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一手三脚猫儿,定当瞒不过简少侠你的法眼,怎么样,可不是就被你看见了么?见笑!见笑!”
说时,熊七太爷又自抱手拱了一拱,十只戒指,每有异光,看得人眼花缭乱。
朱蕾不明所以,只把隔有面纱的一双眼睛,转向简昆仑,轻轻唤了声:“哥哥……”
想是等待着他的有所说明。
这声亲切的称呼,出自九公主的芳唇,揉合着几许情意,当真是无限受用。即使隔着那一袭薄薄面纱,却无碍于他们的眼睛互接,所谓的心有灵犀,常常在此细微之处,每每传神受用。简昆仑即使武功内涵,已臻上乘,到底年少有情,这一声哥哥的昵称,当真喊动了他的心……
“啊……”恍惚里他才自警觉,却已脸色绯红。
“到底是怎么回事?哥!”
小妮子冰雪聪明,这一声后来的称呼,字音拖长,自然而亲切,便是真正的兄妹之情,也不过如此。
看在七老太爷眼里,只是微笑而已。
简昆仑警觉到自己的失态,不禁暗暗道了声惭愧,昨夜、今日,自从发觉了对方的女儿之身后,想不到自己感情里,竟会有了如此微妙的变化……素日的养性功深,但到切身紧要关头,竟是这样不堪一击,情之一物之微妙,真正匪夷所思,不可捉摸……
他于是把刚才目睹七老太爷以钓竿暗救少年周山的一幕,说了个大概。
朱蕾才明白了。
七老太爷呵呵笑着,打着一口字正腔圆,时下正称流行的京调,说道:“见笑,见笑……二位初来这里,对他们还不大清楚,其实说起来,少年人玩笑,喜欢恶作剧,逗逗女孩子开心,倒是有的,倒也没有什么大恶,那个叫周山的,素日还有些义气,他的令尊便是本地官拜总兵的周志浩大人,打伤了他,总是不好,这才略施小技,从中化解,少侠不要怪罪才好……”
这番维护之心,看来倒也不假。
简昆仑自承疏忽,忙自道了谢。由不住对于眼前这位熊老太爷,心里大大存了不解,真正费人思忖了。
早先茶座上,有人闲语,论说这位七老太爷是个巨盗,作案两湖,行踪飘忽,这个巨盗的影子,此刻不禁浮上了心头。
简昆仑深邃的目光,直视向七老太爷:“老太爷穿着新颖……不知高就哪里?”
七老太爷笑得两只眼眯成了缝:“不瞒二位,在商言商,这便是老朽不揣冒昧,特来拜访贤兄妹的原因了。”
说到这里,拍了拍手道:“你们两个进来。”
门外两个青衣侍者应了一声,双双而前,各把手里的托盘,举案齐眉。
七老太爷含笑的眼睛,转向朱蕾道:“简小姐看来对于珠宝,应是在行,不才老朽,正是从事珠宝这个行当,手头上有几件东西,请小姐过目……来,拿上去给简小姐鉴赏鉴赏。”
二侍者应了一声,各自向前。
简昆仑早已留下了仔细,二侍者果真存有歹意,胆敢对朱蕾出手,决计在未发之先,先予之重创。他的注意力,同时亦兼顾了七老太爷。
便是如此,却也不敢大意,一腔真力,早已提聚小腹,表面上虽是丝毫不着痕迹,一旦发作,可就有石破天惊之势。
朱蕾笑道:“老先生真是好眼力,怎么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嗜好?”
妙目微转,看向简昆仑,娇声笑道:“可以么?哥哥?”
简昆仑道:“正要拜看。”
便自离座上前伸手揭开了盘上的盖绸,一片霞光,顿时现诸眼前。
盘子里,珠光宝气,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饰物,明珠美玉,翠玩巧饰,各陈眼底。
看来质真货实,俱非寻常物。
朱蕾呀了一声,自位子上雀跃站起。
第一件事,便是举手双分,把蒙在脸上的一袭薄薄面纱掀了起来,一张姣好、美艳不可方物的面靥便自现了出来。
七老太爷一双细长的眸子,不自禁地便投视过去。
两名青衣侍者,更不用说,也都看直了眼……
简昆仑却没有错过这一霎对七老太爷的细微观察。
对于七老太爷来说,霎时间的惊艳,在所难免,虽然他已是十分的老了。可是对于绮年玉貌美丽女孩子的赏心悦目,却不稍逊于年轻人,其鉴赏能力,或许更要高些……
七老太爷亦不能免俗,一时间脸上弥漫了贪婪色情的那种神态,眼角的鱼尾纹都清楚现出十足的一副好色表情。
可是,总是应该有些别的不同……譬如色情之外?
简昆仑所希冀的对方脸上所能观察到的,便是如此。
但是七老太爷老练而狡猾,简昆仑虽十分留心,依然并不能看出什么。
朱蕾落落大方地由盘子里拿起了一副翡翠坠有珍珠的耳环,细细观赏。
七老太爷嘿嘿低笑了声:“简小姐真是好眼光,这里面的东西,就数这副耳环最称名贵!”
“怎么名贵呢?”嘴里说着,她高高地把手里的翠环拈在眼前,细细瞧着,透过莹莹的翠面,溢出满眼的碧绿,两只一般大小,色泽如一,一样的均匀,毫无瑕疵,果然色质俱佳,不可多得。
“这是一只翡翠球剖开的,是打平西王府流出来的东西,如今时髦称呼叫做玻璃翠,京里的大商人最喜欢这种东西……”
朱蕾微微点头笑了一笑:“平西王不是吴三桂吗?老先生难道跟吴王爷也有交往?”
“哟哟……不敢高攀!不敢高攀……”七老太爷习惯性地又拱起了一双手,“是他府里一个爱妾,名叫八面观音流出来的……这话也就不说了!”
原来吴三桂性好渔色,封王后后宫佳丽甚多,除其宠妃陈圆圆之外,另有美女如八面观音、十面观音等,各领风骚,俱称绝色,却是不知如何又与七老太爷搭上了关系。
七老太爷上前一步,含笑道:“小姐再看看这两只珠子,可不是一般的珠子呀……”
朱蕾微微点了一下头,她是识货的,早就看出来两只珠子,既大又圆,有奇光,正是珍珠中最称上品的龟珠。
只是她眼前碍于身分,却不便说破,宁可昧于无知,只把水汪汪的一双眼睛,看向对方,等待着他的认定。
七老太爷耸动着细长的一双眉毛,得意地说:“这是来自南海的龟珠,尤其不可多得,怎么样,小姐要是喜爱,就留下来吧!”
朱蕾摇摇头,微微一笑,便把一双珠翠双辉的耳环放回托盘之中。
其它的东西,她兴趣不大,也就不必再看了。
七老太爷转向简昆仑道:“怎么样,简少快可要为令妹留下来?价钱上,倒是好商量……”
两只眼睛笑成了两道缝,哧哧接道:“就是暂时手头上不方便,也没有关系……可以商量……”
简昆仑一笑道:“老先生索价多少?”
七老太爷说:“别人要,可就贵了,少侠一身武功,老朽拜服得紧,令妹芳容,国色天香……为图高攀,博上个交情,这东西也就半卖半送,五千两银子,也就可以了……”
朱蕾在一旁唤了声:“哥哥,”摇头笑道,“别糊涂了,我们手里哪有这些钱呀!”
简昆仑因而笑道:“只问问价钱也不行么?”
七老太爷忙道:“无妨,无妨,生意不成仁义在,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要请少侠过目,代为鉴定一下真伪!”
简昆仑道:“在下对于古董,完全外行,可谓之一窍不通……”
七老太爷笑说:“不是古董,看看何妨?”
随即示意另一青衣童子:“请简少侠过目。”
那童子立刻趋前,把手里托盘,轻轻放下,揭开了盖绸,里面是一个楠木四方形的匣子,朱蕾好奇地也走了过来。
七老太爷伸手拿起了那个木匣,特意地把匣子示向二人,匣盖上的一行抹绿雕篆,遂入二人眼帘。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两个人俱都为之吃了一惊。
原来雕刻在匣盖上的那一行字迹是:“永历中兴开国之宝”。
七老太爷已把匣益打开,低声笑道:“贤兄妹请看,这是永历帝的宝贝不是?”
不由得二人不投以关注。
匣子里果然是一颗四方大印,羊脂般的白玉石面上,洒落着血也似的红迹,是一块上好的鸡血石,七老太爷伸手把石印拿起,一面向石上端详。
“这颗玉玺本身的鸡血石并非如何希罕之物,只是却代表一个朝代的结束,以此而看,这颗国玺,可就有其不朽的价值了……”
简昆仑哼了一声,待要说话。
朱蕾却微微含笑道:“可以借我一看么?”
七老太爷笑道:“可以可以,原是要请二位过目的……”说时,双手陈上。
朱蕾接过来看了几眼,不由神色猝然为之一变。
想是心里太过激动,那一双捧着玉玺的纤纤细手,竟自微微有些颤抖。
七老太爷嘿嘿笑了两声道:“小姐请看玉玺上的刻字,乃是出自当今大儒顾亭林的手笔,却也难能可贵咧。”
顾亭林,名炎武,一字宁人,被称为目有双瞳之奇,所谓一目十行,过眼不忘,曾任职兵部,效忠鲁王,鲁王被执后,顾亭林誓不事清,道游天下,放浪形骸,所至之处,常聚民垦地,以备事起复明,清帝甚忌,更慕其才,目下正刻意网罗之。
朱蕾轻轻哦了一声,一双眸子含蓄着十分感情,不禁投注于玉玺上的几行小字。
这些字迹,她再熟悉不过,看了又看,乃自断定是出自顾先生的手笔无误。
记得那时候,自己还是小小孩提时,震惊于大明亡的险兆——崇祯帝吊死煤山。
父亲朱常赢那时还在永明王的任上……以后几天,家里来了个特别客人,被称呼为顾先生,日与父兄畅论国事,闲暇时候,常常教授自己读书写字。
这个顾先生更是一个事母至孝的孝子,朱蕾还记得他常常讲述他母亲一生贞烈的故事,最令她记忆深刻的便是说到这位顾老夫人的割肌事姑,以及以后听说两京亡清的消息之后,绝食而死的故事。
顾先生总是常常拿他母亲为例,希冀天下妇女为模仿榜样。
这些事情,朱蕾记忆清晰,是以对顾先生印象深刻……后来,鲁王起义,父亲便要他前往投奔,以后就没有再见着他了。
却是,原来他与哥哥由榔仍有来往,并为之治印,真正可喜。只是,这方国玺却又如何会落到了眼前这个七老太爷手里,一时之间,心中疑虑,纷至沓来。
“老先生,请恕冒昧,这颗永历帝的国宝,却是怎么会到你的手里?”
“呵呵……简小姐问得好。”
七老太爷双手由她手里接过了玉玺,转送向简昆仑,后者微微一顿之后,才缓缓接到手里。
“小姐问得好,”七老太爷说,“但是事关微妙,这是我们做生意的隐秘,却不便据实相告。”
简昆仑心情颇是沉重,冷冷说道:“老先生这件东西索价多少?”
“少侠会错意了!”七老太爷微微笑道,“这东西老朽得来不易,目下无意求售……
对不起,对不起!”
说时,一只戴有宝石戒指的手,已拿住了匣子。
一股巨大力道,透过木匣,陡然传了过来。可是简昆仑手下甚紧,以七老太爷指力,居然一拿不下。
一霎间,简昆仑眼露凌光。
却在这一霎,朱蕾忽然觉得身上一冷。
似有一股凌人劲道,陡然传自七老太爷一面。由于这股力道,来得极是意外突然,以朱蕾一个对于武功完全不通的人来说,自不免大感惊诧。
“啊!”惊呼一声,娇躯摇了一摇,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同时之间,七老太爷那一只拿着匣角的手指,蓦地力道大增。
简昆仑原可聚力与之颉颃,但是朱蕾的那声娇呼以及表现之神态,终使他猝然打消了横起心头的夺印之念。警觉到这一霎的危机四伏,他随即改了初衷。是以,七老太爷乃即轻松地把一方玉玺收了回来。同时之间,朱蕾亦感觉出,传自七老太爷一面的凌人力道,亦为之消失。
万蓬杀机,直似消失于俄顷之间。
七老太爷呵呵笑了两声,缓缓将石印收好,重复放在托盘之中,即由原来那个青衣小厮,重新举案齐眉。
两个青衣小厮,左右各一,侍立朱蕾左右。一人略前,一人略右。
这个站姿,有分寸,简昆仑一念之兴,不由暗吃一凉。
他到底不是弱者,七老太爷即使心怀不轨,此番夺人,可也要自己丈量一下。
有此一念,他便不能不还以颜色。
长剑月下秋露,原在手边不远,就势取到手里。
“老先生大雅之人请看看我这口剑,尚称名贵否?”
手势轻转,银光四溢,一口冷森森的长剑已脱鞘而出,随着他身子的前探,银虹乍闪,已比向七老太爷当胸眼前。
刹那间,室内充斥起一种寒冷之意,令人毛发悚然的那种感觉。
这口剑不只是照顾到了七老太爷的前胸正面,就连一旁两个青衣小厮亦在兼及之中。
剑气的充斥,终使人不敢掉以轻心。
两个青衣小厮,立时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各自身子晃了一晃,双双后退了一步。
以七老太爷之能,亦不敢轻犯其锋。
“噢……好剑……”
像是叹气地赞叹了一声,七老太爷矮墩墩的身子不自禁地转了个半圆的圈子,避开了长剑的正面之势,转到长剑偏锋。
虽然如此,剑上威力仍在。
七老太爷早在对方出剑之始,已领略到了他的实力,正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简昆仑剑上的内气早已说明了他的功力,显然是前所未见的一个大敌。
除非是立时翻脸,动手一搏。其实,即使如此,也已晚了一步……
一霎间,七老太爷那张国字脸上,变幻了好几种颜色……终而,他的老谋深算,一再告诉他,眼前切切不可,他也就暂时改了初衷。
“好剑呀……”
打量着简昆仑手上的月下秋露,七老太爷再一次发出了赞叹。
也就在这声赞叹里,化解了眼前的剑拔弩张。
简昆仑剑上光华,一时间亦为之大为收敛。他随即合剑入鞘,转手搁置身旁几上。
七老太爷一双眼睛,仍然还盯在剑上,他确实见多识广,不愧是个鉴赏名家。
“如果我的老眼不花,这口剑应当便是及今仅存的七口名剑之一的月下秋露了……
好剑,好剑,我对此剑早已闻名,想不到今日得能拜赏……”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用着十分疑惑的眼神儿,看向简昆仑,讷讷道:“久闻此剑,一向在姚江剑士崔先生之手……而崔先生已遇难惨死,此剑应是落在飘香楼主人之手,却是怎么又会……”
他果然阅历丰富,举凡江湖之事,巨细了于脑次。
简昆仑微微一笑,点头道:“老先生无事不知,简昆仑佩服之至。”
他特意报出姓名简昆仑三字,对方果真无所不知,此时此刻,便不应对此姓名再觉陌生,或是他原来就心里有数,那就更不必再装糊涂下去了。
果然七老太爷聆听之下,面现惊讶地哦了一声,连声道:“久仰,久仰,少侠不说,我心里只是疑惑,果然便是尊驾,真正失敬了!”
说时,双手连连抱拳,发出呵呵笑声。
“这就不足为怪了!”长长的一双三角眼里,精光内敛,只管上下向对方瞪着,一面含笑说道:“我一直在奇怪,这位简少侠何等了得,竟然能由柳先生手下逃出?今日一见,也就不足为奇了……”
微微一顿,七老太爷细长的眼睛,转向一旁的朱蕾,含笑道:“更不知简少侠还有个令妹,如此天姿国色……俱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