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华北不是章部长,平时话很少,不苟言笑,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却总保持着比较昂扬的激情,和一份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迈。这应该是权力磁场在起作用。在这届省委班子中,于华北年龄最大,资格最老,久居权力磁场中心,做着磁力强大的磁铁,决定过许多铁屑的命运,有这份激越豪迈也很自然。当然,也得承认,于华北本身口才就不错,又喜欢写点诗,诗人的气质或许也在起作用。
于华北表情丰富,侃侃而谈:“……文山这副牌有几种打法,/顷序接班是一种打法,半换血是一种打法,大换血是另一种打法。现在,我们选择了一种最好的打法!不瞒同志们说,开始我有些想不通,过去搞组织工作的惯性思维在起作用,总强调稳妥接班,平稳过渡,这种思维摆在平州、宁川这些发达地区的班子安排上没什么错。但是,文山的情况不同啊,欠发达啊,积重难返啊,动作幅度就得大一些,就要舍得把好牌打出去!过去文山搞不好,恐怕与当时省委的决心有关!”
于华北的发言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时不时地做着手势,既有亲和力,又有某种权威性。你可以不赞成他的意见,却没法不被他感染,听他发言,是打不了瞌睡的,尤其是今天,赵安邦本能地觉得,于华北的发言中肯定会有比较丰富的含意。
果然,于华北环视着与会者,又乐呵呵地说:“一弘、安邦同志有魄力,有远见啊,文山这个新班子选得好,很好啊!石亚南的市委书记,钱惠人的市长可以说是无可替代的!这两个一把手都来自我省经济发达地区,而且坯都是市长,有丰富的经济工作经验和行政领导经验。尤其是钱惠人同志,对宁川经济成就贡献不小,我相信,钱惠人同志一定会把宁川的好经验带到文山去!安邦,你说是不是啊?”
赵安邦笑了笑,软中有硬道:“是啊,是啊,对钱惠人我也比较有信心!”
其实,根本用不着于华北刻意提醒,与会常委心里已经有数了:钱惠人作为已升格的经济大市宁川的市长没安排到文山任市委书记,倒是把平州女市长石亚南安排上去了,这个决定本身就耐人寻味,更何况钱惠人又是他一手提起来的干部!
钱惠人好像已听到什么风声,昨天下班前来了个电话,打探消息。他不好多说,只含蓄地透了句,“你的工作恐怕要动动了,文山搞不上去,裴书记和我都很着急啊!”钱惠人先还以为是让他去文山做市委书记,问了句,“准备给我派个什么市长呢?”他在这种情况下才被迫点明了,“市长是你,市委书记另派!”钱惠人听得这话,沉默良久才说了句,“赵省长,你看,我是不是干脆辞职呢?”他一下子火了,“辞什么职?这么经不起考验吗?到文山好好干,别人去当市长我还不放心呢!实话告诉你:让你去文山是我的建议,包括市委书记石亚南,也是我向省委和一弘同志推荐的!”钱惠人根本不信,还想说什么,他却断然挂上了电话。
晚上回家吃饭时,钱惠人又来了个电话,不谈辞职了,也没发牢骚,直截了当问:“赵省长,你是不是真想把文山搞上去?”他没含糊,“那当然,否则怎么会把你和石亚南一起调过去呢!”钱惠人说,“那好,我有个建议,希望你在常委会上提提:除常委副市长外,两个分管经济工作的副市长最好也进常委班子,组织经济内阁厂他觉得有道理,答应了,马上打电话给裴一弘,也没隐瞒,明确说,这是钱惠人的建议。裴一弘说让他想想,半个小时后又把电话打过来,终是同意了。
于华北不愧为牌场高手,政治牌打的得心应手,背地里给钱惠人下了套,会上却说得冠冕堂皇,似乎把钱惠人调到文山不是为了调查钱惠人在宁川期间
的经济问题,当真是工作需要。其他常委心中好像也有数,发言时全回避这一敏感点,没任何人提出,对钱惠人这样安排是不是公道合理?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赵安邦也只能回避,尽管心里不悦,也必须和大家保持一致r,这是组织原则。
中午吃饭时,碰到了裴一弘,裴一弘把他叫到一旁说:“安邦,我上午开会时又想了一下,两个副市长进班子的事,还是由你提比较好,可能更有利一些。”
赵安邦本来就不高兴,见裴一弘突然这么说,益发不悦了,“哎,老裴,你怎么又变了啊?昨晚我们在电话里不是商量好了吗?这事就由你乾坤独断嘛厂
裴一弘摆了摆手,“别,别,你是省长,经济工作你主抓,你提合适。”
赵安邦只得说破了,“是不是因为这个建议是钱惠人提的,你才变卦了?”
裴一弘说:“不是,不是,我不至于小心到这程度!就算钱惠人将来真查出什么问题,也和这个建议无关嘛!不过,你最好别提钱惠人,免得有些同志敏感!”
赵安邦苦笑道:“行,行,你就把我放在火上烤吧,烤熟了给你当下酒菜!”
裴一弘也笑了,“看你这话说的?我现在不也火上烤着吗?我会有态度的!”
下午会议一开始,赵安邦首先发了言,对文山新班子主要领导成员的构成表示赞成:“……华北同志说得不错,要舍得把手上的好牌打出去!这一点一弘同志也反复强调过,我看石亚南、钱惠人不但是好牌,甚至可以说是王牌!一个经济内阁已现出了雏形,以经济为中心嘛,文山又是欠发达地区,就是要搞经济内阁嘛!”
裴一弘笑呵呵地插话:“过去文山出经验,以后啊,我们要让文山出成果!”
赵安邦接着裴一弘的话头发挥了几句,语调中已隐含了讥讽,“我们有些同志聪明啊,很会总结经验,你需要什么,他就能给你总结出什么,上有好焉下必趋之嘛!这些同志比那些跑官泡官的家伙高明啊,宁可饿死佳丽三千,也要迎合上面好细腰的楚王!”无意中注意到裴一弘投过来的目光,没再继续说下去,又言归正传,谈起了经济内阁,“既然我们这次决心搞经济内阁,常委会的决策班子我的意见还要加强一些。看看是不是可以考虑把王必华、邱平这两位分管经济的副市长也增加到市委常委班子里去呢?同志们,有个话我一直想说:省委班子不谈,这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我是说下面各市县班子:常委的构成不太合理嘛,除了书记、副书记,就是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真正懂经济工作的只有一个市长、一个常务副市长,这怎么行啊?重大经济决策中出现分歧怎么办?按民主制原则进行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多数人的意见就一定正确吗?我看不一定,有时决策失误是必然的!”
于华北马上表示反对,不过,口气很和缓,面带笑容,“安邦同志,你这话不能说没一定的道理,但是,常委班子的构成是有成规的,什么人进班子,什么人不进班子,不能随心所欲啊!另外,也不能光从职务上看问题,书记、副书记就一定不懂经济啊?有些绝对了吧?也不是事实吧?我们干部总在变动工作岗位嘛!不说别人,就说你我吧,我们过去在下面不都做过书记,不也都做过县市长吗?!”
赵安邦笑道:“华北同志,你说的这些我也承认,可经济发展变化太快啊,过去做过经济工作,未必就能主持领导今天的经济工作嘛!再说,每个地区的情况也大不相同,比如文山,就不能按部就班,班子的配备上就得体现省委强化经济发展的思路,一来便于做出正确决策,二来也是个信号,让文山干部群众都知道,我们决心要把文山经济搞上去,不是说空话,是动了真格的!否则还怎么崛起啊?”
于华北还想说什么,裴一弘笑着插了上来,“华北,我看安邦同志这个意见很好,有些成规该打破还是要打破,起码这次对文山可以试着破一下!现在以经济为中心,班子的重大决策差不多都与经济有关,多两个懂经济做经济工作的同志进班子没什么坏处嘛,决策就少了些盲目性,多了些科学性!是不是啊,同志们?”
与会常委们纷纷点头,于华北迟疑片刻,也面带微笑,缓缓点起了头。
裴一弘定了调子后,又把民主的绣球抛给了于华北,“华北同志,继续说!”
于华北就是于华北,很懂常委会的游戏规则,一把手既已定了调子,常委们又点了头,这种问题就没必要讨论下去了,讨论下去肯定被动。可话还是要说的,不说就没法显示自己的老资格和权威性了,于是便又说,已是做总结的口气了:“最后再说几句吧!总而言之,对文山新班子的安排是科学的、合理的、恰当的,其慎重程度我看也是前所未有的。我归纳了这么四句话:体现了省委的决心,组成了有力的班子,发出了强烈的信号,看到了发展的远景!好了,我就说这么多了!”
裴一弘环顾众人,又问:“安邦,同志们,你们谁还有话要说啊?”
赵安邦看了于华北一眼,笑道:“我要说的,华北同志已经归纳过了!”
与会常委们都知道于华北一贯爱归纳,相互看了看,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裴一弘开始做会议总结了,和和气气,一脸满意的笑容,“好啊,好啊,同志们!我们开了个团结的会,胜利的会,民主集中的会!文山班子就这么定了,包括王必华、邱平两位副市长进常委!这个班子要马上宣布,田封义、马达等四位原班子成员的新任命也同时宣布!我建议安邦、华北同志和我一起,代表省委和石亚南、钱惠人进行一次郑重谈话,并尽快送这个新班子去文山上任,不要给那些业余组织部长们制造散布流言的机会!对文山今后的工作,我谈三点具体意见……”
裴一弘谈具体意见时,赵安邦走了神,禁不住想起了远在欧洲的白原崴……
二十六
站在伟业国际集团驻欧洲办事处窗前,巴黎西岱岛上著名的新桥触目可及。
新桥并不新,是塞纳河上很古老的一座桥。据办事处常驻商务代办乔治·贝娄贝介绍,是一五七八年在国王亨利三世手上奠基的,不知为什么,直到一六O三年才在亨利四世手上落成。到了路易十三年代,这座桥在巴黎已变得声名狼藉。贝娄贝曾给白原崴朗诵过一首路易十三年代某诗人的著名诗句,“新桥,你是江湖郎中、骗子、假冒者的集散地;你是香脂、膏药、拉皮条者、扒手、黑帮的生意场。”白原崴评论说,这有些像北京的天桥。贝娄贝在中国生活过十年,对北京和天桥可不陌生,当即指出:北京的天桥作为实物已经消失了,包括那些颇具东方特色的四合院;而巴黎新桥和塞纳河两岸的古老建筑却完好地保留了下来,和凯旋门星形广场,香榭丽舍大街,艾菲尔铁塔一起,构成了一座城市完整的历史。
这是令人汗颜羞愧的,和巴黎、罗马、布鲁塞尔这些欧洲城市比起来,中国城市太不注重自己的历史了!尤其是近十几年,随着经济的高速增长,每座城市的历史特色都在逐渐消亡。因此,白原崴对赵安邦和宁川历任领导在城建方面的评价都是有所保留的,而对裴一弘则评价颇高:裴一弘在任市委书记执掌平州的十二年中,虽然没能在C1)P上拚过宁川,却把这座海滨名城的特色保留下来了。
裴一弘有些莫测高深,迄今为止没对伟业国际的产权问题表过任何态,这位封疆大吏是刻意回避这一棘手问题,还是另有想法?据说,于华北就有想法,认为股权奖励方案不妥。更蹊跷的是,偏在这时,石亚南和钱惠人双双调离现职,同时去了文山。原定要上副省级的钱惠人不但没进上这一步,连文山市委书{己也没当上,一把手竟是石亚南!这都是怎么回事?这阵子汉江到底发生了什么?钱惠人的后台赵安邦是不是有些失势了?如果赵安邦失势,产权只怕更难解决了。
身在海外,却心系国内啊,国内每天都有几个,甚至十几个电话打过来,汉江任何敏感的信息都没有逃过他机敏的眼睛。在欧洲的这一个多月里,他没有片刻的安闲,白天和贝娄贝这帮洋鬼子们为筹措资金东奔西走;夜里和宁川总部的同仁们互通情况商量对策,每天睡不到五小时。赵安邦和孙鲁生恐怕都不会想到,他这个妾身未明的伟业国际董事局主席会以巴黎西岱岛旁的驻欧洲办事处为基地,遥控国内和纳斯达克市场上伟业旗下的股票沉浮,策划一场以巨额国际游资作后盾的强大攻势。从常理上分析,他正遭遇滑铁卢,应该退守和自保,而不是进攻与扩张。赵安邦更不会想到,他还会在这种时候出于自身进攻的目的,帮他们推销汉江省!
是的,推销汉江省,推销大中国,推销来自中国的投资和投机的双重机会!
总部设在法兰克福的德国SDR东方投资公司权威分析师冯·特劳斯博士,为他的推销提供了令人信服的国际货币汇率分析理论。根据特劳斯博士的精确分析,目前人民币的价值已严重低估,对欧元应升值36%至45%,对美元也应升值20%左右。而事实情况却不是这样,随着欧元的不断升值,价值本已低估的人民币竟在随着美元不断贬值!于是,特劳斯博土将金手指指向了中国,建议欧洲大陆各风险投资基金以投资的形式,用手上已增值的欧元买进人民币标价的资产,适时分享中国经济高速成长的硕果。在特劳斯的邀请下,他带着贝娄贝一行,在欧洲大陆做了二次推销中国项目投资基金的路演,路演进行得相当成功,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特劳斯的汇率理论揭示了人民币未来巨大的升值潜力,他的推销则给寻找投资方向的欧元游资进人中国提供了安全途径,和获取预期利润的保证。特劳斯说得很清楚,“白先生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意味着来自中国的利润厂因此,他和新伟国际企业投资公司轻而易举募集到了两亿五千万欧元。根据协议,这些欧元将由新伟投资分期投入中国境内的电力、地产、汽车等领域。其投资收益70%归基金持有人所有,30%为他和新伟投资的佣金及管理费用,条件还算优厚。这么一来,新伟投资的总盘子就扩大到了相当于四十五亿人民币左右的规模。在此之前,平州港专项投资已经落实了,想改变都不可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放弃平州港的项目。
新伟投资和目前这个伟业国际集团没任何关系,是他和陈光明去年在英属维京群岛新注册的合伙公司,他占70%的股权。当时,还曾考虑给王正义一些股权,以利于将来在美国融资,陈光明反对,说王正义靠不住,已生反心。没想到,真让陈光明说准了,王正义还真反了,背着他和公司搞走了上千万美金,最终暴亡在巴黎。据贝娄贝说,王的死因法国警方日前已搞清楚了,是自杀,此人来巴黎之前在美国拉斯维加斯输光了所有黑钱,老婆也跟别人跑了,产生了绝望情绪。
贝娄贝这小伙子很不错,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清楚地知道,谁是他的老板。汉江省国资委因此对贝娄贝很不满意,尤其是孙鲁生,很不喜欢这个有四分之一犹太血统的法国“同志”。前几天还来了个电话,提出撤消伟业国际驻欧办事处,解聘贝娄贝。孙鲁生说,咱们发扬国际主义精神也不能这样发扬啊,每月五千欧元用这么一位洋买办太过分了吧?在这种小事上,他没争辩,马上说,好啊,那就按你们的意见办!然而,电话一挂,他转身就给贝娄贝加薪一千欧元,伟业国际驻欧洲办事处也变成了新伟投资驻欧洲办事处。这个办事处也与伟业国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