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5官场现行记 作者:李宝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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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官场现行记 作者:李宝嘉-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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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天一个朋友请他吃饭,同桌的都是爱嫖的人。有两个创议,说席散之后,要过江到汉口去吃花酒,今天一夜不回来。于是同席的人都答应说去,独有瞿大老爷不响。大家无非又拿他取笑,说他怕太太,恐怕回来要罚跪。此时瞿耐庵已经吃了几杯酒,酒盖着脸,忽然胆子壮了起来,就说了声〃我也同去〃。众人又问他:〃你这话可当真?〃瞿耐庵道:〃怎幺不当真!我也不过让他些,果然怕了他也好了,还做什幺男子汉大丈夫呢!〃众人见他如此,都觉稀罕。当天果然同他到汉口去玩了一夜,第二天酒醒,不觉懊悔起来,怕太太生气。回家之后,少不得造谣言,说局子里有公事,又有外头解来的强盗,臬台因为他老手,特地派他审问,足足审了一夜,所以一夜未回。太太信以为真,以为臬台叫他问案乃是有面子的事情,非但不追究他,而且也甚欢喜,不过说了一句:〃既然有公事,为甚幺不差人送个信回来,省得家里等门?而且夜里天冷,也好差人送件衣服给你。〃瞿耐庵一见太太如此体贴,连忙感谢不尽。  
  过了十天半个月,朋友们见他吃花酒没有事,以后就常常有人请他。起先还辞过几次,后来晓得太太受骗,便尔胆子渐渐的大了起来,也就时常跟着朋友们走动走动了。他虽然是有家小的人,但是积威之下,只有惧怕的心,没有欢乐的心;忽然一天到得堂子里面,打情骂俏,骨软筋酥,真同初世为人一般,其快乐可想而知。这时候汉口有个做窑姐的,名字叫做爱珠,姿色甚是平常,生意也不兴旺。自从那日瞿耐庵破例跟着朋友吃花酒,因为他没有局带,有个朋友就把爱珠荐给与他。爱珠生意本来清淡,好容易弄到这个孤老①,岂有不巴结之理。当夜吃完了酒,其时已经不早,爱珠屡次三番要留瞿老爷住在他那里。无奈瞿老爷一来怕有玷官箴,二来怕〃河东狮吼〃,足足坐了一夜。爱珠也就陪了一夜。到了第二天,过江回省,见了太太,胡造一派谣言,搪塞过去。这便是第一次破戒。这次住虽未住,然而瞿老爷心上感念爱珠相待之情,已觉得是世界上有一无二了。  
  ①孤老:嫖客。  
  后来瞿老爷时常跟着朋友们过江闲逛。人家请他吃酒,爱珠少不得也要敲他吃酒,朋友们也要他复东道。推来推去,无可推却。使有一天,趁太太到戴公馆宝小姐那里请安,午饭之后,跟班的回来说:〃太太跟着戴太太到了制台衙门里去,留住了吃晚饭,今天恐怕不得回来,叫小的回来拿衣服。〃瞿耐庵一听大喜,晓得太太是在戴公馆、制台衙门常常住的,今天决计不回,便趁这个空,偷偷开了箱子,换了一身的新衣服。齐巧这天早上领的薪水尚未交帐,便包了二十块钱溜过江去,到得爱珠那里。一班好玩的朋友是天天在汉口的,自然一招就到。这天瞿老爷居然摆了一台酒,自己坐了主位。爱珠坐在身旁,不时还同他咬耳朵说话。直把个瞿老爷乐得手舞足蹈,比起候补老爷忽蒙挂牌署缺,接任之后第一次升堂理事,其开心也不过如此。  
  这天爱珠又留他。他晓得今天太太是不回家了,便尔一口答应。这一夜,他俩要好,自不必说。爱珠在枕头上诉说他本是好人家女儿,父母因为没有钱用,所以才拿他卖到窑子里来。〃谁知竟是个火坑!老鸨的气也受够了!实实在在一天住不下去!你老爷倘若有心救我,就求你救到底!我只要出得此门,就是做丫头亦是情愿的!〃说完了这两句,不住的唬嗤唬嗤的哭。瞿耐庵听了伤心,也帮着掉眼泪。后来爱珠再三问他:〃你老爷的意思到底怎幺样……〃瞿耐庵一时也回答不出;一来是爱他,二来又是可怜他,满心满意,想要弄他。但是一样:太太是著名的泼辣货,这事万万商量不通的。倘若瞒着他做了,将来这饥荒一定不少。因此便把念头冷了下来。禁不住爱珠一只手偎住他的脖子,一面又脸对脸的说道:〃瞿老爷,你好狠心!我如此的求你,你都不肯可怜可怜我!你放心!我来的时候,老鸨只出二百五十块洋钱;你如今泼出再多一半,有了五百块,也尽够使的了。〃瞿老爷一听五百块钱,不禁心上又毕拍一跳,思量:〃我那里弄这五百块洋钱呢!〃当时便楞住无语,然而心上又实实舍他不得,只说:〃等明天商量起来再看〃,也没有回绝他。到了次日,约摸太太尚不会回家,恰巧有位朋友在别的窑子里约他吃酒打牌,因此也没有过江回省。这天爱珠又顶住他问过几次。瞿耐庵也巴不得讨他,但是苦于太太不准,二来亦是款项难筹,一时无从答应。  
  齐巧这天请他吃酒的这位朋友,姓笪,号玄洞,是湖北著名有钱的人。论起他的钱来,也不是自己赚的,是他老人家做武官,打〃长毛〃,在军营里得来的。这两年他老人家过世了,他自己尚在服中,就出来烂嫖烂赌,无论什幺朋友都肯结交,一齐拉了来吃酒。不过他天生就的另外一种脾气,是:朋友遇有急难,问他借钱,他是是一毛不拔的;倘若是在窑子里替婊子赎身,或者在赌台上人家借做赌本,他却整百整千的借给人家,从来没有回头过。因此湖北官、幕两途,凡是好玩的人都肯同他交结。他并且很高兴借着官场势力欺压欺压那些乌龟王八开窑子的。  
  瞿耐庵晓得他这个脾气。齐巧这天正是他请吃酒,不觉打动念头,想好了主意,先走到笪玄洞相好家里,问〃笪老爷来了没有?〃窑子里人回称:〃笪老爷刚起身,在屋里吃大烟呢。〃瞿耐庵掀帘进去。笪玄洞立即起身相迎,劈口便问:〃今儿晚上奉请条子接到了没有?〃瞿耐庵忙称:〃一定过来奉陪。〃当下言来中语去,扳谈了半天。瞿耐庵思思索索,想要说又不好直说。楞了好几次,才走到笪玄洞身旁,附耳说了一句道:〃有件事要同老哥商量。〃笪玄洞见他来时,早已一手拿着烟灯坐焉洗耳恭听,听说有事商量,便正颜厉色的问他:〃有什幺事情?〃瞿耐庵又扭扭捏捏的半天,把脸涨的绯红,说道:〃不为别的,就是爱珠的事情。〃笪玄洞道:〃可是你要娶他?〃瞿耐庵道:〃老哥真真是明鉴万里!怎幺一猜就猜着了!〃说着,便把爱珠要跟他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又说:〃别的都好商量,单是身价要五百块洋钱这件事顶烦难,一时往那里去凑!所以来同老哥斟酌斟酌。〃笪玄洞道:〃身价倒是小事。你是晓得我的脾气的:无论什幺好朋友,就是亲戚本家,他老子娘死了,没有棺材睡,跪在地下问我借钱告帮,这个钱我是向来不借的:倘然有人家要讨小,或是赌钱输了,这个钱我最肯帮忙的。不过你老嫂子答应不答应?不要将来我们旁边人都弄得没趣!〃瞿耐庵又把脸一红道:〃这个……〃笪玄洞道:〃这个怎幺样?〃瞿耐庵道:〃等我再去斟酌斟酌看。〃笪玄洞道:〃斟酌好了,快约我个信。我的钱是现成的。〃  
  瞿耐庵仍回到爱珠屋里,拿两只眼睛瞧着爱珠,一声不响,呆坐了半天。爱珠又问他:〃事情怎幺样?〃瞿耐庵看了半天,实在舍不得,一时色胆包天,只说得一句道:〃依你办就是了,有什幺怎幺样!〃爱珠便催他立刻叫了老鸨来在当面商量。老鸨来了,瞿耐庵吱吱了半天,脸涨红了,还是说不清楚。幸亏爱珠自己爽爽快快的说了。老鸨先讨他八百,后来磨来磨去,磨到五百五。爱珠问:〃瞿老爷,怎幺样?〃瞿老爷道:〃五百块钱是有的,多了我没处去借。〃老鸨道:〃瞿大老爷大福大量,何在乎这五十块钱!〃爱珠也生了气说:〃瞿老爷!为了五十块钱,不肯救我幺?〃说着就哭。瞿耐庵没有法子,又去找笪玄洞。笪玄洞就一口答应代借五百五十块,又说:〃娶了过来,你老哥总得另外打公馆。这里洋街上西头有我一处房子空着,你不妨就般了去先住起来。〃又道:〃正价虽有,零星开销也不能省的,我讨小讨惯的了,还有什幺不晓得的。索性成全你倒底罢:五百五的正价,算是借项,如今再多送你两百块钱,就算是我的贺仪,我也不另外送了。〃于是瞿耐庵感激不尽。当天就去看房子,租家伙,诸事停当,然后到窑子里同老鸨交清楚,连夜一顶小轿把爱珠接了出来。  
  这天瞿耐庵一心只有新讨的小老婆在心上,泼出胆子来做,早把太太丢在九霄云外了。这一夜又没有过江。第二天晚上,特地叫了两席酒请请众位朋友。自然是笪玄洞首坐。席面上大家又叫局豁拳,尽情取乐。等到席散,又有十二点半了。接连瞿耐庵三夜没有回省。他太太跟着宝小姐在制台衙门里,恰恰亦住了三夜。  
  第四天太太回来,问起老爷。家人不便直回,说:〃老爷在局里办公事,三天三夜没有回来。〃太太大动疑心,说:〃他这个差使有什幺大不了的事情,整日整夜办不完?就是上司有什幺公事交代他办,亦何至于连着回家睡觉的工夫都没有了?这话我不相信!〃立刻吩咐跟班:〃赶快到局子里看看老爷到底在那里不在!〃跟班心上是明白的,出来打了一个转身,回来告诉太太说:〃老爷正在局子里忙着呢。〃瞿太太是何等样人,眼睛比镜子还亮,早看出这跟班说的是假话,便说:〃是了,替我打轿子。〃跟班的只得依他。等到上了轿,请示到那里。瞿太太说:〃到局子里看老爷去。〃一句话把跟班的吓急了,只好硬硬头皮,跟到那里再说。  
  当时一群人跟着太太的轿子一直走到局子里。谁知局子里声息全无,一个鬼影子也没有。瞿太太见了把门的,劈口就问:〃瞿大老爷今天来过没有?〃把门的回道:〃大老爷有四天不到这里来了。〃瞿太太回头瞧着跟班的哼哼两声,吓得跟班脸色都变了。瞿太太下轿问明白了,走到老爷素来办公事的一间屋子里坐下。那个跟班连忙拿鸡毛掸子掸桌子上的灰尘,又忙着替太太献茶。瞿太太道:〃用不着你忙!我有话问你!〃跟班的拉长了嗓子,一迭连声的答应〃者,者〃,手里还是不住的做他的事情。瞿太太看着格外生气,又厉声骂道:〃混帐王八蛋!你说老爷在局子里,如今到那里去了?你替我把老爷找出来!找不出来问你要!〃那个跟班的还只顾答应〃者,者〃,站在底下,拿两只眼睛相着鼻子,一句别的话也没有。太太气极了,一迭连声的拍桌子骂王八蛋,叫他还出老爷来。  
  其时同来的还有一个是本在公馆厨房里做打杂的,现在亦升作二爷了。这人姓胡,名福,最爱挑唆是非,说人坏话。瞿太太欢喜他。外头有什幺事,都是他听了来说,赛如耳报神一般,所以才会提升到二爷。瞿太太到局子里下轿,他早已跑到别屋子里向别人家的二爷探问详细,知道老爷这两天同了朋友出城过江到汉口窑子里玩耍,恋着不回来。他得到这信息,又如赶头报似的,赶过来到上瞿太太跟前,弯着腰,蝎蝎螫螫的,将此情由全般托出。他说话说得旁人都不听见,只见瞿太太面孔气得铁青,四肢厥冷,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想了半天,这事情非得自己亲身过江到汉口,决不能扫穴擒渠。当时又问胡福:〃老爷在汉口什幺人家住夜?〃胡福道:〃出去问过众人,都说不晓得,横竖到了汉口总打听得出的。〃瞿太太无奈,遂命:〃打轿!你们都跟着我到汉口去!〃众人只得答应着。要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息坤威解纷凭片语 绍心法清讼诩多才     
  
  
  话说瞿太太零时过得江来,下船登岸。轿夫仍把轿子抬起,都说:〃怎么一个大地方,晓得老爷在那里?到那里去问呢?〃到底瞿太太有才情,吩咐一个跟班的,叫他到夏口厅马老爷衙门里去,就说是制台衙门里来的,要找瞿老爷,叫他打发几个人帮着去找了来。家人奉令,如飞而去。瞿太太也不下轿。就叫轿夫把轿子抬到夏口厅衙门左近,歇了下来等回信。原来这位夏口厅马老爷在湖北厅班当中,也很算得一位能员,上司跟前巴结得好,就是做错了两件事,亦就含糊过去了。他虽是地主官,也时常到戏馆里、窑子里走走,不说是弹压,就说是查夜。就是瞿耐庵、笪玄洞几个人,近来也很同他在一块儿。瞿耐庵讨爱珠一事,他深晓得,昨夜请客,他亦在座。这天在衙门里,忽然门上人上来回:〃制台衙门有人来问瞿大老爷,叫这里派人帮着去找。〃他便急得屁滚尿流,立刻叫门上人出来说:〃瞿大老爷新公馆在洋街西头第二条弄堂,进弄右手转弯,第三个大门便是。〃又派了两名练勇同去引路。当下又问:〃制台衙门里甚么人找他?为的是什么事?〃来人含含糊糊的回了两句,同了练勇自去。走不多时,遇见瞿太太的轿子,跟班的上前禀复说:〃老爷在某处新公馆里。〃  
  瞿太太一听〃新公馆〃三个字,知道老爷有了相好,另外租的房子,这一气更非同小可!随催轿夫跟着练勇一路同到洋衔西头,按照马大老爷所说的地方,走进弄堂,数到第三个大门,敲门进去。瞿太太在轿子里问:〃这里住的可是姓瞿的?〃只见一个老头子出来回道:〃不错,姓'徐'。你是那里来的?〃瞿太太不由分说,一面下轿,一面就直着嗓子喊道:〃叫那杀坯出来!我同他说话!办的好公事!天天哄我在局子里,如今局子搬到这里来了!快出来,我同你去见制台!〃一面骂,一面又号令手下人:〃快替我打!〃其时带来的人都是些粗卤之辈,不问青红皂白,一阵乒乒乓乓,把这家楼底下的东西打了个净光。那个老头子气昏了,连说:〃反了!反了!这是那里来的强盗!〃正闹着,瞿太太已到楼上搜寻了一回,一看样子不对,急忙下楼,问同来的练勇道:〃可是这里不是?怎么不对呀?〃那房主老头儿也说道:〃你们到底找的是那个?怎么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出来乱打人!世界上那有这种道理!〃瞿太太自知打错,连忙出门上轿,骂手下人糊涂,不问明白就乱敲门。老头子见自己的东西被他们捣毁,如今一言不发,便想走出去上轿,立刻三步并做两步跑出来,拉住轿杠要拚命。幸亏有两个练勇助威,一阵吆喝,又要举起鞭子来打,才把老头子吓回去了。  
  这里瞿太太在轿子里还骂手下人,骂练勇。内中的一个练勇稍须明白些,便说:〃莫不是我们转湾转错了罢?我们姑且到那边第三家去问声看。〃刚刚走到那边第三家门口,只见本公馆里另外一个管家正在那里敲门。瞿太太一见有自己的人来敲门,便道:〃就是这里了!〃那管家一见太太赶到,晓得其事已破,连忙上前打一个千,说道:〃替太太请安。小的亦是来找老爷的,想不到太太也会找到这里来。〃瞿太太道:〃你们一个鼻子管里出气,做的好事情,当是我不知道!如今被我访着了你倒装起没事人来了!你仔细着!等我同你老爷算完帐再同你算帐!〃说完,推门进去。却不料其时瞿老爷已不在这里了,只有新娶的爱珠同一个老妈在楼上,一见楼下来了许多人,知道不妙,坐在楼上不敢则声。瞿太太因刚才打错了人家,故到此不敢造次,连问两声,不见有人答应,便即迈步登楼。一见楼上只有两个女人,不敢指定他一定是老爷的相好,只得先问一声:〃这里可是瞿老爷的新公馆?〃爱珠望望他,并不答应。瞿太太只得又问,歇了半晌,爱珠才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走到这里来?〃瞿太太见问,反不免楞住了。站在扶梯边,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正在为难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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