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还不能喝,盈芳捧着忙出一身汗的成果,左看右看、笑意盈眼。
两斤多的鲜茶,炒出来还不足半斤。要送人,明后天还得再去摘几茬。
“炒好啦?还挺快的嘛。”这时,姜心柔抱着陶罐回来了。
“瞧,你儿子、闺女摸的螺蛳,点名今晚就要吃。我先放清水里养养。”姜心柔笑着把陶罐抱去后院的河埠头换干净的河水。
“他们人呢?还在摸螺蛳?”盈芳探头看了眼院子,没见仨熊孩子的身影。
“哪能啊,我都回来了,怎么可能还让他们摸螺蛳,多危险!他们呀,带了个竹篮,跟桥东的黑妞几个一块儿去山脚边摘野花了。说是会带荠菜来。没准今晚还要点名吃荠菜水饺。”姜心柔放好陶罐,洗了手进来,忍不住笑。
盈芳也止不住失笑:“玩吧玩吧,下半年送去学前班,就没这么自由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玩不了几年了,上了学,哪还有那么多玩乐时间。”
“对了妈,今天两斤多的鲜茶芽头炒了小半斤。明后天我再去采一点,立夏前的芽头炒出来口感应该差不多。怎么说都是芽头,又是新鲜炒的,回头寄些给二伯他们吧。”
想到去年出了农历四月才摘的带梗粗芽,炒出来的茶叶还能引得二伯三番四次想从老爷子那抢一两走,更何况是今年。
今年可是提前了一个月不止。天暖和了,茶树一夜发芽头也不是稀奇事,要是下一场春雨,那芽头就更多了,不管怎么说,今年比去年多炒几锅好茶这是肯定的。
好东西当然要分享了。二伯一家这些年可没少往她家寄送东西,有些还是江南这边的供销社排队都买不着的。有来有往,关系方能长久嘛。
姜心柔赞同道:“还有你煤城姥姥家,你两个舅舅待你也挺不错的,每年过年都给你寄全国通用的煤球票、白酒票。虽说你逢年过节也常给他们寄吃的穿的,但茶叶不一样,特别是好茶叶,那可是特供品,普通人家有钱有票也未必能买到。回头给你两个舅舅寄半斤去,就说量不多,大家伙儿分分,尝个鲜。”
“嗯。”盈芳点点头。
她正想说呢,两个舅舅肯定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倒是没想到她娘比她还着急。
“明年一定要记得早点采。山谷里气温上升慢、但到清明节前肯定好采了。迟一个月,少采好几茬呢。”
听出闺女语气里的肉痛,姜心柔不由笑起来:“比起去年好多了,人不能太贪心。想想去年采回来的茶叶,大半都是老茶梗,你爷爷喝得不照样很欢?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迟一个月就差好几茬。老爷子喝过今年的好茶,明年要是又错过最佳采茶期,怕是难喝下老茶梗了,由奢入俭难嘛。”
“噗嗤……”
娘俩个不约而同想到老爷子可能会有的纠结脸色,忍俊不禁地笑了。
气氛正和乐,黑妞带着哭腔跑进来:“芳姨、芳姨不好了!江口埠的陈二流子要打阳阳!芳姨你快去救阳阳。”
陈二流子?江口埠?
阳阳不是在山脚摘野花玩吗?咋惹到江口埠的人了?
还是陈二流子,那是偷鸡摸狗惯会耍无赖的流氓混混啊!要不是公社苦于抓不到他犯案的现场,早把人关牛棚批评教育去了。
“黑妞你莫慌,芳姨这就跟你一块儿去救阳阳,你慢慢和我说。”
“对对,黑妞乖,咱不怕那些坏人,这就打他们去!”
姜心柔顾不上和福嫂说晚上整哪些菜式,匆匆交代了几句,和闺女一起往山脚方向跑。
一路上,黑妞抽抽噎噎说了事情经过。
说起来,陈二流子和罗家还是没出五服的亲戚。家里长辈没熬过灾荒年就去了,留下他一个七八岁的孤儿,东家蹭一口、西家刮一点,可以说是蹭百家饭长大的。
这点倒是和向刚很相似。只不过向刚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毅力,愣是在严苛的大环境下闯出了一条常人难以效仿的康庄大道,陈二流子却混吃等死、好逸恶劳,最终成了人人厌恶的混混。
罗老汉心善但懦弱,想着同宗同祖的,放任陈二流子不管以后去了地下没法向堂阿姐交代,因此不时地接济一把。可他的性格实在软弱无能,降服不了这个彻底长歪了的晚辈,除了唉声叹气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偏陈二流子特喜欢上他家晃,因为他看上了罗燕虹。
说说没出五服,不过农村里嘛,亲上加亲的也不是没有。
陈二流子这人坏是坏,但绝对不傻,要不然哪活得到今天——打小没爹没娘、又没人肯长久接济,这些年全赖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才熬过来。
晓得自己这副德行,要身家没身家、要前途没前途,村里哪家姑娘乐意嫁给他啊。
但他也不乐意一辈子打光棍,于是乎把主意打到了沾点亲戚关系的罗家姐妹花头上。到时央求央求罗老汉,不用出多少彩礼,就能把姐妹花的其中一个娶回家。
梦做得是很美,可罗燕群太精明,陈二流子还没靠近,就能把人怼得自动后退;罗燕虹性子和她娘一样懦,但读书比她姐好多了,初中开始就在县里念书,平时不常回家,回来了也是躲在屋里的时间居多。陈二流子连见到人的机会都没有。
前年夏收听说她高中毕业回家了,跟着家里人一块儿下地干活。本来想套套近乎、献献殷勤的。
可陈二流子哪是肯安安分分下地的人?一看到锄头、铁锹就脑仁疼,反正到年底总有按人头的口粮分给他,不够吃就这家摸点、那家骗点。偶尔还偷人家地里的红薯、白菜、甚至散养在外面的鸡鸭去县城卖。
看到没怎么在大太阳底下晒过、白白净净的罗燕虹,他眼睛都直了。就想着这辈子要是能娶到这么个有文化又漂亮的媳妇儿该多好。
难得生起一股豪气的陈二流子居然也想做点什么来讨心上人的欢心。
只是他能做啥呢?下地太累、不下地没钱,有没有既不用下地又来钱快的活儿呢?
嘿!最后还真被他想出了一个——偷乡亲们的东西去县城倒卖。
管它怎么来钱,只要买得起漂亮衣裳、红头绳,不信会有姑娘不折服在他的劳保裤下。
打定主意后,陈二流子就行动了。
开头几次运气不错,偷摸从村里偷出去的铸铁农具、铜锁,还真给他卖成功了。不过卖得的钱,还没换成漂亮布匹、衣裳或红头绳,就被他买黑市烟抽掉了。
抽完就又开始后悔。这样子怎么讨得着媳妇呢?
于是继续偷鸡摸狗。
只是这一次运道不太好,偷了村头社长家的大铁锁和一只老母鸡去县城卖时,被红袖章追着一口气跑了五里地,还没嘚瑟逃过一劫,被田埂上的石头绊了一跤,摔骨折了。
他又没钱治伤,咋整?
陈二流子将老赖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愣是被他找出了那块石头的来源——原来是南郊公社的一个村民放那儿歇脚的。于是就缠着他讨医药费。
关键是对方家里也穷啊,哪有钱送他去县里医院。好说歹说,才同意陈二流子的提议——送他到南郊公社的卫生院,由那里的大夫医治,完了到对方家住几天,等能下地走了再离开。
老实巴交的农户哪晓得陈二流子他就是个老赖啊。一旦住进去,没满一百天死活不挪地儿。愣说自己的脚还没康复、走不了路。
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么?就这么混吃骗喝地在南郊混足了一百天的饭。差没把那户人家逼疯。
在外游荡了几天,这不才回到村里,经过地头田间,听几个好八卦的妇人在聊罗家小女儿抢人推荐指标的事,第一反应是:咋能让她上大学去呢?她这一走,自己还怎么讨她做媳妇?
第二反应是:罗燕虹那妞儿动不动喜欢哭鼻子,如今被村里人这么挤兑,保不齐又在哪个角落哭了,这是好机会啊!刷好感的好机会!
陈二流子就溜进了罗家。
罗燕虹打从劳动节以后,就再没出过门。一是丢了那么大个脸,实在没脸见人;二来也不想干肮脏的农活。
罗母见她情绪不好,没敢催她。反正这个女儿从小就不是干农活的料,一天挣不了几个工分,想着马上就能去省城读大学了,这两个月就让她好好休息吧,在家缝缝补补帮衬点家务也好。
第657章()
因此陈二流子很轻松地翻墙进了罗家,没受到任何人的阻拦,因为屋外没人啊。
屋里就罗燕虹一个,捧着市面上禁止流通的外国名著,津津有味地看着。
陈二流子托着腮帮子在窗口欣赏老半天,一想到这丫头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媳妇,这心呀,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去。
“啧!”怎么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跟自己好呢?
陈二流子情不自禁地啧叹一声。
罗燕虹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藏书,藏好书发现是陈二流子,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来我家的?出去!”
“哟呵!虹妮子,藏什么呢?那书见不得人吗?拿来我瞅瞅。”
陈二流子双手一撑窗台,从窗洞跳了进去。
他压根不识字,说这话也不过是没话找话。
但罗燕虹紧张当头,哪会想到这么多,生怕他去公社揭发举报,双手背在身后,贴着藏书的箱子苦苦哀求:“国强哥,你当没看到成吗?我……我不是故意看这些书的,实在是心里苦闷。”
陈二流子原名陈国强,这名字还是托了城里的知识分子给取的。不过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也很少叫。倒是一提“二流子”,大家都知道是他。
罗燕虹这不是怕对方犯浑么,就想来个以软克刚,又怕陈二流子一直盯着她方才看的书不放,于是岔开了话题:
“国强哥,你不晓得,劳动节那天,书记当着所有社员的面,狠狠批评了我,现在我都没脸出去,一出去就会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可推荐指标的事,怎么能怪我呢,我是学校推荐的,教育局那边都同意了,可谁让咱们公社拢共才一个名额,所以大家伙儿都怪我,背后不知把我骂成了啥样……”
罗燕虹是真觉得委屈。推荐指标的事,两年前她就以为板上钉钉了,谁知道教导主任那条线会断啊。
亏得她大姐聪明,领着她直接去政工科找人落实。可就算这样,书记不能当着大伙儿的面批评她啊,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陈二流子平时对这类事一点都不关心,因为再关心也轮不到他去上大学啊,可看罗燕虹哭得这么惨,心里不禁有了主意——要是帮她出了这口气,回头让她嫁给自己,岂不是更有说服力?
那什么古代不还有救人一命、无以回报、以身相许一说么?
陈二流子越想越觉得可行,搓着双手讨好地说:“虹妮子,你别怕。哥哥替你去教训他们!哪几个特别欺负你的?哥哥就拿他们杀鸡儆猴!”
罗燕虹心里当然有怨愤的对象——一个是书记,就是他让自己下不来台的;另一个是近山坳的舒盈芳。要不是她娘家人总拿票跟社员们换长换短,社员们也不会为了拍马屁对自己指指点点,这都过去几天了,还没完。
陈二流子心下权衡了一番利弊,决定拿那舒盈芳开刀。书记就不得罪了,还指望他年底多给自己分点口粮呢。
“那行,哥哥替你教训那姓舒的女人去,你乖乖在家等着,回来给哥哥奖赏啊……嘿嘿嘿……”
罗燕虹心里一百个希望陈二流子去教训舒盈芳,就算把舒盈芳的娘家都得罪了,倒霉的也是陈二流子。可又担心陈二流子拖自个下水,斟酌了一番,以退为进地道:“国强哥,那女人娘家挺有来头的,要不还是算了。万一被他们揪住不放,把你也拖下水了咋办?我是没关系,大不了今年不上大学,可你是无辜的……”说着,又抹起眼泪。
心上人一掉金豆子,陈二流子心里就痒得不行。再者,他还从没被人这么关心过,心头激荡。
“算了?怎么能算了!不管谁,欺负我燕虹妹妹,就是她不对!就该受到教训!虹妮子你放心,哥哥聪明着咧,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嘛,比如往她家水缸扔牛粪、踩烂她家自留地的菜……”
嗯,顺便还能偷一点拿去卖钱,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罗燕虹绞着麻花辫,假装害怕地说:“这、这么做,会不会找我们报复啊?”
“放心放心!”陈二流子胸脯拍得震天响,这种破坏型的坏事儿他经常做,不要太熟哦。
“我家别说水缸,破陶罐都找不出几个,报复就报复呗。再说了,我能那么傻?干站着让他们抓?就算真不小心被抓了,我就说不是故意的呀,让他们吃个大瘪,嘿嘿嘿……”
“国强哥你真聪明!”罗燕虹故作惊喜地捧着脸颊拍了几句马屁,随后状似漫不经心地透露舒盈芳养母家平时没人住,后院池塘里养着鸭、种着藕……
陈二流子听得眼睛一亮,忘了翻墙进罗家门的最终目的,急吼吼地跑去近山坳“干大事”去了。
罗燕虹送走他,窗门关牢、房门上栓,拍着胸脯后怕不已。
这陈二流子太大胆了,大白天的居然敢翻墙闯进她家。
她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陈二流子的举动意味着啥,因此才害怕。抱着双臂后怕不已地掉了一串金豆子。
但愿这一去被人抓个现行,当场把他打死!
这样既泄愤,又能除掉对她起了觊觎之心的陈二流子。
那厢,陈二流子胸有成竹地来到近山坳。
不过他不傻,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肯定得晚上啊。夜黑风高才不会被人发现。
这会儿离天黑还有段距离,他打算先踩踩点。
就在踩点时,碰上了从山脚回来、沿着河岸挖荠菜的三胞胎。
阳阳正和村里几个同龄小伙伴比赛吹牛,看谁吹的牛撑破天。
这个说:“我家今年的南瓜长得可好了,我娘说再过阵子,有这么——大!”说话的小子双臂大张,比了个大大的圆弧,“书记还说,等我家的南瓜丰收了,摘下来去给大队当牛车的轮子。”
那个说:“我家的老母鸡昨天生了个三黄蛋。每个蛋黄都有小碗口那么大!”
“你骗人!哪有这么大的蛋!”
“你才骗人!南瓜怎么可能当轮子!而且你家的南瓜我见过,才没你说的那么圆!”
见俩小子吵起来,身为“大哥大”的阳阳一脸正义地站出来劝架,“你俩都别吵了!南瓜当车轮有啥子稀奇!三黄蛋我吃过,就跟普通鸡蛋一样,也没啥稀奇的。依我说,还是我家小红最厉害,它会飞哦,能从树上飞到地上、地上飞到树上。还有它的尾巴也老厉害了,一尾巴扇过来,一准把你扇河里去……”
“老大你吹牛!”
“咱本来就在吹牛比赛啊!”
“……”
暖暖哈哈大笑:“你们傻呀,吹牛比赛该找我弟呀。我家数我哥最会吹,找他不就是猫舔狗鼻子——自讨没趣嘛。”
小伙伴们觉得有道理,一致认输。
毕竟谁的脸皮都没他们老大厚,吹牛都不带心虚的。理直气壮地好像他说的就是事实。
陈二流子虽然很少来近山坳,但当初盈芳生三胞胎这消息可是传遍整个公社的,再不关心也听过一耳朵。
再看这三个娃穿的衣裳要比其他几个同龄孩子要来得新和干净,精致的五官也很相似,尤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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