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了吧,你们不害臊么!我在你们面前可以说把心都撕成两爿了,而
你们竟乘机用手指乱戳起这撕裂的心的伤疤来了,? 。天呀!”
他绝望地用手捂住了脸。
“您不必这样着急,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检察官说,“现在
记录下来的东西您以后听人家念一下,要有不同意的地方,我们可以照
您的话加以更改,现在我要第三次对您重复提出一个问题:难道真没有
人,的的确确没有人听您说起过缝在护身香囊里这笔钱的事么?我对您
说,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没有人,没有人,我以前已经说过了,要不然,您就是一点也没
有了解我的话!你们让我安静一下吧。”
“好吧,这事情是应该说明白的,再说时间还有的是。现在请您想
一想:我们也许有好几十个凭据,证明您自己传播,甚至到处大呼小叫,
说您花去了三千,是三千,不是一千五。而现在,在拿出昨天的钱的时
候,您也告诉许多人说您又带来了三千。? 。”
“不止几十个,是有几百个凭据在你们的手里,二百个凭据,有二
百个人听见,一千个人听见!”米卡嚷着说。
“您瞧,大家都证明是这样的。那么这个大.家.的话终归有点意义
吧。”
“一点意义也没有,是我瞎说,大家跟在我后面瞎说。”
“可您为什么要这样‘瞎说’呢?您怎么解释这一点呢?”
“鬼知道。也许出于夸口,? 。就为了? 。表示花了这许多钱。也
许是为了忘却缝钱的事情,? 。是的,就是为了这个。? 。见鬼,? 。
这问题您问了我多少次呀?就这样,撒了谎。自然喽,既然撒了谎,就
不愿意再去改正。人有时候撒谎,一定是为了什么原因么?”
“人为什么撒谎,这是很难判断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检
察官加重语气地说。“不过请您告诉我,您所说的那个挂在您脖子上的
护身香囊到底大不大?”
“不,不大。”
“大概怎样大小?”
“一百卢布的钞票折成一半,就是这样大小。”“最好您能把撕开
的香囊给我们看一下。它总在您身边吧?”
“唉,见鬼,? 。真胡闹,? 。我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但是请问您:您在哪里,在什么时候把它从脖子上摘下来的?您
自己不是说没有回过家么?”
“从费尼娅那里出来,到彼尔霍金家去的时候,在路上从脖上摘下
来,掏出钱来的。”
“在黑暗中么?”
“还要点蜡烛么?我用手指头一下子就弄好了。”
“不用剪刀,就在街上么?”
“大概在广场上。为什么用剪刀?一块旧破布,立刻撕开了。”“以
后您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当时就扔了。”
“究竟在哪里?”
“就在广场上,反正出不了广场!谁知道在广场的什么地方。您问
它做什么?”
“这是异常重要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这是对您有利的物证
啊,您怎么老不明白这层?一个月以前谁帮您缝的?”
“没有人帮忙,自己缝的。”
“您会缝么?”
“兵士都应该会缝,而且缝这个也用不着会。”
“您从哪里取来的材料?就是说,您从哪里取来的缝香囊的布?”
“您当真不是在开玩笑么?”
“完全不是,我们根本不想开玩笑,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
“不记得从哪里弄来的破布,总是在什么地方取来的吧。”
“好象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真是不记得,也许是撕了一小块旧内衣。”
“这真有意思:明天也许能在您的住宅里找到这件东西,也许可以
把您撕去一块的衬衫找到。这块布是什么材料,麻布呢,还是棉布?”
“谁知道是什么材料。等一等,? 。我大概并没有从什么衣服上撕
下来。它是细棉布的。? 。我好象是把钱缝在女房东的压发帽里。”
“女房东的压发帽?”
“是的,我从她那里拣来的。”
“怎么拣来?”
“您瞧,我记得有一次真的曾经从她那儿拣来过一顶压发帽,当作
抹布用,也许拿来擦钢笔,我没有说就拿来了,因为那是一块一点用也
没有的破布,这些破布在我那儿乱扔着,这次就随手拿来缝了那一千五
百卢布。? 。仿佛正是用那块破布缝的。那是块旧细布,洗过一千次了。”
“您记得很清楚么?”
“我不知道清楚不清楚。好象就是用那顶破压发帽。管它的哩!”
“这么说,您的女房东至少也会记起她丢了这件东西?”
“不会的,她压根儿没去找。那块旧布,我对你们说,那块旧布一
个小钱也不值。”
“那么针从什么地方拿来的?还有线?”
“我停止发言,我再也不愿意说了。够了!”米卡终于生起气来。
“说来总有点奇怪,您竟会完全忘记究竟在广场的什么地方扔掉这
个? 。护身香囊的。”
“你们明天可以下命令清扫广场,也许会找得到的。”米卡冷笑了
一声说。“够了,诸位,够了。”他用疲惫的声音这样决定说,“我很
清楚地看出:你们不相信我!一点点也不相信!这是我的错,不是你们,
我根本不必多此一举。我为什么,为什么把我的秘密直说出来,降低自
己的身分呢?而你们听了觉得很好笑,这我从你们的眼睛里看出来了。
检察官,这全是您逗引我的!现在你们可以高唱凯歌了,只要你们能唱
得出。? 。你们这些该死的刑讯者!”
他垂下头去用手捂上了脸。检察官和预审推事默不作声。过了一分
钟他抬起头来,似乎茫然地对他们看了一下。他的脸流露出一种彻底的、
死心塌地的绝望,他变得不声不响,呆坐在那里,似乎什么都忘了。但
是必须赶紧了结案件,立刻开始讯问证人。时间已经是早晨八点钟。蜡
烛早就熄灭。米哈伊尔?马卡罗维奇和卡尔干诺夫在审问的时候不断走
出走进,这次又从屋里走了出去。检察官和预审推事也露出非常疲乏的
神色。早晨是阴雨的天气,乌云密布,下起了倾盆大雨。米卡茫然地望
着窗外。
“我可以瞧瞧窗子外面么?”他忽然问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
“随您的便吧。”他回答。
米卡站起来,走近窗旁。雨敲着小窗的绿玻璃。窗下看得见肮脏的
街道,在雨丝朦胧的远处,黑压压的一片贫穷难看的农舍,由于雨水更
显得寒酸阴暗。米卡想起了“金黄卷发的斐勃斯”,想起他打算在旭日
初升时就自杀;“在这样的早晨也许更好些,”他苦笑了一下,忽然举
手从上向下一挥,转过身来冲着“刑讯者”。
“诸位!”他大声说,“我看出我是完蛋了。但是她呢?请你们把
她的事情告诉我,求求你们,难道她也要同我一块儿完蛋么?她是无罪
的,她昨天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嚷什么:‘一切全是我的罪过’。其
实她一点也没有罪,一点也没有罪!我同你们坐了一整夜,净在那里发
愁。? 。你们能不能,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你们现在要怎样处置她?”
“关于这层您完全可以放心,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检察官显
然是连忙地加以回答,“我们现在没有任何重大理由搅扰您十分关心的
那位太太。在以后案件审理过程中,我希望也不至于这样。? 。相反地,
我们在这方面将尽我们的一切力量。您尽管放心好了。”
“诸位,多谢你们,我也知道不管怎么说,你们毕竟是正直公正的
人。你们去掉了我心上的一块石头。? 。好吧,我们现在该干什么?我
一切都准备好了。”
“对,该赶紧点办。必须马上讯问证人。这一切应该当您的面前办
理,因此? 。”
“先喝一点茶,好不好?”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插嘴说,“似乎
也该享受一下了吧?”
他们决定,假使楼下有预备好的茶(因为米哈伊尔?马卡罗维奇一
定已经出去“喝一点”去了),那么不妨每人喝一杯,以后再“连续不
停地干”下去。至于真正的茶和“小吃”,准备等到比较从容一点的时
候再吃。楼下果然有茶水,立刻送了上来。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客气
地邀请米卡喝一杯,起初他拒绝了,后来又自己要喝,而且喝得极贪婪。
总的说来,他的神色显得特别疲惫。以他这样强壮的体力,一夜的酗酒
加上尽管是颇为强烈的激动,似乎又算得了什么?但是他自己却感到他
勉强才坐得住,有时候一切东西简直好象在他的眼前晃悠和旋转起来。
“再等一会,也许要说起胡话来了。”他暗自想。
八 证人的供词。婴孩
开始传讯证人。但是我们现在不再讲得象以前那样详细了。因此我
们准备略过不提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如何警告每个叫上去的证人,叮
嘱他应该凭良心照实供述,因为将来他还要宣誓作证,重述他的供词,
后来,他又如何要求每个证人在供词笔录上签名画押等等。我们只想提
一下,审问官的全部注意力主要还是集中在那三千卢布的要害问题上,
那就是第一次,一个月以前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在莫克洛叶初次酗酒
的时候,花掉了三千呢,还是一千五,昨天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第二
次酗酒的时候,是三千呢,还是一千五。可惜,一切的证词异口同声都
反对米卡,对他不利,有些证词甚至提出了惊人的新事实足以推翻他的
供词中的说法。第一个被传讯的是特里丰?鲍里赛奇。他站在审问官面
前,没有一点恐惧,反而显出对于被告深恶痛绝的神色,因此无疑使他
给人以一种为人可敬和说话极为可靠的印象。他说话少而有节制,等候
发问,回答得确切而周到。他明确而毫不含糊地供称,一个月以前米卡
花去的钱不会少于三千,此地的乡下人都可以证明他们从“米特里?费
多雷奇”自己嘴里听到过关于三千的话:“光是茨冈女人,他就在她们
身上白扔了多少钱啊。光为她们大概就花了一千开外。”
“我也许连五百也没有给,”米卡阴郁地说,“只是当时没有数,
喝醉酒了,真是可惜。? 。”
米卡这一次侧坐着,背朝帘子,阴郁地听着,带着忧伤和疲乏的神
色,似乎说:“唉,随便你们怎么供吧,现在反正是一样了!”
“花了一千以上,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特里丰?鲍里索维奇
坚决地反驳说,“白白地扔掉,让他们捡去了。这类人全是些贼骗子,
他们是偷马贼,他们从这里被赶走了,要不然他们说不定自己也会供出
赚了您多少钱。我当时亲自看见您手上的钱,——数倒是没有数,您没
有交给我数,这是对的,但是我记得,用眼睛估计,比一千五要多得
多,? 。岂止一千五!我们也见过钱的,我们估计得出。? 。”
关于昨天的钱,特里丰?鲍里索维奇干脆地说,德米特里?费多罗
维奇从马车上刚下来的时候,就自己对他声明带来了三千。
“算了吧,特里丰?鲍里赛奇,”米卡反驳说,“难道我真会明确
宣布带来了三千么?”
“您说过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当着安德列的面说过的。现
在安德列本人还在这儿,你们叫他来问好了。后来在大厅里款待歌唱队
的时候,您更干脆嚷着说,您准备在这里扔下六千卢布,——那就是把
上次的加在一起算,应该这样解释。斯捷潘和谢明都听见的,彼得?福
米奇?卡尔干诺夫当时和您在一块儿站着,他说不定也会记得的。? 。”
审问官非常注意关于六千卢布的供词。他们喜欢新的计算方法:三
加三等于六,那么当时是三千,现在又是三千,一共六千,一清二楚。
他们传讯了特里丰?鲍里索维奇提到的乡下人斯捷潘和谢明,马车
夫安德列,还有彼得?福米奇?卡尔干诺夫。乡下人和马车夫毫不含糊
地完全证实了特里丰?鲍里赛奇的供词。除此以外,还根据安德列所供,
记录下了米卡同他在路上的一段谈话:“我,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
将落到哪儿去呢:是进天堂还是下地狱?在另一世界里我能不能蒙饶
恕?”等等。“心理学家”伊波利特?基里洛维奇一直含着隐约的微笑
倾听着这一些话,听完以后就主张把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将落到哪儿
去的这段供词一并“记录在案”。
被传讯的卡尔干诺夫走进来的时候显得不大高兴,持着阴郁和固执
的态度,同检察官和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谈话就好象初次相遇似的,
尽管实际上早就相识,而且是几乎每天见面的熟人。他一开始就说他“一
点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关于六千的话他也听到了,并且承认他
当时在旁边站着。依他看来,米卡手里的钱是“不知道有多少”。对于
波兰人赌牌搞鬼的事,他明确地加以证实。同时在反复盘问之下,他也
说明了在波兰人被赶走以后,米卡和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间的
事的确好转了,她还自己说了她爱他。他对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
娜作了极为慎重而恭敬的评价,仿佛把她看作上等社会里的太太,甚至
一次也不肯放肆称她为“格鲁申卡”。不管这青年人多么讨厌供述,伊
波利特?基里洛维奇还是讯问了他很长时间,而且只是从他那里才打听
出关于米卡这一夜“浪漫史”的全部细节。米卡一次也没有打断过卡尔
干诺夫的话。最后他们终于放青年人走了,他退出去的时候露出了掩饰
不住的恼怒神情。
波兰人也被传讯了。他们虽然已在自己屋里躺下,却整夜没有睡着,
官员们一来他们就赶紧穿好衣服,整理外貌,自己明白一定会被传去问
话的。他们带着尊严的神态走进来,虽然不免有点恐惧。那个为首的小
个子波兰人原来是个退职的十二级文官,曾在西伯利亚充当兽医官,姓
穆夏洛维奇。另一位佛罗勃莱夫斯基原来是自行开业的牙医。他们两人
一走进屋内,尽管是由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在发问,却立刻朝站在旁
边的米哈伊尔?马卡罗维奇答话,莫名其妙地把他当作这里的主要官员
和上峰,口口声声称他:“上校先生”。一直等到米哈伊尔?马卡罗维
奇几次加以指示,才知道应该对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回话。原来他们
除了有些字还带点口音以外,完全能很正确地讲俄语。穆夏洛维奇开始
热烈而骄傲地讲起他和格鲁申卡以前和现在的关系来,使米卡立刻冲冲
大怒,嚷着说他不许“这卑鄙的人”当着他的面这样说话。穆夏洛维奇
立刻指出“卑鄙的人”这句话,请求把它记进笔录里去。米卡简直气炸
了。
“就是卑鄙的人,卑鄙的人!把这记上去,再记上说,尽管要记入
笔录,我还是叫他卑鄙的人!”他嚷着说。
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虽然把这事记进了笔录,但是在这不愉快的
情况下表现了极可赞扬的办事能力和应变手段。他在对米卡严词告诫以
后,立即不再往下询问那些罗曼蒂克的事而赶紧转到实质问题上去。在
实质问题上波兰人所供的一段话特别引起了审问官们的好奇,那就是米
卡在那间小屋里对穆夏洛维奇进行收买,答应给他三千块钱,七百是现
钱,其余的两千三百“明天早晨在城里”交清,并且起誓赌咒地说他在
莫克洛叶没有这许多钱,他的钱放在城里。米卡急切中插口说他并没有
说过明天在城里一定交钱的话,但是佛罗勃莱夫斯基一口咬定确是这
样,而米卡自己想了想,也皱着眉头同意大概情况确实正如波兰人所说,
他当时心情急躁,所以的确有可能会这样说。检察官牢牢抓住了这段证
词,因为看来似乎已经侦查清楚(以后事实上也就这样下了结论),就
是米卡弄到的三千卢布里的半数或一部分确有可能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