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天越来越黑,向荣新也不让清苓报数目了,直接让舒老太拿五十斤大米、三十斤细面出来。没几天就要双抢了,抢收完了抢播种,播种完了分夏粮,这点粮足够一个姑娘家撑到新粮下发还绰绰有余。反过来要是拿多了,舒老太恨得一拍两散,盈芳丫头也未必讨得了好。
除了口粮,邓梅还让刘巧翠拿出一床干净的床单、枕头、薄毯子,又拣了小柴房里能用的生活品,领着清苓往舒家的老屋走。
婆媳俩欲哭无泪,瞪着被大队书|记提走的大米、白面,仿佛是在喝她们的血、啖她们的肉。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死丫头贱丫头!回头一定要她好看。哼!她舒家的大米、白面是那么好拿的么。今儿个提走八十斤,改明不拿回一百六,跟那贱丫头姓!
根本没想过,她们这两年陆陆续续从舒盈芳那儿搜刮的,何止这个数。
“盈芳丫头,今儿天晚了,你胳膊又伤着,早点歇息,其他事明天再说。”领着清苓来到舒家矮旧的土造老屋,向荣新宽慰道,“既然我出口了,房子的事,明天你小叔肯定要给我个答复的。不过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家的是砖瓦房,又是造了没几年的新房,你小叔多半会选择置换。”
清苓抿了抿唇:“不是我小气不肯和小叔置换,实在是……那是我爹娘辛苦多年的心血,我想替他们守住……算了,明天事明天再说吧。今儿多亏书|记和诸位叔叔婶婶替我说话。你们的恩情我盈芳记在心上咧,谢谢的话不多说,但凡将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叔叔婶婶们只管吩咐。”
“大伙儿一个大队的,这点忙应该的。倒是你阿奶他们要是还欺负你,你放开胆子吼一声,叔婶们能帮一定帮。”
陪同前来的村民客气了几句,帮忙把大米、白面搬进灶房,又给灶房里的水缸挑了一担水,没别的事就各自散去了。
向荣新俩口子想着她胳膊伤着不方便烧火做饭,特地给她把灶火烧起来了才离开。
清苓说着感谢的话送他们到门口,直到人走远了正要关门落锁,一道影子晃过来,吓了她一大跳。
“盈芳别怕,是我。”
林杨从夜幕深处走出来,挠着头说,“刚才人多,我被挤在后头了。好在有书|记出面,帮你主持公道。这下你奶奶他们应该不敢再欺负你了。”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帮了舒盈芳很多回、也让她一颗纯情的少女之心越陷越深的林杨了。
碍于天黑月疏,清苓没能细细打量,但大致轮廓还是能瞧得清的——挺拔的身姿、优雅的气质,确实和村里土生土长的小伙子们不一样。难怪那么多姑娘喜欢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清苓收回神思,想了想说:“林大哥,今儿实在太晚了,家里又只我一个姑娘家,实在不方便请你进门,有什么……咱们改天再说成吗?”
林杨怔愣地看着朦胧月色下越发清丽的娇颜,突然有点看不透眼前的人儿。总觉得今天之前的舒盈芳不是这样子的。
“林大哥?”
“呃?哎!”林杨回过神,握拳掩唇轻咳了一声,说:“那你赶紧进去,门窗都锁好了,我明儿中午再来看你。
这方面他还是蛮君子的,要不然中午那会儿不单单只是站在小柴房门口喊她、早推门进去了。
转而想到她胳膊的伤,忙又补充:“你伤着胳膊不方便做饭,要不等你伤好之前,三餐都我给你带来。”
“不用这么麻烦的林大哥。”清苓忙婉拒。
已经欠他够多的了,再欠下去,猴年马月才还得清。
舒盈芳当初怎么想的她不管,但如今这具身子是她的,她可不想才来这个世界、才享受自由的美好就要以身相许、粮债肉偿。
只是没等她说完,林杨摆摆手就转身离去了,很快就和漆黑的夜色融成一体。
清苓叹了口气,摇头合上了门。
本想让林杨提点米面回去,舒盈芳之前林林总总收了他不少口粮,加起来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斤,如今她有粮食了,八十斤米面够她一个人吃上小半年的,趁早还掉总好过哪天家时再被舒家人搜刮回去。
可既然走了也只得算了。日后寻着机会再还吧。
在清苓关上门后,许丹从阴影处走出来,看看舒家老屋脏兮兮的土坯房,又看看林杨消失的方向,脚一跺,追了上去。
“林杨!林杨!”
“许丹?你怎么还在这儿?”林杨单手插在裤袋里,边走边想心事,听到许丹的喊声,诧异地停下脚步,想起中午时的事,朝她感激地笑笑,“还没跟你道谢呢。今儿得亏你帮我作证,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许丹大方地摆摆手:“谢什么哪!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顿了顿,垂着眼睑苦涩地笑道,“可惜了我那锅粥,熬了大半个钟头,粥油都熬出来了,被舒大娘打翻了。舒家人实在是太凶了……啊你别误会,我指的是盈芳除外的舒家人……”
第12章 人参是个好东西()
“我知道。”林杨点点头。
他也彻底领教了舒家人的蛮横不讲理。有时不免想,盈芳换个家庭该多好。舒家的情况一旦传回京城,他爹妈十有八|九不会同意。
他妈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向来不耐烦和乡下人攀亲扯故,要是知道他喜欢上了个乡下妹,指不定会怎么闹呢。
他爹虽不像他娘那么死要面子又嫌贫爱富,不过把他调回京城,再三来电报叮嘱,不许他节外生枝、要求他务必低调。
可今儿这事,称之为高调都不为过。传到他们耳里,以他们先入为主的观念,对盈芳的印象肯定差到极点,想要顺顺利利娶她过门,怕是难……
唉……
林杨仰天望了会儿稀疏的星月,幽幽叹了口气,侧头对紧跟着她的许丹说:“不早了,回去睡吧。我先送你回住处。”
“哎!”许丹高兴地应到。
今天的事,对林杨或是舒盈芳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可对她而言却不坏。起码林杨对她产生了好感,即便只是感激的感。但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嘛。今儿能让他主动送她回家,明儿就有信心把他留下。刘继红那个只知道排除异己的蠢女人做不到的,她许丹做到了。哼唧!
林杨的头疼、许丹的窃喜,老屋里的清苓一概不知。
她这会儿正和一锅热水奋斗呢。
书|记俩口子走之前给她起了火,空锅子要烧坏,又不确定她是要蒸饭还是下面糊,因此往锅里添了几瓢水。如今水开了,清苓真想泡个舒舒服服的大澡。无奈胳膊吊着夹板,澡是泡不成了,擦个身子也好啊。山上山下跑了一天,又折腾了那么多事,身上的汗干了湿、湿了干,臭的她自个儿都受不了。
想到就做。舒家老屋的灶房里有个缺了口的大木盆,她把木盆拖到灶旁,先舀了几瓢清水,洗干净木盆,再往里添热水。一瓢热水、一瓢凉水掺着添,待锅里的热水舀得差不多了。
清苓七年没碰农活了,做起来有点手生。熟悉了一会儿才又渐渐找回了小时候的利索感。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禾,锅里蒸上米饭,就着灶膛口的火光擦起澡。
这个位置,即便有人扒在窗口看,也看不到她,不时还能拨一拨灶膛,免得火太大饭蒸焦了。
一场澡,直到锅里飘出饭香味才洗好。因右胳膊不能沾水,洗的时候要非常小心。单靠左手擦洗、绞巾,实在很不方便。好在就七天,七天后卸了夹板,尽管还不能用力,好歹能配合着擦洗、换衣服了。
擦完澡,清苓舒服地吐了口气,换下的脏裤子扔进木盆,待明儿天亮了再用左手慢慢搓洗。
下山前固然吃了一堆野浆果,可闻到饭香,清苓的肚子也跟着饿了。
舒盈芳自打养父母去世,还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饱饭。尽管她勤劳、能干,挣到的工分、分得的口粮足够养活她自己,可偏偏生就一副软弱性子,被舒家人这样那样的磋磨、搜刮,都不敢反抗。宁肯自己吃稀粥、掘野菜,甚至欠乡亲们人情,也不敢问舒家人讨。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凡她在一开始就奋起反抗,舒家那帮欺软怕硬的货色何至于连她的口粮都要搜刮干净。
清苓感慨了几句,吐出一口浊气,盛饭开动。
只有米饭没有菜,好在有一小罐豆瓣酱,是适才帮她在书|记跟前抱不平的妇人拿来的。
酱里没肉,就零星几粒碎花生和豆干丁,味道也说不上好,远不及地宫里的伙房师傅做的。但此时此刻,清苓吃得很欢。豆瓣酱拌蒸米饭,一连吃了两碗。
吃饱饭又吃了药,然后把饭碗泡在锅里,余下的米饭盛在干净的碗里,明儿早上煮泡饭吃。
灶台上的汤罐里还剩不少热水,清苓舀了几瓢到木桶里,往里丢了几朵下山时顺手摘的金银花,提进卧房把席子、枕席来回擦了两遍。
等席子干的时候,清苓把背篓里的野果倒了出来,人参挑出来用布头包好,打算得空找张大夫换点钱。粮食她现在不缺,但没钱傍身,遇事难免发慌。
再者人参这东西好是好,可新鲜的不易保存,炮制又费工夫,她伤着胳膊,连照顾自个儿都困难,可没那精力伺候草药。
藏好人参后,接着收拾野果。
茅莓、蛇莓这些,直接当零嘴嚼着吃,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
山葡萄有点多,明儿提两串送大队书|记以及家住山脚的那位婶子。这两人今儿帮她最多。其他人的恩情她也记在心上,等有能力了再逐个还。
剩下的野果比较耐放,暂时先散置在墙角地面上。相比背篓,这么放着要阴凉许多。
搞定这些,清苓伸了个懒腰,上床睡觉了。
明儿能不能把养父母的房子要回来,还是个未知数。不过依舒老太的脾气,不管是退房还是置换,肯定会闹上一场。所以还是早点休息、养精蓄锐的好。
临睡前想想不放心,摸黑到灶房找了把锈迹斑斑的镰刀,放在枕头底下傍身。
与此同时,舒家人坐在屋里七嘴八舌地商讨着,舍不得点油灯,就这么黑漆漆地坐着。
“娘,俺家那屋决不能给那死丫头!”舒建强恨声道,“大哥这屋子也不能给!”
刘巧翠也跟着道:“就是啊娘,女孩子家家的,以后迟早成别人家的人。俺们家的屋子给了她,以后不就跟别人姓了?”
舒老太本就不乐意拿老屋的房子贴大儿的养女,这一听,心里更来气:“不给!谁说要给那死丫头了!她想得美!”
“可书|记不是说了,明儿必须给他个准信,到底是置换还是搬回去……”刘巧翠撅着嘴提醒。
舒老太“啪”地拍桌,阴沉着脸道:“他一个外人,还管起俺们家的屋里事来了。俺就是不换,也不搬,他能拿俺咋地?”
“我倒是有个主意。”舒建强眼珠子一转,凑近婆媳俩,叽里咕噜咬了一阵耳朵。
第13章 不死心的一家子()
婆媳俩听得眉开眼笑。
舒老太拍板:“这主意好!既保住老大这房子,也不让那死丫头赖上老屋。得!就这么办!”末了不忘夸赞儿子两句,“儿啊,你咋这么聪明咧!”
舒建强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计谋得逞了,得意地笑:“不就一个丫头片子么,随便整整就能吓死她,看她还敢肖想俺们家的东西!”
“那俺们快做了准备去,免得夜长梦多。”刘巧翠迫不及待地。
舒建强摆摆手:“急啥!这种事半夜三更的时候最逼真。”
于是,子时时分,舒家后门溜出两道人影,摸着村道前行了一段路,最后鬼鬼祟祟地翻进舒家老屋。
清苓前半夜睡得并不踏实,倒不是陌生的世界、陌生的环境使她失眠,她的适应能力向来不错,不然下午也不会在敞开的山洞一睡半天。许是正因下午睡多了,这才睡不着。再者胳膊伤着总归有点疼,又不好翻身,导致迟迟没法入睡。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去,听得“哐当”一声,好似什么东西打在瓦楞上,心一提,睡意彻底消散。
该不会是哪个见利起意的,见她得了八十斤米面眼红,摸进门充当梁上君子来了?可这动静,闹得也忒大了,是不心呢还是根本没把她放眼里,暗偷直接转明抢了?
清苓摸出枕头底下防身用的镰刀,戒备地从床上坐起。想到舒家老屋离左邻右舍挺远的,凭她的嗓门,喊“救命”显然不管用。若贼人就一个,她还能用手里的镰刀唬唬,可若好几个呢?
凝眉思忖间,猛见卧房窗前飘过一道白影。
“是人是鬼!”
清苓娇叱。同时将手里的镰刀牢牢护在胸前。
白影顿了一下,左摇右晃地飘,还伴着诡异的呜咽声。乍一听,还真让人毛骨悚然。胆儿的,恐怕早钻床底下瑟瑟发抖了。
好在清苓不是舒盈芳,在地宫那种毒物遍地、阴风阵阵的诡谲环境里生活了七载,莫子虚乌有的妖魔鬼怪,哪怕死人躺在她床前照样面不改色气不喘。胆儿练得肥溜溜的。冷静下来后,注意到一个细节:鬼是没有影子的,更不存在脚步声。可这白乎乎的东西,不仅被月光拉出一道狭长的碎影,仔细听,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移动声。可见哪是什么鬼,分明就是心怀鬼胎的人搞出来的动静。所以,有时候,人哪,比怪力乱神的东西更恐怖。
至于窗外装神弄鬼的人是谁……清苓眸光一闪,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舒家人还真是不死心哪,一晚上都等不起。
“咋样?她看见了?可是咋不见她尖叫啊,莫非吓晕了?啧,就这点胆色……”刘巧翠急吼吼地问丈夫。
“嘘——你个婆娘就不能点声,被听见白忙活了……”舒建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婆娘一眼,没好气地把罩着白床单、上头用煤黑画着凶恶鬼脸的笤帚递给她,“你在这儿晃着,俺去屋后造点响动出来。”
“行行行,你去。顺便把那两袋米面扛回来。死丫头贱丫头!白白便宜她吃了一顿大白米饭!”
“急啥急呀!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现在扛走,明儿被她发现找书|记一告状,岂不是摆明这屋里进贼了?俺们是来让她害怕的,最好吓得她屁滚尿流、明个不敢提置换的事。等她住回柴房,她手里有多少粮食不都是俺们的了?顶多便宜她一两顿,等夏粮分下来,把她那份全拿回来不就得了……”
刘巧翠听得心花怒放,飞了个媚眼给丈夫:“他爹,还是你想得周到。晚上回去犒赏你。”
舒建强甚是受用,走之前不忘捏两把婆娘的**。
“死相!”
清苓承袭了前世敏锐的五感,竖着耳朵把窗外的动静听了个七七八八,顿时感到无语至极。
既然这俩口子希望看到她吓破胆,那姑且配合一下。
她扯乱自己的头发,佯装惊慌失措地缩进床帐,身子蜷成一团、哆哆嗦嗦地问:“谁、谁在那儿……不管是谁,这、这是我奶、我叔的房子,我、我只是暂住一宿,冤、冤有头债有主,你、你要找、找他们去……”
过了会儿,白着脸色开始哭爹喊娘:“爹!娘!我害怕……呜呜呜……叔家太恐怖……我不敢住……呜呜呜……”边哭边打嗝,“等、呃、等天一亮,我、呃、就去找书|记,还是住自己家得了……、呃、叔家有、有鬼,太、呃、太恐怖了……呜呜呜……”
屋外的俩口子听到这动静,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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