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江初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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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节 明月临江
公元前十一世纪,那时仍是商国的天下。在商国附属国萧国境内的一个小村庄白云村内,村民们整齐地跪在一位缥衣女子的面前,大呼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永生永世无以为报。”
那女子的肩上蹲坐着一团圆滚滚的白色生物,身体大小堪比未成年的猫,黑溜溜的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她戴着斗笠,覆着白纱,看不清她的面貌,只是从她清空缈远的音色里听出她的年轻。
“诸位不必客气,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何况萧公子也有帮忙。”说罢,她朝站在身旁穿着藏蓝华服的男子望去。
那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英挺的面目,只是印堂间隐约透着快尽的贵气。村民们听见缥衣女子这么说,又连忙转了个方向,朝男子跪拜道:“多谢萧公子救命之恩。”
男子上前一步俯身扶起跪在最前面的老者道:“村长快快请起,尔等均为萧国子民,吾作为萧国公子,自当护佑你们。”
“不过……”女子清远的声音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来,“要想彻底根除体内的鬼气尚需一味药材方可。”
“不知是何药材?”男子问。
“萆荔”
被男子扶起的老者脸上先是露出惊喜的表情,继而又转成了为难。
“老人家何故如此?”男子问到。
“公子有所不知,这萆荔就长在不远处的小华山上,只是山中多精怪,平时无人敢进山。”(注:《山海经》曰:太华山又西八十里,曰小华之山……其草有萆荔,状如乌韭,而生于石上,亦缘木而生,食之已心痛。)“无妨,我略通玄门道法,这些精怪不足畏惧。”缥衣女子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悲喜恐惧。
村长正要出言阻拦,男子却先行一步,道:“在下也懂些武艺,就让我与这位姑娘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村长又将视线转向缥衣女子,但她白纱覆面,也看不出个究竟。村长见二人去意已决,也不便再阻,遂叫人拿了些补血补气的药材给男子。
“二位此去还请一路小心,若是危险难避,还望恩人莫要强求,毕竟若是因为村中之事让恩人有所损伤,我们都会愧疚的。”
那男子接过药材,对村长道:“谢谢老人家了,我们自当小心。”
缥衣女子点头朝村长致谢,凌厉地转身离开,男子也立马跟了上去。好在小华山离村子并不远,两人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脚程便来到了小华山下。缥衣女子突然停下来,对男子道:“公子可通法术?”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尴尬地笑道:“其实……对于玄门道法以前只在古书上看过,并未实践。”
女子顿顿,缓缓道:“我不负责保护你,若是没有自保能力,便不要跟来了。”留下冷冷的一句话,女子自顾自地先行进了山。
男子无力地耸耸双肩,自言自语道:“唉,真是不好相处啊……”无奈地笑笑之后,他操着小碎步追着女子的身影而去。
小华山上的树木大多是荆棘和枸杞,走在其中实无美景可言,男子一边走一边这么想的时候,却见走在前方的女子又一次没有预兆地停下了脚步。男子正纳闷间,倏地一下,有什么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男子被吓得猛地停下脚步,有些紧张地向四周张望,在心里祈祷着不要有什么怪物出现。
猛地,一阵狂风肆掠而过,男子险些没有站稳脚,在风中摇摆不定,他伸手想拉住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可是风势过于猛烈,且风如刀割,让他睁不开眼。大概半晌之后,风突然停止。他这才睁开眼睛,将视线移向前方的女子,而此时的女子因为刚才大风的原因,戴着的斗笠已被风吹落。
男子定睛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她那双如天空一般湛蓝色的眼睛。他出身王室,自诩也算是阅女无数,那些女子的眼睛,要么温柔妩媚,要么平淡如水。可是她,她的眼里像有天山万年不化的冰冷,又似有西天如来万世的悲悯。眉间一竖鲜红的朱砂印或魅惑或出尘,脸上略施粉黛,长而直的青丝上插着一对赤血珊瑚钗,与缥色的广袖流仙羽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就这么站立在他的面前,彷佛遗世**的仙女,仙风道骨,是一种超然物外的倾国倾城。
他怔怔的看着,直到女子清远的声音传来,“你可还好?”
“无、无事。”他被那一抹湛蓝深深地吸引,沉溺其中。
“那是妖风,进入山里,可得小心。”女子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
男子一板一眼地答道:“嗯。”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而那白色如猫的生物则紧紧跟在女子的身后。男子只觉二人间气氛有些尴尬,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想了许久,才冒出一句:“姑娘刚才可有受伤?”
女子没有回头,用鼻子冷嗤一声,道:“我不需要人类多余的关心,你有那个心,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
男子对女子的回答感到愕然,不需要人类的关心?她的言下之意难道是说她不是人类?对了,来之前,村长曾言这山中多有精怪,怎的走了多时却不见一只?莫不是传说有误?亦或是眼前的姑娘的确是妖,她提前给山中的妖怪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出来?
男子正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忽闻山中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吼叫,听声音似乎是一种野兽。紧接着,就听见厚重的脚步声传来。而一直蹲在女子肩上的白色生物突然窜到地上,摇身变成了虎般大小,额头上展现出一个红色的圆形图案,那圆是由九条龙盘旋而成,圆中印着不知名的星宿图。那白色生物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一声吼叫,同样是威震山林。
哇!这家伙还会变身!男子在心中惊叹道。
“小团子莫急,静观其变。”
不知为什么,男子突然很想笑,可能是因为“小团子”这个随意的名字吧,但这笑意也只是维持了一瞬。因为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他看见面前出现了两只巨大的怪物。
“原来小华山上传说有祚(打不出来,实际上是牛字旁加作业的作的右半边,音:昨)牛和赤彆(实际上是上敝下鸟,音:憋)鸟作怪是真的。”男子惊呼道。
而女子并未理会他,神色淡然地从虚囊(修炼之人或是神仙储存法宝的异空间)里取出了一把晶莹剔透的剑,像是用冰做的一样,寒气逼人。
男子见这阵势,也连忙从腰间取出了自己的佩剑,剑都还没握紧,只见女子脚下轻点,羽衣瞬间被腾空的风吹起,如天空般纯净的湛蓝剑气直直向那两只妖怪奔去。
“冰魂雪魄!”女子轻喝一声,只见从那把晶莹的剑尖散发出的阵阵寒气,在瞬间凝结成了冰,尖尖的冰剑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那两只怪物,然后贯穿了它们的身体,只见体内的肠子内脏全都流了出来,看得男子一阵恶心。
没想到那些怪物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朝着二人吼叫,声势不减。只听女子低啐一声道:“切,真是麻烦!”
于是,她又一次挥剑,纯净而湛蓝的剑气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网,慢慢张开,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妖怪的身体,快了,快接近了。但不过眨眼功夫,剑气突然减弱至消失,女子身形一软,从空中坠落下来,好在她功力深厚,张开双臂以保持平稳,缓缓落地。
男子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忙上前问道:“姑娘,你还好吧。”
女子闭着眼说道:“无碍,只是灵力流转突然中断,无法支撑我继续使用法术,休息片刻便好。”
那两只妖怪虽说被女子的剑气所伤,但似乎并无大碍,现在正迈着大步朝二人所在的方向跑来,男子紧紧握住剑,挡在女子前面,男子虽没有把握能胜过眼前这两只恶心的妖怪,但是总得试一试。她还没有恢复,现在就只能靠他保护了!而那白色的生物,也就是被女子称为“小团子”的那位,也抖擞着,发出低吼,似在为男子壮胆。
赤彆鸟见男子提剑朝它走来,对着男子一鸣,然后振翅凌空,在男子头上盘旋,体内的内脏滑落了下来,落在男子周围,他似乎被恶心着了,放下剑,用手捂着嘴干呕起来。这时,小团子大步跑上前横在男子面前,纵身也跳入空中,露出利齿尖爪与赤彆鸟斯斗起来。男子干呕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立刻收了心神,稍稍镇定,就朝在另一边看起来笨拙的祚牛跑去。
男子的剑在作牛身上狠狠一划,以为会有多大的伤,谁知不过轻盈一笔,男子又是一惊:这皮可真厚!
女子虽闭着眼,但对周遭的一切了如指掌,只待灵力恢复的刹那,猛地睁开双眼,眼锋如刀,露出湛蓝的眸子和冰冷坚毅的眼神。
她起身,提着剑朝祚牛走去。她知祚牛愚笨,认准目标便死攻,于是悄悄绕到祚牛身后,施发灵力,从剑尖催出一道道寒冰之气,而等祚牛反应过来时,全身已被冰冻。女子纵身一跃,飞到祚牛上方,狠狠将剑刺入祚牛的天灵盖,而祚牛就在瞬间化为飞灰。
在另一边,小团子早已将赤彆鸟斩于爪下,此时正昂首吼叫着,似为庆祝胜利。而男子拖着剑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像是被刚才的场景吓着。
其实也难怪,生为王室,自小养尊处优,哪里经历过这番风险,一时接受不了也是自然。
女子收了剑,朝男子淡淡道:“你受伤了。”
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左臂隐隐作痛,原来不知何时被抓了几道口子,血液也还未凝固。女子走到他身边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开口道:“看来是被祚牛抓伤,好在无毒,包扎一下便可。”
男子看了看伤口,道:“既然无毒,那就无需担心了,我们先去找萆荔吧,我想应该就在前面了吧。”说着,用剑扒开道路两旁挡路的荆棘,朝前方而去。
而女子定睛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里有看不懂的神情。
两人又走了不到半里路,眼前的路变得开阔起来,再也不像之前那般道路两旁都是荆棘和枸杞了,而是一片绿草地,草地上正长着他们所需要的萆荔。
男子一见,脸上惊喜不已,想来这一路的艰辛并未白费,立马动手采摘起来,女子静静伫立,也不动手帮忙,只是在一旁看着,直到男子满头大汗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这些业已足够,我们回吧。”女子道。
村民们正在为他们的安危心急如焚的时候,却见一缥一蓝两抹身影渐入视线。还是那老者眼尖,不禁大喊一声:“恩人们回来啦!”
于是整个村庄开始沸腾。
老者迎了上去,接过男子抱着的萆荔,脸上的神情用感恩戴德已不能形容,女子缓步走来,朝老者道:“把这些草药经三个时辰熬成汁喝下便可。”
老者先是言谢,又招手叫来几个年轻人将草药抱了下去。
“恩人,你们就是我们的再造父母,就是活神仙呐!”
“老者言重,无需如此。”女子淡淡道。
这时在人群中响起了一个比较年轻的声音:“恩人,在小华山可有遇见传说中的怪物?”
“遇见了,很是厉害。”男子答道。
“恩人们能斩杀妖怪,取得草药,他们不是更厉害吗?”
“对啊对啊。”
听着人群中的欢呼声,又想起在山上的那一幕,男子不禁感到有些脱力,只得“呵呵”地干笑着。
老者见状,忙道:“恩人们想来是累了,老朽已让人打理好房间,请二位前去休息。”
男子早就累得不成人样了,忙点头叫好。众人这才散去,各自忙活。这一觉,男子直接睡到了半夜,直到听到外面传来悠扬悲伤的笛声,他起身,随意披了件单衣循着笛声而去。
村子虽闭塞,但好在风景很好,依江而建。今夜月正圆,繁星烁,天幕远。男子循着笛声来到江边,发现吹笛人正是女子。
好悲伤的音色,仿佛吹奏者被夺走了所有的东西,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寻找一片又一片遗失的碎片。如鱼儿失去了大海,似飞鸟失去了蓝天,像孩子失去了父母,所剩下的,只有悲伤与绝望。
笛声戛然止住,男子用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心中久久不得平静。
“你也有什么悲伤的事吗?”女子向男子问道,却并未转过身,而是将视线投向了天际。“若不是历经过苦痛,断不能听出这曲中的悲意。”
男子先是叹气,嘴唇几张几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女子将笛子收入怀中,平视着男子淡淡道:“是么,不想说也罢。我要走了,村中剩下的善后之事就交与你吧。”
“姑娘请留步!”男子伸出手想挽留即将离去的女子,“如今夜半三更,姑娘一个人打算去哪?”
“心之所往。”
“夜晚上路不甚安全,何不等到天明?”
“不必。”
女子言罢,轻点玉足,脚下便立刻出现一圈云雾,男子见已挽留不住女子,只好急忙道:“姑娘请再稍等片刻。”
“又有何事?”
“在下萧湛,不知姑娘可否方便告知芳名,以待日后相见?”
女子凝视着平静的江面,玉盘一般的月亮倒映在水面上,只要那么一伸手,这幅美景就碎了,仿佛人类的生命一样。
“名字么?月临江。”
第一章 第二节 亡国颂
月临江,这个名字从昨晚开始一只回荡在脑海,果然是人如其名。在梦中,那缥色的身影一直挥之不去,她像一阵风,来无影踪,若是能够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有一面该有多好。
繁复的思绪直到被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所打破。
“萧公子,您醒了吗?”
萧湛起身,整理好衣衫,轻轻打开房门,迎面映着一张激动而欢乐的脸。
“怎么了?”他问道。
“萧公子,小的是特意来谢谢你的,你们昨日取的药我们都已服下,经过一个晚上,大伙儿体内的鬼气均已散尽,都恢复了正常。”
“那便好,那便好。”萧湛心中此时还在在意缥衣女子的事,心不在焉地答道。
这时,只听得从远处传来呼喊:“公子,公子!”萧湛凝目望去,正是自己的随从火急火燎地朝自己跑来,好不容易来到自己跟前,只听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公子!出、出大事了!快、快跟我回王都!”
萧湛心中一咯噔,道:“出了何事?”
那随从左顾右盼,随后向萧湛附耳了几句,只见他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也来不及同村长道别,就与随从策马而去。
萧国,王都。
萧湛从白云村赶回来时已临近傍晚,一进入城中,顿时就感到一阵肃杀之气,城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凌乱不堪,萧湛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不祥之感,他立即策马朝王宫方向奔去。
尸山,血海,火光。
这是萧湛见到王宫场景后的三个反应,他颤抖着握紧双拳,紧咬嘴唇努力保持镇定。这时,他发现大店圆柱的一角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宫女在缓缓爬动,他立即上前蹲下抱住了她,痛苦地问道:“这里发生了何事?我不过离开两个月,怎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宫女见到萧湛,脸上一惊,本来喘匀的气又开始紊乱,萧湛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帮她顺气,那宫女调整了呼吸,缓缓道:“公子,你没有出事真是、是太好了,商国、商国说萧国存、存了谋反之心,派、派兵攻打,将、将王室子弟屠杀殆尽……”
“什么!谋反!这是哪里来的无稽之谈!”他愤怒地大吼着,完全忘了怀中还有个受伤的人。
“公子……快、快些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