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才人来时只带了佩瑶,佩瑶手中正捧着一个匣子,陆才人一见林黛黛病歪歪的躺在床上便说道:“皇上前几日正赏了我一枝山参,谁想今日妹妹就病了,我特来给妹妹用呢。”林黛黛厌恶地望了她一眼,不耐的说道:“竹华、司棋都退下。”司棋见陆才人仿佛来意不善的样子,林黛黛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忙与竹华一齐退了下去,佩瑶也颇有眼色的一齐退了出去。
陆才人一见司棋等都出去了,忙褪了那副得意的神色,走上前来问道:“今日怎么回事?可是司棋那丫头弄鬼?下药了不成?”这几个月来两人面上仍是交恶的样子,只是隔空却都觉得彼此人并不坏。陆才人见多了个睦美人之后,自己恩宠反而多了起来,倒觉得林黛黛比秦充容还要好相与些,便也挺看重林黛黛这个盟友。
林黛黛见她走进了,慢慢说道:“是司棋弄鬼了,却不是下药。”“不是下药?那今日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吓人?”林黛黛冷笑着从枕头下掏出一个物件,递给陆才人瞧。
陆才人才拿到手里,便如拿了一块热碳一般惊得“呀!”了一声,便松了手让那东西落在地上。那东西正是林黛黛那日搜罗到的草人,只是银针与铜钉都拔去了。陆才人从小养在深闺,自是对这个东西深信不疑的:“这东西竟这样厉害?你不知你今日多吓人呢!既发现了,怎么不快去告诉皇上呢!”说着竟急的直跳脚了。
林黛黛说道:“正是昨日悄悄在司棋房里搜罗到的,我太轻狂了,全不知这东西的厉害,一时未做声又放回去了。今日落到水里才猛的想起来,回来一看,嗬!你猜我在哪又寻着这草人?”
陆才人早被林黛黛惨白的脸色,阴森的语气吓得不行,哆哆嗦嗦的问道:“在哪?”林黛黛语气仿佛夹带着冰雪一样:“正钉在我的床下,上头贴着我的生辰八字,还钉着七根银针,还有一枚铜钉钉在我的心口呢。”
陆才人听了吓得腿一软,直接跌坐在绣墩上,不由激动的说道:“这东西这样厉害!你还不快告诉皇上么?命还要不要了!她既能拿这个害你,也能拿这个杀你呀!”
林黛黛无奈道:“你动静小些,非要让司棋起疑了才甘心么?”陆才人忙唬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林黛黛喘了几口气,又说道:“我能不惜命么!只是,我不但惜自己的命,我还惜你的命呢!”
陆才人不解其意道:“怎么,怎么?我怎么都听不懂?怎么和我的命相干了,她们还要害我么!”
林黛黛翻了个白眼不耐说道:“你以为,若我真将这事抖搂了出去,最后被推出来顶罪的会是谁?”陆才人听了她这话,一时仿佛有冰冷的疹子慢慢从背上蔓延到头顶,连头皮都在发麻。
在这宫中,人人皆知睦美人与两个人最不睦,一个是恪贵嫔,另一个便是她。此事若是被揭发,必是她与恪贵嫔嫌疑最大,偏恪贵嫔势大,有皇子皇女又与宜妃交好,到时宜妃不推她出来顶罪,又推谁呢?林黛黛一时隐而不发竟是因为怜惜她性命的缘故!
眼泪一下漫出眼眶,她一时激动的竟跪下向林黛黛磕了个头说道:“谢妹妹救命之恩!”林黛黛仿佛累极,声音也小了,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坐那么远,又气若游丝的说道:“先别谢了,你我这条命保不保的住,还是两说呢。”
陆才人忙胡乱点头,只甩的眼泪乱溅,林黛黛又说道:“宜妃势大,又诞下了大皇子。即便此时我们揭发了她,想来也是无关痛痒的,就算被处死了,我们也与大皇子结成死仇了。若我们不幸落到大皇子手里,只怕还不如现在被咒死了呢!”
陆才人本就胆小,这时更觉得她说的极对。林黛黛虚弱道:“我想了个法子,你看这样好不好。”说着便让陆才人附耳去听。陆才人听了之后点点头说道:“我觉得极好,一时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林黛黛又说:“先别急着应承,你再回去想想,有什么不妥的再和我说。”
陆才人此时唯她马首是瞻,自也连连点头应是。林黛黛说道:“好了,你也呆了很久了,再待下去有人要起疑了。便做出我们又吵了一架的样子吧,记得回去千万不要露了样子,最好连佩瑶都不要告诉!你我的性命保不保的住,就看之后你我的表现了!”最后说道:“我太乏了,不说了。”说着,头一歪,便昏睡了过去。
陆才人含泪点了点头,复又大声说道:“佩瑶,佩瑶!还不快滚进来,你死在外头了么!”佩瑶听她语气不善,忙小跑了进来,陆才人气得狠狠在她身上拍了几下:“黑心种子,正经主子在这呢,你倒出去野!你也要我送山参来吊命么!”佩瑶委屈的满眼是泪却也没有办法,只好委委屈屈的受下了。
临去前,陆才人想起林黛黛方才的惨白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铺着层层帷幔的拔步床一眼。这一眼到底还是将她的眼泪逼出来了,只呜咽一声,又掉头疾走。旁人只以为林黛黛骂功了得,即便是在病中,也能将陆才人骂哭。
竹华转面对司棋等人说:“你们先下去吧,我守着主子便是。”林黛黛仍歪着头倒在枕上,只感觉有一个人正慢慢走近,却仍闭着眼睛不睁开。
直到竹华凑到她耳边,将气热乎乎地喷出来:“小主,别装了!是我!”她便猛地睁开眼睛,把竹华吓了一跳。
竹华气道:“小主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倒上赶着欺负起奴婢来!小主,事成了吗?”林黛黛懒洋洋道:“差不离,陆才人应了,就是不知她办不办的好了。”
竹华喜得点了点头,又将头离得远些:“不过小主脸色这样差,由不得她不信。小姐,那药当真无碍么?”林黛黛吁了一口气:“不好说,乌头草药性委实霸道,我现在还觉得心悸的厉害。”
竹华一下觉得难受的不行,林黛黛看着她那傻样子笑说道:“哭什么?横竖受了这几天苦也就罢了!就怕这苦白受了!”竹华想了想又说道:“陆才人送来的山参是很好的,看着上五十年了,药性也还在。等事成了,我就炖山参龙凤汤给小主补身子!”
林黛黛笑说:“傻样!天不早了,早点上来一同睡吧!”
第二日林黛黛还要装出病怏怏的样子,只好又用了些乌头草泡的水,只是这次不敢多用了。半夜里又听说容景轩晋了那位歌女为采女,封号是清。她到底对那歌女好奇,也想在后宫众人面前露出病歪歪的样子,便让竹华给她仔细扑了些白粉,又由竹华与小钱子搀着,战战巍巍地去给皇后请安了。
到了昭阳宫时,因走得慢,人都已到的差不多了。恪贵嫔一见她这幅病歪歪的样子,撑不住竟笑了出来,笑盈盈的过来关怀道:“都传妹妹病了,我还不信,今儿亲眼见了才知竟是真的。哎呀,我苦命的妹妹。”说着抽出一条绢子抹了抹不存在的泪:“要不旁人怎么说暴福不祥呢!妹妹可要好好的,可要看着桃儿与蕴章长大呀!”
说着便得意的走了,林黛黛见她这幅快活的忘了形的样子一时无语。今日脑子里进的水,必是她明日流的泪啊!恪贵嫔走了,穆嫔又来了。穆嫔素日是不怎么搭理她的,今日竟纡尊降贵的与她说话:“妹妹很难受么?我看着妹妹脸色糟的很呢。”
林黛黛想着做戏要做到底,便拉过穆嫔的手苦笑一声:“姐姐摸摸便知道了。”说着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穆嫔感受了一会便惊道:“呀!妹妹心跳的怎么这样快!”林黛黛说:“太医说是阳气虚弱,心脉失养的缘故。旁的我也不懂了。”说着又病歪歪的靠在竹华身上。
很快蓟春便出来请各位妃子进去,皇后见了她脸色不由也惊了一下,忙命蓟春收拾了自己的私房药给林黛黛送过去,又破例给她赐了个座。
妃嫔们今日有了新话题,便围绕着林黛黛的病说了看来,有说吃当归羊肉炉的,有人说日日吃上几盏枸杞红枣乌鸡汤便好了。皇后都送了东西过去,她们怎么敢落后?又纷纷差宫女送虫草、送山参。林黛黛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优待,简直想要感叹人间自有真情在了。皇后未怎么出声,只是望着原是该娴嫔坐着的位子叹了一声气,一时大家都静了下来——娴嫔已有几日未来昭阳宫请安了,太医说照她的症候,还是卧床静养最佳。娴嫔下红才止了,偏睦美人又病了,宫里近日并不顺当啊。
正在大家都静下来的当口,正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来:“嫔妾给皇后,各位娘娘请安。”众人朝外间望去,有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站在水晶帘后头——正是皇上新封的那位清采女。
30闹鬼()
皇后便温言道:“清采女进来吧。”便见那女子轻移莲步走了进来,甫一见到脸,林黛黛不知是放松还是失望——隔着帘子望着身形,该是一位绝代佳人的,只是走进来发现不过是肤色晶莹胜旁人几分。论容貌鲜妍,恐怕比自己还不如,只是神态姿容与娴嫔倒有几分相似。其余便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了,林黛黛心里总是暗暗希望,能唱出那样歌声的女子,是截然不同的。
宜妃摇了摇手中的美人团扇,遥遥点着清采女,却是对着德妃笑说道:“妹妹快看,清采女脸上也有着花钿呢。只是妹妹装饰在额心,清采女却装点在额角。”这宫里只有德妃爱用花钿,每日必有不同的花钿点缀。林黛黛虽因德妃用花钿格外好看的缘故也想用上,却又觉得自己即便用了也不过是东施效颦,是万万及不上德妃的,便未用了。
德妃今日难得开了金口:“这倒稀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花钿用在额角的呢。”确实如此,德妃今日用的倒不奢华。只是用鱼鳃骨裁成了扇面的形状,贴在额心,众人听了德妃的话朝清采女额角望去,发现她的花钿果然是贴在额角的,仿佛是用红纸剪成了祥云的样子,用呵胶贴在额角。
清采女行了个半礼之后复又说道:“嫔妾曾受过黥刑,今晨皇上见了说不要吓坏了各位娘娘。故而嫔妾匆匆剪了花钿贴在额角,这才耽误了请安。”坐在殿上的人都惊呆了,原以为瑾嫔与睦美人出身就已经够卑微了,未曾想又多了个受过黥刑的歌女。一时殿里竟未有人说话,恪贵嫔原端了一盏茶正在饮,听了这话险些呛了出来,将手中茶盏向小几上一掼怒道:“受过墨刑的如何能在御前侍奉,莫怀德不要他的狗命了么!”
清采女看着不过十五六岁,这样的年纪便在宫廷教坊做歌女,还受过黥刑,必是家中有亲眷犯下了累及家族的重罪。这样的人往往对皇上有怨,怎敢让她在御前侍奉呢?可即便如此容景轩还是封了她为采女,谁又敢驳呢?
一时殿内尴尬的无人出声,宜妃突然开口问道:“还未请教妹妹叫什么呢?”,众人以为她是为恪贵嫔解围。清采女恭谨答道:“嫔妾姓秦,单名一个清字。”宜妃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笑道:“好巧,竟与秦充容是一个姓呢。”宜妃这样一问,殿内气氛便没有这样尴尬,皇后出言问道:“皇上可安排了你住哪里么?”清采女说:“皇上说一切由娘娘安排。”
皇后想了片刻:“也好,那你等会便先留下来吧。睦美人正在病中呢,不宜久在外头呆着,咱们便先散了吧。”
自是无人有异议,林黛黛又靠在竹华身上病歪歪的走回遂初堂。约莫过了大半个月,林黛黛与娴嫔的身子都是越来越差了。林黛黛心悸的毛病总也好不了,自那日发病便再未侍过寝,后来渐渐连去昭阳宫请安也不能了,幸而皇后不怪罪。容景轩倒也没忘了她,偶尔也来遂初堂看一看她,故而虽不能侍寝,但在宫里的日子也还过的。
可渐渐娴嫔的身子也越来越差,下|体常常见红,常有太医候在睦元堂中。宫人私底下传说胎儿是“七活八不活”的,此时只是看娴嫔能不能撑到七月,将孩子生下来了。
从前颇得宠的睦美人与娴嫔都不能侍寝,宫中便是秦充容、陆才人与清采女三个位分不高的宫嫔侍寝最多。
一日容景轩又宿在惜颜殿陆才人处,秦充容心中不忿,却也无法。好容易被身边的绘莲劝着睡下,才睡到半夜,忽然听到陆才人住的偏殿中声响大动,竟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
秦充容睡梦中被惊醒,仔细一辨发现正是陆才人在惊恐的呼号,她忙一推绘莲说道:“快去看看,可是陆才人伺候不周到,触怒了皇上,要受罚么?”绘莲忙醒了醒神往偏殿里去。
不一会绘莲便回来说道:“并不是呢,奴婢听佩瑶说,仿佛是陆才人梦中被魇着了,半夜吓醒了大喊大叫,把皇上都惊动了呢!”秦充容听到并不是陆才人要受罚不由有些失望,却还是忙命取过自己的衣裳穿戴好。
又想起今夜自己正因为皇上宠幸陆才人而气得睡不着,绘莲亲手给自己熬了三味安眠汤,此时有心在皇上面前卖个好,便说道:“将那三味安眠汤端来,等会我亲手给陆才人送去。”小宫女忙将安眠汤端来,秦充容揭开那盖子,往里头啐了一口,又拿银匙搅了搅,这时才将汤药送去。
一去到偏殿时,发现陆才人果然被魇着了,正衣衫不整、满脸是泪的在容景轩怀中哭诉:“几个小鬼!皇上不知多吓人呢!”说着边哀哀痛哭。容景轩平日必不会容她这样放肆,只是平日陆才人最是守规矩,像这样的还是第一次,况且到底有些怜香惜玉之心。故而仍柔声安慰着她:“惜儿不要怕,那不过是梦魇罢了,朕在这陪着你呢。”
秦充容听到“惜儿”两个字,心中不由一酸。但仍上前向容景轩行了个礼说道:“皇上万安,嫔妾听说姐姐被魇着了,特带了三味安眠汤来,让姐姐好睡。”佩瑶忙接过那壶安神汤,为陆才人倒了一杯喝下。陆才人还在抽抽噎噎,容景轩便亲端着那碗汤喂她喝下。
秦充容见这正是上眼药的好时候,便开口说道:“姐姐梦到这些害怕原是情有可原,只是姐姐也是饱读诗书的。姐姐忘了么?‘子不语怪力乱神’啊,况且明日皇上还要早朝呢。皇上,不如先到嫔妾那里歇下吧,不然明日可怎么好呢?”
陆才人正喝完那碗汤,这时清醒了些,忙摇头说道:“不像是梦!太真切了!皇上,惜儿见到正有几个小鬼从睦美人的床下钻出来,有的拿锤,有的拿斧,在睦美人身上敲敲打打!最可怕的是还有一个大鬼,拿了枚匕首在睦美人心口上扎呢!”
此时陆才人披头散发,满脸是泪,惜颜殿上空忽然传来夜枭的叫声。殿内诸人竟觉无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陆才人胆小成性,又素来与林黛黛有恶,故而在这件事上想来是不会说谎的。今日一开口便是这样骇人的事情,激的秦充容身边的绘莲打了一个冷战。
容景轩原不打算去秦充容那,只想好意安抚着陆才人,只是见她说的实在阴森。便起身披了件衣服说道:“才人昏了头了,朕先去充容那里歇下了。”秦充容一喜,忙要伺候容景轩去她房中。
眼见容景轩就要踏出去了,陆才人心一横,索性哭喊道:“惜儿不敢蒙骗皇上!求皇上去看一看,也许睦美人生病正与这个有关呢!”
这话实在放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即便睦美人那里有古怪,也不是该让容景轩去管,以致身陷险境的。容景轩一只脚已经跨到房外了,偏又僵住了,回身说道:“那便依你的,朕去看看。”
秦充容心中也无限疑团——陆才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