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歌谢过后起身,承祯帝视线看过来时才缓缓道:“皇上这是答应了?”
分明是疑问话,却有着肯定语气。承祯帝莫名有种被人看穿了心思,又像是如厕时突然被人撞见般窘迫跟难堪。
“滚吧!”承祯帝圆圆脸耷拉着,一脸不悦“回去等着娶你小媳fù!”
裴长歌微微一笑,以恳求语气道:“还求皇上将婚期拟来年秋日。”
承祯帝斜睨他一眼,脸sè这才好看了些:“你倒是知道为她着想!不过这事,你便不准备告知你爹了?”
终于换成了闲话家常气氛。
裴长歌亦微微松了一口气,道:“等指婚圣旨下来,他自会知道。”如今便是说老头子也绝不会答应,没得白费力气同他闹腾一番。这件事,实叫人有些焦头烂额。
原本应该还有稳妥法子才是。
可他一接到流朱公主进宫后消息便知道,这件事要糟。
流朱公主xìng子,只会一味站叶葵那边说话。如今这样情况下,她便是说干了嘴,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且说得越多,恐怕情况反而会糟。
一想到承祯帝会被流朱公主惹怒,他便忍不住进了宫。
而后又鬼使神差,说出了这番话。
……
除了御书房内两人,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改变。杨氏趁着流朱公主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硬是闯进了叶葵院子里,隔着房门骂骂咧咧说个没完。
她虽非市井出身,可跟着叶崇恒任上呆了这许多年,艰难时候家中舍不得养着下人,洗衣做饭哪件事她不曾做过?不知不觉间就将那些市井fù人做派给学到了手。
这也是她为何心心念念要留凤城缘故。
明明都是叶家人,凭什么只因为一个庶字,叶家这些东西就都同她们没了关系?
凭什么?!
她那人称凤城第一美人女儿只一剑成了不死不活残废,死不了,活着碍眼却也要继续养着,怎能不叫她心里窝火?
“断手是我女儿,她这个凶手如今倒是半死不活了?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杨氏泼fùxìng子发作,恶狠狠瞪着那些要将她赶出去丫鬟婆子“谁敢碰我一下试试?”
紧闭房门霍地打开,秦桑垂着手走出来。
“大夫人,你若是渴了,便去吃杯茶回来继续骂。我家小姐权当是催眠了。”秦桑满脸嘲讽意味。
杨氏xing口剧烈起伏,手中帕子几乎被揉碎“你让那小贱人点滚出来!我今日不叫她偿命,我便跟她姓!”
秦桑蓦地弯腰抱起门边一盆hā,霍地抛出去“哐当”一声碎了杨氏脚边,飞溅起泥土糊了她脸上衣服上,好不狼狈。
嘴角痒痒,冰冷湿滑。
杨氏一边发出“呸呸”声音,一边伸手去抹嘴角。
有东西!
“啊——”等到看清楚被自己挂手指上东西后,杨氏哇哇大叫着拼命甩手,拔脚便往外头跑,竟是连骂人都给忘了。
一地碎瓷片混合着黑sè泥,地龙里头扭动来扭动去,似乎也为吓跑了杨氏而欢欣鼓舞。秦桑等到人走后,沉下脸厉声喝道:“你们一个两个连个门都看不住了?谁若是再放进来一个人,便自己去将那些地龙都给吃了!”
“哇——”
话音落,有个方才站得离杨氏近小丫鬟“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周围一群人俱都面sè惨白。经过秦桑一番话后,叶葵院子顿时成了铜墙铁壁,果真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进到院子里来。
等到流朱公主回来时候,天sè已经渐暗。叶葵吃了一碗粥,又睡了过去。叶明宛死死守g边,哪儿也不肯去,只隔一会便担忧地问秦桑一次“二姐真不会有事吗?父亲一定恨死二姐了……”
秦桑叹息,前路茫茫,她也看不清啊。
夜深人静后,流朱公主去休息时,叶葵醒了。叶明宛小小身子就睡她边上,秦桑趴不远处桌上,身影疲惫,却似乎仍未睡去。叶葵轻声唤她:“秦桑……”
秦桑猛地转过身来,步走过来“tǐ疼?”
“没有。”叶葵笑了笑“天一亮,你便去寻流朱公主,说我要见老夫人。”!。
144 惊人旨意
春日苦短,似乎只是一眨眼工夫,那些乍暖还寒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
一夜间,天气便热了起来。
太阳犹如红艳艳一粒朱砂痣,高高悬空中,晒得人昏昏欲睡。然而叶葵房中气氛却似乎比
前些时候还要冷上许多模样。流朱公主拧着眉,极不赞叹地望着叶葵,道:“不行,你便给我好好
躺着,哪儿也不能去!”
秦桑按照叶葵吩咐天一亮便去寻了流朱公主,可直到日上三竿,流朱公主也没能松口。
其实若是光看秦桑自己意思,她自然也是认为叶葵这几日谁也不见为好。可主子发话,她便是
不赞同,也不得不遵从她意思去做。只是,既然流朱公主也大力反对,她当然不会傻乎乎帮着叶葵
说话,只垂着眸立一旁不言语。
“你说你也是个不省心,如今这时候是你该逞强时候吗?”流朱公主絮絮叨叨数落着她,“
叶家这群人一个个都像是豺狼,大张着嘴巴候着你,巴不得你赶紧送上门去呢!你倒好,偏生要往
前凑!”
叶葵喝着姜嬷嬷端上来药,嘴角带上了一抹苦涩笑意。
并非她要逞强。
只是以她自己和从萧云娘手札里研究出来,对叶老夫人了解来说,这件事拖得越久对她便越是
没有好处。
叶老夫人性子向来爽利,不喜那些弯弯道道,独爱开门见山说话方式。所以这件事,叶葵必
须自己去同她。仍是那句听上去浅薄却极有道理话——手心手背皆是肉。
叶明烟已成了那般模样,所以叶老夫人会罚她,却不会太狠。
何况眼下,她还有人撑着腰。可若是继续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三婶,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叶葵微微一顿,“祖母那我必须见上一面。”
流朱公主蹙眉,嘴角翕翕,似乎要说什么,却被叶葵给打断了:“三婶不必瞒我,祖母应当已寻
了我许多次了吧?”
流朱公主哑然,半响只点点头,无话可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这一切哪及得兵未来将先攻。水未至先通渠?”叶葵将药碗递给秦桑,
看着面色憔悴流朱公主细细道。
流朱公主想了许久,终于道:“罢了。我陪着你一道去便是了。”
叶葵伤是旧伤,当日因用力过猛才会失血过多昏厥,如今喝了药,又埋头睡了两日,早就没什
么大碍了。故而说定了去见老夫人。自然是即刻准备动身。
镜中少女一张脸白如雪,英气长眉几入鬓,淡红唇紧抿成姿态强硬线条。
流朱公主盯着镜中叶葵看着看着,恍恍惚惚失了神。
这样一个人,能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斩断堂姐手臂,却又能细心体贴地询问身边丫鬟夜间可
有睡好。她不由想起那一日宫中时父皇说过话。他说叶葵是个嚣张乖戾人,留不得。可流朱
公主看来,叶葵不过是个同她一眼幼年失恃可怜姑娘罢了。她好歹还有父皇宠爱。可叶葵,有什
么?
她什么都没有……
就连唯一弟弟也是那样性子。
流朱公主暗自叹口气,若是换了她,她可无法肯定这样恶劣环境下她是否能好好活下去。
“公主殿下!宫里来人了!”门蓦地被叩响,门外人等不及开门便扬声道。“老爷派了人来让
二小姐赶紧去接旨!”
秦桑正给叶葵梳着头手一抖,小巧牛角梳差点脱手而去。眼睛下意识看向流朱公主。
“接旨?”流朱公主脸色倏地惨白,急急道,“糟糕!去不得!”
叶葵见她慌张之下竟说出了这样话,不由失笑,道:“三婶怕是晕了头了。我若是不去接旨,
可是杀人之罪。”
流朱公主回过神来,一手搭了她肩膀上,一手捂着自己额,呢喃着:“这可如何是好……如
何是好……”她可还牢牢记得昨日父皇同她说过话。原以为不过是因为气恼她为叶葵说情才说出
气话,可没想到这么就下了圣旨。这莫非是真要置叶葵于死地不可?
“秦桑,重拿一件衣裳来,换好了我们便去。”流朱公主心焦之时,叶葵已转头吩咐起了秦桑。
秦桑亦不想她去,却只能咬牙去重取了衣裳来替她换了,扶着她出门。
“阿葵……”流朱公主咬着下唇,神情焦急,“我再去同父皇说一说……”
“不必了三婶,没得牵累了你。”叶葵坚定地摇了摇头,步出了门。留下流朱公主懊恼地一
跺脚,招呼了姜嬷嬷也急忙跟了上去。
她们到时候,叶家诸人早已聚齐。
见几日来被流朱公主当成宝贝似藏起来叶葵终于重出现了众人视线中,个个面色怪异。杨
氏是一脸咬牙切齿神情,不单单是为了叶明烟事,是因为先前那条地龙。一想起来,她如今还
是想要呕吐。而贺氏是一副忍着笑模样,她似乎已经预料到今日叶葵不会有好下场,忍不住想要
些回去同叶昭庆祝一番才好。
叶崇文跟叶崇恒兄弟俩却是一脸凝重,不知想些什么。
叶老夫人短短几日便像是衰老了许多,眉眼间掩不住担忧跟抑郁。
“祖母……”
叶葵只冲着叶老夫人轻声打了招呼。一群人登时黑了脸,唯有叶家老三叶崇武神情自若地站一
旁,见流朱公主进门悄悄将步子往她那边挪动。
“糟了……是曹内侍!”甫一靠近,叶崇武便听到流朱公主惊呼了一声,不由多看了那位公公一
眼。
流朱公主先前脸色是惨白,如今却真是面无人色。她低声喃喃道:“阿葵这一回怕真是回天
乏术了……”
叶崇武见她如此,悄悄捏了一把她手。正视前方,浑若无意地轻声道:“只管放心,不会有事。”
“曹内侍都来了,怎会无事!”流朱公主听了他安慰话非但不觉得安慰,反而恼火起来。
话音落,正同叶崇文兄弟俩周旋曹内侍猛地侧过脸,朝着她放心微微一笑,旋即重转过
脸去,继续同叶崇文说话。流朱公主一愣,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若是曹内侍送来是坏消息。那么方才他便不可能冲着自己笑!
可若不是坏消息又会是什么?
流朱公主眉头紧拧,心里已认定了现叶葵身上是绝不会有什么好消息,所以不由对眼下
情况觉得疑惑起来。
疑惑间。一行人已数跪下。
曹内侍取出明黄色玉轴圣旨,上好蚕丝制成绫锦缓缓展开。曹内侍略显阴柔声音亦如冰冷
流水缓缓流淌过众人心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太傅叶崇文之女叶葵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永安侯第九子裴长歌正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俩人自是天作之合。特此赐婚。择来年暮秋
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叶崇文伸出去准备接旨手僵了那。
一群人除了叶崇武外,皆被圣旨中内容震得魂飞天外。莫说其余人,便是叶葵都忍不住瞪大了
眼睛,不敢置信目光落那卷绫锦上,似要将其看出个洞来。
“怎么会这样?!”贺氏先回过神来。下意识惊呼道,说完却又立刻反应过来,急忙低下头噤
声。不敢看曹内侍一眼。
到底怎么会这样?
这话叶葵也忍不住想要问!
明明毫无征兆,又这风口浪尖上,皇上竟然为她跟裴长歌指了婚?
根本不必思考,叶葵也能想到这件事定然有裴长歌其中使力。可他到底打什么算盘?为了救
她,要搭上他一生?心中五味杂陈。叶葵愣愣地不知该作何想。
流朱公主是陷曹内侍方才宣读内容里回不过神来。
她蓦地想起方才叶崇武安慰她时说话来,急忙扭头去看叶崇武。眼睛瞪得老大,似乎要从他脸
上看出些端倪来。她知道裴长歌同叶葵关系远比她知道是深厚,却不知他们竟然已经到了要成亲
地步了?叫她想不明白是,昨日她见到父皇时,父皇还是那副样子,甚至将她毫不留情地训斥
了番。不过一夜,事情便成了如今这模样?
父皇昨夜吃错了什么东西不曾?!
“我说过,不会有事吧?”叶崇武无声地对她做着口型,洋洋得意。
流朱公主见状,不由又想起自己当初对裴长歌那些近乎死缠烂打手段来,脸色微红,心里有些
酸涩。可目光触及叶崇武那一刻,那些羞怯酸涩立刻烟消云散。
她已不是过去那个小丫头了!
这厢你侬我侬,少女情怀爆发,叶崇文那边却是彻底冷了下来。
圣旨既下,便只能硬着头皮接了。
叶崇文僵着手从曹内侍手中接过圣旨,一群人齐声谢过旨后,他急忙将曹内侍拉到了一旁,问道
:“皇上为何突然想起要为小女跟永安侯第九子指婚?”
曹内侍微微一笑,道:“皇上心思,你我自然不得而知。”话毕,他又笑着对叶崇文道,“还
未恭喜叶大人,有了永安侯这门亲家。”
叶崇文脸皮一僵,讪讪谢过。
什么亲家,冤家还差不多!
皇上这莫非是先前赐婚赐上瘾头了?
145 心思浮动(一)
承祯帝这一旨圣意,来得这般突然,这般叫人不知所措。叶家被曹内侍送来圣旨吓得乱了套,裴家又何尝不是这般。永安侯接了旨后,一言未发便将自己锁了书房里。过了足足四五个时辰才派人去将裴长歌叫来。
永安侯年近不惑才有了裴长宁跟裴长歌兄弟两个,如今两个儿子只隔了几月相继被指了婚,叫他如何能不多想?
这些年来,承祯帝心思愈发叫人难以捉摸了。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有时候离帝王越近,脚下步子便越是难以迈开,越来越身不由己。
他向来看叶崇文不顺眼,当然也就没指望对方能看自己顺眼,何况他根本不乎!然而皇上并非不清楚这些事,他为何突然将叶崇文女儿指给了小九?
有些事不想也就罢了,一旦开始思量,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皇上莫非是借着这事来试探他立场?
叶崇文是太子老师,自然便是太子党。裴家却一直都处中立位置上,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些事就不得不防。所谓中立并非安稳如磐石不可逆转,而是实实两面不是人。
一方面众人都想拼命想要拉拢裴家,一方面却又恨不得立刻就让裴家倒台,从此谁也不必争,不必担心裴家会站自己对手一方。
这些事裴长歌不会不知道,那个臭小子同指婚这件事又是否有关?
永安侯提笔纸上写下了“叶”字。
青瑛长公主去世后,叶家也隐隐有了颓势。可出乎众人意料是,没过多久叶家就有了一位公主。
皇亲二字,仍旧牢牢地叶家头顶上闪耀。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裴家才不该同叶家结亲。裴长歌一旦成了叶崇文女婿,那么裴家势必也就自然而然被分配到了太子那方。
墨汁淋漓。那个“叶”字被他大力涂抹成黑乎乎一团。
永安侯骤然发火,将手中沾着墨汁笔往地上重重一掷。
几乎是同时,书房门被推开,裴长歌进了门。
永安侯一见他,便忍不住要骂,却目光触及他眼角下那颗殷红泪痣时,顿住了。他杀过人那般多,沾他手上血也那般多,可每每见到幺子眼下那颗红如血珠泪痣时,他便会恍恍惚惚觉得手上有火烧。
这辈子。他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天下,唯独对不起那两人……
这般想着,面对裴长歌时候。他那冷硬心肠不由又软了些。
“你昨日可是进宫见过皇上?”手书案上轻声叩着,永安侯沉声问道。
裴长歌不动声色地走近,道:“是。”
永安侯见他神色如常,自己却是一口气憋那无处可出,语气不由加重:“同叶家这门亲事。可是你提出?”他深知自己这个儿子同皇上走得近,近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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