
厚沉的大门打开,拉在半空的吊桥缓缓放下。
“当家的,汉军出城了!”矮眉兔牙的少年手指那边,咧嘴笑着。
担任先锋官的邓垂狠狠拍了那少年的后脑勺,微微怒道:“说了多少次,叫我将军!”
少年吃痛的揉着头,应声道:“好的二当家!”
黄巾军前些日子在长社吃了大亏,今天来肯定要找回场子。
两千匹战马从城门飞奔而出,踏过吊桥,列开阵势。
身后两千骑卒是头一回上战场,吕布不免要嘱告一些。望着前方数不胜数的蛾贼,他大声训道:“战场无父子,在你们眼中,除了身旁的袍泽兄弟,就只有前方的敌人。不管他们是老弱病残,还是雄师重甲,都随本将军去撕碎了他们!听清了吗!”
“武!武!武!”
两千儿郎放声高喝。
“宋宪,曹性。”
“末将在!”
“你两各率千人,替我护卫左右,我们一口气干掉贼首!”
“得令!”
简单布置完后,吕布画戟一遥,陡然暴喝:“杀!”
话往回说,这些令汉王室寝食难安的黄巾军,其实大多都是些生活在最底层的穷苦百姓。他们常年忍受着世家豪强的压榨和奴役驱使,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没人愿意起来反抗朝廷。
然而当他们加入蛾贼之后,整个世界观就彻底改变了。
他们忽然发现那些世家老爷们,也并不是高高在上,他们也怕死,也知道畏惧乞活。
看着那些显赫的人物在脚底跪伏求饶,蛾贼们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畅快。这种兴奋膨胀,是金银玉石都达不到的快感。
所以他们攻占郡城,冲进深宅府院,翻箱倒柜,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先前碰都不敢碰的丝绸衣衫,也都通通套在了身上。
府中那些美貌女子,也尽被他们压于身下,纵情发泄。
放在以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曾经作威作福、为所欲为的骄横官吏,也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而这一切,都源于他们手中紧攥的武器。
黄巾军在阳翟血洗三天,戮杀士人,雪球也越滚越大。
无穷无尽的欲望侵占了头脑,尝到甜头的蛾贼们自然更想去洛阳洗劫一番。
第二一七章 戏志才,好久不见()
城楼上诸人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的人头,随后又望向吕布,惊骇的眼神如是在看妖怪。
仅仅一炷香的功夫,吕布不折兵将,就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重返城楼。
这让诸人大惊之余,同时也稳稳的吃下了一粒安心丸。
有如此凶悍的猛将守城,黄巾贼还能攻上城墙吗?
不存在的。
城楼上汉家将士呼喝声起,满脸的振奋之色,士气暴涨。
这位姓吕的将军,该是老天派下来拯救我们的吧?
士卒们的心中,如此想着。
眼下的大汉疆土,各地蛾贼并起,州郡接连失守。
大贤良师张角的突然暴动,固然占了先手,打得官军们措手不及,但这只是其一。
其中最为根本的原因则是,各地郡兵安逸太久,严重缺乏训练操持。军中士卒也都没摆正思想,他们入伍不为保家国,只想着干吃粮饷,打发日子。
致使在蛾贼发起反叛时,官军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镇压,就惊慌四逃。
当然,要说郡兵孱弱,这也得排除其他个别地方,比如并,幽,西凉等地。这些地方基本上战事从没断过,穷归穷,但民风彪悍,战斗力绝对是强得一匹。
西凉铁骑雄天下,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
蛾贼遭此大败,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再来。全国各地黄巾总数逾越百万,仅颍川一地就不下二十余万,若是倾巢而出……
这场仗,不好打啊!
皇甫嵩面色沉吟,眼下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击退黄巾的第三天,在胡车儿和张辽的护卫下,戏策平安抵达新郑。
这可把吕布高兴坏了,有了戏策,就不需他自个儿再去琢磨思虑,想破脑袋。
戏策动脑,他出力气,再也简单不过。
看到吕布亲自站在城门来迎,戏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开怀。
他翻下马背,躬起身子一路往前:“策不过一介寒儒,怎敢劳将军亲迎。”
吕布笑了起来,这家伙在他家蹭吃蹭喝那会儿,可从没这么礼节拘束过。
他先是上去扶起戏策,然后又朝向胡车儿和张辽说了声‘辛苦’。
胡车儿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已经习惯了给戏策当随从护卫。而且他觉得戏策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稀奇古怪的事情懂得不少,也不像其他酸儒生,磨磨唧唧,满脑子的圣人古训。
年少的张辽对此倒是颇有微词,“听说将军又打了胜仗,什么时候才能也带我上战场?”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这个道理吕布还是懂的,张辽不仅是老将军疼爱的孙儿,也是戏策所看好的将才。正因如此,吕布才更要时常磨他些骄躁性子。
他伸出手掌,较为宠溺的揉了揉少年的额头,笑着说道:“等你呀,再长高些。”
进城之后,戏策并未随着吕布去住处歇息,而是拉起吕布,往另外的街道走去。
吕布不解,“先生,我们这是去哪?”
戏策今天一身干净整洁的长衫,先前蓬塌的头发也打理得齐整有序,头上还束起了纶巾,这令吕布感到尤为惊讶。
貌似只有在自己成亲那天,才见到戏策这样精心打扮过一次。
事反常态必有妖!
难道,是去见他的小娘子?
吕布双目一亮,忽地就变得八卦了起来。
戏策余光瞥到吕布那好奇中透着丁点儿猥琐的表情,用脚趾头都知道他想歪了,摆正脸色道:“这是去见我的恩师,顺便认识下我的几位朋友。”
两人快步走着,转过两个街角,来到一座奢豪的府宅门前。
吕布抬头望了眼门匾,那里挥有凝沉的两个鎏金大字,荀府。
戏策踏上石阶,朝门口的管事拱了拱手:“劳烦通禀,戏策求见。”
管事问明来意,说了声在此稍候,便进府通报去了。
很快,就有仆人出来,领着二人入府。
荀家的府宅很大,起码比起吕布那间小院,要不知大了多少倍。倘若曹性在此,肯定会狠狠往地上大吐口水,然后万分嫉妒羡慕的骂上一声,狗大户。
两人随着仆人一路走着,转过许多道廊角,又经过几处假山水池,最终在一处堂屋外停了下来。
屋子的外门虚掩,守在门外的老仆显然认得戏策,枯干的脸上露出慈祥。
“朝伯,您老可好?”戏策走至老仆面前,主动问安。
老仆笑着点头,露出仅存的两颗门牙,“自你走后呀,耳旁倒是清净了许多。”
“年少不懂事,给朝伯和恩师添了许多麻烦。”戏策罕见的羞惭起来。
“这位是?”老仆将目光挪到吕布身上,微微眯了眯眼。
吕布抱拳,刚欲通上姓名,就望见那老仆随性的摆了摆手,“不必了,老头记不得那么多人氏,只要无恶便善。”
“朝翁,你在同谁讲话?”屋内传出一道稍显苍老的声音。
老仆如实回道:“老爷,策公子看您来啦。”
“志才回来了?”屋内的声音里明显透着高兴。
戏策推开屋门,站在门槛外一揖到底:“学生戏策,拜见恩师。”
堂内乌衣老人鬓发斑白,和善的朝他招了招手:“进来吧。”
吕布站在门外,同老仆分立左右,如同两尊门神。
师生一叙,便是两个时辰,等到戏策迈出门槛,天色早已暗淡下来。
屋内的老人名叫荀靖,号玄行先生,乃是故去的神君荀淑第三子。他与另外七个兄弟,被世人合称为‘荀氏八龙’。
由此来表达八人的智慧与贤能。
八人之中,以老六荀爽名声最显,其次就是这个玄行先生。
曾有人问相士,靖与爽孰贤?
相士答:“二人皆玉也,慈明(荀爽)外朗,叔慈(荀靖)内润。”
令人遗憾的是,荀靖一生都未曾踏足仕途,在颍川隐居终老。
拜别了恩师,戏策见天色已晚,准备先行回去,明日再带吕布去会见他的那些朋友。
两人走出荀府,吕布却撞见了前几日见过的那两个世家子弟。
相貌如玉的温谦公子见到戏策,微微小怔了一下,随后笑道:“戏志才,好久不见。”
“荀家叔侄,好久不见。”
长者荀公达,其次荀文若。
第二一八章 荀家叔侄()
明月高照,映亮了城内的灰石街道。
初更已过,全城进入宵禁。城内百姓不得出户闲逛,一经发现,按通敌论处。
冷清的街道上,止有往来巡逻的几队守夜士卒,以及离开荀府不久的吕、戏两人。
途中,同戏策并排而走的吕布低声问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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