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苦笑了:他说了,他不喜欢我,也不讨厌我。我。。。。。。我是个。。。。。。嘿嘿。我摸摸脑袋:我是个你们误打误撞认识的过路的。
他会给过路的画一本子画吗?陈向阳叹了口气:不过,这是你们俩之间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那天你扭住了我,我现在早就不在这了。
我。。。。。。我忽然说不出话了。
我跟高力强在一起的三年,私事少,公事多。决策性的事一样接一样,应接不暇。在商场里打滚,他慢慢地就变了。他从另一个方向坚持自我,行事越来越偏激。我们摩擦越来越多,每次争辩到了最后,就会变成|人身攻击。就象你上次看到的,归结到理念和信仰上。他这人说话经常口不择言,伤到别人自己也没感觉。我有时候会被他折腾到拿他没办法的地步。他说服不了我,我也左右不了他,到了最后,他甚至会把私事和公事混为一谈,孩子气到了极点。一下两下地,我可以忽略掉,可日积月累地,就把感情全磨完了。他终于感觉到了,花了大力气把职务划分得泾渭分明,完全没有交叉。可是后遗症落下了。他的口头禅是,千万别告诉陈总。我想你应该不会没感觉吧。他是不是经常跟你说这句话?
呃。。。。。。我心想,他倒没说,他说的是,千万别告诉陈向阳。但是好象还真是这么回事。
陈向阳点了点头:恩,我就知道。这已经变成他一个不自觉的习惯了。就因为他这么说,所以全公司的人都以为我和他暗地里不合。这倒也无所谓,本来我也不希望别人看出什么,但是涉及到公务上,很多事处理起来就凭空生出派系之争的枝节,无形中增加了内耗。这是我最有苦难言的地方,跟他也说不通。他还会觉得国内的企业就是这么在该有弹性的地方没弹性,该没弹性的地方又狂有弹性,再接下去就又归结到体制和文化差异上去了。循环往复,变成诡辩论,永远没有结果。他出柜以后,更是压力前所未有地大。如果不是为了想把事情做出个眉目来,不想每一件事都半途而废,我真想一走了之。上次走也是负气,其实不应该这么有始无终地。既然做了,就要做好,这是我的信条。。。。。。遇见你之后,我一开始挺不能自已。后来想想,又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了。我就想很坦然地面对你,然后慢慢地跟高力强谈清楚,也给他个接受过程。他这人依赖性挺大,我总觉得他并不是真的爱我,只是看到喜欢的玩具,想占有的那种感觉。就因为他这样,我跟他在一起老得哄着他。所以。。。。。。有惯性吧。
结果,你知道的,那场火,又把我烧糊涂了。
116
那个晚上陈向阳翻着资料,和我唠着其他的闲嗑。有时候又不说话,一本一本地翻着东西,纸页哗啦哗啦地响,却让人感觉很静。偶尔听他纳闷地低声嘟囔:这明明是我的,什么时候跑他这来了。他终于找到的时候,我已经快着了。依稀觉得他摸了摸我的脸,然后拍醒我,叫我上沙发上睡去。我听话地爬上沙发,含糊着问了句:那你呢?
他笑笑不答,拎着咖啡袋上厨房煮咖啡去了。
之后几天,事情就好办了。
陈向阳把情况摸了透,用他的话说,高力强原来一直自己还独立搞了一个小王国。都是在网上操盘的,有几个固定的操盘手,公司设在外地,表面上看起来跟高力强没什么关系,私下里的法律文件都被他收在家里了。所以他是完全幕后的。最让陈向阳惊讶地是在这些资料中还发现了以这个公司名义向河南爱滋村和爱知行动捐款资助的记录。
后面那个他跟我解释了我才清楚,可前面那个谁不知道呢。我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握着他的手叹气:你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高力强茫然地:。。。。。。告你什么?
我偷偷在特护病房装的游戏机,高力强操纵杆还没摸热,就让人发现了。我被挨了通狠批,感觉还不是被张头叫去训话的那种,是上学的时候被拎到教研室接受集体攻击的那种。十几个护士姐姐围着我,大夫拉长了个脸,就差没扔个粉笔头让我自动到墙角去拿鼻尖顶着了。
我痛定思痛,抄上车钥匙上小快板那买了个微型掌上机回来。这小子才算满意。
他开始慢慢长头发了,短短的小茬,轻轻撸一下有点扎手。
每天早上直接上店里带豆浆给他喝,再去出车。
每天要帮他按摩下肢,被动关节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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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
因为脑子里缺氧,他老头晕。一头晕,就脾气暴躁。有时候喊:我这是在哪?这地方我呆的不得劲,我要回家。
又问我:你谁啊?
还问:你哪的?
再问:你是我什么人啊?
这些话让我无语,且不能细想,心里难受。
陈向阳也为难了。他说,高力强术前再三强调的,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也坚决不通知家里。他自己给公司打完电话请了假就把手机扔了,也是怕公司和他家里都通着气。
陈向阳摇摇头:他说他死在外面也跟他们没关系。就是这样。他。。。。。。他倒也不光因为和他们关系僵的原因。。。。。。
我豁然省悟:你是说,他怕他家人会象你家人对付你那么来对付他?
陈向阳沉默了,过了会说:我知道他的意思,所以尽管很困难,还是帮他把话都圆过来了。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想了想:你上次说你做了手脚,别人都想不到你头上,到底是。。。。。。
原来陈向阳上次临辞职前发起组织的研讨会,被房地产界视为一次来自内部的叫板。无论内外,都一致认为是大地联合高层之间的内讧波及到了其他同行。用陈向阳的话说,他当时是只打算利用自身的职权和影响力办件实事,可这件事对他自己和业内产生的后果他的确没预料到,也根本没去预料。
我听懂了,心里这内疚啊,都是我们家拆迁那事给扯出来的。甭问,他这么一叛经逆道,在公司一定会被认为是反出去的。因为对他自己在外无意中立了好口碑,又被证监会相中得到提拔,这中国人的心理,那是只能见得别人不好哪里能见得别人好的,所以一准把他划拉到以出卖公司利益换取自己乌纱的那类里去了。
果然他说:我也知道这么一来搞不好会弄得高力强挺被动。可当时一口气上来了,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我虽然事先没跟他商量,但按他的性子,我估计肯定会抱赞成态度的。我倒是想跟他提前打招呼的,可那时侯我们分了手,他老躲着我,就公司里碰到了也装没看见。我只好算了。至于其他人怎么看,我也不在乎。
那你这次又以这个身份回公司调查,那大家岂不是。。。。。。我抓了抓头,可以想象到公司里的人会怎么看他。
嘿嘿,你不知道,王炮,万事有利必有弊,反之亦然。人人都以为我跟高力强站在相反的立场上,所以我打起马虎眼来反而别人都相信。陈向阳笑得居然有几分狡捷,眨了眨眼。
奥~~~~我拖了个长音,恍然了。怪不得,他说其他人也怀疑不到他身上去。因为都以为他再也不可能去帮高力强的。
天冷了。房子里开着暖气。帮他捏手捏脚的时候,能出一身的汗。滴在他身上,有时候很冲动想去舔掉它。
在厕所,假如碰见有人扶着不方便的病人小便,或者刚开完刀的通气,就不自觉地能看着人家出神。被投来惊异或嫌恶的一瞥,才猛然察觉,臊着脸逃走。
拉着客人满大街跑的时候,或者是在停靠站等客的时候,仰脸看着满天光秃秃的树杈,觉得每一枝都象是把灰天砸出来的裂纹,粗细有致。
他最近会猛地停住话头,凝神侧耳,好象专注地听着什么。有时候又盯着来的人狐疑地打量着,若有所思地眨巴着眼琢磨。我知道他快想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样越是隐隐地害怕。
他想起来的时候,就是我该掉脸走人的时候。
有个夜里,翻着那个本子,忽然心动。从床上跳下来,胡乱裹了件棉猴,光着脚套上鞋,撒丫子一路跑到医院。蹲在床前,他睡得很好。我胸腔里刮起了龙卷风,却只能默默地着迷地看着他。他说过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很想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生命让他遭了劫难。
生命让我遭了埋伏。
还有什么在前面等着?还有什么?
可时间总是静静地掩着门,不让你看。
一切,都在心底悄无声息着。无论发生或者消失。
除此之外,我的每一天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怎么过不是过呢?吃喝拉撒,五谷轮回。只不过是更没心没肺而已。它们早就不在我身上了。
要不是陈向阳终于在跟高力强大致约定的限期内把调查的事顺利给完成了,也许我真的以为这日子就没个头了。
他跟我约好了,一块去医院。路上问我:两件事,一个好一个坏,你要先听哪样?
好的吧。我想了想说。
那事了了。他平淡地说:他没事。
虽然估计到了,一直等着这结果呢,但还是真听他发了话,一颗心才算落到了实处。忍不住笑了,腾出一只扶方向盘的手伸向他:哎呀,陈向阳同志,你这手神偷谍影玩得可真是出神入化啊!了不起!!!
呵呵,说得我跟地下党是的。他微笑着跟我一握。
可不怎么地,你是打入敌人内部的,那什么,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你得了吧,王炮,还有个坏消息呢。
啊?我头一偏,看着他,见他皱着眉,不由心里一紧:怎么拉?
我把人得罪到家了,而且牵扯到的方方面面知情人员还真不少。这次彻查报告会由稽查局递交证监会统一做申报,因为涉及面广,得由上面裁定,有个周期,但大地联合以后得受处理是多半的了。另外几个大股东可能要被踢出来丢卒保车。。。。。。我在工作组把高力强自己的那档事给盖过去了,可作为法人代表,将来这方面他也难辞其责。不过他顶上有人,大不了换个法人,反正他也一直吵吵着不想干了,小国寡民什么的。我琢磨着他是不是早就打算有这个结果的,所以才另起了炉灶。。。。。。
我直眨巴眼,捕捉到了重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先别说以后的事,你刚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人要对付你?
不是要。。。。。。是已经。。。。。。他迟疑着。
方向盘一打滑,把他吓了一跳:哎!
我找地停。我说。
不用了,咱还是赶紧上医院吧。他阻止我,让我继续开:今我顾不上他想没想起来了,我得把他的事都告他。。。。。。
那怎么行,我吃了一惊:大夫说他脑子缺氧不能想事,只能让他慢慢自己恢复!他应该快了。。。。。。
王炮,陈向阳正色道:有人在上面摆了我一道,按说我请派去外地的报告刚打上去,不可能这么快就研究决定。可我昨接到通知了,没有前期培训没有考察过度就让我直接利马过去,而且没明确职务。也就是说,我让人给挂起来了。工作组马上就要撤出,高力强再没理由回避了吧?他这一把手现在再不露面,这话就圆不上了。我刚已经跟黄姐商量过了,公司里好歹让先她撑着,就她相信我不是来跟高力强为难的。我只说高力强病了,我可没说他具体什么毛病。按大夫一开始估计的时间,他早该想起来了。所以本来我根本就没担心这个。可谁知道,到了这会了,他还。。。。。。现在的问题是,他就算想不起来,最起码也得心里有数,他没数趁着我还在,我告他。那就加上他和黄姐,都还能应付的过去。我觉得公司只要知道他在养病,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怕就怕他家里趁着他想不起来把他揪回去,你。。。。。。你想是我们告他好呢?还是让他结婚好呢?
陈向阳低低的声音在冬天晒在阳光下。
晒在阳光下的还有他们的过往。他曾经告诉了他的,他再从头告诉给他。
我坐在窗户前的凳子上,眯着眼睛看太阳。它困得象头狮子。
却让我浑身暖和和的,象一只应该剪毛的绵羊。
我心里的虱子该抖抖了。
扭过头,高力强正怔怔地听着,表情如同在听别人的故事。他下意识地用力抿着嘴,就是没牙老太太的抿法。
我嘴角浮起一个连自己都几乎没发觉的微笑,觉得自己象一个在沙漠走着的人看到了金子,却没法弯腰拣起来。
因为带着金子,也走不到尽头。
我看看表,站起来:我去买饭。
哎,那谁!捎瓶可乐。高力强在背后喊。
医院的配饭,高力强一般只肯吃晚上那顿,中午的他嫌不好吃。我都到医院餐厅单独去买小灶。抄上饭盒和保温瓶出去,买好了,带回来。陈向阳已经讲到公司的事了。我把饭菜放到小桌上,还给陈向阳捎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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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
你们先吃,我上街上吃,顺便买包烟。我手插裤袋里晃悠出去。在外面草草解决了,又坐车里抽了好几根烟才往回走。医院大厅各层都挤得人,今不知道哪个大单位公费检查身体,满世界拿着体检表乱窜,都挺健康的德行,放一帮愁眉苦脸的人堆中嘻嘻哈哈地显得特别扎眼。
回到那,陈向阳好象已经说完了,双手抱胸地站在窗边出神。高力强盯着他看。
我先把保温瓶拿去洗了。回来放下了,再抄起饭盒,刚走到门边,就听到后面高力强的声音:陈向阳,你过来。
我浑身一震,被点了|穴。看见墙上被阳光投射出来的影子,站着的走向了坐着的,再然后坐着的拉下了站着的那脑袋,吻在了一起。
出来,反手带上门,顺着走廊一直向前,下楼,出大门,越过住院部和门诊部的草坪,再横穿门诊部的大厅。有人拿着表没头没脑地拦住我:师傅,请问验尿在哪取盒啊?
我把手里的饭盒递到他手里,和蔼地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视丫怔在当场茫然地看着饭盒,鼓励地点点头,转身走开。出去多远了,才听到身后一声绝望地喊:哎,非要用这么大规格的吗?这得喝多少水才能尿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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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炮,你给我站在那别动。陈向阳在手机里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不高也不低。
我举着手机背后僵直。
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穿梭来去,小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呵斥声,病人的哼哼声。消毒水混杂在各种人体的气味中,交杂出四个字生老病死。
可大门外,阳光是如此灿烂。
你想干吗?他在耳边问着。
我愣了愣,看着阳光出神,我想走到太阳地里去。我打了个嗝,张着嘴往外走,一边跟手机里笑:嘿嘿,那什么,今太阳不错,我得回去晒晒被子。
那敢情好。。。。。。
一只手把饭盒递到我眼前,陈向阳耳朵边还托着手机,嘴却冲着我,音频分别从空气和手机中传过来,他微笑着:我也得回去晒晒被子,你先跟我回趟家吧。
路上开着车,我和他一时都想不出什么话来说。
到了,上楼。他先去煮咖啡,依然用的八角壶。我下意识把右掌摊开来看了看,闭了闭眼。环顾四周,又站到阳台上张望了一下,再转过身来,觉得跟上次在这恍若隔世。
喝完咖啡,他走到里屋去,我才发现地板上摊开的一个行李箱,东西已经整理了一半了。他找了把刀子,小心翼翼地要把那副海报从墙上取下来,可当初粘的太紧了,简直已经变成了墙的一部分。
我来吧。我说,接过刀子,开始一点一点专注地弄起来。
他打开橱门,收拾衣物,在我身后不停地发出悉悉梭梭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打出来的光影在屋子里逐渐暗了下去。我全神贯注地跟墙皮和纸张之间的间距较着劲。他忽然停了手,把箱子盖重重地扣上了。碰的一声巨响。
手一颤,刀尖就捅到指甲里了,我赶紧把指头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