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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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2期-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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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狐疑地看了你一会,脸色忽然一沉,厉声说: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跟 
  谁说谁都不相信!你们为什么都不相 
  信我说的话?你这头蠢猪!全世界的 
  人都明白的道理,就你不明白!你就 
  只相信那个小妖精! 
  ’ 
  她指的小妖精,叫肖。她的感觉是对的。同样是女人,可是你更愿意亲近你的情人,因为她不怀疑空气,不怀疑阳光。一个女人只要不怀疑这些,你就已经很满足。曰鸡 汤 
  你又一次看见母亲的眼睛里闪过灵光。这时父亲已经去世十几年,荒芜的庭院长出了茂密的野草,可她的防御体系变得更加坚固。她接收了父亲的许多遗物,那些厚重的书籍堆放在靠近门窗的地方,使她小小的居所显得坚不可摧。你上她寡居的小屋去看她。小屋虽然在楼上,但为了防止有人从空中窥视,她将所有的窗户都蒙上了白布。那些布在风中飘荡,看上去如同招魂的白幡。 
  你身后跟着肖。肖像许多在洞庭湖边长大的姑娘一样,体态丰腴,步态妖娆,有着葱白一般光洁的肌肤,是那种不论近观还是远看都很漂亮的湖南女子。 
  儿子,你脸色不好。 
  母亲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肖,眼睛因为有新的发现而熠熠闪亮,嘴角同时现出微笑。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除掉耳旁多了几根白发,她的目光依然坚定,话语依然沉着。 
  我知道你为什么脸色不好,要小 
  心哪,吃饭时不要单独吃,不要吃别人 
  不吃的菜,也不要单独喝汤。有一种 
  无色无味的药,可以溶在鸡汤里。看 
  见鸡汤上那些白色的泡沫吗?什么东 
  西会形成泡沫?要好好想想。不要喝 
  鸡汤,别人是有解药的,不要看见别人 
  喝汤,自己就跟着喝,别人喝汤会胖, 
  你喝了,只会更瘦,变成骷髅。不要以 
  为鸡汤有营养,就跟着别人喝,啊? 
  她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怜爱,用瘦削的手紧紧抓住你的臂膀。 
  要是换在十年前,你会很在乎她的叮嘱,去细细体味她话中的含义。可是现在不了。你仿佛看见一头衰老的熊,在墙内缓缓爬行,尽力伸长颈脖向铁窗外张望。它已经不可能望见什么了,那些云都离它很远。你只是看着她。 
  你去给你爸上坟了吗,看见那两 
  个男人了吗?他们猜到你会去上坟, 
  就守在坟头,但是会装出抽烟的样子。 
  我晓得他们的阴谋。我不去。我在家 
  里给你爸烧纸钱,这样他们拿我也没 
  办法。我对付这些坏人,是很有经验 
  的。 
  她说完,冷冷地看了看肖。肖也看着她。虽然你事先已经跟肖说过,说母亲是一位超验主义者,可她还是满脸惊讶,因为紧张而抓住了你的另一只臂膀。 
  母亲在你身前,肖在你身后。 
  你无数次想象过,你的姑娘遇见母亲,会有怎样的反应。你希望她不要太害怕,但又不希望她太沉着。你希望她会发现里面藏有一种被毁灭的美,就像透过烧焦的经卷,看见里面残存的醒世箴言。 
  可是有几个少女能够参透老妪的命运?能够从别人的命运中找见自己未来的影子? 
  肖姓肖,不姓苏,也不信邪。她很快就适应了眼前的一切。 
  肖 
  ——超凡的能力不会消失,会隔代相传。肖在电话里说。 
  你的心一惊,仿佛看见肖的脸上呈现出女巫的某些早期特征。 
  她好像洞穿了母亲的一生。母亲的一生对于母亲已足够痛苦,对于你则更是备感凄绝。若干年后你读到娜阿米,读到娜阿米光身在儿子面前跳舞,这种感觉忽然膨胀开来,巨大的创痛充满了你残存的每个细胞。 
  ——你是说,要是我们有孩子,也会是超验主义者?你说。 
  ——我没说你,我说的是我自己。我觉得你妈很可怜;年轻时没有遇到真爱她的男人。女人没有爱,会害怕这世界。我不想变成你妈那样。她不是生来就那样的。 
  你好像看见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虽然很微弱,很迅速,但是你看见了。你像母亲捕捉别人的罪恶那样,捉到了那丝稍纵即逝的亮光。那是她内心掠过的一丝恐惧。 
  ——女人没有爱,会害怕,害怕孤单。很爱,也会害怕,害怕失去。女人总是生活在害怕中。你说。 ——所以,我想走。肖说。 你第一次发现电话机上的数字排列是有规律的,以前你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有很多别人已经很明白的东西,你都没有注意到,因为你像母亲一样,已经习惯于去注意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预感我和你不会有结果。我希望有结果。我是个平凡的女人。我害怕我的孩子,以后会嚎叫,像你说的。她说。 
  ——我还是决定走。她又说。 
  她在电话里说了很多。你一直听着,从她说要走,一直听到挂电话的声音。中间有很长的停顿时间,你们都没有说话。 
  见过母亲后,肖就给你来电话。 
  她说我们一块走吧,这样对你也有好处。 
  你问那我妈怎么办? 
  她沉默不语。在说了一些别的话题后,她忽然说出了那席话,就是超凡的能力不会消失,会隔代相传的那席话。她还说你总不能跟你妈过一辈子吧? 
  ‘ 
  你承认她是对的,可是你做不到。走是一个动词,意味着游动,意味着转移,意味着行进,还有灵魂的动荡不宁。很多人走了,很多人没有走,无论走还是不走,都各有自己的理由。 
  肖走了,去了海南,去了那个长满椰子树的地方。她后来又离开椰子树,去看紫荆花。看过紫荆花,她就去了枫叶的国度。如今肖已经成为加拿大男人的情人和你喝茶时的记忆,而母亲依然在暮色中仰望星空。有一天深夜母亲打电话给你,说她发现其实月亮很狡猾,也在跟踪她,但她及时躲开了月光,所以月亮的阴谋没能得逞。 
我和赵小兵
曹 寇 
  我和赵小兵不相见已十年了。 
  上一次见他是在十年前初中毕业时,那天我拿着烫金的毕业证书,心潮澎湃,觉得自己立即就能苦到钱了。我匆匆走向校门,对身后的校园一点兴趣也没有,看也没看一眼。不仅如此,我也对校门口那些卖零碎的摊点丧失了应有的偷窃欲望。按照之前的估计,我猜自己在毕业这天肯定会偷到很多东西。什么圆珠笔啦自动铅笔啦明星贴画啦,还有什么烧饼啦油条啦,等等等等。偷这些老头老太的东西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我一度认为自己是个大盗,并为此躲在围墙外很是感动。当时还看到一只麻雀落在墙头将屁股扭了两扭,几乎掉下泪来。拿着毕业证书,已超越感动,如果此时不是赵小兵挡在面前,我估计自己连家都忘了回,而会直接走下去,走向通往城里的那条黄尘滚滚的大路。在我看来,那里到处都是钱和美女。赵小兵挡住了我,他一直是个操蛋人物。他这天没拿到毕业证书,因为他初二即已退学,开始了在校门口向软弱的同学进行敲诈勒索的营生。他看着我手里的毕业证书,面露难得的愧色。其实,我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我撑下来了,有毕业证书,他没有,如此而已。不过因为他早出校门,所以一直很老大,平素里,我虽不至于怕他,但还是让着点的。可是这天我并不打算理他。我说,你有事么?他盯着我手中的毕业证书说,给我看看。我想了想,就给他看了看。我知道他有点后悔。我很得意。然后他还给我,继而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我接了点上,说,有事你赶紧说吧。他说,是这样的,你别跟孙曼好了,让给我吧。孙曼是我们班的漂亮女同学,说话带屌字,成绩奇差,比我还差,我们经常到学校围墙后拉拉手,亲亲嘴什么的。其实,我并不觉得孙曼有什么好。我喜欢的是一班的高静,一班是快班,高静是班长,她虽然长得并不如孙曼好,但我就是喜欢她。在分快慢班之前,我们曾在一个班,那时候我就喜欢她。赵小兵要我转让我并不喜欢的孙曼已非第一次,但我一直没答应。现在我觉得应该给予考虑,我是这么考虑的:我扭回脑袋看了一眼就要走过来的孙曼,她在六月份的校园的树荫下非常风骚,心下觉得有点可惜,然后我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烫金毕业证书,血涌了上来,说,好吧。然后我就走了。自此十年再也未见赵小兵。 
  他突然出现在我十年后的门外,这就像早巳商量好的,正好十年。我看着他站在我门外满头大汗的样子,想起现在也正是六月份。除了十年应有的变化,彼此不难认出对方。太简单了,世间并无那么多令人感到陌生的变化。 
  我说,怎么是你!他说,嗯,是我。我说,听说你死了。他说,确实差点死了,你听谁说的?我说,孙曼说的。他说,那个骚货我已经二十年没看见了。我说,你放什么屁!他说,没有二十年也有六七年吧。我说,她结婚了,儿子估计都三四岁了呢;他说,骚货! 
  然后我才把他请进我的家门。我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半了,天还很亮。他进了门,屁股挨凳子不到三分钟,就开始像个贼一样在我的家里到处看。说,操,你小日子过得不错啊,这房子什么时候买的,多少钱?我说,去年初,十八万。他说,我操,你抢啊,这么多钱。我说贷款的。然后他才把视线从我家墙上的一张裸体油画里收回来,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惭愧。 
  我的情况是:初中毕业后,我打算去学个厨师或驾驶什么的,苦点钱花花,但没成功。我二伯在市里一个职业高中当主任,把我招进去又读了三年书。读了三年,我的脾气变得好多了,不再打架,也不太搞对象。所以,二伯又找了关系把我从他们职业高中推荐到一个到处是废铜烂铁的大学读了两年书。毕业了,分配了,成了公家人,落户城市,也买了房子,女朋友也同居了。她就是高静。她的情况是,初中毕业考到卫生学校,毕业了干起了护士。我是前两年开阑尾才遇见她的。她给我换药打针的,把我伺候得胖了不少。所以,一出院,我就跟她搞上了。 
  赵小兵说,真没想到啊真没想到,不知道高静还认得我么?我说,危险,你那时候是差生么。‘其实,我说的是假话,高静跟我说过,她说她在初中时暗恋对象就是赵小兵。我觉得奇怪,其实并不奇怪,赵小兵身材魁梧、相貌阴狠,就是现在说的“酷”。高静虽然品学兼优,但也情窦大开。当年,赵小兵一身武装、衣衫时髦地站在校门口吆五喝六,确实很吸引女生。高静为此感到惭愧,说,那时候啊,人小,什么都不懂。我也就笑了笑。心想,你暗恋赵小兵,孙曼还曾经是我对象呢,一抵。不过,高静并不知道当年我与孙曼的事。 
  赵小兵有点局促起来,好像害怕高静突然从我家里某个越来越暗的角落跳出来,口喊当年英语教师的背诵命令。我太清楚了,像他这样的人其实最畏惧当年优秀女生。他当年敢搞孙曼而从不打高静的主意即已说明这一点。我觉得自己比他进步就在于,即便当年,我也一直想搞高静。虽从未说起,深藏于心,志向毕竟大一点。 
  为了疏解他的紧张情绪,我说,高静今晚并不在,她刚吃过饭去电大上课去了。赵小兵吃惊道,怎么还读书?其实不仅高静,我也在继续读书,时代要求嘛。但我觉得为什么还读书的问题对初二就退学的赵小兵解释起来很麻烦,所以就岔开话题,同时也突然想起,说,你还没吃饭吧? 
  当然没吃饭,这还用问? 
  其实我一直讨厌喝酒,现在也不打算喝酒。自从和高静谈恋爱以来,我已听从后者的劝告尽量不喝酒。所以,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我想,还是喝吧,难得遇见一个十年前的人,能遇见十年前的人的机会会越来越少的。就是偶尔喝次酒有什么关系呢。再说反正高静今晚不会来了,她上完课要回单位宿舍去。在我打定主意准备喝酒之时,我抽空又看了看楼下。吃过晚饭的人们开始在小区内溜达,他们扶老携幼,穿着轻松。掠过他们的头顶,前方一大片有待开发的空地上升起一股紫色的烟雾。天色已晚,鬼蜮出世。大概如此吧,我想。 
  在去街上买酒菜和整个喝酒的过程中,赵小兵一直在叙述这些年的经历。 
  我们毕业后,赵小兵携孙曼在校门外又晃荡了两年多。后来,他们渐渐发现,和他们同岁的人几乎再也找不到了,而学校各届的痞子流氓不断风起云涌,他们的立足之地已深受威胁,感到失落了起来。另外,双方父母的唠叨也确实不能再置之不理。所以,两人这才走上社会,彻底摆脱那个破烂学校。赵小兵去学了厨师,孙曼去学了理发。两人开始还经常走动,时间长了,就算是分手了。赵小兵说,孙曼后来到南方干过几年坐台的。之后他就不清楚了。经赵小兵一说,我也才明白,近些年,我回镇上,有一次遇见孙曼,她开了一家理发店,还收了些徒弟,生意做得很不错。我还一直奇怪,她怎么这么大的能耐呢,她家里本来就穷得凶,老子是瘸子,她妈身体也常年有病,弟弟妹妹也小来着,原来,大概是她坐台混了点钱。我告诉赵小兵,孙曼嫁的那个人是镇上土地所的所长,很有权势,那土地大人大概没想到自己老婆有那么多故事。赵小兵和我一起笑笑,又叹息,说,孙曼这辈子也算稳定了,就我一个尿人啦,唉! 
  赵小兵。他学厨师,学了个三级职称,却一个饭店也找不到活干。后来他老子托人好不容易找了个,工资又低得可怜。名义上包吃包住,一个月却只有一百来块钱。他是个大手大脚的人,旧习不改,好一个广结天下兄弟,酒肉之快,岂可断之。所以,平时干活不行,那每月一百来块钱经常被扣个十块二十的。干了三个多月,就跟老板干了起来。把老板打个半死。不仅没捞到一分钱工资,还倒贴了两千多块钱医药费营养费什么的。他老子也是脾气暴躁的人,对儿子彻底失望,说是家里已因为这个没出息的儿子,赔了个精光,以后是死是活自己担着。赵小兵就不再回家。伙同几个兄弟给人家浴池看场子。在浴池里因贪图小姐,染了些丑病,偷偷摸摸地治了许久,花了不少钱,把几年劳动积蓄搞个精光。治好了,老板不要他干了。他那些兄弟干得好好的,也不跟他了。他就一个人跑到北京去混。北京真大。在建筑工地上,找到个拎泥桶的小活干,勉强糊张嘴。一天晚上,累得要死,想到自己在北京,人生地不熟,难以混出头,还是觉得家乡好,就又杀了回来。在回乡火车上遇见一伙山东人,这伙人是贼,流窜各地作案多起,还有几条人命在账。他们就带着他在全国各地继续作案。干了半年,在徐州被抓住。好在这期间,没有杀人,而且赵小兵一直也只是个放哨的,所以判得轻,五年。在牢里,表现好,提前一年放了。出来后,也确实不知道干什么,此时他爸爸已经死了,他就回了家。种了一年的地,就又出来了。现在还是瞎混,什么都干。 
  我说,为什么孙曼说你死了呢?他说,那时候他与家里没有任何联系,而且大概正和那伙山东人到处跑呢,是死是活自己也分不清楚。我问,你现在主要干什么?他说,偷。我说,你别偷我家噢。他笑了起来。这时候,我们酒已经多了。 
  我去打了个电话,叫小店又送了箱啤酒上来。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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