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
永历帝不由神色一凝,夏妃忙向她使了个眼色,朱蕾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不该提到这个死字。
她心里一惊,蓦地记起了件事,即不久前在船上来白鹤潭的中途,曾经做过一个梦,这件事也曾与简昆仑提起过……
梦中情景,兄妹对话竟似与今夜此刻颇相仿佛,当时梦中永历皇帝要自己改名换姓,往南面跑。自己也曾说过要死也死在一块之言,怎么会应验了?真正是匪夷所思,心里一惊,只是看着对方发呆。
永历帝忽然说:“我实在告诉你吧,如果将来要去缅甸,人家只收留我们四个人,你……怎么还能跟着?”
朱蕾顿时一怔,这才不再吭声,一时心如刀绞,低下头,眼泪也淌了出来。
夏妃忙过去,递上一方帕子,朱蕾接过来擤了一下鼻涕,只是发呆。
永历帝说:“你真笨,还有什么好难受的?你的退路我都想好了,往南边跑……改名换姓,谁也不会认识你!”
这就更应了那个梦了。真正是不可思议。
“改名换姓?”对于朱蕾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之事,却是没有想到哥哥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永历帝的神态是认真的:“也只有这样了,你不比我,女孩子终必是要嫁人的,嫁了人还是要跟着人家姓……倒不如现在就改了名字……”
站起来,他转了个圈子,坐下来,又站起来,显得那么气躁,不安宁。
对于哥哥所说的这些,朱蕾很是生气,有心顶撞,忽然想到了那个梦,梦里哥哥还打了她一个耳刮子,试看眼前情景,真要顶撞了他,保不住真的他会打人,这么一想,她也就不吭声了。
“缅甸就缅甸吧!”永历帝来回走了一圈站住道,“这里已没有我立足的地方了……”
朱蕾哼了一声:“说什么这里没有立足之地,事在人为,皇上你不能走……”
“你知道什么?”永历帝气馁地道,“如今大势已去,不走怎么办?难道叫我送死?
还是去向吴三桂投降?”
朱蕾说:“皇上刚才不是说去腾越吗?”
“你……女孩子家知道什么?”一面说,他又来回走起圈子。
夏妃站起来扶着他,款款地说:“皇上身子要紧,去哪里都不要紧,这不大家伙全听着您的一句话吗?”
她可真会顺着皇帝的性子说话,一面说偏过头来向朱蕾挤了一下眼睛。
朱蕾却是没看见:“那是什么话?真要那么做——国家就完了……”越说越气,一下子跑到了永历皇帝身边,伤心地说,“皇上千万不能去缅甸,只要我们还有一寸土地,就不能去异邦,要不然人民会不答应,会骂您没有出息,会……”
话声未完,叭地一声脆响,果真地就挨了皇上一个大耳刮子。
“你……”皇上看着打人的手,重重跺了一下脚,赌气到一边坐了下来。
夏妃啊了一声,赶忙去照顾朱蕾,却被后者重重地挣脱开来。
一时间热泪夺眶而下,淌了满脸。
摸着被打的半边脸,既惊异梦境的灵验,更为着眼前的一切大哭伤怀,伤心自是伤心,话还是要说的。
“皇上——您错了……”她大声嚷着,“除非万不得已,您绝对不能去缅甸,要不然咱们明朝便真的完了,后世千千万万的人,老百姓都要骂死您、恨死您……就是眼前的叶先生、钱先生、各位英雄,就是李定国李将军吧!他们也不会原谅您……想想吧,他们拼死拼活,流血送命,都为了谁呀,您……您忍心撇下他们,一个人逃命?您……”
“不要再说了!”永历皇帝忽然像疯了似地跳了起来,却被夏妃用力抱住。
“皇上……皇上……您就消消气吧……”转过脸看着朱蕾,“九公主,您就少说两句吧……您去歇着去吧……”又是挤眼,又是抛眉。这一次朱蕾总算看见了。
“皇上万安!臣妹告退。”深深地道了个万福,便自转身步出。
外面是黑黝黝的,灯也不见一盏。
走了一程,朱蕾才站住脚,心里有些害怕,有心想回去唤个人掌灯护送,却是伤心气头上,也就顾不了许多,硬着头皮独自走吧!
所幸此去自己住处不远,不过是隔着片院子而已,且是天上星皎月明,当能分辨。
走走才知道,看似甚近,走起来却是很远。
一阵疾行之后,先时的激动情绪也安静下来,森森庭院,飒飒秋风,才自觉出怕来……
跑一阵,走一阵,好半天才算到了自己住处的小小院落,远远看见服侍自己的那刘宫人打着个灯笼,正自怅惘,忽然发现,忙自迎上来:“殿下回来了……”
请安问好的当儿,朱蕾已夺门而入。
她是不好意思让人家看见她哭红了的眼睛,还有刚才被打了耳刮子的半边脸,热辣辣的怕是肿了。
可不是,对着镜子照照,五条指痕,肿起来老高。想想不禁悲从中来,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家打,更何况是让最敬爱的哥哥打的,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由不住眼泪又自淌了下来。
这一霎,她脑子里可真乱极了。
想到了哥哥的那样远走缅甸,心里真像是刀割般的难受。还有,自己好不容易,千山万水地跑到这里,重聚团圆,如今又要分离,若如皇上所说,改名换姓后往南方跑……
那又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她可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终身……想到了简昆仑,一时心绪紊乱,不知所思。
纱罩里的灯芯,爆开了一个灯花,摇曳出幢幢光影,乍然而来,吓了她一跳。
照一般民俗传说,这是烛蕊爆喜,国破家亡还有什么喜事可言?院子里秋风飒飒,刮得落叶萧萧。敢情是夜已深了,她也恍惚觉着有些累了。
伸了个懒腰,才自站起——蓦地,婆娑灯光影里,衬映出一条纤细人影。立地而长,极似有所耸动。
朱蕾呀了一声,倏地转过身来——面前人影乍现,在连带着的袭面疾风里,一口冷森森的剑锋,已向她喉间刺来。
惊惶万状里,朱蕾方自看清对方来人,正是那日游湖中途意欲向自己兄妹行强的时美娇,却是阴魂不散,此番又复来临。
时美娇当然不会真地向朱蕾毒手加害,可是眼前这一剑,气势如虹,光华璀璨,却非等闲,看来却具穿喉之势,真把朱蕾吓得花容惨变。
她身边,总有人暗中戒侍。
“哧……”一线流光闪处叮地击中了长剑剑尖,莫谓物什细小,却是力道惊人。
时美娇剑尖偏得一偏,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便自解开了眼前的一时之危。
一股强大气势,随着眼前这个人的猝然袭前:屋子里像是卷了阵狂风,案犊上纸笔齐飞,声势好不惊人!
灯焰摇曳里,一个人以排山倒海之势,已扑身而前,人到剑出。
叮当脆响声里,持剑的双方,已移开了一个人距离。
朱蕾踉跄着扶案而立,只吓得神色惨变,只当是又来了什么祸害。容得看清了来人竟是简昆仑时,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放了下来。
冷森森地摇曳出一室的昏黄迷离……那种紧迫慑人的剑气,直似冰寒的手,紧紧捏着人的喉头要害。九公主朱蕾所面临的,是一场前所未见的对剑场面,直似较诸那日船舱所遇更具无限阴森。
“又是你……简昆仑!”时美娇挑动着细长的眉毛,直向眼前简昆仑怒目而视。
方才的双剑交锋,已让她领会到对方臂力的惊人,从而警觉到自己实已不堪招架。
那是因为她左面剑伤未愈,虽是左面身子,却也关系着右面的出力,自然交接之下,连带着全身经络惧感疼痛,猝然使她记起了柳蝶衣的警告,不禁悚然一惊。
眼前之势,已不容她作任何退让……
臂力不振,却可以内气真力透过剑锋与对方抗衡。
这便是眼前室内剑气横溢,尤具阴森之因了。
“时美娇。”简昆仑目光深湛地直瞪着她,“凡事可一不可再,那一天让你逃了,今夜不会再称侥幸,更何况你剑伤未愈,今夜你绝非是我对手,又何必自投罗网?”
这番话看似自大,其实仁厚,仍不忘予对方返身之机,时美娇只要略识话机,便不难从容退身,偏偏她性情高傲,目无余子,衔记着简昆仑的一剑之仇,誓要湔雪前耻。
“你说得不错,我身上是带伤……可是,你也未必就能胜得了我!”盈盈一笑,身子左转,脚下已换了方位。
时美娇又说:“我知道你近来功力大进,我们两个虽然几度交手,总是碍有外人打岔,不能一尽全力,想来你一定不无遗憾,今夜……不是正好称了你的心?也合了我的意……你还犹豫个什么劲儿?”
说时,她那张盈盈笑脸,更似着了一片雾般的朦胧,实在难以猜想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如果死了,算我自找的,活该……而且,能够死在你的手里也……”
目光微侧,看了朱蕾一眼,碍于她的就在眼前,下面的话不便说得太过露骨。
顿了一顿,却有下文待续,“……要是你敌不过我,死在了我的剑下,也就认了命吧。总也还有别人为你伤心……应该比我强多了,是不是——九公主?”
情势如此,她犹有余暇逗趣,美丽的眼睛向着侧面的朱蕾瞟上那么一眼。
九公主确实为简昆仑担心。她为人直率,不擅掩饰,一听说他们双方待做殊死之战,焉能不为之提心吊胆,即使死的一方是时美娇,以她仁泽居心,显然亦非乐见。
“这……又何必呢……唉……时美娇,趁着现在还没有惊动什么外人,你快走吧……
真的。”说着,她天真地跑向一边,待将打开窗子。
“站住!”时美娇忽然喝住了她,眼睛却是向简昆仑望着,“看见没有,她有多向着你?怕你死了……”
朱蕾说:“乱说,你也一样,不管你们两个人谁死了我都不愿意看见……时美娇……
你还是走了吧。回头他们来了人,你就走不了啦。”
“你?”时美娇唇角轻牵,微微一笑,“谢谢你吧……”
这丝微笑,很快的即为一种妒意所取代,观诸在时美娇的脸上,别具阴诡粟慑气息,以至于朱蕾目注之下,也大感震惊。
“九公主不必多说,请速速退下。”
简昆仑由对方尖锐的剑气里,已有所感触,情知时美娇即将出手。
果然,话声方顿,对方猝然发动攻势。一缕寒光,平胸直刺而前。
休道此一剑的来势缓慢,却有冷森森的一片剑气随剑而行,一经前进,逼人毛发。
她终于狠下心要与简昆仑殊一死战,或许是九公主对简氏的眷爱之情,更促使她动了杀机。
这一剑看似无奇,却莫测高深,寓千变万化于毫发之间。
简昆仑识得厉害,出剑之先早已做了必要准备。一口真气为功九转,注之长剑月下秋露,一似泛滥秋江,激荡起寒星万点。
猛可里,双方剑势相交,却不曾听见那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声。
房子里撒满了水花般的一天剑雨。
无比阴栗璀璨的剑气横溢里,两个人的身子交插而过……
像是一天寒星,简昆仑其实已全身包裹其间,冷冽的剑雨,逼使着他的发眉俱张。
看看已万难躲闪,他却像是一条蛇般的滑溜,游身于万斛寒芒剑隙之间,一挣而脱,其快如电。
时美娇陡地一惊,再思变换,已是不及。
简昆仑那一只翻起的左手,其势如鹰之展翅,噗地一把,已按在了她左面肩头。
于时美娇言,这一掌真有诛心之痛,旧伤未愈,更添新痛,已是万难以继,更何况简昆仑的真气内聚,果真有一掌生死之判,便是石头人儿,也能为他拍碎了。
时美娇哎呀叫了一声,娇躯一震而倒,右手长剑翘上处,咻地飞天直起,笃地倒扎房梁,唏哩哩摇曳出一天寒芒,较请先前的阑珊剑雨,却又是一番气势了。
这一掌虽不曾力毙时美娇于掌下,却将她护体真力拍散过半。
以时美娇之精湛功力,虽不致就此丧命,却已是万万难当,樱口张处,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箭矢似的直溅粉墙。
高挑的身子原已倒了,一挣未起,再挣欲起的当儿,却已为简昆仑锋利的剑尖,指着了咽喉。
时美娇忽地睁大了眼睛,只以为难免一剑穿喉,却是简昆仑心有不忍。
即在朱蕾的一声惊呼里。简昆仑改剑为指,点中了时美娇忠堂一穴。后者身子一歪,便自人事不省地倒了下来。
“她……死了?”朱蕾吓得全身打颤。
“殿下放心,我只是点了她的穴道而已。”
朱蕾这才似松了口气,慌不迭上前把她就地扶起,后者终是懵懂无知,酒醉了一般地瘫痪无力。
“这……怎么办?”朱蕾唉地叹息了一声:“真是可怜……你到底要怎么发落她呢!”
瞧着朱蕾的仁慈天真,涉世不深——其实又何异于自己?人生总要有所坚持。想到了屈死此女剑下的崔平老剑客,以及数不清的诸多武林正派侠士,简昆仑不得不硬下心来。
只是,要他亲自下手杀了她,却是残忍之事,他却也难以下此毒手,一时间,便自看着时美娇发起呆来。
“你……你饶了她吧……”朱蕾眼巴巴地看着他,竟为时美娇讨起饶来。
这一霎对于简昆仑是极大的考验,他竟变得踌躇不安起来。
来回地走了几步,他忽然定下脚步,摇头道:“不!”霍地上前,由地上把时美娇双手抱起。
她显然仍在昏迷之中。这玉体横陈,长发深垂,衬着苍白失血的脸,在在显示着娇荏无力,惹人怜爱。如果仅仅只着眼这一霎的她,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她的素来强梁霸道。人总是脆弱不能持久的动物,即使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也有倒下来任人摆布的一天。
朱蕾眼巴巴地瞧着她:“你要把她怎……怎样?千万别杀……”
“我不会亲手杀她,却也不能就此放过她。”简昆仑冷冷地说:“万花飘香在江湖上为恶多端,她的两只手上更不知染了多少血腥……”
一霎间,他想到了惨死于此女剑下的玉剑书生崔平,更不禁有穿心之痛。
他终于做了决定:“我把她交给二位大哥,一切秉公处理。”
他的语气至为沉痛,几乎不敢直视向时美娇面靥,即使在重伤昏迷之中,这张美丽不可方物的脸,仍具有强烈的迷惑感染之力。
简昆仑之所以下手点了她的穴道,让她暂时昏迷,便是这个原因,时美娇的聪明机智,正是与她的美丽一般无二,若容她当面辩驳,一逞口舌之利,说不定便自又会着了她的道儿,是以出此别策。
说了这几句话,他即不再迟疑,待将举步向门前行去,门扉吱呀一声,无风自开。
一个修长人影,当门而立。
简昆仑、朱蕾自不免吓了一跳,尤其是朱蕾几乎叫了起来……
“谁!”话声方停,眼前人影一闪,那个人已似云般地轻飘,站立眼前。
好快的身法。
当得上是劲风一袭,使人在完全没有恢复意识之前,已为他占了先机。
简昆仑大吃了一惊。
以他的反应之快,警觉之速,亦不禁在此人现身之始,而失了先机,落了下风。
他同时也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朱蕾已在对方的控制掌握之中。
果然,即在这个人身势前袭的同时,一股莫名的劲道,有似八爪鱼儿一般,随着他身子的甫一站定,一下子已把她抓了个结实。
“啊……”朱蕾全身晃了一晃,简直不知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