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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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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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可以建立一个全世界的王国,给全世界带来安宁的。因为能掌握人
类的,不正是占有他们的良心,手里握有他们的面包的人么?所以我们
拿起了恺撒的宝剑,而一拿起以后,自然就要抛弃你,跟他走了。嗯,
自由思想、他们的科学和人吃人的风俗,还要猖獗许多世纪,因为他们
没有我们就动手建筑巴比伦的高塔,结果一定会弄到人吃人的地步。但
正是到了那个时候,野兽就会爬到我们脚前,用嘴舔着,用眼里流出的
血泪来溅湿我们的双脚。我们将骑在野兽身上,举杯庆祝,杯上将写着
这样两个字:“神秘!”但那时,只是到了那时,人们才会得到了安宁
和幸福的王国。你为你的选民骄傲,但是你只有选民,而我们却使所有
的人得到平静。还有,在这些选民里,在本可以成为选民的强有力的人
们里,有多少人由于等你等得疲倦,已经或者将要把他们的精神的力量、
心的热忱转移到另一个阵地去,最后终于举起他们自由的旗帜来反对
你。而这旗帜本是你自己举起来的。在我们这里,大家都将得到幸福,
不会再发生反叛和互相残杀,好象在你的自由里到处都在发生的那样。
我们会使他们相信,他们只有在把他们的自由交给我们并且服从我们的
时候,才能成为自由的人。我究竟说得有理还是撒谎呢?他们自己会相
信我们是有理的,因为他们会记得,你的自由把他们领到了多么可怕的
奴役和骚乱的境地。自由,自由思想和科学会把他们引进那么令人迷惘
的丛林,使他们面对着那么多奇迹和无法解释的神秘,以致有一些不驯
服而狂暴的人会残害自己,另一些不驯服而意志软弱的人会互相残害,
而所剩下来的其余软弱而不幸的人将会爬到我们的脚下,向我们哭诉,
“是的,你们是对的,只有你们掌握了他的神秘,我们现在回到你们这
里,把我们从自己的手中救出来吧!”他们在接受我们的面包时,自然
会明显地看到,我们是从他们那里把他们用自己的手弄到的面包取了
来,然后再分给他们,并没有任何奇迹;他们将看到我们并没有把石头
变成面包,但是实际上他们将的确为了能从我们手里取得面包而高兴,
更甚于单单为了面包本身!因为他们深深地记得,以前没有我们的时候,
他们弄到的面包一到了他们的手里只会变成了石头,而一当他们回到我
们这里来时,石头在他们的手里也会变成了面包。永远服从具有何等的
价值,这一点他们是太明白了,太明白了!而只要人们不了解这一点,
他们就将是很不幸的。请问,是谁在那里助长这不了解?是谁搅散了羊
群,把他们分别赶上了谁都不熟悉的道路?然而羊群会重行聚拢来,重
新服从的,而且这一次将会永远不再改变了。那时候我们将给予他们平
静而温顺的幸福,软弱无力的生物的幸福,——因为他们天生就是那样
的生物。我们将最终说服他们不要再骄傲,因为你把他们抬高了,因而
使他们学会了骄傲;我们将向他们证明,他们是软弱无力的,他们只是
可怜的小孩子,但是小孩子的幸福却比一切的幸福更甜蜜。他们会胆小
起来,望着我们,害怕地紧偎在我们的身边,就象鸡雏紧偎着母鸡。他
们会对我们惊讶,惧怕,而且还为了我们这样强大、聪明,竟能制服住
有亿万头羊的骚乱羊群而自豪。他们对于我们的震怒将软弱地怕得发
抖,他们的思想会变得胆小畏缩,他们的眼睛会象妇人小孩那样容易落
泪,但是只要我们一挥手,他们也会同样容易地转为快乐而欢笑,变得
兴高采烈,象小孩子似的嬉笑歌唱。是的,我们要强迫他们工作,但是
在劳动之余的空闲时间,我们要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得就象小孩子游戏一
样,既有小孩的歌曲、合唱,又有天真烂漫的舞蹈。我们甚至也允许他
们犯罪,他们是软弱无力的,他们将因为我们许他们犯罪而爱我们,就
象小孩一样。我们将对他们说,一切的罪行只要经过我们的允许,都可
以赎清;我们许他们犯罪,因为我们爱他们,至于这些罪行应受的惩罚,
那就由我们来承担吧。我们将确实承担罪责,而他们就将崇拜我们,把
我们当作在上帝面前替他们受过的恩人。他们不会有一点秘密瞒着我
们。我们可以允许或禁止他们同妻子和情妇同房,生孩子或不生孩子,
——全看他们听话不听话,——而他们会高高兴兴地服从我们。压在他
们良心上的一切最苦恼的秘密,一切一切,他们都将交给我们,由我们
加以解决,而他们会欣然信赖我们的决定,因为这能使他们摆脱极大的
烦恼,和目前他们要由自己自由地作出决定时所遭受的可怕的痛苦。这
样,所有的人,亿万的人们,除去几十万统治他们的人以外,全将享受
幸福。因为只有我们,只有我们这些保藏着秘密的人,才会不幸。将会
有几十亿幸福的赤子,和几十万承担了分辨善恶的诅咒的受苦的人。他
们将无声无息地死去,他们将为了你的名悄悄地消逝,他们在棺材后面
找到的只有死亡。但是我们将为了他们的幸福起见,保藏着秘密,而用
永恒的天国的奖赏来引诱他们。因为其实在另一世界里即使真有什么,
也决不是为象他们那样的人准备的。人们预言,并且传说,你将带着你
的选民和那些骄傲而强有力的人们降临人世,重获胜利,但是我们可以
说,他们只是救了自己,我们却救了芸芸众生。他们说,那个手握神秘
骑在野兽身上的娼妇将要受辱,软弱无力的人们将重行造反,撕碎她的
紫袍,暴露她的“可憎”的肉体。但是到了那时候,我将站起身来,把
千百万不认识罪孽的赤子指给你看。而为了他们的幸福把他们的罪恶承
担下来的我们,将站在你的面前说道:“裁判我们吧,只要你能,你敢。”
你要知道我并不怕你。你要知道,我也到过沙漠,我也吃过蝗虫和树根,
我也曾用你向人们祝福的自由来祝福过人,我也曾预备加入你的选民的
行列,渴望在强有力的人们的行列中“充数”。但是我醒悟了,不愿为
疯狂的事献身。我回来了,参加到纠正你的事业的人们的队伍里来。我
离开了骄傲的人们,为了卑微的人们的幸福而回到他们那里。我对你所
说的一切全会应验,我们的王国将会建立起来。我对你再说一遍:明天
你就可以看到这个驯顺的羊群在我一挥手之下,会纷纷跑来把炙热的柴
火加到你的火堆上面,我将在这上面把你烧死,因为你跑来妨碍我们,
因为最应该受我们的火刑的就是你。明天我要烧死你,Dixi①。’”
伊凡住了口。他说的时候情绪激昂,兴致勃勃,但说完时却突然微
笑了。
阿辽沙一直默默地听着他,听到后来心里十分激动,屡次想打断哥
哥的话,却显然又自己克制住了,现在他忽然说了起来,好象一下冲口
而出似的。
“但是? 。这太荒唐了!”他涨红了脸嚷道,“你的诗是对于耶稣
的赞美,而并不是咒骂,? 。象你本来想做的那样。关于自由的那些话,
谁能信你呢?自由能够那样理解,那样理解么?正教的见解是这样的
么?? 。这是罗马,还不完全是罗马,简直是谎言,——是天主教里的
那套最坏的东西,是宗教法官,耶稣会士们的那一套!? 。象你诗中的
宗教法官那样的虚构人物是绝对不会有的。所谓自己承担下来的人类罪
恶究竟是什么?为了人类的幸福而承担了诅咒的那些掌握着神秘的人究
竟是谁?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人?耶稣会士我们是知道的,大家对他们
的评价很坏,但是你所说的那些人是他们么?他们完全不是那样的人,
根本不是。? 。他们只是一支为建立未来的世界王国而受驱遣的罗马军
队,以皇帝——罗马教皇为首领,? 。这就是他们的理想,并没有什么
神秘和崇高的忧虑。? 。取得权力,取得肮脏的尘世利益、对人的奴
役,? 。就象是未来的农奴制度那样,而由他们来充当地主,? 。这就
是他们想望的一切。也许他们对上帝也并不信仰。你那受苦的宗教法官
只是一种幻想罢了。? 。”
“慢着,等一等,”伊凡笑着说,“瞧你多慷慨激昂。你说是幻想,
好吧!自然是幻想。但是请问一下,难道你果真以为,全部近几个世纪
以来的天主教运动,实际上仅只是一种为取得肮脏的利益而谋取权力的
愿望么?是不是佩西神父这样教你的?”
“不,不,相反的,佩西神父有一次甚至说过类似你所说的? 。但
自然不是象你所说的那样,完全不是那样。”阿辽沙忽然赶紧改口说。
“不过这还是个很宝贵的消息,尽管你加了一句‘完全不是那样’。
我恰恰要问你一点,为什么你的耶稣会士和宗教法官们联合在一起,一
定只是为了可鄙的物质利益呢?为什么他们中间就不会有一个热爱人
类,并且为伟大的忧虑而操心的受苦者呢?你看:我们不妨假定,在所
有这些单只希图肮脏的物质利益的人们中间,总还会有这么一个人,就
象我口中的老宗教法官那样,自己在沙漠中啃树根,发着疯劲,克制自
己的肉体欲望,使自身成为自由和完美的人,但尽管一生爱着人类,他
却忽然悟出,而且看到,达到能够充分发挥意志力的境界并不是极大的
精神幸福,——如果与此同时他明明看出其余的千百万上帝的造物始终
不过是开玩笑似的创造出来的,他们永远无力运用他们的自由,从可怜
① 拉丁文:我说。
的叛逆们中间永远不会产生能修成高塔的伟人,而伟大的理想家所日夜
梦想的和谐决不是这样的笨鹅所配享受的。他悟解了这一切以后,就回
来参加到? 。聪明人的行列里去了。难道这不可能么?”
“参加到什么人里面,是些什么样的聪明人?”阿辽沙差不多狂热
地嚷起来,“他们中谁也没有象这样的思想,这样的神秘和秘密。? 。
单单是无神,这是他们的全部秘密。你的那个宗教法官不信仰上帝,这
就是他的全部秘密!”
“就算是这样罢!你到底猜到了。确实是这样,全部秘密确实就在
这里,但即使象他这样把终生虚掷在沙漠里的苦行上,却仍然无法抛弃
对于人类的爱的人来说,难道这还算不得是受苦么?在他垂暮之年,他
清楚地看出了惟有那个可怕的伟大精灵的劝告,才能勉强给这些软弱无
力的叛徒,这些‘为了开开玩笑而创造出来的不成熟的试验品’建立起
一种最起码的生活秩序。看出了这一点以后,他就明白了应该遵照那聪
明的精灵、那可怕的死亡和毁灭的精灵的指示去做,而为此就应该采用
谎言和欺骗,有意识地引导人们走向死亡和毁灭,而一路上却一直欺骗
他们,使他们好歹不至于觉察到他们是在被引导到哪里去,这样这些可
怜的盲人们至少在途中还可以自认为是幸福的。你要注意,这欺骗是以
他的名义,以老人终身热烈信奉着他的理想的那个人的名义进行的!难
道这不是不幸么?而哪怕只有一个这样的人偶然担当了那支‘单只为了
肮脏的利益而渴求权力’的军队的首脑,——那么难道就这样一个人还
不足以导致一场悲剧么?不但如此,只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做了首脑,就
可以使整个罗马的事业——连同它的军队和耶稣会士们,终于有了真正
的主导思想,有了这种事业的最高理想。我对你坦白说,我深信,在领
导运动的人们中间,是永远不会缺少这种个别的人的。谁知道,也许在
罗马的教皇中间也曾产生过这类个别的人。谁知道,也许这个该死的老
人,那样顽固、那样特别地爱着人类的人,现在也在许多个别的老人的
行列中间存在着,而且并不是偶然存在,而是早已成立了一种协议,一
种秘密的联盟,以保持秘密,不使那些不幸的、软弱无力的人们知道,
这样好使他们能得到幸福。这种情况一定是有的,而且理该如此。我觉
得,甚至在共济会员们身上,骨子里也存在着与这类秘密相近的东西,
而天主教徒所以那么恨共济会员,正是因为看出他们是竞争者,他们破
坏观念的一致,而羊群本应该是一致的,牧人也应该只有一个。? 。不
过我这样为我的思想辩护,简直有点象是一个不能接受你的批评的作者
了。算了,别说了。”
“你也许自己就是个共济会员!”阿辽沙忽然脱口说道。“你不信
上帝。”他又补充了一句,但已带着十分忧郁的神情。而且他还觉得哥
哥在嘲笑地望着他。
“你的诗结尾是怎样的?”他忽然眼睛看着地上问,“难道它已经
完了么?”
“我想把它这样结束:当宗教法官说完后,他等待了好一会儿,看
那个囚犯怎样回答。他的沉默使他感到痛苦。他看见犯人一直热心地静
静听着他说话,直率地盯着他的眼睛,显然一句也不想反驳。老人希望
他对他说点什么,哪怕是刺耳的、可怕的话。但是他忽然一言不发地走
近老人身边,默默地吻他那没有血色的、九十岁的嘴唇。这就是全部的
回答。老人打了个哆嗦。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走到门边,打开
门,对犯人说:‘你去吧,不要再来,? 。从此不要来,? 。永远别来,
永远别来!’说罢就放他到‘城市的黑暗大街上’去。于是犯人就走了。”
“老人呢?”
“那一吻在他的心上燃烧,但是老人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思想。”
“你也同他一样么?你也是么?”阿辽沙悲哀地问。
伊凡笑了。
“这是随便乱说的,阿辽沙,这只是一个愚蠢的大学生的愚蠢的诗,
——他从来没有写过两行诗。为什么你看得这样认真?你是不是认为我
现在真的会到那里去,到耶稣会士那里去,加入纠正基督事业的人的队
伍?天呀,这跟我有什么相干!我不是对你说过:我只要熬到三十岁,
到了那个时候就把酒杯往地上一扔!”
“但是滋润的嫩树叶呢?宝贵的坟墓呢?蔚蓝的天呢?心爱的女人
呢?你将怎样生活?怎样爱它们呢?”阿辽沙悲哀地说,“胸膛和头脑
里藏着这样一个地狱,那怎么过得下去呀?不,你一定会去加入他们的
行列的,? 。如果不去,你就会自杀,你是受不住的!”
“有一种力量足以使我忍受一切!”伊凡带着冷冷的嘲笑说。
“什么力量?”
“卡拉马佐夫的力量,? 。卡拉马佐夫式下流行为的力量。”
“这就是沉迷于荒淫生活,就是使灵魂腐化堕落,是这样么,是这
样么?”
“也许是这样,不过这? 。只是到三十岁为止,也许经过那样的生
活我还可以幸存下来,那时候? 。”
“你怎么能幸存下来呢?靠什么方法幸存下来呢?有你那样的思想
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靠卡拉马佐夫的方法。”
“是不是靠‘一切都可以允许’?一切都可以做,对不对,对不对?”
伊凡皱起了眉头,脸上突然奇怪地变得苍白了。
“哦,你这是抓住了昨天米乌索夫听了十分生气的一句话,? 。就
是德米特里哥哥那样幼稚地跳起身来抢着说出来的那句话,是不是?”
他苦笑着说。“是的,也许就靠‘一切都可以做’,既然这话已经说了
出来。我不准备否认。而且米卡的说法本来也满不错。”
阿辽沙默默地看着他。
“我临走的时候,弟弟,心想我在这世界上总算还有你这样一个
人,”伊凡忽然带着突如其来的感触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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