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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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求凰-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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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她简直半身全趴在他身上。
  他微笑,即使十年不见,她的一些习性仍未改。没推开她,反正四下无人,她的不合礼就当是他的秘密。伸手撩起她汗湿的浏海,一块小疤脱落,瞧见疤下的肌肤嫩白而平滑┅┅「怎么回事?」他吓了一跳,直觉将疤压回去。疤又掉,他要缩回,指尖不小心刮到她另一条奇异的疤痕,疤痕掀了头角,他骇然地张大眼。
  他不是江湖人,也不知江湖事,一向只在他的讲书天地里打转,最多也只是在四处讲学的途中,与一些旅人聊过天,旅人之中不乏士农工商,却没有过江湖人,自然不知这叫「易容」。
  他心生怀疑,直觉地轻轻刮起她脸上的湿疤,确定没有伤害到她的肌肤,这才一个接着一个,让原本丑陋无比的假象逐渐卸去,露出她的真面貌来┅┅※※※
  她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丑陋的人皮面具下,是水晶般的美颜。也许是太久掩藏在假面皮下的关系,她的肌肤几乎白得透明,菱唇淡白,但无损她的容颜,与十五岁的她相比,多了女人的娇媚,少了青涩稚气。目光移至她的纤颈,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移开不规矩的视线。
  「聂渊玄,枉你是讲书师傅,枉你平常正经八百的,瞧你现在的思想龌龊到什么地步!」
  「你在说什么?」软软童音充满睡意还有鼻音。
  他立刻转过身来,见她清醒过来,喜道:「练┅┅小八,你总算醒了。」
  「我┅┅」练央挣扎坐起。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了,身为武师,她总是浅眠。
  「我怎么在这里?」神智在刹那间完全惊醒过来。
  放眼望去四处全是熟悉的摆设,屏风、衣柜,绣着吉祥鸟的布慢,还有┅┅她抬起眼,望着眼前温柔的男人,以往都是拾儿与十一跟她来,如今看着他,真要以为时光往回流动了。
  「这是聂家的多儿园。你要不要喝点小米粥?」
  「米粥?」
  「我跟附近的村民讨来的。」他走到桌前,将半温的粥碗端来。
  「讨来的?」她像九宫鸟般重复道。
  「是啊,你先尝一口。这里的厨房年久失修,需要一阵清理,我怕你醒来后挨饿,便向附近的村民讨了碗饭来。」有些剥色的汤匙勺了米汤送到她的唇畔,等着她吃。
  「你这么尊贵,竟然去跟人讨东西┅┅」
  聂渊玄闻言,笑道:「我哪里尊贵了?我身为讲书师傅,走遍半个中原,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打点,我也跟村民换一些东西,等我清了厨房跟水井,晚餐就有着落了。」她怔怔地,由他安稳的双眸移向他不畏吃苦的双手。
  「你拿什么东西跟人换?」他的包袱尚在船上,而她也身无分文,他一身简衣,能换什么?
  「这里不知道是谁偶尔来住,在书柜上摆着近几年问世的书籍。说来好笑,这个人呢,用封书肆染的篓子放在书内,我拿着它们去跟附近的私塾夫子易物。」
  红晕窜上透明的双颊。练央暗恼拾儿讲究挑剔,不管要用什么,都会选择最好的。
  青艳篓是聂家封书肆专门设计作染送往京师给贵族,纸质高雅昂贵,有人千金难买,拾儿硬是赖了十来套下来。当时她不在意,只当一般书笺来用,哪里知道有朝一日反而得靠它来过活。聂渊玄露出微笑,趁机喂她几口粥。
  「你说,那人奢不奢侈,要偷住在这里,临走也忘了带。」
  「我才不奢侈呢。」她脱口。
  「你?」他惊讶道:「我又不是在说你,瞧你紧张的。」
  「我┅┅我哪有紧张!」她的心口蹦蹦地跳着。「我只是想你没有趁我大病时逃开,我真不懂你。」「我若逃开,你岂不是无人照顾吗?」
  「你人倒是真好,连我这个劫你的人,你也会不计前嫌地来照顾。」她酸道。
  「也许,是因为你声音的缘故吧。」
  她闻言,才发现她又现童音,直觉抚上脸颊,脸蛋光滑一片,显然假皮已脱落,暗叫不妙,惊惶地瞪向他,却见他一派安然自得的模样。
  「你┅┅你┅┅」
  「小八,你何必弄个假面具欺我呢?本来面貌不就是挺好看的吗?」他温吞吞地说,吊足了她高悬的心,也气炸她的五脏六俯。什么小八?原来一隔十年,他连君练央的样儿也想不起。
  「可恶!」她扑向他。
  也算他眼明手快,忙将粥碗高举,避开她的冲撞。「你这是干什么?要是我闪开了,你不翻下床去?」
  「翻了就翻了吧,反正要跌死也是我,没人伤心没人难过。」她说道。
  「胡说什么!」他斥责道。
  她松了手,倔强地撇开脸望向衣柜,柜上倒挂着她的衣衫,低头一望,这又发现自己换了新衣。
  什么时候换的?难道──她倏地胀红脸,瞪着他。「你┅┅你在我昏迷时做了什么?」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请了附近的大婶一并过来为你更衣。」他的语气平平,一点儿也不困窘。
  是啊,他是八股先生呢,要他跨越男女之防亲自动手,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快,应该是她多想了。
  「算啦!」她不再看他,盘腿坐起。「你走吧,我不囚你了。」
  他差点失笑,道:「小八,这里是聂家的产业,你要我走到哪儿去?」
  可恶!连想待在这里独自舔伤都不行吗?她恼道:「我是病人,偏要待在这里!」
  「要待就待吧。」他微笑,怜惜地将她略湿的长发撩到身后。
  「我也放不下你这个小病人独自上路。」
  「你要留下照顾我?」她惊诧相望。
  他点头,找了说辞。
  「毕竟共患难过,要我抛下你,我做不到。」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差点连自己也说服了,见她眨巴眨巴地难以置信,他又笑说:「难道你要我走?」
  「不,你要当奴仆一样地照顾我,我没道理拒绝。」她笑颜粲粲,随即又蹙起眉,忆起他当年突然的离家,他的承诺怎能相信?
  「咱们可以击掌约定,等到你病好了,我再离开。」他看穿她的不安。
  她又起笑颜,聂渊玄与她击掌之后,收起碗筷走出门外。
  门才关上,有些虚软的双腿便倚在门背上。面具下的脸庞有些躁热,黑眸激动起来。「我当她是病人,自然没有逾矩的心理。」他安抚自己,捧着空碗的双手微颤。
  这一双手在几个时辰前才为她更衣过。他是阖上眼的,但正因没有瞧见,所以顺着指间的触感才会勾起更强烈的遐想。她的身子与当年那个平胸小女娃儿简直是天壤之别,让他心惊又肉跳,让他的自制力得到前所未有的考验。
  「以往,我对女子的兴趣不大,就连她架我上船,试图挑逗,我的心也无起任何的波澜,直到知道她是谁,我才大受震撼┅┅如果我再不知道为什么,那就枉我平日读了那么多的书,当了那么多年的师傅了。」他喃喃道。
  以为青涩怜爱已是过往、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现在才发现维系在他身上的那条情线始终未断,只是埋藏在连自己也遗忘的地方。可是┅┅他不由自主地摸上面具,忆起她绝美的容颜,沉默了好久,最后以叹息结束他的着想。
  ※※※
  幽幽的叹息传过树林、经过废墟,传到她的耳里。
  她恍若未闻,拿着刚换来的生米往农家走去,未久,再走出来时她双手敛后,笑着走到他面前。「把手伸出来,闭上眼。」聂渊玄望着她的笑脸,依言而作。
  「这么听我的话,改天你要让我不开心,我就将你卖了。」
  双手彷佛被缠上某样东西,他张开眼睛,瞧见她拿了一条粗麻绳系在他的手腕上。
  「你这是干什么?」
  「我怕你跑了。」她笑道,将绳索的另一头系在自己手上,随即踮起脚尖,逼近他的面具,半眯起眼说道:「没有诚信的人,我实在无法相信。」
  他张口欲言,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往多儿园走去。她说得没错,方才在以物易物的过程里,一瞧见那年轻夫子热切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他就┅┅想要退缩。「你有意中人吗?」他轻声问道。
  「有也不告诉你。」
  「方才那年轻夫子┅┅」
  她猛然回头,叫道:「你闭嘴、闭嘴、闭嘴!你这个呆头鹅、呆头鹅、呆头鹅┅┅哎呀!」她忽然弯起身来。
  「ㄌ┅┅」差点脱口喊她的真名,及时改叫:「小八,是哪儿又不舒服了?」他冲上前,及时抱住她软下的身子。
  「我胃痛、头痛,心也痛。」她在他怀里扮了个鬼脸,山不就她,她去就山也行,谁叫他动不动就想抛下她。
  「这么痛┅┅」
  「你抱我回家吧,我好难受。」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抱起来,她自动缠上他的颈子。
  「该找大夫才对。」不疑有他,他转回原路要快步跑向村落。
  「别别别,我回家躺躺就好。」她笑道,一点也没难受的样儿。
  他瞪着她。「你在骗我?」
  「我没骗你啊,方才我真是好痛啊,你一开口我就难受。」
  聂渊玄熟知她赖皮得紧,拿她没辙,要放她下来,她不肯。
  「你下来,男女┅┅」
  「男女授受不亲嘛。哎呀!我的腿好痛呐。」
  他蹙眉,忙将她抱紧一点。「你的腿伤不是好了吗?」难道又复发?她将脸埋进他的衣襟里,双肩不住耸动。他这么容易受骗,究竟是怎么教书的?他赶紧寻了一块干净的竹子前,将她放下。
  「你别要误会,我不是有意欺你,只是看一下伤口痊愈了没有?」他要掀开她的裤尾,她立刻拍开他的手,满脸通红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是你说的。」
  「我只是瞧瞧上回你的伤好了没。」
  「好了、好了,」瞪他一眼。
  「是我骗你的,早就好了啦!」她喜欢逗他,但那不表示她得暴露自己的肌肤。
  聂渊玄半信半疑。
  「可是方才你还痛停在抖┅┅」
  竹林外头有叫声,她望去,正是先前以物易物的私塾夫子。
  「哼,早知道我就不陪你去换东西了。」她咕哝道,拉过他的手腕,将先前的绳子打死结。「我不想见他,我走远一点儿等你。」她的身影闪得极快,才转眼间就身在好几根竹子后头。
  他这才肯定她的腿没有事。暗叹一声,也笑自己真蠢,一遇她叫痛,平常什么判断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站起身时,年轻的夫子正好喘息地跑到面前。
  「八公子,总算跟上你们了。」
  「夫子还有什么事吗?」他温和问道,看着夫子的眼睛不住地住他身后飘去。
  「我是想请教┅┅八公子府上是否有困难?」才会一而再地拿贵重书品来换日常用品。
  「也不算困难,只是行至此地,遗失银票与印章,所以──」他顿了下,等到发现时,自己的身体已经自动移到年轻夫子的面前,挡住痴迷的目光。除了求学外,年轻的夫子一生几乎都待在乡下,情绪很明显地表达在脸上。
  「八公子,您别误会,我不是┅┅不是要瞧她。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您的未婚妻真是┅┅真是艳冠群芳。」他试探地问,瞧见聂渊玄没有任何否认的意思,失意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可能呢?一个是他生平仅见的天仙美人,一个是戴着面具的丑男人┅┅会直觉认为是丑颜,是因为在半面的面具外还有浅浅的疤痕,这两个人怎会兜在一块呢?他的惋惜不舍尽流露在脸上,瞧见聂渊玄张口欲言又闭上,他只好死绝一颗爱心说道:「八公子,我是想请教您,您那本《北汉全集》,我请人鉴识过了,确实是大宋年间的珍本,你拿它来换十天的米,未免也太轻视它了,你大可将它送到当铺去,一定能多拿点钱回来。」
  聂渊玄温和笑道:「书是要给懂得珍惜的人,我将它交给您,那是因为我确定您会珍惜,至于生活的问题,我只求短暂温饱,用不着这么多。」
  「可是你还有个老婆要养啊!」他冲口而出:「你可以挨饿,嫂夫人可不成啊!」
  聂渊玄一怔,回头望了一眼在竹子后头随意画圈的练央,顺着她腕上的绳索看来,彼端系在自己的手上。倘若能系一生一世┅┅「八公子,你怎么绑了条绳子在手上?」年轻的夫子冲动地要为他解开,聂渊玄立刻退开几步。
  「不烦夫子费心了。改日若有需要,还盼夫子多多照顾。」
  「你收的书倒也多了。」夫子随口道,眼角一直贪恋地瞄着竹林后头。说没有异样的心情是假的,第一次想要将这个男人的眼睛遮起来,不要再偷瞧练央了。
  这种嫉妒的心情来得好狂,恨自己没有匹配的外貌、恨她不生得平凡点,恨自己在瞧见年轻夫子迷恋的目光时,只能咬牙硬吞。
  他压抑住陌生的心绪,说道:「我暂居之所里只剩小说戏曲,另外还有一套《八先生文集》,夫子若不嫌弃,改日我┅┅」
  「什么?连《八先生文集》你也有!」他回过神,打断聂渊玄的下文,口沫横飞地叫道:「是手稿珍本还是印刷出的?」
  「当然是印刷的。」珍本在松竹书院里,多儿园里会有一套,还是练央这几年都将他所着的书收在柜子中。
  「这也对,你怎么可能会有珍本呢,吓我一跳。不过封书肆取得八先生的首肯,做出蝴蝶套书,我真是又喜又恼;喜是向来印刷精美的封书肆抢到印刷的权利,恼它价钱昂贵。八公子,你家是哪种款式的文集┅┅」年轻的夫子忽然嘴张到一半,楞楞地瞪着他的面具。
  「我家不是套书,是一般普价的┅┅夫子,你的眼睛像见鬼,出了什么问题吗?」他确定自己面具没有掉啊。
  「等等!等等!」年轻夫子夸张地往后跳两步,看着他一身文人的打扮,吃惊地喃道:「不可能吧,都带个八字,又戴着面具┅┅八师傅?」他忽然对着聂渊玄喊道。
  「我是。」他直觉答道。
  年轻夫子的眼暴凸若铜铃,颤抖地指着他。
  「你就是名闻书院间的八师傅?那个年纪轻轻就拥有数百学生,着有《八先生文集》、《研究阳明说》、《古文译本》、《松竹书院文选》等以及其它不及备载的选集。不不!我不信,我一生待在这里,一直在筹盘缠,好不容易等到今年秋季讲学大会在松竹书院举办,可以一睹八先生的真貌,怎么可能这么好运就在这里遇上他?你必定是假,你若是八先生,告诉我,你现不枉哪里讲书?」
  聂渊玄对他已经露馅的答案差点笑出声来。「现下我在松竹书院讲课。」
  「哎,果然是你!」美如桃花的女人已经被他抛诸脑后,现在他的心里塞满聂渊玄伟大的身影。
  「上天侍我不薄啊,失敬、失敬!八先生,我现在立刻回家将你给的书及篓子送回,能够为您出一分心意,是我的荣幸,怎能让你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来!」
  「等等!」聂渊玄抓住他的手臂,温笑道:「夫子,您别看得严重,那些书能够留在您那里,是它们的福气,你我同是教书人,不要拘泥在虚假的身分上。」年轻夫子感动地望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臂,决定能拖一天不洗澡就多拖一天。
  「八师傅你与你的未婚娘子真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无双绝配┅┅」他诚心诚意道。
  聂渊玄礼貌性地接受他热情的邀约,答允过几日再过府拜访,走回君练央身边时,还不停地听见年轻夫子喃喃低语:「才子佳人、才子佳人。」
  「怎么啦?瞧他死抓着你不放,我方才差点以为要去救人呢。」练央笑道。
  聂渊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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