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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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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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这位可敬的士兵的事迹很伟大,但是据我看来,发生这种意外情
形,就是放弃基督的名和自身的洗礼,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后极力行善,
积多年的善行来赎自己的畏怯,也不见得有什么罪孽。”
“怎么没有罪孽?你在胡说。为这句话你就得下地狱,叫你象爆羊
肉一样受烙刑。”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接口说。
就在这个时候,阿辽沙进来了。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象我们已经
知道的那样,对阿辽沙的来到非常高兴。
“正好是你的话题,正好是你的话题!”他快乐得笑不住声,叫阿
辽沙坐下来听。
“说到爆羊肉么,那是不对的,那里是决不会为了这事就那样的,
而且也不该那样,如果说句公道话? 。”斯麦尔佳科夫一本正经地坚持
着说。
“竟讲起什么‘如果说句公道话’来了!”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更
加高兴地嚷起来,用膝头碰了阿辽沙一下。
“他是个混蛋,一点也不假!”格里戈里忽然脱口而出,用眼睛恶
狠狠地直瞪着斯麦尔佳科夫。
“至于混蛋么,还是请您等一等再说,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
斯麦尔佳科夫安静而沉着地反唇相讥,“您自己想想吧,如果我落在折
磨基督徒的人手里,做了俘虏,他们要求我咒骂神明,背弃神圣的洗礼,
既然这里面并没有什么罪孽可言,那么我自然有全权凭自己的理性做
主。”
“这个你已经说过了,用不着再三渲染,只要拿出论据来!”费多
尔?巴夫洛维奇说。
“小伙夫!”格里戈里轻蔑地嘀咕说。
“说到小伙夫么,也请您等一等再说,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
您不必骂人,自己想一想吧。因为只要我对那些折磨者说:‘不,我不
是基督徒,我咒骂我的真正的上帝,’那么我当时就会受到最高的上帝
的裁判,立即遭到革出教门的特别诅咒,象异教徒那样被神圣的教会所
开除,而且甚至在那一刹那间,——不是在开口的时候,而是在刚一动
念的时候,甚至连四分之一秒钟的时间也不到,我就已经被开除了,—
—是不是那样,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
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愉快心情对格里戈里说,实际上完全是在回答费
多尔?巴夫洛维奇的问题,而且自己肚里也十分明白,但却故意装得这
些问题好象是格里戈里对他提出来的。
“伊凡!”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忽然嚷道,“你附耳过来。他这一
套都是闹出来让你看的,想要你夸奖他。你就夸奖吧。”
伊凡?费多罗维奇完全认真地听着父亲这个兴奋的提示。
“等一等,斯麦尔佳科夫,暂时不要说话,”费多尔?巴夫洛维奇
又嚷道,“伊凡,你再附耳过来。”
伊凡?费多罗维奇重又带着很认真的态度弯过身去。
“我爱你,和爱阿辽沙一样。你不要以为我不爱你。要不要白兰地
酒?”
“给我吧。”伊凡?费多罗维奇注意地望着父亲,心想:“但是你
自己喝得已经很不少了。”同时,他怀着极大的好奇心观察着斯麦尔佳
科夫。
“你现在已经受诅咒了,”格里戈里忽然爆发了,“你这混蛋,居
然还敢这样大发议论,如果? 。”
“你不要骂人,格里戈里,你不要骂人!”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打
断他的话。
“您等一等,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哪怕再等一小会,继续听
下去,因为我还没有说完。因为就在我立即受到上帝诅咒的时候,就在
那个最崇高的一刹那,我反正已经成了一个异教徒,我的洗礼已经从我
的身上被解除掉,完全不再有效了,对不对?”
“说结论,小伙子,快说结论。”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催着他,津
津有味地从酒杯里喝了一口。
“既然我已不是基督徒,那么在他们问我是不是基督徒的时候,我
并没有对折磨者们撒谎,因为我在对折磨者开口以前,仅仅由于动了念
头,就已经被上帝亲自除去了我的基督教籍。既然我已遭到开除,那么
人家能用什么方式,凭什么道理,象对一个基督徒那样地向我追究背叛
基督的罪名呢?难道我不是只因为起了一点念头,还在背叛以前就已经
解除了我的洗礼么!我既已不是基督徒,也就不可能背叛基督,因为我
已经没有什么可背叛的了。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哪怕是在天上,
谁还能因为肮脏的鞑靼人生来就是非基督徒而追究他,谁还能为了这个
而惩罚他呢?他们也知道,总不能硬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的。等鞑靼
人死后,就是全能的上帝还要究问,不能完全不惩罚他,那么,我想也
只会给他一些极轻的惩罚,因为明知他从肮脏的父母生下来就是肮脏
的,这一层并不是他的错。难道上帝还会硬揪住一个鞑靼人,说他也曾
经是一个基督徒吗?要是那样便等于全能的上帝说了真正的谎话。难道
天上和地上的全能的主能说谎话,哪怕是一个半个字的谎话么?”
格里戈里愣住了,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位雄辩家。他虽然不大明白人
家说了些什么话,但是从这一切胡说八道里还是突然明白了一点什么,
因此他站在那里,好象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一口
喝干了杯里的酒,发出尖声的大笑。
“阿辽沙,阿辽沙,你瞧怎么样!唉,你这个诡辩家!他准是在什
么地方加入过耶稣会了,伊凡。哎,你呀,你这个臭耶稣会教士,谁教
会你的?但你是在胡说,诡辩家,你在胡说,完全是胡说!你不要哭,
格里戈里,我们会立刻把他驳得体无完肤的。你对我说,驴子:就算你
在折磨者面前理直气壮了,但是你自己在心里到底背弃了自己的信仰,
你也承认当时就已受了革出教门的诅咒,既然是革出教门,那么在地狱
里不会有人为这个抚摸你的头的。这一点你以为怎样,我的漂亮的耶稣
会教士?”
“这是没有疑问的,我在自己心里是背弃了,但那并没有什么特别
的罪,就算有点小罪,也是最平常的。”
“竟还说是最平常的!”
“胡说八道,你这该死的。”格里戈里哑声说。
“您自己想一下吧,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斯麦尔佳科夫沉
着而且泰然地继续说,感到自己已经胜利,似乎对被击败的敌人表示宽
容似的,“你自己想想,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圣经里不是说过,
只要对于哪怕是极小的一粒芥菜籽有了坚定的信仰,那么就是对一座山
说,你挪到海里去,它在一奉到了你的命令以后,也是决不会怠慢的。
好吧,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既然我没有信仰,而您那么有信仰,
所以竟那样不断地骂我,那么您自己叫山挪动一下看,也不必叫它挪到
海里去,因为这里离海太远,只要叫它挪到我们的臭河沟里去,就是到
我们花园后面的那条河里去,您就马上可以看到,它是决不会动一动的,
它还会完整地照旧呆在那里,无论您怎样叫喊也没用。那就是说连您也
没有真正坚定的信仰,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只不过是千方百计地
骂别人没有信仰。还要弄清楚,在我们这个时代,无论什么人,不但是
您,甚至从最高的人物起,到最低的农民止,所有的人也都不能把山推
到海里去,也许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至多是两个人例外,而这一两个人
可能也正在埃及沙漠中的什么地方隐身潜修,根本就没法找到他们,—
—既然这样,既然其余的人全都没有信仰,那么对于这其余的一切人,
也就是全世界的人,除去两个沙漠里的隐士以外,上帝是不是将全加以
诅咒呢?以他那样有名的仁慈,是不是对其中任何人都不加以饶恕呢?
所以我相信,尽管发生过动摇,只要后来痛流忏悔之泪,就会被宽恕的。”
“等一等!”费多尔?巴夫洛维奇高兴得发狂似的尖叫起来,“那
么那两个能移山的人,你到底认为还是真有的了?伊凡,刻一个记号,
记载下来:整个俄罗斯人的气质就在这里显示出来了!”
“你说得很对,这就是人民在信仰方面的特点,”伊凡?费多罗维
奇带着表示赞许的微笑同意说。
“你同意吗?既然你同意,那就是对的!阿辽沙,对么?这不就是
地道的俄罗斯人的信仰么?”
“不对,斯麦尔佳科夫完全不是俄罗斯人的信仰。”阿辽沙严正而
且坚决地说。
“我说的不是他的信仰,我讲的是这特点,讲的是那两个沙漠里的
修行者,只就这一点来说,这岂不是俄罗斯式的,完全俄罗斯式的么?”
“是的,这特点完全是俄罗斯式的。”阿辽沙微笑了。
“你的话值一个金币,驴儿,我今天就赏给你,但是所有其它的方
面你到底是在那里胡说,胡说,胡说。你要知道,傻瓜,我们这里大家
不信仰上帝只是由于疏忽,因为我们没有时间:第一层,事情多得烦死
人,第二层,上帝给我们的时间太少,一天只规定了二十四小时,所以
不但忏悔,连好好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可是你在折磨者面前,正当除了
信仰再也没有别的可想,又正当你应该表现自己的信仰的时候,却放弃
了信仰!是这样么?小伙子,我想得对不对?”
“是倒是这样,但是您自己想一下,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正
因为这样,才更使人的罪责减轻了。如果我当时象应有的那样坚信那个
真理,那么不为自己的信仰忍受痛苦而改信了肮脏的伊斯兰教,那的确
是有罪的。但如果真是那样,那也就根本不会吃什么苦头了,因为只要
我在那一刹那朝那座山说:你挪动一下,把折磨者压碎,这座山居然挪
动了,立刻象压死一只蟑螂那样压扁了他,我就可以没事似的歌颂着上
帝走开。假使我真在那个时候试验这一切,诚心对山说:快把那些折磨
者压死,可是它并不去压,那么请问:那时候,尤其还正当处在生死关
头这样极其恐怖的时刻,叫我怎么能不疑惑它?就不疑惑我也早知道我
进不了天国(因为山既不照我的话移动,那就是说上天并不怎么相信我
的信仰,也没有很大的奖赏在等待着我),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毫无益处
地让人家剥我身上的皮呢?因为即使我背上的皮让人家剥去一半,那座
山也仍旧不会照我的一句话或一声呼喊移动的。到了那个时候,不但会
发生疑惑,甚至会由于恐怖而丧失理智,那就连考虑也完全不可能了。
这样说来,假使我无论在哪儿都看不出会得到什么利益和奖赏,因而只
求至少能把自己的皮肉保住,这样做我究竟有什么特别的错处呢?所以
我十分信赖上帝的慈悲,相信我一定会得到完全的宽恕。? 。”
八 喝着白兰地的时候
辩论结束了,但奇怪的是,本来十分快活的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到
最后忽然皱起了眉头。他皱着眉一口喝干了白兰地。这已经是过量的一
杯了。“滚开吧,你们这些耶稣会教士,”他对仆人们喊道,“走吧,
斯麦尔佳科夫!我答应给的一个金币,今天就给你,你快走吧。你不要
哭,格里戈里,到玛尔法那里去,她会安慰你,打发你睡觉。这些混蛋,
不让人家在饭后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在仆人们奉到了他的命令立刻退
出去以后,他忽然恼恨地说,“斯麦尔佳科夫现在每次开饭的时候总要
钻到这里来,这是因为你太吸引他了。你用什么方法使他这样和你要好
的?”他对伊凡?费多罗维奇说。
“根本没什么,”他回答,“是他自己忽然想起了要尊敬我,他是
个奴才和下贱人。在日子到来的时候是一块打冲锋的活肉。”
“打冲锋的么?”
“也有另一类好些的,却也有这类的人。打头的是这类人,然后才
出现好些的。”
“那么日子什么时候到来呢?”
“信号弹会燃起来的,但也许燃不到底。老百姓目前还不十分爱听
这些小伙夫的话。”
“所以,孩子,这头巴兰的驴一个劲在想呀,想呀,鬼知道他独自
在肚里会想出些什么花样来。”
“他在积蓄思想。”伊凡失笑地说。
“你瞧,我知道他十分看我不入眼,看所有的人也一样;对你也差
不多,虽然你觉得他‘自己想起要尊敬’你。阿辽沙更不用提,他看不
起阿辽沙。但是他不偷东西,不造谣言,不多说话,不把家里的丑事张
扬出去。他会烤极好的鱼肉馅饼。其它一切管他个屁。老实说,还值得
提他的事么?”
“自然不值得。”
“至于说到他心里在胡想些什么,那么总的说来,俄罗斯的农民都
该挨打。我永远是这样的主张。我们的农民全是骗子手,犯不上怜惜他,
幸而现在有时还可以打他们几顿。俄国的土地所以肥,是因为桦树多。
树木伐尽,俄国的土地就完了。我赞成聪明人的话。我们停止殴打农民,
是明智的,而他们还继续自相殴打,也是好事。‘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
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或者诸如此类的说法? 。总而言之,
会量给我们的。俄罗斯是肮脏的。我的朋友,你要知道我多么恨俄罗
斯,? 。并不是恨俄罗斯,而是恨所有这些罪恶,? 。或许也是恨俄罗
斯。Tout Cela c’est de la cochonnerie①。你知道我爱什么吗?
我爱的是机智。”
“你又喝了一杯。够了。”
“等一等,我再来一杯,然后再来一杯,以后就不喝了。不,你别
忙,你打断了我的话头。有次路过莫克洛叶的时候,我问过一位老头子,
他对我说:‘我们最爱揍被判罚打的姑娘,还让年轻小伙子去揍。今天
① 法语:一切都是肮脏的。
揍了这个姑娘,明天那小伙子就会把她娶来做媳妇,所以姑娘们自己对
这个还挺满意。这不就象是那些德?萨得侯爵②笔下写的故事么?不管怎
么说,那总是满风趣的。哪天我们也去看看怎么样?阿辽沙,你脸红了
么?别害臊,小娃娃。可惜我刚才没在院长那里坐下吃饭,不能把莫克
洛叶的姑娘们的故事讲给修士们听。阿辽沙,你别生气,因为刚才把你
的院长得罪了。孩子,我是心头一时火起。假使上帝是有的,存在的,? 。
我自然不对,应该受过。假使根本没有上帝,那么还要他们,要你的那
些神父干什么呢?那时候把他们的脑袋瓜子揪下来还算是轻的,因为他
们妨碍进步。伊凡,你信不信?这一切都使我的心里苦恼。不,你是不
相信的,因为我从你的眼睛里就看得出来。你相信人家说我只是一个丑
角。阿辽沙,你相信我不单是一个丑角么?”
“我相信您不单是一个丑角。”
“我也相信你真是这样相信,而且是诚恳地这样说的。你诚恳地看
人,诚恳地说话。伊凡却不是。伊凡很傲慢。? 。不过尽管这样,我还
是很想叫你的修道院那一套彻底完蛋。应该把这套神秘玩意在整个俄罗
斯各地一下子全清除掉,让所有的傻瓜都彻底醒悟过来。那会有多少金
银送到造币厂去!”
“为什么清除呢?”伊凡问。
“就为了使真理赶快抬头,就为了这个。”
“可要是这真理抬了头,首先第一个就要把您抢劫一空,然后? 。
再清除掉。”
“啊!你的话也许很对。我真是一头笨驴。”费多尔?巴夫洛维奇
忽然大声嚷起来,轻轻地敲敲自己的脑袋。
“好吧,阿辽沙,既然这样,那就让你的修道院呆在那里好了。我
们聪明人可以坐在暖和地方,享受享受白兰地酒。你知道,伊凡,这一
定是上帝自己故意这样安排的吧?伊凡,你说:到底有没有上帝?等一
等:你必须确切地说,认真地说!你干吗又笑?”
“我笑您刚才自己还对于斯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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