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儿的嘴唇稍稍震颤了一瞬,垂眸冷笑:“这就好比你是女子,我偏要说你是男子,谁信?”
雾舞用脊背挡住摇摇欲晃的门板,捏住怜儿的双肩,疾声厉色道:“我知晓三言两语不可能让他人改变对你的看法,但是你曾努力过吗?!就像我此刻这样不管你如何看我、我依旧头脑一热将你带出来,我就是不愿看你过着寄人篱下的苦日子!”
雾舞慷慨激昂,怜儿的表情却毫无起伏,她拨开雾舞的双手,转身坐到草垛上,双手环胸嘲讽道:“收起你那令我恶心的同情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会无缘无故帮助我?”
几欲冲碎的门板撞得雾舞前仰后合,雾舞注视她那双冰冷的眸子,攥紧双拳,无奈地问:“你怎样才愿意相信我并无所图?”
怜儿不屑地摇着头:“怎样都不信,莫浪费唇舌。你还是打开门放那些人进来吧,我这顿打肯定是免不了的。”
雾舞本想再说什么,腐朽的木门已被店小二合力撞开,雾舞一个踉跄摔向前方,见几人手持棍棒跨入门槛,她迅速爬起身,快一步跑到怜儿身前,双臂大展将怜儿护在身后。
“让开!再护着这丧门星连你一起揍!”店小二扬起擀面杖恐吓。
“你没有妹没有娘吗?!你也这般对待家中的女眷吗?!”雾舞怒瞪。
“莫跟这疯丫头废话,咱们只要把丧门星带回去便可。”另一男子推开与雾舞吵嘴的少年,绕过雾舞的手臂直接揪扯怜儿的手臂。
雾舞抬高双手阻拦,但微不足道的力量令男子懒得理会,直到男子注意到染在衣袖上的血迹,才翻手一巴掌将雾舞抽了出去。
“他奶奶的!刚换的衣裳就让你这疯丫头弄脏了!”男子用手掌磨蹭着染在袖口上的血指印,好生厌恶。
雾舞趴在地上,这才注意到血迹斑斑的双手,方才几人猛力一撞将她拍倒在地,手掌应该是在那时挫伤的。
男子再次攥紧怜儿的手腕,感到怜儿本能地挣扎一下,他阴阳怪气地问道:“我说大小姐,你这般不听话我们很难向掌柜子交代……还不随我回去?!”
“莫拉拉扯扯的,我跟你回去便是了。”怜儿话音刚落,已挨了一记耳光,这一巴掌力道十足,抽得她头部直接撞上墙壁,但她的表情依旧麻木,拭了下嘴角,艰难地爬起身,被店小二推推搡搡地往庙门外推。
见状,雾舞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再次挡住一行人的去路:“为何要打她?!她是对所有人恶语中伤还是伤害了你们的亲友?我真的不懂,人与人之间为何不能多些宽容?!”她眸中含着愤怒的泪水,是怜儿那无所畏惧的神态令她深感难过,心若已死,谁能挽救?
一番指控,也会让良知尚存的人们回忆反思,这不,其中一位店小二看向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怜儿,怜儿的头发永远是凌乱的,粗布衣裤上总是沾着泥泞,因为谁见看怜儿不顺眼都敢打上几巴掌,换言之,是她的坐以待毙激起每个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
“你们说话啊!她究竟怎么得罪你们了?!”雾舞愤愤大喊。
“只怪……怪她总丧着一副脸,就跟谁欠她几百吊钱似的。”年纪较小的这位支支吾吾道。
怜儿则是冷笑不语,径直向门外走去。
雾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正视眼前的三名男子,继而质问三人:“她为何总丧着脸?!倘若是你们日日挨饿随时挨打还能笑得出吗?我在山中独自生活了许久,认识的朋友虽然多半面目狰狞,但是他们比你们这些人要善良得多!”她猛地看向怜儿,狠狠地点了下她的额头,“我此刻终于明白我师父为何总是戳我的脑门了!并非他讨厌我,是恨铁不成钢!活该你被人欺负!你也太懦弱了!换做我早就背起小包袱走人了,忍耐个屁啊!”
愤怒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刺入怜儿的耳孔,这些话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她缓慢的眨动眼皮,眼皮竟逐渐感到沉重酸涩,是的,为何要默许旁人强加的罪名?
然而,这压抑的气流还未持续多久,三名店小二回过神,再次抓起怜儿向门外推。
雾舞这次没有阻拦,而是盯住怜儿的背影,泪水与怒火破喉而出:“我与你一样感到无力!此刻!只要你说一句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我便带你离开这里!我会陪你去陌生的城镇找一份工作!还会陪着你适应新的环境,只要你愿意改变——”
怜儿放慢脚步,伫立原地久久,雾舞不自觉地抓住衣角,转过来,转过来!我一个地位比凡人还要低的小妖都有机会改头换面,你为何不敢为自己的未来争取一下?
可是,怜儿却没有回头,她加快步伐,从疾走到奔跑,很快消失在雾舞的视线里。
雾舞垮下肩膀,噗通一声原地坐下,一片枯树叶刮在她的脸上,导致她心情更糟。
目睹全程的白染,悄然走到她的身后,刚准备开口安慰她几句,只见雾舞蹭地跳起身,向怜儿离开的方向奔去。
“不行!还不到一日,我不能放弃!”她自言自语着,疯狂追逐。
白染望向她远去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执著;
从来都是她的优点与缺点。
……
当雾舞跑回酒馆之时,酒馆早已打烊。她又凭记忆跑到酒馆后院的矮墙前,蹬踏砖头攀上围墙,只见一道瘦弱的身影倚在牲口棚旁,伴随她洗衣裳的动作,时不时发出铁链抖动的声响。
此人正是怜儿,她返回之后必然是遭到毒打,再之后用铁链拴在牲口棚的木栏上,即便如此,她还要在滴米未进的情况下洗衣服。
雾舞看着真揪心,她跳下地面化成人形,急匆匆跑进烧饼铺买了些烧饼,系在手帕中,卯足力气抛进院中,继而弯身低头。
等待片刻,又偷偷地伸出脖子,见怜儿正捏着烧饼狼吞虎咽,她不由咧嘴傻笑。
就在这时,她顿感有人猛力踹动她踩在脚下的石块,哐当一声,她摔了个人仰马翻。
“三更半夜站在我家墙头作甚呢?”
雾舞蹙额望去,是怜儿的大哥,怎又是他?!
于是她怒气冲冲地爬起身,一把大力推向此人胸膛:“外人欺负她也就罢了!你可是怜儿的一脉血亲,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喂,再推我我可还手了。”
猛推、猛推!
“……”男子翻了个白眼,直到被雾舞推入墙角,他才轻而易举地攥住她的手腕,推开,保持安全距离。
“不要脸!大男人欺负弱女子太可恶了!”雾舞打不到他,只得伸腿乱踹。
男子注视她许久,话语在唇边打了几个转,终于开了口。
“雾舞。”
“莫叫我!你这种人不配直呼我大名!”雾舞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因为这男子方才在集市上险些揭穿她与师父的骗钱把戏。
男子侧头浅笑,刚欲开口,却感到一道白光掠过黑暗的街道,于是他欲言又止,一把捞过雾舞的后脖颈,俯身吻上她的嘴唇。
“?!”……雾舞拼命捶打着男子的肩膀,情急之下化成鸡型逃出男子的魔掌,扑腾起小翅膀,惊慌失措地狂奔,她见师父正在不远处,连飞带跑冲过去,即刻躲到师父的腿后。
男子也并不会因为雾舞的变化而为之讶异,他舔了下嘴唇,微扬下巴,挑衅地看向白染。
白染弯身将雾舞抱起怀里,雾舞则把鸡脑袋往师父怀里扎,思绪很乱。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时限还未到你便急于从中作梗,小人所为。”白染的眸子附着一层怒火,不知自己可以容忍他到几时。
男子早已摸透白染的脾气秉性,他不怒反笑,耸了下肩,顷刻间,消失。
俄顷,雾舞化回人形,姿势刚巧是坐在师父的手臂之上,她环住师父的脖颈,趴伏在师父的肩头,默默地蹭了下眼角。
“师父,我不知怎么的……很怕那男子……要不,咱们回家吧……”
当怜儿大哥与她唇齿相碰之时,她感觉心跳加速,快得头晕目眩。
白染托了托她的双腿,轻拍她的脊背,漫步于静寂的街道间:“他的目的无非是想扰乱你的计划,由此证明你的方法初见成效,你已经为怜儿做了许多事,莫要轻言放弃。”
“师父,他是谁?”
白染垂下眸:“无论他是谁,为师会竭尽所能保护你。”
雾舞紧了紧双拳,侧头亲了白染脸颊一下,粲然一笑,这句承诺足以化解她心中的恐惧。
“幸好徒儿的初吻给了师父,否则定要呕死了!”
“……”白染稍显不自然地撇开视线,将一包糖果递给她,“特意给你买的,吃吧。”
不管雾舞是否可以成功化解怜儿九世的积怨,但她的确全心全力地想做好这件事,并且真正做到不求回报,这便足矣。
雾舞将甜甜的芝麻糖含在口中,眼角虽然还挂着泪珠,但笑得很满足,比起怜儿,她真是幸运百倍千倍,自此之后,她会潜心修行,不让师父失望。
至于方才那个大色鬼,最好不要让她知晓真身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10点等我,有更新,嘿!
☆、第十七章
雾舞很怕怜儿的大哥再来挑衅,所以她化身鸡妖,跳进院中,挤在鸡窝里窥视怜儿的一举一动。今晚气温微凉,怜儿蜷缩在牲口棚的角落里,用沾满屎尿味的稻草盖在膝前,双手环住身体,显然睡在这种地方已是习以为常。
而雾舞也习惯性地在鸡窝里下了个蛋,都是师父害的!她曾经可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鸡。如今蹲在鸡窝里就忍不住来一个。
要么,闲来无事孵孵蛋?
思于此,她卧回鸡窝,仔细想来,每次孵出来的蛋都是马上送进厨房煎炒烹炸,还真未想过她是否能孵出一只小鸡的问题。
一阵寒风吹过怜儿单薄的身板,雾舞轻叹一声,为何不能像她这般活得简单点呢?只活在当下,为开心之事放声大笑,为烦闷之事当场哭泣。
这时,某间屋子的灯盏亮起,雾舞缩了缩脑瓜,见怜儿的大哥推门而出,奇怪的,此人三更半夜出门还提着鸟笼子?
“大哥,怜儿想去方便一下。”怜儿扯动铁链向前爬了爬。
男子则充耳不闻,径直走到鸡窝旁,雾舞屏住呼吸,这也被他发现了?!
男子斜唇一笑,挽起袖口,伸长手臂在鸡窝里掏掏,很快掏到雾舞的位置,雾舞本能地跳到一旁,他便小心翼翼地捏起蛋,再撩开罩在鸟笼外的黑布,雾舞望过去,发现笼子是空的,而此人又把她刚产下来的蛋放入笼中,将黑布严丝合缝地盖回原位。
“谢了。”
他很随意地飘出一句,起身离开。
“……”雾舞彻底晕菜,他为何要把蛋取走?取走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放入笼中?
算了,给他就给他吧,反正她能生。
她再次看向怜儿,人有三急,怜儿捂住小腹好生难受。
直到怜儿憋得浑身颤抖,雾舞再也沉不住气,她悄然离开鸡窝,走到墙根底下的位置,化成人形之后,原地大跳一下,做了个假装刚刚越墙而入的假动作。
怜儿见雾舞又来纠缠不休,先是心神不宁地看向四周,随后扬手轰赶。
雾舞不语,蹲在她的身旁,看了看铁链上的锁眼,从头上取下一根黑卡子,捅进锁眼,鼓捣几下,咔嚓一声,弄开了沉重的铁锁。
怜儿惊讶地望着她,雾舞则指向茅房的位置:“快去吧,回来再锁上不会有人发现的。”
怜儿怔怔地点下头,疾步奔向茅厕。
…………
“你为何会开锁?”怜儿问话的同时又将锁眼扣紧。
“我儿时很坏,常做些偷鸡摸狗之事。”
“你现在也不大。”
“说来话长喽,是师父教会我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雾舞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装有糖果的纸包,从中抓出几块放入怜儿的手中。怜儿知晓这是糖,但从未尝过糖的味道,她谨慎地放入口中,不由眼前一亮,惊喜道:“好甜!”
雾舞也往嘴里塞了一块,笑咪咪地看着她:“你看你笑起来的样子多美,真的好美。”
怜儿的笑容却僵在嘴角,不由伸出手指,缓缓地摸上自己的唇角,因为吃到糖而感到满足,原来这便是幸福的笑容吗?
“我不懂,你为何非要帮我?”怜儿恢复一派肃然,扬起警惕的眸。
“其实我也不懂,或许是听师父讲了你的身世经历,让我想用自己的能力帮助你。”
“别无所图?”
“也不能说全无利益,倘若我能帮到你,我会收获满足感,就像你吃到糖一样,嘿嘿。”雾舞难得正儿八经地与谁交心,太严肃就不像她了。
“张口闭口都是你师父,你师父是那位白衣翩翩的公子么?”怜儿双手抱膝,竟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有意与雾舞闲谈。
“嗯啊……起初我不太喜欢他,因为他总是绷着脸,可是相处久了,发现师父可能就是不爱说话的那类……人,外冷内热。”她险些把“神”字吐露出来。
“严师出高徒。”怜儿反而安慰起她,见曙光乍现,她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快些离开,家父要起身了。”
“可是……”
“快走啊!昨日我就因为你吃了一顿鞭子。”怜儿推搡着雾舞的肩膀,这脸色说变就变。
雾舞欲言又止,将整包糖放在怜儿的腿边,助跑几步翻出围墙。
而白染正伫立墙外等她,雾舞沮丧地垂下眸:“她虽然受尽磨难却依旧不愿逃出龙潭虎穴,徒儿无能为力了……”
“回去吧,你需要好好睡一觉。”白染原本就不抱太大希望,何况雾舞已经很努力了。
白染走出几步,感到她并未跟随,回眸凝睇,发现她依旧仰望着围墙,眼底有失落也有心疼,白染只得返回,拉起她的手,半强迫地带她离开。
途中,她始终无精打采,白染领着她坐在河畔,宽慰道:“唯有承受得起失败的打击才能尝到成功的喜悦,你已经很尽力了,不必自责。”
雾舞倚着他坐下,脑瓜一歪靠在他的手臂上,唉声叹气:“怜儿为何不信我是真心待她呢?难道非要让我把心掏出来看看是不是红色方可罢休?”
“积怨太深难以转变,她对人性早已是失望透顶。”白染扬起眸,不免长叹,伴随任务的失败,新一代怨魔横空出世,这湛蓝的天空将会罩上一层厚重的乌云。
“师父……那个……怜儿的大哥,拿走徒儿下的蛋放入……”
“什么?!……”白染打断她的话语,倏地站起身,又伫立原地蹙眉思忖,最终,向宅院的方位走去。
“怎了师父?”雾舞小跑跟随。
“若再有陌生人企图拿走你所产的蛋,你必须当场击碎。”
“为何?”
“师命。”
“噢……”雾舞见师父的脸色越发难看,也不敢在追问,不过她发现一件事,只要提起与怜儿大哥有关的讯息,师父总是夹在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
此事过去几日,雾舞刚刚平复的情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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