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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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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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都会跳起来。卡尔?伯纳德是谁?”
“卡尔?伯纳德?”阿辽沙又惊讶起来。
“不,不是卡尔,等一等,我说错了;是克劳德?伯纳德。他是谁?
是化学家么?”
“大概是一个学者,”阿辽沙回答,“不过说实话,关于他的情况,
我也说不出多少。只听说他是学者,至于什么学者,就不知道了。”
“见他的鬼去吧,我也不知道,”米卡骂起来了,“大概总是个混
蛋,十有八九是的。这班人全是些混蛋。但是拉基金是会爬上去的,拉
基金会钻缝子,也会成个伯纳德的。哎哟,这些伯纳德!他们现在到处
都是!”
“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阿辽沙坚决地问。
“他打算写一篇关于我和我的案子的文章,借此在文坛上初露头
角。他就为了这件事跑来跟我说明一切。他想写得有点道德寓意,意思
是说:‘他不可能不杀人,他是被环境所毒害的’等等,他对我这样解
释过。他说他要带点社会主义的色彩。见他的鬼去吧!带色彩就带色彩,
我反正是一样。他不爱伊凡,他恨他,对你也没好话。我不赶走他:因
为他是个聪明人。但是他的态度十分傲慢。我刚才对他说:‘我们卡拉
马佐夫一家不是卑鄙的人,却是哲学家,因为所有真正的俄国人全是哲
学家。你虽然读过书,却并不是哲学家。你是个俗人。’他笑了,一副
怀恨在心的样子。我对他说:‘deideabusnonest disputandum,’①这
句俏皮话妙不妙?至少我也冒充了一下古典派。”米卡忽然哈哈大笑起
来。
“为什么你的头脑丢失了,象你刚才所说的那样?”阿辽沙插嘴问
道。
“为什么我的头脑丢失了?唔!实际上? 。总的说来,——是因为
惋惜上帝,就为了这个!”
“怎么惋惜上帝?”
“你想一想:在神经里,头脑里,那就是在脑子中的那些神经里(真
见它的鬼!)? 。有那样一些小尾巴,神经上的小尾巴,只要它们一哆
嗦,? 。也就是说,我抬眼望一望什么东西,就这样望一望,那些小尾
巴就哆嗦起来,? 。而哆嗦起来,就出现了一个形象,不是立刻出现,
是等一刹那,等那么一秒钟,就仿佛出现了那么一个契机,哦,不是契
机,——去它的契机,—是形象,那就是说一个物体,或者一项事件,
——咳,真见鬼!这就是为什么我能看,还能想的缘故,? 。是因为有
那些尾巴,而并不是因为我有灵魂,我就是那种形象和模型,那全是蠢
话。兄弟,这是米哈伊尔昨天对我讲的,当时我好象被火烫了似的。阿
辽沙,科学真是伟大!一种新的人就要出现了,这我明白。? 。但是到
底惋惜上帝!”
“但这也很好嘛。”阿辽沙说。
“你是说惋惜上帝么?化学,弟弟,化学!那是没有办法的,教士
大人,请你稍为靠边挪一挪,化学来了!拉基金不爱上帝,完全不爱!
这是他们大家最要害的心病!但是他们隐瞒着不说,他们撒谎,他们装
假。我问:‘怎么样,你会把这种想法带进评论界去么?’他说,‘自
然不会让我这么公开说的。’说着笑了。我问他:‘不过这样一来,既
没有上帝,也没有来生,人将会变成什么样呢?那么说,现在不是什么
都可以容许,什么都可以做了么?’他说:‘你还不知道么?’他又笑
了。他说:‘聪明的人是什么都可以做的。聪明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瞧瞧你杀了人,却陷了进去,在监狱里烂掉!’这话是他对我说的。
真是头臭猪!以前我会把这样的人撵出去的,现在却只是听着他说。他
说的许多话都很有道理。写得也不错。他一星期前曾对我读过一篇文章,
我当时特地抄下了三行,等一等,就在这儿。”
米卡匆匆忙忙地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念道:
“‘欲解决此问题,须先将自己的人格与自己的现实处境分开。’
你明白不明白?”
“不,我不明白。”阿辽沙说。
他好奇地一面偷偷瞧着米卡,一面听他说话。
“我也不明白,又含混,又不清楚,却很聪明。他说:‘现在大家
都这样写,因为潮流风气就是这样。? 。’他们害怕潮流。这混蛋,他
还会写诗,赞美霍赫拉柯娃的纤足,哈,哈,哈!”
“我听说过了。”阿辽沙说。
① 拉丁文:思想问题是没法辩论的。
“你听说过么?听过那首诗么?”
“没有。”
“我这里有,让我念给你听。你不知道;我还没有对你讲过,这里
有整整一大段故事。真是个混蛋!他三星期以前忽然揶揄起我来,说:
‘你为了三千卢布,象傻瓜似的陷了进来,但是我却可以捞到十五万,
娶一个寡妇,到彼得堡去买一所石头大厦。’他对我讲他怎样追求霍赫
拉柯娃,她在年轻的时候就不聪明,四十岁上简直就变得疯疯傻傻。他
说:‘而且她还很多情,我就要利用这点把她弄到手。我娶了她以后,
就把她带到彼得堡去,在那里办一张报纸。’他说时嘴唇上竟还带着下
流的、贪婪的涎水,——他的涎水并不是为霍赫拉柯娃流的,却是为了
这十五万。他自吹自擂,向我夸口;老上我这里来,每天都来,对我说:
她上钩了。脸上一脸的喜色。谁料到他会突然被赶了出去;彼得?伊里
奇?彼尔霍金占了上风,真是好样的!为了她把他赶了出去,我真想要
好好吻吻这位傻太太!当时他到我这里来,编了这首诗。他说:“我是
生平第一次弄脏我的手写起诗来,为了奉承,也就是为了做有益的事。
我把钱从一个傻女人手里抢过来,以后可以造福社会。’所有一切卑鄙
龌龊的事情他们都可以找到这种造福社会的借口的!他说:‘无论如何,
我比你的普希金总写得好些,因为我能在一首滑稽的小诗里也塞些忧国
忧民的公民感进去。’他是在指普希金的什么,——这我明白。假使他
果真是有才华的人倒也罢了,可他却只会描写女人的小脚!他还对他那
些打油诗很自负哩!他们这种人的自尊心,自尊心啊!他想出了这么一
个题目:《祝我意中人的病足早日痊愈》,他真是个滑稽角色。
纤足生来真美好,
肿得实在不大妙!
请位医生来诊治,
越包越扎越糟糕。
纤足并非我所好,
普希金才写这一套。
我所爱的是头脑,
只愁它不大爱思考。
刚刚有些开了窍,
又被足疾来打搅!
为使头脑能清明,
但愿脚痛早点好。
“下流胚,真是下流胚!但是这坏蛋做得倒很巧妙!果真塞了些‘公
民感’进去。在他被撵走时候,可一定气坏了。简直咬牙切齿了吧!”
“他已经报了仇,”阿辽沙说,“他写了一篇通讯造霍赫拉柯娃的
谣。”
于是阿辽沙匆匆地把在《流言》报上刊出那篇通讯的事讲给他听。
“那是他,是他!”米卡皱着眉肯定说。“那一定是他!这类通讯? 。
我是知道的,已经写了不少这种下流的东西,譬如讲格鲁申卡的事情
的!? 。还有讲她? 。讲卡嘉的。? 。哼!”
他烦恼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哥哥,我不能在这里久留,”阿辽沙沉默了一会以后说,“明天
对于你是一个可怕的、重大的日子:上帝的裁判临到你头上了,? 。可
我真奇怪,你踱来踱去,不谈正事,不知道说些什么? 。”
“你不必惊讶,”米卡急躁地打断他的话说,“难道还叫我谈那只
臭狗,谈那个凶手么?你和我已经谈得够多了。我不愿意再谈论这臭人,
臭丽萨维塔的儿子!上帝会杀死他的,你往后瞧吧!你别响!”
他带着激动的心情走到阿辽沙面前,忽然吻了他一下。他的眼睛闪
着光。
“拉基金不会懂得这个的,”他开始说,似乎兴高采烈起来,“至
于你,你却全都明白。所以我渴望你来。你瞧,我早就想在这里,在这
剥落的牢墙里面,对你倾吐许多话,但是却还一直闭口没谈最主要的一
件事:时间似乎还没有到。现在总算等到了最后的时刻,好对你吐露我
的心里话了。兄弟,我在最近这两个月里感到自己身上产生了一个新人。
一个新人在我身上复活了!他原来就藏在我的心里,但是如果没有这次
这一声晴天霹雳,他是永远也不会出现的。真可怕!说到我今后会到矿
山里去用铁锤挖二十年的矿,那有什么,我并不怕这个,我现在害怕的
是另一件事:我就怕那个复活的人又离开了我!就在那里,矿山里,地
底下,自己的身边,在同样的囚犯和凶手的身上,也可以找到一颗人类
的心,和它融合无间的。因为在那边也可以生活,也可以爱和悲伤的!
可以使囚犯身上僵化了的心复活起来,可以花费许多年的光阴来照顾
他,最后终于从黑暗的深渊中培育出高尚的心灵,慈悲的胸怀,让天使
再生,使英雄复活!他们这类人很多,有成百上千,我们这些人都是对
不起他们的!我在那样一个时刻梦见了‘娃娃’,‘娃娃为什么这样穷?’
那是什么意思呢?这是在那样一个时刻对我昭示的预言!我要为着‘娃
娃’而去流放。因为大家都应当为一切人承担罪责。为一切的‘娃娃’,
因为既有小的孩子,也有大的孩子。大家全都是孩子。而我将要为大家
而去,因为必须有人为大家而去。我没有杀死父亲,但是我应该去。我
甘愿接受!我是在这里才想到了这一切的,? 。就在这剥落的牢墙里。
他们是很多的,那里有成百上千这样的人,在地底下,手持着铁锤。是
的,我们将身带锁链,没有自由,但是那时,在我们巨大的忧伤中,我
们将重新复活过来,体味到快乐,——没有它,人不能生活下去,上帝
也不能存在,因为它就是上帝给予的,这是他的特权,伟大的特权。? 。
上帝啊,人应该在祈祷里忘记自己!我到了地底下,如果没有上帝,那
怎么能行呢?拉基金是在胡说八道。如果人们真要把上帝从地上赶走,
那我们会在地底下迎接他!罪犯是少不了上帝的,甚至比非罪犯更少不
了他!那时候,我们这些地底下的人将在地层里对上帝唱悲哀的赞美诗,
对给予快乐的上帝唱!上帝和他的快乐万岁!我爱他!”
米卡讲完这一番古怪的话,几乎气都喘不过来。他的脸色苍白,嘴
唇颤抖,眼里滚出泪水。
“不,生命是无所不在的,生命在地底下也有!”他又开始说,“阿
辽沙,你想象不出我现在是多么想生活下去,就在这剥落的牢墙里,我
心中产生了对于生存和感觉的多么强烈的渴望!拉基金不明白这个,他
只想盖房子和出租。但是我等候着你。痛苦算什么?我不怕它,尽管它
多得不计其数。以前我怕,现在我不怕。你知道,也许我在法庭上连问
题都不愿回答。——我觉得现在我身上力量多么充沛,我可以克服一切,
克服任何的悲哀,只要能随时对自己说:‘我存在着!’在千万种苦难
中——我存在着,尽管在苦刑下浑身抽搐——但我存在着!尽管坐在一
根柱子顶上苦修,但是我存在着,我看得见太阳,即使看不见,也知道
有它。知道有太阳——那就是整个的生命。阿辽沙,我的智慧天使,我
真被各种各样的哲学害苦了,真是见鬼!伊凡弟弟? 。”
“伊凡哥哥怎么样?”阿辽沙连忙问,但是米卡没有听见。
“你瞧,我以前从来不曾产生过这一类怀疑,但它们其实一直隐藏
在我的心里。也许就因为有这些不自觉的念头在我的心里翻腾,所以我
才酗酒,打架,发狂。我的打架就为的是平服它们,把它们消除,压灭。
伊凡弟弟不是拉基金,他把思想隐藏在心底里。伊凡弟弟是狮身人面的
怪物,他默不作声,永远默不作声。但是我却被上帝问题折磨着。老是
被它折磨着。假如没有上帝,那可怎么办?假使拉基金说它是人类凭空
想出来的。假使他的话是对的,那该怎么样呢?要是没有上帝,人就成
了地上的主宰,宇宙间的主宰。妙极了!但是如果没有上帝,他还能有
善么?问题就在这里!我一直想着这个。因为那时候叫他——人——去
爱谁呢?叫他去感谢谁?对谁唱赞美诗呢?拉基金笑了。他说,没有上
帝也可以爱人类。只有流鼻涕的傻子才能这样说,我是简直没法理解。
生活对拉基金来说是很轻松的。他今天对我说:‘你还是去鼓吹扩大人
权,或是主张牛肉不得涨价好,这些哲学造福于人类更简单些,更直接
些。’我信口回敬他说:‘而你呢,如果没有了上帝,你自己就会胡乱
抬高牛肉的价钱,只要对你有利,你会拿一个戈比去赚一千卢布。’他
生气了。归根结底道德是什么?你说说,阿历克赛。我有我的道德,中
国人自有中国人的道德。可见这都是相对的。对不对?不是相对的么?
这真是叫人挠头的问题!我要是对你说,我为这个问题两夜没睡着,你
不要笑!现在我奇怪的只是人们在那里生活着,却一点也不去想它。真
是无谓空忙!伊凡没有上帝。他有思想。我比不上。但是他不作声。我
以为他是共济会员。我问过他——他也默不作声。我想在他的泉水里喝
一口水,——可他默不作声。只有一次说了一句话。”
“说什么?”阿辽沙连忙追问。
“我对他说:既然这样,是不是什么都可以干了呢?他皱着眉头,
说道:‘我们的父亲,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是只猪猡,但是他的想法是
正确的。’这是他信口说的话。只说了这一句话。这简直比拉基金更彻
底了。”
“是的。”阿辽沙难过地承认。“他什么时候来看你的?”
“这话以后再说,现在先说别的事。我直到现在差不多还一点也没
有对你谈起过伊凡。我要等到最后再说。等到我这里事情了结,作了判
决以后,我有些话要对你说,全对你说出来。这里有一件极可怕的事
情,? 。在这件事情上你将是我的裁判官。现在你先别提起,一声也别
响。你方才说起明天的事情,开审的事情,你信不信,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同那个律师谈过么?”
“律师有什么用!我对他全说了。他是一个外貌温和的光棍,京城
里的滑头,伯纳德。他一点也不相信我。他深信是我杀死的,你想想看!
这我是看得出来的。我问:‘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跑来替我辩护呢?’
这种人真是该死。又去请医生来,想证明我是疯子。我不答应!卡捷琳
娜?伊凡诺芙娜打算把‘自己的责任’尽到底。真是费了大劲!”米卡
苦笑了笑。“猫!残忍的心!她知道了我在莫克洛叶曾说过她是一个‘火
气极大’的女人!有人转告了她。是的,证词简直象海滩上的沙子那么
越积越多了!格里戈里一口咬定他的说法,格里戈里是诚实人,但却是
一个傻瓜。有许多人所以诚实,就因为他们是傻瓜。这是拉基金的想法。
格里戈里是我的对头。有些人做你的对头比做朋友对你来说还更好些。
我这是指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唉,我真怕,我真怕她在法庭上说出
借了四千五百卢布以后跪下来叩头的事情。她是要还清人情,一文不欠。
我不愿意她这样自我牺牲!这样会使我在法庭上无地自容!我又不能不
想法忍受。阿辽沙,你到她那里去一趟,求她在法庭上不要说出这件事
来。能不能?不过见鬼,随它去吧。我总可以忍受下来的!我并不可惜
她。她自己甘愿这样。自作自受。阿历克赛,我也会有我的话要说。”
他又苦笑了笑。“不过? 。格鲁申卡,格鲁申卡,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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