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自从杜宇凌晨冲出门后,陶美娟就有些懊悔,那么晚他住哪里?还开着车,要是心情不好出了事怎么办?陶美娟越想越害怕,再也顾不得面子,赶紧给杜宇打电话,想叫他回来,要走也等早晨天亮后再走。但杜宇就是不接电话,后来还将手机关了,把个陶美娟气得一宿未眠。
这天上午,陶美娟没去上课,她以生病为由打电话请同事给她代课。十点钟的时候,陶美娟又把电话打到杜宇的报社,得知他早晨来了一趟又走了,她多少有些安心下来。放下电话,陶美娟坐公交车去青山红钢城的母亲家里,她在上海南京路给母亲买了件衣服,打算送过去。一进门,母亲就发现陶美娟两眼红肿,便问她怎么了?陶美娟“哇”的一声就扑在母亲的肩头委屈地哭了起来。
断断续续地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后,陶母很严肃地告诉女儿:“美娟,我早就想提醒你了,应该和杜宇尽快把结婚证给办了,夜长梦多啊!虽然我看杜宇还是个不错的孩子,但谁能绝对保证以后他不变坏啊?要是他的钱挣得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高,一些不要脸的女人围着他转,难保他不会起异心。”
“杜宇在外面没有什么情况吧?”陶母问,“我是说,你平时有没有发现他有不正常的地方?比如说跟别的女人关系暧昧。”
陶美娟想了想,除了老是推辞结婚,杜宇惟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做爱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但她不好意思把这件事告诉母亲,觉得特别难为情。
“我暂时还没有发现他跟哪个女人的关系不正常,”陶美娟说,“我想杜宇还不至于堕落到那个地步。”
“那就好!”陶母长舒了一口气,但说完她又皱了皱眉头,“可也奇怪了,杜宇这孩子在外面没别的女人的话,他怎么老不愿意跟你结婚呢?你说你哪点配不上他?要相貌有相貌,要文凭有文凭,性格温温和和的,为人规规矩矩,工作单位也不错,现在老师才走俏呢!工作收入都稳定,每年还可以休寒暑假。前两天,我一个老同事托我帮她的儿子介绍对象,人家可是外资企业的会计师,一个月可以拿万把块钱,指明了要找个教师做女朋友。杜宇这孩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至于杜宇为什么要拖延结婚,其实陶美娟也想不出一条能够完全说服自己的理由。母亲越说陶美娟越觉得心里烦,她干脆转移话题,对母亲说:“妈,我在上海给您带了件衣服回来,您穿穿看合身不?”
陶母知道女儿心里不好受,她也不想再惹女儿伤心,美娟一个星期难得回家一次,母女俩在一起应该高高兴兴的,尤其是在老伴走后,美娟就成了她的精神支柱,成了她快乐的最大源泉。但陶母一边试衣服一边还不忘最后叮嘱女儿一句:“美娟啊,一定要在今年把婚给结了!”
陶美娟说:“妈,我知道了。”
13
又到了晚上。已经九点多钟了,杜宇还没有回来,打他的手机总是关机。陶美娟无数次屏住呼吸,想听听门外有没有那辆富康熟悉的引擎声,但都没有。陶美娟打开电视,搜索了一些台后觉得索然无趣,于是又关掉,她躺在床上睡觉,可老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她干脆披上衣服坐到放在书房的电脑旁,上QQ聊天打发时光。陶美娟有个网名叫“美丽的珊瑚树”,但她平常不爱聊天,除了一个叫“碧血剑”的陌生网友,她QQ里的好友只有几个同学和同事,一个星期也聊不上几句。这天晚上,她登录QQ上线,发现好友都不在线,正要失望地退出时,“碧血剑”跳了出来向她打招呼。
“碧血剑”是陶美娟QQ上惟一的陌生人。半年前的一天晚上,陶美娟正和上海的刘玲在QQ上聊天,“碧血剑”发来请求通过身份验证的信息,陶美娟从不加陌生人的,就没理他。他再发,她仍然拒绝。直到他第六次发来请求通过身份验证的信息,陶美娟才出于好奇加了他,想看看他这样执著究竟是为什么。通过了陶美娟的身份验证后,“碧血剑”才告诉她原因,他说自己很喜欢“美丽的珊瑚树”这个名字,认为取这个名字的一定是个漂亮多情、有着大海般浪漫情怀的女孩。“碧血剑”的网络语言像诗一样优美,而且幽默风趣,经常把陶美娟逗得开心大笑。2004年这个春天的晚上,在等待杜宇回家的烦躁不安中,陶美娟又开始了跟“碧血剑”的网上聊天。
陶美娟一直和“碧血剑”聊到凌晨,一阵困意袭来,她终于有些抵挡不住了,于是跟“碧血剑”说再见后就下了线。她把客厅的灯一直开着,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想再等几分钟看看杜宇回不回来。但在等杜宇的时候,陶美娟昏昏然靠着沙发就睡着了。
陶美娟梦见自己和杜宇,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去海中间的岛上玩,那个女孩上身赤裸,涂满色彩斑斓的油彩,下身只穿着一条窄窄的草裙,露出了一个画成眼睛模样的肚脐,浑身上下妖艳逼人。女孩赤足在沙滩上跳着热情奔放的草裙舞,杜宇坐在一旁的礁石上不断地击掌叫好。陶美娟有些吃醋,于是赌气不理杜宇了,扭头跑到椰子树林里去逮一只跳来跳去的小袋鼠,等她逮住袋鼠重新回到沙滩上时,杜宇和那个跳草裙舞的女孩却已经上了一艘船走了。
陶美娟追了出去,但船越走越远,她站在齐腰深的冰冷彻骨的海水里,拼命叫着杜宇的名字,要他等一等,不要抛弃他,但杜宇好像没听见,头都没回一下,她害怕得哭了起来。这时,突然有双巨手从海水里升起,把她抱起来。陶美娟一下子就被吓醒了。她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在做梦,杜宇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抱着她向卧室里走去。想起刚才恐怖的一幕,陶美娟搂着杜宇的脖子,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14
杜宇回到自己的家,推开门,发现陶美娟已经趴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灯依然亮着,她睡觉的样子像只小猫,脑袋伏在胳膊弯里,蜷缩成一团,让人看了充满怜爱。这样的夜晚,春寒料峭,陶美娟只穿着宽松的睡衣,赤裸的脚丫子上套着一双布艺拖鞋,想起她平时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她提出结婚也无可厚非,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总是敷衍搪塞,吃着碗里的又瞧着锅里的,杜宇有些内疚,又有些心疼,先前对她的那些怨气也就少了许多。
杜宇低下身,拦腰把陶美娟抱起来,想放到卧室的床上去。陶美娟却突然醒了,迷迷糊糊地挣扎了两下,一看是杜宇,就搂着他的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一哭,杜宇的心就更软,觉得自己是过分了一点,一整天都把她撇着不闻不问,万一她想不开了寻短见怎么办?女人疯狂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尤其是陶美娟这样脆弱的女人。
杜宇把陶美娟放在被窝里,他想先去洗个澡再上床,陶美娟却搂着他不让走,他没法,只好躺下。陶美娟眼泪巴巴地嗔怪他说:“老公你好没良心,竟然不要我了!”
杜宇说:“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现在不回来了吗?”
“刚才,就是刚才!你和那个跳草裙舞的女孩坐船走了,把我孤零零地扔在岛上。我叫你你都不答应,你的魂被妖精勾走了,良心被狗吃了!”陶美娟一边撅着嘴巴说,一边将自己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杜宇的肌肤中,她在发泄着对这个男人爱到极处时的仇恨。
杜宇听了小半天才弄明白,刚才陶美娟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移情别恋,把她抛弃了。杜宇安慰她,梦境是反的,跟他一起坐船走的应该是她,而不是那个穿草裙的女孩。
杜宇还提示说:“美娟你不是会跳夏威夷草裙舞吗?我记得在毕业联欢晚会上,你和刘玲、林岚跳的那种火辣辣的夏威夷草裙舞令好多男生当场喷鼻血呢!我觉得那个时候你是全世界最漂亮最风情万种的女孩!我还记得,当天晚会结束后,我们去了东湖边,偷偷地爬上停泊在岸边的一条乌篷船,然后我们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
杜宇还要说下去,陶美娟已破涕为笑,捂着他的嘴巴,娇嗔着说:“打住打住,老公你真流氓!”
看着陶美娟的脸瞬间转阴为晴,杜宇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女人啊,心真的是豆腐做的,给点阳光就灿烂!
折腾了一天,陶美娟确实累了,这天晚上,她没有再逼着杜宇承诺一个跟她去领结婚证的具体日期,她想过段日子,等两个人的心情都好些的时候再作商量。睡觉前,杜宇哄了哄陶美娟,给她说了一个笑话。笑完后,她对杜宇最后的那点怨恨也就烟消云散了,很快她就枕着他的胳膊呼呼睡着了。
杜宇却难以入眠,等陶美娟睡着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把被她枕麻木了的胳膊抽出来,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抽烟边想心事。白天见默菡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她说的那些话,像一颗颗子弹射在他毫无防备的心头,让他惊慌让他疼痛,让他一下子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杜宇很烦恼,他一方面固守着这种缺乏激情的同居生活,看不到幸福的未来,他迫切想改变现状,却又深陷在一个女人爱他的漩涡里,深陷在自己一手制造的尴尬中。几年来,陶美娟感情、青春和身体的付出,对他来说无异于一个沉重的盔甲,压在他疲惫的身上,让他自觉不自觉地抵抗着来自别的女人的爱的羽箭,保护着一座早已被平淡生活淘空的爱情城堡;而一方面他又渴慕姜默菡带给他的心动,那是真正的爱的汹涌,这种心动让他一想起来就对未来充满了甜蜜的向往。可是,内心对好朋友陆璋和对同居女友陶美娟的深重负疚,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大河,拦住了他追求理想爱情的脚步。眼看这份已经错过一次的爱情又要再次失之交臂,而且是永远失去,他很痛苦,很不舍,很想抓住一点什么,却又发现自己力量不够。
杜宇就这样思绪如麻地想着,理不清一个头绪,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他抽剩下的烟头。无边无际的迷离中,杜宇突然听到陶美娟在叫他的名字,他愣了愣,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赶忙答应了一声,起身走进卧室,却发现陶美娟还在酣睡,被子不知何时被她踢到了一边,手脚蜷缩在一起,像母亲子宫中安详的胎儿,睡梦中她嘴角带着微笑,脸上却依稀留有泪痕。
原来她在梦呓。
15
范婷婷性格外向,思想和行为甚至还有点前卫,按理来说,传统保守的袁礼杰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孩的,但他却偏偏对范婷婷情有独钟。如果一定要追本溯源的话,袁礼杰对范婷婷的感情,得从他读初中时一个姓况的英语老师说起。
那时袁礼杰住在军区大院,很老的筒子楼。因为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他英语成绩很不好。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他们家隔壁搬过来一个给战士辅导英语的年轻的女教员况老师。以前这两套房子是相通的,后来才隔开。中间只隔了一扇门,是的,一扇油漆斑驳腐朽得裂开了许多缝隙的松木门。近水楼台先得月,袁礼杰的父亲请求况老师给儿子辅导一下英语,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从此每天晚上,况老师都要给袁礼杰辅导至少一个小时的英语。这个时候,袁礼杰就会去她的房间里。那里面总是有一股植物的香气,有时是薄荷,有时是玫瑰,有时是桂花,真的好闻极了啊!每次刚进去他都要使劲地嗅几下鼻子,让香气一直透到心里。袁礼杰还记得况老师第一次帮他辅导时,要他先把英语字母背一遍,他照做了:“A,B,C,D,E,F,G,H,I,J,K——”背到K这个字母时他卡住了,他不知道下面的字母是什么。
“是L。”她笑着提示。
“哦,L——”袁礼杰重复了一遍,但又停住了,因为他还是不知道后面的字母。
“M,N。”她又提示。
“M,N——”袁礼杰只能重复她的提示,表情有些尴尬。
“袁礼杰同学,那我问你,英语有多少个字母?”
“二十八个,不,是二十九个。”袁礼杰回答得吞吞吐吐。
况老师又好气又好笑,她说:“袁礼杰啊袁礼杰,我终于知道你的英语底子了,革命任重道远啊!你听着,以后你每天六点半必须起床,背半个小时的单词,晚上我再给你补习一个小时。否则,以你现在这个英语水平,就是其他科都考满分,你也是绝对考不上重点高中的。要是你连重点高中都进不去,你爸妈该多伤心啊!”
说来奇怪,以前也有不少老师说过类似教育他的话,可袁礼杰都当成了耳边风,但况老师说出来的时候,他就特别爱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娇柔的笑,是不是因为她太漂亮。为了缓解袁礼杰学英语的苦闷,况老师有时会在辅导他的间隙用脚踏风琴给他弹奏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英文经典歌曲:《伦敦德里小调》、《罗马之恋》、《迷人的一瞥》、《墨西哥草帽舞》等等。
然而几个月后,况老师突然被一纸调令调到了广州军区某部队去做翻译,临走的时候,她把自己的那本新英汉词典送给了袁礼杰。范婷婷第一次出现在袁礼杰的眼前时,他就惊呆了。范婷婷身材窈窕,胸脯高耸,眼睛里是一种像朗朗天空一样的颜色,嘴唇的弧线非常优美,一笑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容,袁礼杰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呢?为什么是这样熟悉?心里好像有什么深藏的东西突然被触动了,以至于他当时恍惚得说不出话来。
当范婷婷在大学入学那一年新闻系在大学生俱乐部举行的迎新晚会上用钢琴弹奏起《伦敦德里小调》时,袁礼杰更是恍若回到从前,那样恬美的乐曲,那样优雅的背影,正是当年况老师的翻版。重温暗恋的感觉真好,袁礼杰激动的泪水一下子就溢满了眼眶……
16
这些日子,袁礼杰每天都有好几个小时守护在范婷婷家,陪她聊天,听她弹钢琴,甚至陪她去东湖边漫步散心。范婷婷对袁礼杰的感觉是十分微妙的,随着接触的增多,尤其是丈夫车祸去世后,袁礼杰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使她感觉到了一种被呵护的温暖。到后来,范婷婷只要有几天没见到袁礼杰,没见到那个踏实宽厚的肩膀,她就会怅然若失。她有时会红着脸问自己,难道她真的悄悄爱上了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了吗?但袁礼杰是一个还没结过婚,甚至没有真正谈过一次恋爱的男人,他完全有条件去寻找更好更纯洁的女孩相爱,然后结婚。他现在对她做的这些,也许只是出于一种同情。范婷婷每天夜里就在这种揣摩中辗转难眠。
这天晚上,范婷婷不像以往那样弹了两首钢琴曲抒发完胸臆就不弹了,她一首接一首地在黑白琴键上飞舞着嫩滑的手指:《少女的祈祷》、《月光》、《秋日的私语》等等,她一口气弹奏了十几首钢琴曲,悠扬的乐曲和弹琴时优雅的姿态,把袁礼杰听得如醉如痴,看得心猿意马。等范婷婷合上琴盖时,保姆小花已经带着丹丹睡觉去了,偌大的客厅里只有范婷婷和袁礼杰两个人。此刻,窗外春雷滚滚,暴雨如注,为范婷婷的试探性的进攻做了最好的掩护。
袁礼杰起身准备告别,范婷婷说:“你今天晚上就别回去了,我爸妈的卧室空着,你就在那里将就着睡一晚吧,等明天再走,行吗?”
袁礼杰有些惊慌,他嗫嚅着说:“这,这恐怕不太好吧?”
范婷婷娇笑着说:“你真是个书呆子,有什么不好的,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袁礼杰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憨笑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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